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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身子往后一躺，双手别在后脑勺，靠在小树上，说道：“从入伍到现在，我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兵，十五年，从列兵到五级士官，是一年一年熬过来的，也可以说是一年一年混过来的，别人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聂星大为惊骇，失声道：“班长，你当了十五年的兵？”说完之后，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不过仔细在心里核算了一下，从列兵到五级士官，差不多要这么长的时间。
王海看着聂星惊骇的表情，苦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时间太长了？十五年，可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的啊，你从出生到现在才十八岁，嗯，今年十九岁了，也就是说，我出来当兵的时候你才四岁，可能你还在学说话，甚至被抱在怀里吧！”
聂星有些赧然，班长说的话没错，他当兵的时候自己才四岁，那个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子都忘记了，谁还记得起那个时候的事啊。不过，十五年，真的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王海接着说道：“不过，这十五年我也算没有白过，军队里面的生活虽然有些枯燥，却是我几十年来过的最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如何与别人相处，也识意到了一个人在社会上所处的价值。可以说，我学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跟随我一辈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聂星疑惑地问道：“班长，既然你觉得呆在军营里这么好，为什么要想到退伍呢？”
王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深遂的眼中显露出一丝无奈之情，说道：“军队作为保卫国家安全的一个特殊机构，尤其讲究优胜劣汰，每年军队都要从地方招收新兵，接收退伍老兵空留下来的位子，补充新鲜血液，就是这个意思。虽然老兵当中并不乏精英之辈，而且个个都经验丰富，但毕竟他们的年纪在增大，反应能力和机动能力在退化，活力也比不上新来的新兵，所以他们在几年之后注定要退出军营！”
聂星觉得班长这个观点有些偏，但想法很新颖，想一想，也有些道理。不过，当了几年兵后选择退伍，不仅仅是因为优胜劣汰，还有更多深层次的原因，比如说要建立家庭，或者说要闯荡社会，甚至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生存。士兵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职业，或者说一个高薪的职业，至少对于底层的士兵来讲就是这样。
王海继续说道：“我当兵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同时，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士兵不能这样讲，一个士兵不能计较自己的得失的，但我很多时候都忍不住这样想。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在这十五年当中，我付出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老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我还想趁我最年轻的时候好好谈几次恋爱，是几次，呵呵，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了。”
聂星没有说话，这些问题太过现实，同时也太过深奥，自己得到一些东西同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这是很正常的，对每个人而言都是这样。
一股悲凉的气氛在周围显现，十五年，从没有接触过美酒，从没有接触过山珍海味，甚至从没有接触过女色，相对于那些整天泡在灯红酒绿世界里的人而言，是一件非常让人难受的事情。
王海在自我嘲笑着，甚至自言自语道：“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是继续呆在军营里还是选择退伍呢，呆在军营里，从五级士官到六级士官还得好几年，要是呆到自己退休，那还得好几年。这几年当中，我每个月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工资，呵呵，是工资，而且退伍时，那笔退伍金数字会更大，也够自己活个下半辈子了，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个事情啊！”
停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这样的话，那我基本上这一辈子都呆在军营里面，我还得结婚，建立自己的家庭，还得建立自己的事业，我还想闯荡一下这个社会，我还想到祖国各地去旅游，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呢！”
聂星突然问道：“班长，你还没有结婚吗，你家里也没有给你介绍吗？”
王海摇摇头，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当兵的，谁会和一个没收入的，而且成年呆在军营里面的兵结婚啊。家里面给我介绍过两个，一个我还没有回去对方就撤了，另一个似乎对我有些意思，但我却没有答应！”
聂星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什么？”
王海苦笑道：“我不能害了人家，自打我一当兵，我就发誓要在军营里面呆个十几年，如果我和那女的结了婚，一年回去不了几次，那不是让她独守空房吗？”
聂星说道：“现在部队不是允许五级士官带家属随军吗？”
王海呵呵笑道：“现在？我当五级士官才多久啊，况且我现在都三十三岁了，作为一个农村人，这个年纪已经是相当大的岁数了。农村里面，女孩子一般二十岁左右就会嫁人，还能找到几个比我年纪小一点的？你让那些二十岁的女孩子嫁给我，可能吗？换作你是一个女孩子，找一个比自己大十三岁的男人，你会嫁吗？更别说还要随军。”
聂星无言以对，现在的年轻女孩子追求金钱，地位，名牌，刺激，不再像以前女孩子那样喜欢兵哥哥了，或许她会觉得新鲜而喜欢兵哥哥，就像韩芸一样，但如果要她嫁给兵哥哥，那可能基本上是免谈。
第092章 再见老人（一）（）
“不过。”王海说道，“如果我退伍以后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不会电脑，不会会计，不会经营，不会英语，好像什么都不会，一切还得从头来过。我都三十三岁了，在军营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什么都不会，肯定会被别人笑死。”
聂星说道：“班长，你不是会开车吗？”
王海恍然道：“哦，对，我忘了，我会开车，可以给别人当司机，我还可以给别人当保安，我不是当过兵吗，可以给别人当保安的。”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就寝信号突然吹响，聂星说道：“班长，睡觉时间到了，我们回去吧！”
王海回过神来，拍了拍聂星的肩膀，笑道：“你看我，今天晚上给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感觉自己挺奇怪的，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还有，这事你千万别和别人讲，就当作你没有听过吧！”
聂星点点头：“班长，我知道！”
两人一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灰，迎着夜风回到了宿舍。
躺在床上，聂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和班长的这一次谈话着实给他带来了不少震憾，一个人在军营里面呆久了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生活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当然，有时候也会分配一些任务，如站岗，大扫除，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娱乐活动，如唱歌啊，打球啊。聂星因为射击非常厉害，常常被兄弟连请去示范指导。
月底领到津贴费后，王海向连长提出提前去进行爱民亲民活动，得到连长的批准，于是3班全体人员整装待发，准备向李家坡驶去。
其实每个人领的津贴费并没有多少，基本上就是当月的津贴，王海说：“先带一个月的津贴过去吧，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一下子就给老人那么多钱，说不定还会带来很多麻烦。”
聂星当月的那一千块钱奖金并没有发放，因为计入了下一个月，所以他也只领了一百五十块钱。不过，列兵一百五，老兵两百五甚至更多，加上王海的两千多块钱工资，也的确是一笔不少的数字了。
众人以队列跑步的姿势来到李家坡，李家坡的春天与去年的冬天比，显得格外不一样，清新，明亮，鸟语花香。绿色是基础，也是李家坡最令人显眼一个色调；红色是搭配，是整个一片绿色的点缀。
王海带着大家首先来到何大哥家，想打个招呼，毕竟他是村小组组长，李家坡最大的一个‘官’，结果是何大哥不在家，出去办事了。接待遇士兵们的是何大嫂，她非常热情地给每人倒了一杯糖水，因为刚过年不久，所以又拿出来一些过年前炒的花生和瓜子出来。
士兵们只喝了糖水，象征性的吃了一点花生和瓜子，然后告辞出来了。
目的地当然是老人家，士兵们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老人家那间独特的，破败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几乎大煞风景的小屋。小屋还是那个模样，没有改变，倒塌的墙壁依旧是老样子，没有人修复，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黑漆漆的被烟醺的不成样子的墙。
士兵们的表情有些凝重，王海喃喃道：“不知道那位老人现在怎么样了！”
窄窄的公路旁边，是一间间已经犁过的湿田，湿田里面，一层厚厚的清水铺垫在犁过的乡泥上面。清水当中，一只只浮游的小生物还有一只只黑不溜秋却又非常可爱的小蝌蚪在清水里游来游去。
春天，这就是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春天，一切都充满着希望的春天。
走上山坡，那座气势不凡的宗祠立马就显露在眼前，高十来米，宽零点五米的两根砖柱赫然耸立，宛如两条长龙。砖是青砖，像是经过特殊化处理的，不像旁边那间破烂不堪的小屋是用土砖彻成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当然是旁边的那间破烂不堪的小屋了，又矮又旧又烂又黑，连屋顶的瓦片都东倒西歪，烂的不成样子，相信下雨时，外面下大雨，里面绝对是下小雨。
令人惊讶的是，那位身子瘦小，脸上皱纹一块叠着一块的老人就坐着门槛上，她还是穿着去年那套衣服，里面是白色的薄棉衣，中间是黑色的棉套，外面是灰色的外套；裤子也还是那件青色的单裤；没有戴帽子。
春天虽然已经到来，但它残留着冬天冰冷的气息。
老人的面前摆放着两只用木材做成的小水桶，小水桶又旧又脏，上面粘着几粒米饭和几片已经变了颜色的菜叶子，看的出来这是两只装剩饭剩菜的潲水桶。
这种潲水桶聂星的爷爷家也有，专门用来装刚炒了菜的洗锅水和洗碗水，还有吃不完的已经变了质的剩饭剩菜，这些潲水有一个用处，就是用来喂猪。
老人正低着头，一只手颤抖着拿着一个饭碗，一只手在潲水桶里不停的捞着什么，饭碗里已经堆满了刚捞出来的剩饭剩菜。饭是白色的，还带着一些黄颜色；菜是绿色的，但已经失去了绿色应有的耀眼的光彩。
看得出来老人非常的专心致志，面对士兵们的到来毫无知觉，士兵们也知道她在桶里面捞着什么。那潲水表面上飘浮着的一层层黄色的和白色的油状物让人恶心，稍稍一闻，一股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只潲水桶看起来每只都有三十斤重，当然是连带着潲水的。真不知道老人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潲水，以她个人的力量绝对提不动这些潲水桶的，可能是周围的邻居家送过来的，也可能是老人自己一点一点从邻居家提过来的。
第093章 再见老人（二）（）
或许看到士兵们身上穿的是军装，也或许她记起了上一次她见过这些士兵们的事，她突然艰难地笑了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从嘴里面挤出了几句话：“这饭够我吃两顿了，还有一些没有捞上来。”
她这一次说话喉咙里面并没有不停地咽口水，大家终于知道了上一次老人为什么不停地咽口水，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咽口水，那是因为饿的，没有吃的造成的。
大家十分惊讶地看着老人手中端着的潲水饭，白色的饭粒在红绿相间的潲水饭里面显的特别刺眼，饭粒中散发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走在旁边的刘子俊和李谷不禁把鼻子遮挡起来。
这饭是用来吃的吗？这饭能吃吗？
大家正看着，老人下意识地把手中几粒欲掉下来的饭粒送进嘴里，然后嘴巴咂吧咂吧嚼着。她嘴巴里面的牙齿掉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颗风蚀残年的黄牙起到了大部分嚼碎食物的作用，尽管如此，老人还是嚼了半天。
士兵们强忍住胃里面的翻涌，尤其是刘子俊，这个生长在富裕家庭里面的小伙子，何时见过这样的情景，胃里面的东西都涌到喉咙上来了，要不是强忍住，不在众人面前丢脸，早就把胃里面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了。
聂星有些看不过去了，一看到这个老人他就联想到自己的奶奶，如果自己的奶奶是这个样子，他绝对会拿把枪朝着自己的脑袋轰上一颗子弹。他恨恨地说道：“这饭能吃吗，班长，让我把她碗里的饭倒掉，我到老乡家里买一些米过来煮给她吃！”说完，就要向前动手。
王海止住他道：“聂星，别乱动，别吓坏了老人，这潲水饭是她历尽千心万苦得来的，你如果把饭倒掉，她会接受不了的！”
陈毅叹了口气，无奈道：“她已经习惯这样了，这饭可能还被她看作一顿很好的美食！”
美食，这是美食吗？这些只能给猪吃的东西也算作美食吗？聂星痛苦地转过头，尽量不去看这让人恶心的一幕。如果一个人生活会是这样的下场，那他宁愿跳楼自杀。
王海命令道：“把你们身上的压缩食品都拿出来，一件也不准留下！”
听他这一讲，士兵们纷纷把自己身上的压缩食品拿了出来，其实不用他讲，士兵们也不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件食品的。王海一一接过食品，把它们抱在身上，然后蹲下来，对着老人说道：“老人家，我们给您送食物来了！”
老人正在木桶里面捞饭，听王海这么一讲，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压缩食品。看得出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手中的东西是干嘛的，也是，压缩食品都有华丽的包装，把里面的东西遮的严严实实，从外面不仔细看，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王海明白她的意思，他连忙把压缩食品放在地上，然后从中拿出一个包装撕开，露出一个压缩面包出来，然后狠狠啃了一口，大声解释道：“面包，吃的，我们要送给您的！”
刚开始还很迷惑的老人终于明白王海的意思，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嘴里喃喃道：“是包子啊，是包子啊！”可能有些激动，她端碗的那只手颤抖不停，碗里面的饭粒不断地散在脏兮兮的潲水桶里。
王海接过她的饭碗，放在地上，然后把咬了一口的面包递过去，强颜笑道：“对，是包子，尝尝，很好吃的！”
老人用脏兮兮的，湿漉漉的，颤抖着的双手接过王海递过去的面包，张开嘴巴吃力地咬上一小口，可能是压缩面包有些硬，老人一口咬下，只咬了一点点，但这一点已经够她咬上半天了。
她那布满深度皱纹的有些发黑又有些发黄的脸颊随着嘴巴的嚼动而一颤一颤的，看得出来，她在很用力很用心地吃着，压缩面包比潲水饭不知道好了多少，又香，又有甜味。她笑着对王海说道：“好吃，好吃！”
比起上一次来，老人的精神状态要好一点，可能是这几天有饭吃，没有挨饿吧。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偏大，语句也比较清晰，她很想问一些关于士兵们的事情，但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不停地咬着面包。
在看的士兵们都笑了起来，真的是开心的笑，看着这位老人此刻没有挨饿，有东西吃，就感觉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王海又把地上的压缩食品拿起来，高声对老人说道：“老人家，这些食品都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