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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竣灏原以为还要费上好一番唇舌,却不料她竟会应得这般爽快,怔然过后才道:“既如此,你这便回屋去,令她们收拾一下行李,我去同大哥说,今儿就搬过去罢!”
荼蘼心中正自翻腾不已,哪有心情与他多言,当即应了一声。季竣灏便起了身,匆匆去了。荼蘼懒懒的抬手托住下颚,注目前方一株正开的秾艳的石榴,静静的发起怔来。
自己不曾参与其中的那五年里头,究竟都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儿呢?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她服下“羽化”之时,林垣驰正值壮年,虽算不上身强力壮,却也绝不至只活五年……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丢在脑后,站起身来,漫步往外走去。
季竣灏与她说话的地方乃是清平侯府西面的一个小花园,平日少有人来,景致倒是极清幽的。荼蘼举目四望,心中不觉泛起了淡淡的温馨感。四年不曾回家,侯府的布置摆设却也没怎么变,仍如当年一般,只是却已看不到多少熟悉的面孔了。
她怅然的抬手,扯下一枝青绿的柳条,慢慢的在指间盘绕,久久没有离去。直到北面传来轻微的环珮叮咚之声,她才惊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分花拂柳而来的,却是数名女子。当先之人一袭海棠红高腰绣花襦裙,容貌清秀、气质柔婉,使人一看,便觉甚是舒服。她的身后却跟了一名青衣丫鬟。
荼蘼只瞧了一眼,便知此女必是她大哥季竣邺所纳的妾室。那女子显然不曾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怔了一刻后,便即裣衽一礼,温和道:“姑娘想必便是陆小姐了?”声音极是轻柔悦耳。
她虽不识得荼蘼,但昨儿轩哥儿得女神医诊治,病势已有好转一事,她却是早有耳闻。
荼蘼含笑回礼:“不敢当,二夫人只唤我妩儿便是了!”她虽没见过自家大哥的这位妾室,但却对她略有所知。因此女乃是林垣驰所赐,故而季家上下也并不敢怠慢,呼之以夫人而非姨娘。
二夫人微怔一下,显然没料到荼蘼一个照面之间,便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莞尔一笑后便改了称呼:“妩儿怎会想起到这西花园来,这里平日可是少有人来。因我素爱清净,故而有时才会进来走走!”
荼蘼应道:“我也只是随意走走,不想恰好便走到了这里,想来也是与二夫人有缘之故!”她从来也没有交浅言深的习惯,故而只是随意敷衍,却并没有提及季竣灏刚刚也在此地。
二夫人抿唇一笑,道:“说起来,我与妩儿姑娘还真是有缘。我今儿过来,正是想请姑娘到我的小院子里坐上一坐的!”
荼蘼微微扬眉,旋即问道:“不知二夫人找妩儿却有何事?”
“倒也没有甚么大事,只是听说姑娘医术高明,因此想请姑娘往视小女一回!”
“怎么?小千金近日身体不适么?”荼蘼听她这般一说,却反关心起来。虽然素未谋面,但这孩子毕竟也是她的侄女,她这几日也正想着,该寻个机会去看一看这孩子。
二夫人摇头,秀丽的面容上隐现忧色,轻道:“说起来,我这孩子自出生,便体弱多病,如今也才不过一岁多些,却是经年吃药,实在令我这个做母亲的忧心不已。因此,我才想请姑娘过去看一看她,替她开个强身健体的温补方子。”她口中说着,眸中已自然而然的现出恳求之色。
09 妻子逾墙
09 妻子逾墙
荼蘼缓步自二夫人所住的宁心小院走出,一抬眼,便见季竣邺与季竣灏二人正迎面过来。
她停了脚步,微诧的挑了下眉:“大哥、三哥,你们这是?”她今儿来这个院子,只有二夫人与其丫鬟知道,怎么才这片刻的工夫,她大哥与三哥竟都找了来了。
季竣邺微微一笑,道:“晴柔请了你给玥儿把脉,又怕府上临时有事寻不到你,便使人告知了我!”晴柔,正是二夫人的名字,玥儿,自然便是季竣邺新得的小女儿。而季竣邺在说到玥儿这两个字时,面上便自然而然的现出许多怜惜之色,显然对这个小女儿极是疼爱。
荼蘼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大哥是有事过来寻二夫人的!”
季竣邺一笑,毕竟关切的问了一句:“玥儿的身体?”
荼蘼闻言莞尔:“那孩子只是天生有些不足,后天好好调养,小心照应着,想来该是不碍的!大哥不必太过担心!至于我,大哥还能不知道。单论医术,我便拍马也追不上秦大哥!”她俏皮的对季竣邺眨了眨眼:“我所以班门弄斧,不过是想寻个机会看看那孩子罢了!”
季竣邺听得哑然失笑,摇头无奈道:“你呀!走罢!大哥有话要同你说!”
荼蘼看了看懒懒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季竣灏,心中早已明白季竣邺要对自己说甚么。因笑道:“大哥既来了宁心小院,自没有过门不入之理!这样,我与三哥先走,在前头枫香亭里等你罢!”
季竣邺想想,觉得妹妹所说也有道理,便点头道:“如此也好!”言毕便即举步入了小院。
荼蘼若有所思的回首看了一眼这个宁心小院,却是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一边的季竣灏瞧她一眼,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荼蘼没有答话,只是举步往前走去,将将走到枫林前头,看着左右无人,她才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三哥,你对大哥这位二夫人观感如何?”
季竣灏被她问的一愣,荼蘼不在家中的这几年,他也大多人在南渊岛,极少回京,因此被她这么一问,竟有些结舌。皱眉侧头想了一刻,他道:“据说是个颇守本份、安静乖巧之人!怎么?”
荼蘼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她在宫中多年,见多了各色女子,对于看人也自有她的一套方法。而根据这位晴柔夫人的所作所为,只怕她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灯。
只是这些话儿,牵涉到季竣邺的家事,她却是不便同季竣灏多加讨论的。
季竣灏对这些家长里短之事并无太大兴趣,听荼蘼这一说,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泛泛道:“据我所知,大哥对她虽是不错,但也算不上如何宠爱。不过大哥对玥儿却是疼惜非常,每有小病小痛,总是匆匆赶来,一坐便是半日!因此那孩子也格外的粘大哥!”
荼蘼轻轻“哦”了一声,她可不是季竣灏,对于晴柔的这些小小手段,她一听便已明白过来。心中既有了定见,她便也不再言语,只随季竣灏一同入了枫林。在枫香亭里坐下后,她才又开口问道:“三哥已将我打算搬去宝亲王府一事告诉了大哥?”
“那是自然!”季竣灏理所当然的答道。
“大哥没说甚么?”
季竣灏皱了下眉:“大哥听了,半日也没开口,然后便说要亲自问问你的意思!恰在此时,那位晴柔夫人遣了丫鬟过来,说邀了你为玥儿把脉,我便与大哥一道过来了!”
荼蘼点了下头,道:“这样,三哥,你先回去,叫丫鬟为我收拾行李,我过一刻便回去!”
季竣灏微怔,张口欲言,但见荼蘼神色坚决,也知这个妹妹性情倔强,自己断然拗不过,终究叹了口气,起身道:“好!”见荼蘼对此展颜一笑,他也只能摇摇头,转身去了。
荼蘼在枫香亭内等了一刻,方见季竣邺快步过来。她立起身来,略迎了两步,笑道:“大哥!”
季竣邺见只她一人在此,不觉一怔:“三弟呢?被你打发走了?”
荼蘼“嗯”了一声,道:“我已请三哥先行回去为我打点行李了!”
季竣邺闻言,不觉深深的看了妹妹一眼。他心中自然有数,荼蘼刚至京城数日,哪有甚么行李需要打点,她所谓的打点行李,一来是要表示她已下了决心,二来是想支开季竣灏,方便二人说话罢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荼蘼坐,自己却在对面坐下,问道:“你已想好了?”
荼蘼轻轻点头,低声道:“我此次回京,本也没打算久住家中!我原打算去京郊打扰金师傅与白师傅几日,但看看目下情况,又觉不甚合适。思之再三,或者宝亲王府反是最合宜的去处!”
季竣邺点头道:“不错,现如今京中局势似缓实紧,这个时候,确是不宜将金、白二位师傅牵扯入内。只是……荼蘼,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你若住入宝亲王府,那就是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荼蘼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她若是住入宝亲王府,其实便已表明了她最终的选择。也即是说,她已决意嫁入宝亲王府。
“大哥如今是怎么想的?”静默良久之后,她忽然问了一句。
季竣邺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微感茫然的看了她一眼:“我?”
“我是说,大哥对京中局势是怎么个看法?”荼蘼只得换了一个更清楚明晰的问法。
季竣邺苦笑了一下,近日京中传言四起,甚嚣尘上,他身处其中,又岂能不知。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早已没有了他选择的余地:“皇恩浩荡,为臣者也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他神色平静,语调淡定:“更何况,大哥相信真龙天子自有天命护佑,绝不会这般的轻易的便为小人所乘!”
荼蘼听得一笑:“大哥能有如此想法,妹子也就放心了!”她虽不以为林垣驰会有甚么天命护佑,但却相信,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被人谋害了去,因此见季竣邺如此态度,却也安心了不少。顿了一顿后,她又道:“我在苏州时,曾听闻大哥有意将晴柔夫人与玥儿送至江南爹娘身边待一段时日?”
季竣邺颔首道:“正是!玥儿体弱,我大乾京城又偏处北方,气候夏热冬冷,远不及江南舒适,因此你大嫂才作此提议。不曾想三弟又一再淹留,说不得只能再等一段时日了!”
荼蘼听说这事乃是韩璀提议,不觉一怔,旋即哑然失笑起来。是了,如今她的大嫂可不再是从前那个柔弱多病、不甚理事的袁氏了。韩璀看似柔美,性子却极其倔傲,当年段夫人抱走安哥儿亲自抚养,她尚且闹出一番瞒子风波来,如今又怎容得晴柔这般拿了女儿作幌子,一再与她争宠。
“玥儿身体底子弱,如今暑气又盛,再等一段时间却也无妨。届时或者还能与我同船而行,这样的话,路上若有个小病小痛,也就不必担心了!”她笑着提议。
季竣邺闻言,不由一笑:“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你……”
荼蘼作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大哥尽管放心,我自有主张的!”
季竣邺摇摇头,温和道:“荼蘼,大哥只是想对你说,你其实无须过得如此辛苦的。你若当真中意宝亲王,那就随他回南渊岛去罢!今上贤明豁达,大哥相信他绝不会因此便难为季家的!”
这些话压在他心中已有数年,只是一直都寻不到机会说出,今日终于说了出口,使他不由得一阵轻松。只是轻松之余,他的心中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愧疚之感。
这些年,林垣驰每隔一些时日,总会微服造访侯府。荼蘼花开的时节,更是时常在荼蘼院中的花架之下一坐便是数个时辰。他甚至听说,这位皇上登基不久,便令人移去皇后所居的凤仪宫中的数棵梧桐,并在宫内栽种了许多荼蘼,似是在怀念甚么,又似乎在表明着一种决心。
荼蘼微怔了一下,嘴唇轻轻翕合了几次,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季竣邺的想法,她自然是能明白的。但她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一直以来,在林垣驰的心中,即使她变了许多,但在骨子里,她依然是从前清平侯府荼蘼花架下的荼蘼,是与他相濡以沫的王妃、也是他反目为仇的皇后……
一个男子或者终有一日会因时光的逝去而淡忘掉一个曾令他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女子,但却没有多少男子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撇下已有悔意的他而毫不犹豫的另嫁他人。
常人犹且如此,况帝皇乎?
而这,也正是她这些年一直反复思虑,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的缘由之一。
她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的!”只是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甚么,甚至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从前的那些事儿已离得我太过遥远。若不是有林垣驰一再的提醒我,只怕我也只会以为那些往事只是幻梦一场而已。
10 就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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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亲王府大厅之内,林培之端坐上首,拿了青花茶盏的盏盖慢慢的拨着盏内的浮茶,他的动作极慢,神态又专注的出奇。厅内一片沉寂,几乎是落针可闻,厅外呱噪的夏蝉似乎也为这种气氛所抑,悄然的停息了鸣叫。厅内伺候的几名小厮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更遑论咳嗽之类。
向玖在下首处闷坐许久,终于有些耐不住这种沉寂,因开口轻轻咳了一声。
这声轻咳声音虽不大,但在这一片宁寂的氛围里,却显得格外的突兀。上首的林培之抬眸看他一眼,抬手将茶盏放在了一边的案几上,然后轻轻挥了挥手。一旁侍应的众人见状,各自会意,当即默然无声的鱼贯而出。向玖自幼与林培之一道长大,怎能不知他的性子,见他挥退众人,便知他有意给自己问话的机会,因很快问道:“王爷觉得妩……她……会搬来王府么?”
林培之淡淡一笑,身子微微向后,倚进了太师椅内:“你觉得呢?”
向玖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或者会或者不会罢!”他与荼蘼在船上相处也有一些时日,有种说不出的好奇感让他始终在暗暗的观察着她,然而愈是观察,他却觉得他愈看不透这个女子。
她看似柔弱,却又敢于放火烧殿,逃出皇宫;看似淡漠,却又敬爱父母兄长且对两个侄儿疼爱有加;看似被蒙在鼓里,但事情到了最后,你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林培之轻轻扬了下眉,对向玖的回答并不意外,但在接收到向玖寻求答案的眼神后,他却极为意外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他站起身来,慢慢的在厅内踱了几步:“从她八岁那年,我就认识她了,如今她已十八岁了,每每在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解她的时候,却发现,其实这只是我的错觉!”
说到这里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可笑,不禁摇了摇头。
向玖一怔,不由脱口道:“可……”
林培之耸耸肩,打断他的话,坦然道:“可我就是喜欢她!”他说的直言不讳,坦然无忌。心中却忽而的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他的父皇坐拥天下,后宫佳丽无数,可晚年却只独宠他**一人。
妙妃自然是难得的江南美人,但他的父皇若大索天下,也未必便寻不出比他**更美的女子。可他却独独为她着了迷,纵然知道她曾是自己儿子的女人,他也依然竭尽心力的呵护着她。
而这份宠爱,也因母及子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以至于在他理事后,曾不止一次的感到诧异,为何他的父皇竟会在暮年时分如此的不能自已,虽然他也同样的敬爱自己的母亲。
直到他认识荼蘼。
向玖忍不住的摇了摇头,正欲说话的当口,却有人快步入内禀道:“王爷,季爷到了!”
林培之下意识的朝前迈了一步,却又很快惊觉的停下了脚步,淡淡吩咐道:“请他过来罢!”言毕便自举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那家人应了一声正欲离去的当儿,却被向玖叫住。
“且慢!季爷可是独自来的?”
那家人忙躬身回道:“不是,季爷带了一位姑娘同来,此刻已引了那位姑娘直往后院去了!”
季竣灏在南渊岛多年,林培之对他重用有加,加之二人感情莫逆,因此林培之非但在南渊岛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