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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连忙站起身来,正色道:“儿臣来服侍您吃药。”
“不必,这些事交给他们做就成。”万历摆摆手,凝神端祥着朱常洛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夜已深,你去罢,等过了几天,朕再叫你来到时候,朕会和你说说你的娘亲的事。”
朱常洛心里忽然有些酸,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父皇放心,到时儿臣也有一些话说给您听。”
彼此都听得出对方话里有话,可是奇怪的二人都没有开口询问。
因为这个时候,不管谁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这一夜过得平静,与乾清宫春风送暖温情脉脉截然不同,朝野上下诸臣就如同掉进寒冰雪窝,一片惶乱。
自从万历皇帝神秘康复后,甫一露面,就将二沈两位阁老一撸到底,这雷火万丈的火爆举动,让朝中诸位臣工都有些头皮发怵。如钱士皋,钟兆斗之流更是夜不安枕,连觉都睡不安稳,生怕一梦起来,已经身在刑部大。,当然有这想法的决对不止他们二个人,但凡与沈一贯和沈鲤有过关系的人,想到皇帝一贯的无情辣手,无不心惊胆颤,栗栗自危。
有经验的老臣们有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皇帝刚一亲政,随即对张居正开始一系列的秋后算账的举动历历在目,当时情景与现在何其相似,但是当年还有首辅申时行就中斡旋,如今却能指望谁?
与此同时,一大早出现在乾清宫内的黄锦一脸激动的望着皇上。短短二个月不见,黄锦似乎苍老了二年,圆白胖脸居然变成尖下媚巴,因为廷杖受伤的腿虽然经过宋一指瞧过用药,普通人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更别说身娇肉嫩且上了年纪的他,虽然精心将养了二个月,却依旧不怎么利索,稍站得一会,便是一头一脸的冷汗。
尽管如此,望向万历的眼神全然一派激动难抑,眼泪一直在眼圈中打转,没说话先哽咽。
“万岁爷,您可吓死老奴了。”
一句话意味万千,酸甜苦辣诸味纷呈中更有说不尽的感概。
静静的看着伏在地上的黄锦,万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睛不知不觉间变得潮湿,沙哑着声:“你个老货,朕不在这些日子里,可是吃了苦头了吧!”
黄锦带着哭腔却笑道:“可不是嘛,所以说万岁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您安稳了老奴才会平安哪。”
万历忍不住哈哈一笑,瞪眼道:“快起来!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太后不该赏你廷杖,早知道该赏你嘴巴子才对。”
黄锦爬了起来,摸了摸到现在为止还没好利索的腿,嘴上陪笑道:“万岁爷说的是,下回太后若要再赏时,老奴一定事先提醒。”
万历倏得一下就冷了脸:“只此一次,没有下次!谁若动你一根寒毛,朕不会放过他。”
深感君恩深重,黄锦心下感动的要死,闭着嘴不敢说话,因为一张嘴他怕自已忍不住嚎出声来。
万历瞥了他一眼,“没出息,这次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机警,将朕的奏疏提前转了出去,太后必定已经得手。”
黄锦低着头,“老奴说句株九族的话,原本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了,但是您的心愿,老奴却是一定帮您完成的。太后恼了不过赏顿打,若是让皇上心愿不得偿,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没再脸见您啦。”
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连一向疑心病最重的万历只觉得一股暖流如沸水滚过心间,烫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热乎乎的,当下叹了口气:“你做的很好,你果然和冯保不同。”
冯保是从小陪伴皇帝长大的大太监,与黄锦一份死忠不同,冯保这个人与其说是万历的贴身太监,还不如说是太后的贴身太监,于是理所当然,万历亲政之后,第一刀砍向张居正,第二刀就切向了冯保。
见皇上眼神迷惘,明显的是沉浸到了往事当中,就连脸色越变越坏,黄锦一看不好,连忙上前轻声道:“万岁爷,申阁老和王阁老都在外头候着呢”
第221章 叙旧()
听说申时行和王锡爵在宫门候旨晋见,万历终于回过神来,忽然哑然失笑:“这两个老家伙,当初朕那么求他们留下来,一个个和吃了秤砣的王八也似!如今对了太子的眼缘,一叫他们就回来了,活该让他们再等一会,朕不焦急。”忽然想起一件事:“太子今天到那去了?”
黄锦想了一想:“听王安说,今天太子去永和宫了。”
万历眉头瞬间就扭了起来,去那干什么?
这宫里最知道万历的心思的,非黄锦莫属,见万历变了颜色,黄锦连忙上前一步:“万岁爷可要老奴去打听一下?”
万历眼睛一闭一睁,原来不悦的神色已经变缓,沉吟片刻后摇了摇手:“算了,他办事,朕信得过,随他去吧。”
这真的还是那个一向多疑猜忌的皇上么?什么时候对太子居然这样的信任了?自觉世事变化太快的黄锦惊得瞠目结舌,恨不能马上掏掏耳朵,生怕是自已听错了。
被黄锦异样的目光盯有些羞恼,冷着脸喝道,“去宣申时行和王锡爵见朕!”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湛蓝如同如水洗过的琉璃,淡淡轻风夹杂初夏暖意扑面怡人,申时行放眼四周,一景一物亦如自已当初辞官离宫时之景,感叹人事无常,当日离宫之时,做梦也没有想过还有重回这里的一天,不由得甚是唏嘘。
一旁的王锡爵瞥了他一眼,神情哀怨深重,若不是这个老家伙,自已还在苏州老家过逍遥日子呢,本来以为可以辅佐太子放手做一番事迹,敢情到头来,还得伺候原来那位主,一想起这些,王锡爵气就不打一处来。
见申时行眼角湿润,忍不住出口嘲讽:“唐时刘禹锡被贬到朗州,写下自古逢秋悲寂寥,他言秋日胜春潮的名句,我看你这么激动,怕不是早了些,这还不到秋天呢,等到了那时,还怕不能有睛空一鹤,排云而上,送你上碧宵么?”
语气刁钻古怪,正是王大阁老一贯黑脸黑口的风格。申时行乍闻之下,不但不觉得刺耳,反觉得十分可亲,心里酥痒热辣的挺舒服,先前那点悲凉感概早就飞得无影无踪,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喷出来。
王锡爵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心里琢磨莫不成这老狐狸道行越发见涨了?还是自已这黑人的功夫也退化了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黄锦一腐一拐的身影出现,对于这位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既便是申时行和王锡爵这种身居高位之臣也不敢轻忽以待,各自上前一步,申时行脸上堆笑:“多日不见,黄公公风采一如往昔。”
只回了半礼的王锡爵脸又黑了几分,暗暗瞥了一眼黄锦那不太灵便的腿,嘴角不由得抽了几抽,对申时行递去一对佩服之极的眼神。
黄锦好脾气的呵呵一笑,弯腰行礼:“劳二位大人惦记着,老奴不敢当。请两位老大人进殿觐见吧,陛下可等着呢。”
再度踏进乾清宫,踩在厚厚地毯上,申时行和王锡爵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别提心里那滋味那真是百感交集,那才叫一个感概万千。等进了殿,见着万历后,申时行心潮澎湃已经不能自抑,强行压制心中激动,一齐弯腰跪倒,参王驾问王安,一句话还没说,老泪先滴了下来。
看着这两位老臣,心情颇不平静的万历先前肚子里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自从申时行离朝后,这内阁首辅如同割韭菜一样换了好几茬,可是一代不如一代。铁的事实证明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句话,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无上至理。
万历转身离了座,亲自下去将二人一一扶起,二人在朝几十年,让万历亲身离座相扶的恩宠这是第一次,申时行进来前心里的那点忐忑,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无影。赐座之后,有太监送上茶,君臣之间短时间内都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好象变成一个重逾千斤的橄榄堵着嗓子眼,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来。
不说话不代表没想法,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想当年,君臣都是一个战壕里并肩战斗的战友。虽然跟着这位皇帝没少背黑锅,但是不管过程如何曲折,结果总算没有改变,皇长子到底还是成了太子,只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以前皇上以前看到皇长子就和看乌眼鸡一样,如今这般反常却不知是何原因?
“能够再见二位老臣,朕心甚喜。”到底是皇上,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可以看得出万历的喜悦是发自真心的,这让心里一直不落地的王锡爵的心再一次踏实了不少,因为三王并封的事他和万历闹得非常不愉快,这次若不是申时行又是威胁又是恳求,他才不会出山。就是出山,一半是看在申老狐狸份上,另一半是看在太子份上,至于万历皇上,王锡爵选择性的无视了。
可是问题来了,包括申时行在内,他们有一个共识,这次复出来京是为了扶保太子,可是没想到情势变幻,居然老调重谈,又成了继续保万历对于这个结果,申时行勉强还能接受,可心内已有阴影的王锡爵每每想起这个事,眼前就有些发黑。
君臣三个都是老搭挡,早就过了磨合期,虽然说不上彼此心意相通,就冲一个眼神,猜个五六分还是能的。
看出二人真实想法的万历心里有些不悦,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一边上的黄锦最会察颜观色,就看了一眼两位大臣的脸色,心底已明白了二三分,护主情切,心底就有些不高兴:皇上怎么你们了,至于把个脸拉得和长白山一样么?
毕竟是万历是他从小教到大的学生,对于这位皇帝的脾气体性申时行了如指掌,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臣等俱是有罪之臣,本该在家闭门读书,长思已过,这次无诏来京已是有罪,请陛下降罪处罚。”
不得不说申时行这个姿态就摆得很低了,虽然说了句大家心里都知道的场面话,可是万历心里那点不舒服,就此散得无影无踪。
“即来之则安之,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们二人都是三朝老臣,朕本来也有意召你们出山重新理政,如今来了,正是最好时机。”说罢手指轻磕手边案上,神态安静,静等二人回复。
看了一眼王锡爵,见对方一脸死板板的看不出喜怒,申时行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直接顶上:“臣等惶恐,只怕辜负圣恩。”
万历很大度没有计较,一挥手:“罢了,眼下内阁空虚,你们二人外甥打笼照旧吧。”说到这里,长声道:“黄锦拟旨,明日早朝时公示诸臣,即日起申时行入主内阁为首辅,王锡爵为次辅,望二位务必同心辅政,为朕分忧。”
黄锦连忙答应:“是,老奴就这拟旨。”
王锡爵嘴张了几张,好象有话要说,申时行一看不好,连忙抢在头里道:“谢陛下赏识,老臣二人必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有死而已。”
王锡爵这个气,用着你了么干么什么话都是你说啊,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见申时行站起肃手回话,万历满意的示意他坐下,抬眼见王锡爵鼓着嘴朝天看,触动心事不由得讪笑一声:“久已不见王卿,今天倒有一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什么问题?王锡爵一听这两个字,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就连头皮都变得有些发麻,所谓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几年前,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万历皇帝也是用这样的口气,搞出一个三王并封差点将自已逼得上吊
如今又有问题?有问题你干么不问申老狐狸呢心里绷起了弦,回答的死声死气:“老臣愚钝,敢问陛下是什么问题?”
“朝事复杂,百官不逊,其中言官太过凶悍,该当如何应付?”
就这事?王锡爵想都没想,张口就来,神色不屑:“纵观两朝,自海瑞大人仙去后,言官中再无一出类拔瘁之人,尽是些尸位禄餐无事生非之辈!任他们千本万本奏疏,陛下只要一概留中不发,权可当做禽鸟之音!”
这一句话刚入耳,申时行刚喝进口的茶差点喷了一地,不敢在御前失仪,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一边写旨的黄锦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倒是万历怔了片刻,突然抚掌大笑。
“元驭,当着圣上说话怎么能这么莽撞?”
会鸟叫的人的自然就是鸟人,鸟人折腾事是从来不遗余力的。申时行到底老成,要知道今天王锡爵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了,估计不用等到入主内阁那天,就会在一众言官的汪洋口水中淹死。
“无妨,王卿说话简单直接,朕很喜欢。”笑声不绝,发自内心的开心。
眼下朝中身历三朝的老臣不多,在眼下朝里一众臣子中,最了解万历这个人的非申、王二人莫属。
对于这位万历皇帝,他们二人一直既敬且畏,尽管许多荒唐不羁,但是论心机阴沉,心胸城府,比之以沉稳阴戾,把持朝臣而大名远扬的嘉靖帝,还有懦弱无能的隆庆帝二代先帝比起来,万历帝隐隐然犹出其上。
让他们惊诧的是眼下皇帝的异常表现,从有印象以来,万历象今天这样开怀大笑,貌似好象是第一次!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看到的全是一样的惊诧表情,惊奇之余,不由又向黄锦望去,没有出乎意料,黄锦也是一模一样呆怔这还是以前那个熟识的万历皇帝么?
可是随后万历的一句话,就象一枚炸弹在这乾清宫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第222章 准备()
“朕准备禅位于太子!”
这句话好象晴空一声霹雳,带着眩光夹着火花在殿中哧啦炸响,一贯老成持重的的申时行都无法淡定,一张老脸充了血一样激动的通红。而王锡爵也不比他好多少,一时间只然觉得晕晕乎乎,好象空着肚子喝了二斤浮来春,只觉脚下如踩棉花,茫然不知所措。
黄锦更是失态,直接将手中的笔掉到已经快写好圣旨上了,任由上边一滩墨迹渐渐洇染开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皇上,嘴里喃喃自语:“万岁爷,这不成啊”
直到出了宫门,清凉的风吹到脸上,王锡爵好象还没有醒过来。
回头瞅瞅申时行,不得不佩服这个狐狸到底老道,居然到这个时候还样沉得住气,实在忍不住:“你觉得皇上说的是真的么?”
申时行镇定的摇了摇头,眼底有浓重的纠结:“你老糊涂了,金口玉言,那个做的了假的么?”
“不是我不相信,实在是太惊人了。”王锡爵狠狠摇了摇头,随即放低了声音:“就咱们这位皇上,视权如命,如今居然肯这么轻易放手,依我看其中必有原因。”
申时行吸了口气,眼睛有光闪动:“不管里边下情如何,皇上做出的这个决定总不会错,当今太子假以时日,必定是大明一代圣明中兴之君。”口气自豪得意,神情顾盼雄飞。
与申时行的开朗乐观不同,紧皱双眉的王锡爵脸色发黑:“现在高兴还早着呢,且走着瞧吧。”
申时行眼皮垂下,凝视天边云来云去,聚散无方,忽然叹了口气:“不必多疑,皇上允了太子依旧监国,便是最好的证明。”
对于这一点,王锡爵着实说不出来什么。
申时行有些奇怪,眼睛转了几转,忽然停下脚步:“元驭,刚刚在殿中为什么那么生气?”
王锡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我那有生气,不过是乍听皇上的话,难免有些发惊就是。”申时行停下脚步,脸上似笑非笑:“没说这个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