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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朱常洛对自已丝毫不加饰的亲近,申时行心里好象淌过一道温泉,说不出舒服感动。
“多日不见殿下,一切可安好?”强行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百般滋味,申时行双膝一屈,就要跪倒行礼。
“快免礼!”朱常洛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起,搀着到座位上坐下,“阁老对常洛有扶持大恩,如今大明天下百孔千疮,诸事待举,常洛更是要倚赖阁老大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申时行心下感动,眼睛湿润,“老朽不堪,殿下赞誉太过,让老臣何以敢当啊。”
朱常洛微微一笑,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阁老可还记那幅对子?”不等申时行张口,抢先吟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申时行顿时解意,笑对道:“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这一老一少打机锋,孙承宗听得自然是一头雾水,不懂其中含义,可是一旁的叶赫已经露出会心一笑。
当年在申府中就是这幅对子,引发朱常洛对着申时行连施三礼相谢:一为国谢,二为民谢,三为已谢。
也就是这三礼三谢,从此让申时行起了士为知已者死的心思,虽然辞官在家,却对于朝中发生的种种事情无一不注意留神,在见叶赫快马来请的时候,二话不说,直接从苏州老家就来到了京城。
“君既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君!”
在申时行郑重说出这句话后,二人心意相通,申时行笑得爽快,朱常洛笑得舒心。
在万历皇帝执掌江山二十年里,可谓是外忧不止,内患不断;此刻的大明朝,内有流民隐患,外有强寇作乱,长年的战乱平叛导致国库空虚,军费庞大,可以说眼下大明朝已经是积病已久,将近膏荒不治。
在这样情况下万历还能够平安度过一个接一个的难关,究其原因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万历十年以前有张居正,万历十年以后有申时行。
治国当用良相,对于这个观点,朱常洛一直坚信不疑。
这也是他费尽了心机,想方设法保全了申时行的最大原因。
朱常洛清楚的认识到眼下大明内忧虽险却远不及外患惊心,外头的群敌环伺已经迫在眉睫,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他无暇分心它顾,只能择重而行。
所以内政之事,必须要人撑起来。
所以这个人非申时行莫属!
随后的一个月里,朱常洛每日照例上朝,依旧是少说多听,将朝会上听来的不懂的事情回宫就向申时行这个活字典一一请教,而申时行事无巨细,剖析明白,悉心教导。
朱常洛不曾有过治国经历,虽然胸中自有格局,可是他知道治理朝政非同小可,事关国家大事,一言一行稍有不慎便是地动山摇的大事,绝不能凭着些许聪明便可一蹴而至,这也是他自监国以来一直是多看少做的原因。
眼下却已不同,有了申时行绝不藏私的悉心指点,他本人又是心智卓绝刚敏明毅,一上手虽有种种涩滞,没出一月,对于朝中诸般政事,朱常洛已经缓急有序的渐入佳境。
在诸位大臣看来,太子的改变是明显的,短短一个月,由刚开始朝会上不发一言,渐渐的锋茫频出,及至这几天来,所有与会诸臣已经惊讶的发现,太子殿下所发之言已经是左右兼顾,老道成熟,条条陈陈都是治国良策,所指弊端,也尽是一针见血的清楚明白。
先前也有几个欺他年纪小、阅历轻,难免对这位少年太子存心轻视的大臣全都傻了眼,只看这位少年太子近日所出的几道治国章程策略,尽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精髓,起沉疴不下虎狼之药的老道,比起从政几十年的老油子丝毫不落下风,观其中稳妥周详之处,更是犹胜一筹。
几个回合下来,在朱常洛点尘不惊的发落了几个存心不良混水摸鱼的官员后,对这位太子爷所有朝臣全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再也不敢欺他年少,再无一人敢对其轻忽怠慢。
与他在朝中威权日重相对,京城大街小巷、市井沽肆间,太子贤名已经传得是人尽皆知,且更有愈传愈广之势。
这一日从宝华殿申时行暂居之处回来,出门时才发现已是薄暮四起,月出东山。
其时已是三月,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可是初春天气早晚间依旧有些发寒,但是已挡不住枝头春意盎然。
王安候在门外,见朱常洛出来连忙将手中的蜀锦斗篷展开披上,一边体贴的小心关怀道:“太子爷,别看这已是三月天了,这倒春寒的风可贼着呢,早晚可得注意。”
听着他一嘴的碎碎絮叨,朱常洛不由得有些想笑,想起了他的师傅黄锦,看来这师承渊源,果然一般无二。
“太子爷忙了一天政事,可是饿了吧?阿蛮少爷来看了几回,说在慈庆宫等着您用膳呢。”
一听阿蛮这个小吃货在,朱常洛嘴角不禁露出笑容,乌黑的眼眸比夜幕上的星斗还要璀璨,却满溢着温柔,脚步不由得也快了好些,走几出步后忽然停住了脚步。
紧跟在他身后的王安一怔,机灵的凑上前来:“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朱常洛正色问道:“忽然想起黄公公了,你师傅可还好?”
“师父挨了太后的板子,他老人家本来年纪就大了,这一躺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了。”见太子爷郑重其事的问起,王安一阵激动,眼眶也有些红。
原来李太后为人精细,从外起居注上查到了万历最后接见的大臣就是沈一贯,并有奏疏呈上,便叫来黄锦察问。
黄锦一生只忠于万历一人,对于皇上的心思看得比天还大,只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好,想尽法子左右推诿,奈何太后执意要看沈一贯上的奏疏,黄锦一咬牙偷偷交给王安带出,然后硬着头皮向太后请罪,只说是让自已搞丢了。
太后一气之下就先赏了他三十廷杖,因为二月二廷议大事将近,来不及发落他,先将他关在了慈宁宫后小黑屋中,打定主意事后再好好发落这个阉货。
这才有了叶赫带着王安闯宫献疏,万幸有了这封奏疏,这才有了当日朱常洛的金殿之上的大逆转。
可以说朱常洛能够登上这个太子大位,黄锦厥功至伟。
“你放心,有宋神医在,黄公公肯定没事。”朱常洛温言抚慰,“你就在我身边好好当差吧,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处苦心,日后你师父的位子,肯定要你来接着的。”
王安一听,顿时红了眼,连声音都已哽咽:“小的谢太子爷提拔,一定好好干,不给师父丢脸。”
等来到慈庆宫,阿蛮早就在门口张望不停,老远见朱常洛来了,欢呼一声一蹦三个高的撒着欢迎了过来。
“朱大哥,你来得好晚,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阿蛮的身后跟着的小福子对着王安直瞪眼。
过了个年的小福子越发珠圆玉润,此时他已经被朱常洛派来专门照顾阿蛮,这个差事虽然不错,可是对于跟在朱常洛身边一向傲娇惯了的福公公来说,在阿蛮身边远远及不上在太子身边油水丰厚,光亮照眼。
私底下小福子也不知流了几头盆眼泪,所以每回看到王安,福公公表示非常的生气和介意。
朱常洛宠溺的拉起他的小手,温声笑道:“你叶赫大哥和宋师兄那里去了?“
提起这两个人,阿蛮愤愤的撅起了嘴:“宋师兄这几天天天闭门忙着练药呢,我都三天都没见着他啦!叶大哥更别提了,活该他每天起得比狗早,睡得比猪晚,连个人影都摸不着呢。”
朱常洛哈哈大笑,“你叶大哥新任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枢营指挥使,军务繁忙,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带你出去阅兵玩!”
京师三大营,即神枢营、五军营、神机营;乃是明成祖朱棣一手所创,也是明朝皇帝唯一亲军卫队。早年间作战勇敢,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无论是从装备还是战力,足足领先欧洲数百年,堪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部队。
神枢营原名叫三千营,名字是因成祖皇帝收编的三千蒙古精兵而成命名,后期以骑兵为主。五军营以步兵为主,分中军、左右两掖,左右两哨,所以叫五军。神机营顾名思义,自然是装备了火器的部队。
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从成祖之后历任几代皇帝对军事也不是那么看重。三大营战力每况愈下,一直到土木堡之变时,瓦剌逼近京城,于谦调集兵马迎战,把三大营的精英主力都消耗殆尽,在那之后,三大营就再也不复当年盛况。
从宁夏平叛一役中朱常洛看出一点,堂堂大明朝皇帝手中居然无一兵可用,还不如手下这些大臣,个个豢养私兵,长此以往,国将安宁?
所以他一经成为太子后,第一道任命就是将孙承宗任为三大营都指挥,随即将叶赫调任为神枢营指挥使。至于那两营指挥使,朱常洛心中已经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一听要阅兵,阿蛮的两只大眼瞬间放出光来,拍手道:“真的么?不准说话骗我。”
朱常洛哈哈大笑,“放心,骗谁我也不敢骗你啊!”
盯着朱常洛开朗阳光的笑容,忽然触动那件一直压在阿蛮心头的那件事,一双大眼突然间便有了些火辣辣酸涨。
第180章 妖书()
从外头看起来储秀宫威严依旧,金碧辉煌的让人睁不开眼,可是从大门外来回进去的太监宫女,到殿内妆台前的这个人,脸色都不见得很好惊慌、恐惧还有绝望,几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变成一种大难即将临头的恐慌,沉沉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打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抬头就见到郑贵妃坐在巨大的铜镜前,镜中人依旧美的如花绽放,只是脸色狰狞似魔似妖。
“回娘娘,郑大人托人带进话来,让娘娘且放宽心,这几日他便会进宫来瞧娘娘。”
一直到小印子觉得自已弯下的腰开始变得发酸发硬的时候,郑贵妃才轻笑了一声:“罢了,回去告诉他让他好自为之,本宫已是自身难保,他又何必引火烧身去告诉他,他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必来见了。”
小印子一言不发,恭谨的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储秀宫老远后,停下脚下猛然回头的小印子,紧抿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底浓郁的阴鸷,悚然而惊人。
夜色渐深,各宫俱都点起了灯笼烛火,可储秀宫正殿当中,却是一室黑暗,一片死寂。
坐在铜镜前已经几个时辰的郑贵妃,倦得将头伏在台上。一阵风来,郑贵妃恍惚间抬起了头,忽然笑了起来镜子果然是最真实的东西,从它那里可以看到最真实的自已,也可以见到自已最想见的人。
“你怎么来了?本宫是不是在做梦?”
不知什么时候,出口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心里公成一片混沌,晕乎乎的如同身在梦中。
“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
直到那一只温暧的手抚在自已脸上时,真实又安全的感觉告诉她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的不是梦。
感受到轻声叹息里暗藏无尽柔情时,郑贵妃眼眶已经湿了,天底下只有这个人的一句话,才能使压在她心头那些千层寒冰尽数融化。
一声哽咽后转过身紧紧的抱着他,抱得又狠又紧,用力之大就连她自已都不敢相信,自已居然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对方心头怦怦跳动声,身上传来的温暧的气息,无一都在提醒着她这是真实的,他来了。
顾宪成叹了口气,轻轻挣了一下,却发现挣扎已经完全是徒劳。
黑暗象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只有强行压抑的喘息声在殿中奇异的蔓延
洁白修长的脖子高高仰起,细腻如玉的皮肤上染上粉红,两条长腿紧紧的崩直,眸底的冰寒已经全数化成了春水,在迎接潮水一拨接着一拨侵袭中,一连串沙哑甜腻又有些压抑的呻吟不停从嗓子里溢出,一直到最后那一刻彻底的迸发,急速的喘息声终于渐渐变得平静
“救我,救我我该怎么办?”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回答她的只有紧紧的拥抱。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从太子监国以来,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朝中诸多政事有申时行在背后相助,自然一切无虞。与此同时,申时行亲笔致辞信一封王锡爵,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对于这个少年同窗,半生同僚,搭档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再度出山的申时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的,想到王锡爵接到这封信后的精采脸色,申时行就很开心。
眼下内阁中只有沈一贯和沈鲤,一个朱赓至今还现呆在天牢里不得解脱,内阁人手严重不够,沈一贯已经几次上疏,请求增派人员辅政。对此朱常洛有意重立内阁,请申时行再度出山为首辅,却被申时行摇头拒绝。
“这个不急,等王元驭回来了,咱们再重长计议。”
做为一个三朝老臣老臣,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申时行,对于朱常洛居然能够这样顺利的荣登太子之位,欣喜意外之余,总有一阵难言的莫名不安。
虽然不太明白老谋深算的申时行在想些什么,但朱常洛有一点清楚明白,这位一直在大明朝权力的最高峰徘徊几十年屹立不倒的人的决定,想必有其深意。
历史用无数个铁例已经证明:皇权争斗中永远绝对的胜利,就算已经是太子之尊,但在没有彻底的坐上那个位子之前,隐在幕后的阴谋就永远不会停歇,这就是申时行执意暂时不在朝廷现身的原因,因为有些时候隐在后边比起在站在前面,要看得真切的多。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申时行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万历二十年四月初,顺利当了二个月太子朱常洛麻烦来了!
甫进四月的京城,桃红柳绿,春风扑面,对于诸多文人骚客来说,放眼都是如画美景;可对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老百姓来说,天刚蒙蒙亮就得收拾起身,生火做饭下田做工。
可是奇怪事情发生了,每一户人家的门前都见到了一份文书。
或是在门缝,或是在院中,甚至在街道上、市场上都有这一样份文书。
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讲,对于这样一张纸,却不知道上边到底写了些什么,自然很是好奇。
等四下一打听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这种东西几乎是人手一份。
都说好奇害死猫,有些时候,人的好奇心比猫要大得多。
等到这份奇怪的文章传进皇宫,到了朱常洛手上时,已经是市井街巷人人皆知,就连一众官员都在议论此书。
一篇文章之所以能够造成这样的轰动,是因为这篇文章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从这篇文章现世起,上到朝廷诸官,下到贩夫走卒,几乎全都在议论纷纷,在很短的时间内,各种版本的流言喧嚣尘上。
这篇文章的内容很直白,没有任何艰涩难懂的地方,遣词用句朴实无华,琅琅上口。文中就是一个名叫郑福成的和另外一个人如同唱双簧一样的你问我答,此书大概只有三百来字,但内容却如同重镑炸弹,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时人以此书“词极诡妄”,故皆称其为“妖书”。
书中无名氏问:眼下天下太平,又新立了皇长子为国本,听说颇有贤名,是大明百姓之福啊。
郑福成断然反驳:非也非也!现下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无名氏奇道:你怎么知道?
郑福成淡淡道:盛传皇上病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