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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志国点了两个火烧,一碗羊汤。荆志国坐着的这个桌面是个好地儿,背靠着墙,正对着门,啥人要是从那门口走进来,荆志国一眼就能看到。这是荆志国常坐的地儿。荆志国一边吃着,一边心里还在琢磨着东甸一行的收获,不时地抬头朝门口看看。正值晌午头儿上,店里客人挺多。这个店是真宗的清真口味,突出的特点是干净,那桌面,那地面都擦得锃亮。吃完,结了帐,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皮肤有点儿黑,圆脸盘儿,浓眉大眼的一个年青人从外面走进来,刚好跟荆志国走了个顶头碰。那年青人看上去有些个疲惫,一双大眼毫无光彩,刚进到门口,就把这小酒馆的场子整个儿地用眼睛扫了一遍,把眼光落在荆志国的脸上也就那么一瞬,就移开了。
荆志国把车开出来,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位于奉天中心广场西北角的省警察厅院儿。那院儿是用铁条栅栏围起来的,院儿门口站着两个站岗的警察。那俩警察一看荆志国的车进来了,赶紧站直了身子向荆志国的车敬了个礼。
荆志国的办公室在这座楼的二层,靠西。进了办公室,荆志国把自个儿的上衣脱下来挂在门旁的衣架上,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皮椅上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旁边一套深咖啡色的皮沙发上,顺势把自个带在身边的那个皮包丢在沙发上,伸过胳膊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又用同一只手在那电话拨号盘上拨了几下子。电话里嘟嘟地响了两声,有人接了电话。荆志国也不问是谁,就对着话筒说道:
“把东甸县汪春县长秘书的户籍档案拿过来!”
按照规定,县长秘书的户籍档案应该存放在东甸县警察局,但省警察厅存有备案材料,相当于副本,内容基本一致。因为省警察厅有备案材料,荆志国就没有跟任东他们东甸县警察局索要。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年青的女警员就把那户籍档案备案材料放到了荆志国的桌子上。
荆志国目送那女警员走出去,站起身把门从里面锁上,把汪春秘书的档案备案材料从卷宗中抽出来,平摊在桌子上,翻开到了第一页。荆志国一下子愣住了。一个年青人的相片映进了他的眼帘。相片上的年青人留着平头,圆脸,眉毛很重,大眼睛。这个人咋这么眼熟?他猛地想起,就在刚才,就在他吃晌午饭的那家清真酒馆,他出来时,看到的那个从门外走进去的年青人!就是他!荆志国一下子把那案卷啪地一声合上,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伸手把沙发上的皮包拽过来,从里面掏出了手枪,冲出了门。边走边喊:
“特务科的人,都跟咱走,快!”
荆志国个儿大腿长,几步就到了楼梯口,到了院子里,也没等他的那些个特务科的人跟出来,一个人驾着车就冲了出去!横冲直撞地到了那家清真酒馆的门口,进去一看,哪还有那年青人的影儿!那家小酒馆的掌柜和伙计一看荆志国横眉立目地冲进来,不知为了啥事儿,赶紧陪着笑脸儿。
“荆科长,咋,出啥事了?”
荆志国也不瞅酒馆里的那些个人,只顾找人。那哪还找得着!荆志国问:
“刚才咱出门时,从门外进来的那个圆脸儿的家伙哪儿去了?”
“谁?没看见哪!”那帮子掌柜和伙计一时都愣在了那儿!其实,谁心里没数儿!这个时候,就是看见了也说没看见!荆志国拨开众人,冲到街上左了右了地胡找一顿,照样没影儿。
回到省警察厅,荆志国这回心里有数了。这小子真是贼胆包天,竟然敢跑到奉天来!刚进到办公室,石垒跟着就进来了,气喘嘘嘘地说:
“科长!咋?”
“噢!你告诉弟兄们都在屋里呆着,不许外出!”
“是!”
刚才在清真酒馆看到的那个人是汪春的秘书钱忠确定无疑。现在,荆志国不明白的是,这小子跑到省城来,这不是送上门了吗?想找还找不着哪!他倒自个儿来啦!他到奉天来干啥?这小子是才从河山县回来,转道儿回东甸?刚才,他进那清真酒馆是去吃饭吗?是嫌那家酒馆的饭菜不合口味,到别的酒馆吃去啦?还是已经吃完了饭走了?或者是在找啥人?荆志国努力回忆他刚才吃完饭从那清真酒馆出来时,看到汪春那秘书的神态。他判断,那秘书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挑三捡四地选饭馆,可能已经吃完了饭,或者,他很有可能是在找人,那他是在找谁呢?
荆志国发觉自个儿犯了一个错误,就在刚才!那汪春的秘书很有可能在是找人,他在那清真酒馆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势必还要去那条街上其他的饭店酒馆去找。刚才,荆志国应该把自个儿的那帮子兄弟直接撒开去,当时就把那条街封住,一户一户地搜,一家店一家店地搜!如果当时就这样做了,那小子很有可能这时已经落在自个儿的手里了!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们一帮子人刚才在街上那么一攉搂,人早跑没影儿了!罢!回头再想招儿!但荆志国又想,那汪春的秘书如果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他一定会接着找!想到这儿,他把石垒找到了自个儿的办公室。他对石垒说:
“派两个人,把刚才咱们去折腾的那条街看住喽!这里有张照片,你拿去档案室翻拍一下,发给弟兄们,见着这小子,立马逮住!但小心着点儿,别把他弄死了!”
汪春的秘书钱忠,是汪春从东北军到地方时,从东北军里带出来的。看档案里钱忠的照片,是个属于毛发很重的那种人,大眼睛,圆脸儿。眼睛虽大却挺有神。
钱忠的老家是吴家洼子村,地处东甸山北,虽说与东甸山相邻,却已是另一省份的地界儿了。吴家洼子南端紧挨着东甸山区,东面的村田紧靠着咱国家的界河,界河的那一面,就是与咱相邻的另一个国家,吴家洼子处于省界与国界的交叉点上,是个风景优美,物产丰饶的地儿。
钱家在吴家洼子是个孤姓。钱忠的太爷,也就是曾祖父那一辈儿,穷得实在没了活路,从关内迁过来,到这时大约已过了百年。钱忠族系三代单传。所谓单传,指的是只有一个男孩儿,女孩儿有几个也是不算数的。钱忠的太爷为这事儿后悔得不得了,说是迁到关外来,坏了钱家的风水。但尽管是坏了风水,毕竟一族人是活下来了。钱忠生下来时,太爷已经过世,到得有了钱忠,全家欢喜得不行,但穷人家,日子过得难,也就是欢喜欢喜而已。过了两年,日子还是难而欢喜却没了。那几年闹起了饥荒,缺了嚼货儿,又过了两年,钱忠爹妈也不知染上了啥病,相隔几个月的功夫,双双撒手而去,那年,钱忠四岁。钱忠的爷爷奶奶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折磨,不到二年,也都相继过世。钱忠的爹这一辈儿是兄妹两个,下面有个妹妹,是为钱忠姑姑。钱忠姑姑比钱忠爹小了几岁,长样上差了点,一直没有找着婆家,在娘家同钱忠爷爷奶奶,钱忠爹妈一起过活儿。到这时,汪春姑姑也已三十好几,一大家子人只剩下钱忠和姑姑两个相依为命。苦熬着过了几年,钱忠姑姑四十岁的时候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吴姓人。这吴姓人也就是钱忠的姑夫了。钱忠姑夫是个能干的庄稼人,身体健硕,丧妻,膝下无子女,只是大了钱忠姑姑十四五岁。大约是年龄大了,钱忠姑姑和姑夫没有生育过子嗣。又过了十几年,钱忠姑夫在七十岁上下就先钱忠姑姑离世走了。钱忠是由姑姑带大的。
钱忠姑姑把钱忠当作自个儿亲生的孩子,钱忠也把姑姑当作自个儿的亲生母亲。从档案上看,钱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书念得那是没地说,中学毕业,也不知这钱忠是咋想的,就参加了东北军。混来混去,竟然很得他所在那个团的副团长汪春的赏识,在东北军时就做到了排长。
荆志国把钱忠的备案卷宗合好,装在档案袋子里,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河山县警察局局长田胜左。
“嚯!荆大科长,咋这么有功夫想起给俺打电话!”
河山县地处九河下梢儿,南部有一块儿地儿与关东洲接壤,这儿的人说话,有些个字眼,也是关东洲那旮哒的人常用的字眼儿。但也有不同,就是一句话说完,那句尾的腔调总是往上扬的。
“有事儿!”荆志国说。
“啥事儿?说!能办不能办,俺都办!”说到这儿,电话那头儿就传来了哈哈的笑声。“荆大科长说的话就是命令,俺敢不办嘛!”
第三十六章 合乎逻辑的推理()
晚上,陈果下班,一看荆志国还没有回来,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餐厅里的餐桌旁,也不知在想啥。看到荆志国走进来,嗔怪地说道:
“咱还以为今儿个还不回来呢!这咋回来了哪?”又对过去给荆志国开门,这时跟在荆志国身后的卢姐说,“卢姐,咱们吃饭吧!”
卢姐答应一声,就直接进了厨房,把已经做好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把还在锅里热着的汤盛出来,也一并端了上来。
“卢姐,也不早了,你也别等着了,一块儿过来吃吧!”荆志国看了看卢姐说。
“那可不行。先生和太太先吃着,咱去把厨房的家什收拾收拾!”
荆志国和陈果俩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饭,谁也没有说话。荆志国知道陈果的秉性,知道陈果是憋不住的,果然,陈果很快就说话了。
“咋样,有进展吗?”
“啥?啥进展?”荆志国愣愣地瞅着陈果问。
陈果本就有些个郁闷,一听这话,有点儿不高兴了。瞅了瞅荆志国说:
“还啥进展!行!算你行!荆志国,你就装吧!”
荆志国笑起来。
陈果无论何时,也不论说啥事儿,都一律称呼荆志国的大名。有一回,荆志国开玩笑说,你就改改口,叫志国不行吗?陈果听了,瞅了瞅荆志国,笑起来,说,唉呀!太肉麻了!过后,还是老样子,不改。
“你看你!你当地来一句,谁知道你问的啥呀!你问的啥?啥进展?”荆志国顿了一下子,又瞅了陈果一眼,害怕陈果真地生起气来,就说,“啊!你是说汪春案子的事儿呀!没啥进展!这两天,都把咱的腿遛细了,也没整出个里表!”荆志国瞅了瞅陈果,看陈果的脸色有些个舒缓,就又接着说,“你不是到东甸去了一趟吗?得着点儿啥没?”
“得着的那些个汪春的烂事儿不都跟你说了嘛!”
陈果这一说,荆志国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龙王岭山脚下的那个幽静的院落。汪春的死还真就可能跟女人有关,只是眼下还不清楚是咋个有关法儿。
荆志国和陈果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吃完了饭,荆志国和陈果两个人心里都有事儿,谁也没在客厅里多呆,就都一前一后地上楼,回到自个儿的屋子里干自个儿的事儿去了。
荆志国回到屋里,打开了屋子里的顶灯,把拎着的皮包往写字台旁的那个小沙发上一扔,就一下子躺在床上,这两天可把他累坏了。这时,卢姐走上楼来,在他屋子的门上敲了敲,问:
“先生,太太问,用不用给您烧洗澡水。”
“噢!过一会儿再说,你跟太太说,不用管咱了啊!”
荆志国听着卢姐下了楼,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把扔在小沙发上的皮包拿起来,打开,从皮包里面的小兜儿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儿,从里面把从汪春那车的破铁架子上找到的那块儿黑黢黢的东西拿出来,用一块硬纸板垫在下面,细细地看那块黑黢黢的东西。
啥也看不出来,那块儿东西已经烧焦了。荆志国拉开写字台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小钳子,又把手伸进皮包里,拿出了一个小镊子。用那钳子的嘴儿把那块儿黑黢黢的东西按住,把小镊子合拢来,用小镊子的尖儿一点儿一点儿地把那块儿黑黢黢的东西分散开来。那块儿黑黢黢的东西里面呈现出纤维状,是一种土黄色。
荆志国想,这应该是一种麻,但并不就是原生态的生麻一类,这块儿东西应该是麻绳的残片。
汪春是一县之长,就一个县来说,汪春应该是非常尊贵的人物。汪春乘坐的车是有专人保养的,不可能去运载啥货品。既然如此,那他车的右车门门角上咋会有麻绳的残留物呢?根据汪春车祸的现场情况综合分析,汪春的车在静止的情况下不可能刮碰着这东西,在行进的过程中也不可能,因为车门在那山路上行驶,车门应该是闭合的,光滑的子板和车门板不可能把啥东西刮碰下来。即使车在行进的情况下,车门由于某种原因打开了,那能把这麻绳一类的东西硬是扯下一块儿来,那力量就足以把车门从车体上撕扯下来!荆志国冥思苦想,他想,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汪春的车是在静止的状态下,被啥动态的物体,或者说是机具顶撞或者刮碰,那物件或者机具本身是带有这种麻绳的。荆志国想,这条麻绳,是一条粗麻绳,要是细麻绳,在刮碰的过程中早就已经断了。
荆志国推测,汪春是开着车从南边过来,左侧就是虎头沟悬崖,因此不可能是啥人或啥机具把汪春的车用麻绳拖拽到崖下去,而只能是啥人或啥机具从汪春车的右侧把车推下虎头崖的。在向虎头崖下推着的时候,因为汪春的车是静止的,阻力作用,车门发生了扭曲,从开启处裂开了,门角儿把那正用力推着汪春车的人或者机具本身带有的麻绳刮下了一绺,并沾挂在汪春右车门的角儿上,随着汪春的车一起摔下了虎头沟,到了沟底,正巧这一面挨了地,火并没有完全烧尽那绺麻绳就熄灭了,于是,那块黑黢黢的东西就这样保留下来了。
到了这时,汪春案发生在作案现场的整个过程在荆志国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了。荆志国推断,是一种机具身上用麻绳捆了啥东西,把汪春的车推下了虎头崖。至于为啥要捆上啥东西,大概是因为怕给那作案的机具本身留下啥痕迹。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追查这案件的实施者,也就是作案人了!
这样想来,逮着汪春的秘书钱忠自然而然就成了破获这起案子的重中之重,即使钱忠不是汪春坠崖案的直接参与者,也完全有可能是重要知情人。
早上上班出门前,荆志国对陈果说,这几天尽在外面喝大酒了,让卢姐晚上炒两个青菜吃,换换口味!
第三十七章 吉祥洋服店()
天都朦朦黑了,陈果这才收拾收拾回家。学校这一段事儿正多。满洲国建立,日本人折腾,对这中小学的课本和教育体制都进行改制。陈果这些个老师个个气得是鼓鼓儿的,也没招儿。陈果急匆匆地往家赶,很快就到了自个儿家的那条街。街并不宽,可就是这样,那电线杆子上的路灯照得整条街也还都是昏昏暗暗的。日本人占了东北后,从来就没消停过,对那些个抗日的,反满的,一概就是一个剿字,要是因为这个事儿被抓住了,不管是真是假,想从关东军宪兵队守备队和警察厅警察局的大牢里出来,那可就难了,不死也得脱层皮。除非,你能为日本人做事,对他们有用处,那做完了用完了是不是还能活着也不好说。日本人这么做,那谁心不慌啊!一到晚上,这大街上基本就没啥人了,除了那些个排成了排走在街上巡逻的关东军大兵。
陈果正急匆匆地走着,眼看就要到自个儿家的胡同口了,陈果就觉得好象有个人影在前面闪了一下子。陈果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啥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