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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臣班中,李如樟第一个忍不住,一甩身便要动,却被李如松一抓住。
李如樟一愣,却见大哥对自已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李如樟顿时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蔫在一旁的沈鲤忽然颤着声道:“睿王爷说的不错,臣附议。”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家伙开了第一枪。
又是沈鲤!李太后死死的盯了他一眼。
沈一贯神色复杂的盯了沈鲤一眼,这个家伙果然是把见风使舵的好手!这是他眼见郑贵妃已是船破将沉,又知已将太后得罪,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在这个关头第一个挺身支持朱常洛,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投诚示好的好机会。
顾宪成反应并不慢,忽然跪了下来,高声道:“臣也附议!”
既然皇三子没戏,皇五子也别想成,那便搅浑一池清水,就中寻找良机。
沈一贯傻着眼看着这一切,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当下毫不迟疑的跪了下去,声音响亮干脆:“老臣亦附议!”
沈一贯的态度很重要,他这样坚定不移的一表态,顿时一众大臣一齐跪倒附议。
望着跪了一地的大臣,目光掠过站在自已面前这个温润少年,李太后不知为何心头居然隐隐生也些寒意,压下心头怒意,口气已软:“洛儿,你真的要这样做?不后悔?”
对于李太后的示弱,朱常洛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却丝毫不为所动:“孙儿只是想问清一些事,皇祖母想得多了。”
见对方软硬不吃,李太后脸色一沉,声音崚寒已如三九之冰:“好,你便去问!哀家看你能问些什么来。”
朱常洛躬身一礼,转身迈步来到朱赓面前。
可怜朱赓明哲守身了一辈子,从来不得罪一人,论资历现在殿上大大小小群臣中,他若说最老没人敢说第二,和他的老资格一样,他那招牌式温吞水的性子理所当然也是第一。
早在朱常洛迈步过来的时候,朱赓已经慌了神,白净的面皮上已经有了两片不正常的潮红,光亮的脑门上一片细密汗珠正在不停的往外渗。
“朱大人,本王有几句话想问你。”
一颗心怦怦急跳的朱赓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殿下请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的很!”朱常洛赞赏的拍了下手:“老大人忠厚实诚,常洛久已知闻。”
受了夸奖的朱赓觉得很惭愧,于是额头上的汗越流越多,先前的涓涓滴滴已呈奔流之势。
朱常洛笑容忽敛,声音变肃:“请问老大人,你方才说之前曾面见皇上,有言将皇五子寄养中宫的事情可是真的?”
对于这个问题,朱赓早有思想准备,当下低头道:“老臣所说,句句是实!”
声音有些低,难免显得有点心虚。
“朱赓,你好大胆!你在撒谎!”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和风细雨,这一声断喝就好象睛天打了个旱雷一样,所有人为之一惊而朱赓尤甚,不由自主一阵哆嗦,两条腿已经有些发软。
万万没有想到,朱常洛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当着自已的面前,居然直斥朱赓说谎,李太后惊怒交迸!
与其说郑贵妃刚刚是在和自已暗斗的话,那么眼下这个半大的少年,居然已经指着自已的鼻子明争了!
“睿王,注意你的言辞!”再也按捺不住,李太后霍然站起:“朱大人是三朝老臣,忠厚长者!他说的话哀家信得过,你置疑他可是置疑哀家么?”
转过身正色看着李太后,朱常洛眼眸温润有光,清澈的几乎可以泛出人影,“皇祖母勿恼,孙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了父皇声威计,为了皇祖母不受人蒙弊,不得以才与他对质罢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如果皇祖母不愿意,孙儿就不问了。”
李太气得要死,自已是何心意,傻子都看得出来!可是此刻众目击者睽睽之下,如果自已强逼着他不许问,那不等同坐实了是自已指使朱赓说假话不成?
自上而下看着朱常洛,李太后紧绷的嘴唇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眼前忽然现出熟悉的一幕
十几年前那个人跪在自已的面前,望着自已的便是这样一模一样的眼睛,没想到十几年后,居然再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
李太后情不自禁的咬住了牙,良久没有做声,忽然迸出一句几乎谁都听不懂的话:“你什么都知道了?”
别人听不懂,朱常洛听得懂,低眉垂眸:“回皇祖母,有些事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候到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声音很小,但刚好让李太后听得清清楚楚。
一把无名火自心底熊熊烧起,一路所过,焚心炙肝,眼前一阵发黑的李太后只觉得嗓子瞬间火辣辣的难受:“哀家好后悔啊!”
朱常洛淡淡一笑,“悔与不悔只是一念之间,皇祖母一生信佛,怎能不解佛家所说一饮一啄,都是前订?”
见李太后脸色苍白哑口无言,朱常洛一笑转身面向朱赓。
“朱大人说单独面见父皇,可曾记得那一日?”
朱赓脸色已白,支吾道:“是年前有一日所召恕老臣年老糊涂,记不清了。”
身为内阁三辅,要说是皇上召去奏事,倒也不是没有的事,可是这个记不清确实不是个好的借口。
这个不象话的借口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朱常洛却笑道:“无妨,老大人年事已高,记不住也是有的。”
转身对着沈一贯笑道:“沈大人,请问外起居注放在何处?”
一提起这个外起居注,朱赓脸色大变!
皇帝是圣明天子,每日一言一行都有专职太监加以记录,在后宫的叫内起居注,在前朝就叫外起居注,为的就是个有例可察,有凭可依。
皇帝何时上朝,何时召见大臣,事无详尽,只要拿过这个起居注一察便能分晓。
沈一贯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当下连忙派人去拿。
李太后忽然笑道:“外起居注在哀家的慈宁宫,回头哀家着人送来给你们看罢。”
“如此就不麻烦皇祖母了。”转过头凝目注视着李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洞悉于心的了然,几步来到朱赓身边。
“听说老大人一生谨慎仔细,每次面圣都有详细记录,多少年不曾更改,年前更曾编录成集,起名为召对录,可有此事?”
再看朱赓一张脸已又由白转煞白再变惨白,一双眼直瞪瞪的望着地面,木怔了一般不言不动。
朱常洛叹了口气:“朱大人,若是有什么苦衷,便说了出来罢。”
朱赓茫然抬起眼来,张了张嘴,却摇了摇头。
“来人,去我书房,将朱大人的召对录拿来。”
这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稳草,朱赓魂飞魄散,两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
“老臣死罪!皇上见臣一事纯属纯属子虚乌有!”
世界安静了,脸色如铁的李太后瞪着眼睛看着朱常洛,而所有人的眼睛一齐瞪着眼看着朱赓。
朱常洛转身对李太后行了一礼,声音琅琅悦耳:“皇祖母,孙儿问完了。”
李太后怒到了极处,窘到了极处,却如同哑巴吃黄莲,有若说不出:“来人,将朱赓拿下去。”
朱赓只觉得脑后嗡得一声,惶急之下只说了一句话:“老臣冤枉啊。”话没说完,早有人麻利和往他口中塞了一枚麻桃,哑无声息的被拖了下去。
目送朱赓身影离开,沈一贯额头上已经一片汗湿。
沈鲤更是不堪,先前得意飞扬俱已不见,早就变得瘫软如泥,畏瑟如鼠。
殿下众臣那个不明白朱赓是冤枉的,免死狐悲,由已推人,不由得一个个冷水淋头,浑身冰冷。
李太后怒不可遏,强行逼着自已平静了下心绪,知道今日事再进行下去,对于自已全然没有任何益处。
郑贵妃固然莫名其妙的一败涂地,可是自已也被人揭了老皮三张,浑身血淋淋的,一张老脸更是无地可搁。
虽然有朱赓代为受罚,可是谁能看不出那是明显的掩耳盗铃?
目光扫过群臣的一张张脸,最后落到朱常洛的身上,李太后的嘴角忽然有些扭曲。
“沈大人,今日廷议变故连连,依哀家看就到此为止吧。”
太后的这句话,让本来平静得如同死寂一样太和殿中忽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一直转动不休的眼睛忽然定了下来,李三才连忙出班跪道:“臣等谨尊太后之命!”
叶向高反应也不慢,连忙出班跪倒:“臣等恭送太后!”
他们两人动作一快一慢,心思却是一样,今天的事明摆着是郑贵妃已经一败涂地,眼下这个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最好不过的结局,先混着过去,日后便有机会。
“哀家也乏了,众卿就此退朝,国本之事,择日再议罢。”
朱常洛低着头没有说话,清雪一样的眼神淡淡的扫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胀红了脸,一颗心剧烈跳动,他看懂了朱常洛的意思,心里再次浮上文华殿那种死心踏地的感觉他有一种直觉,今天在这个殿上发生的一切种种离奇,绝对不是巧合,象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默默的操控演练,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节奏进行,胜负早就注定,谁争都是枉然!
于是这个一贯滑头的沈大人,这辈子终于少有的硬气了一把。
“臣万死不敢奉诏!”
第177章 贺礼()
“臣万死不敢奉诏!”
沈一贯的态度,深深的震慑了李太后,还有殿上一众文武大臣,一时间大殿之上静寂无声,针落可闻。
直到此刻沈一贯这才直正意识到自已这一嗓子喊出来,光光亮亮的额头从此便清楚明白的贴上了立长派的标签,再也没有半分退路可言。总得来说这和他素来混迹官场准则是完全相悖的,可是奇怪的是,他心里不但没有一点后悔的感觉,相反的还有种莫名的轻松畅快。
与他的轻松对应的是李太后的惊怒交迸,一只手指着沈一贯,厉声喝道:“沈阁老,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一贯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顶道:“大明祖训,长嫡承统,万世正法!老臣身为内阁首辅,职责所在不敢轻忽,就算冒犯了太后,有死而已。”
一众大臣齐齐倒抽了口凉气,这位内阁首辅沈大人上任已经有了些年月,他的为人谁都清楚,这位平日里闲事不管,能推不揽的滑头阁老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如日中天,象今天这样大马金刀的横杀四方大义凛然,简直堪比吃错药、鬼上身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李太后气得浑身颤栗,偏生被沈一贯一句冠冕堂皇的长嫡承统将了军,明摆着理在对方曲在已方,心底恚怒冲天想要发作却又发不出来,只把一张脸气得煞白青紫。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人声音低沉有力响起:“微臣附议沈阁老,太后今天召咱们前来,不就是为了廷议国本人选的么?”
李太后愕然回首,见说话的人气势昂扬,正是宁远伯李成梁之子,现任辽东总兵李如松。
“臣请问太后,今日召我等臣子齐聚太和殿,先前廷议一致公推皇长子为太子,居然不算数了么?”
没等李太后反应过来该如何作答,又有一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吼道:“依俺看是没有推出太后心中的太子,所以才不算数的吧?”
后边这一句,李如樟跳出来喊的,天知道他已经忍很久了,一见兄长率先发难,马上想到李家家训: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于是跳了出来张口就是直接质询,比起李如松那一句,这句话说的可谓辛辣无比,扒皮见骨的没有留丝毫情面。
李太后霍然变色,随即勃然大怒:“你大胆!”
李三才冷笑一声,“李将军目无尊上,下官却是要奏上一本。”
李如樟大怒,指着李三才鼻子大骂道:“老子是个粗人,说话不会象你那样文谄谄的挑好听的说,但是从来不会昧着良心说话,你要参我尽管放马过来!”说完轻嗤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老子一家辽东浴血杀蒙狗的时候,你他妈只会搂着小妾喝花酒呢!”
朝廷中人谁不知道李三才是出了名的色中恶鬼,不过惧他位高权重,一向没人敢说什么,没想到在今天这个场合被人指着鼻子揭短痛骂,李三才时任都察佥都御史兼凤阳巡抚,位高爵显,可是对上完全不讲究的李如樟,看着李如樟捋起了衣袖,露出海碗大的拳头,一幅跃跃动手的样子,秀才遇到兵的李三才气得浑乱抖,“你!”
冷瞟了李三才一眼,李如松喝道:“老四,滚下去!再敢冒犯太后,我先代父亲收拾了你。”
李如樟貌似粗鲁,却绝对不是蠢人,明白这台戏自已戏份不多,唱完了黑脸下余的红脸就交给兄长来演,挑衅的瞪了李三才一眼,转身昂然下殿去了。
李太后气得倒气,一只手捏紧了的手在椅子上狠狠的捶了几把,心里已将李氏兄弟恨到了死。但是几十年宫中生活养就的深沉冷静发挥了作用,深知眼前情况不是发作李氏兄弟的时机,这兄弟二人一阴一阳两句话,已经将自已的别样用心暴于睽睽众目之下,再多纠缠只会让自已更加被动。
李太后心底急转了几圈,忽然冷笑一声,以袖抚额,身子晃了几晃,身子一侧便倒在椅上。
这一下殿中顿时大乱,旁边抢过几个宫女抚胸呼唤,太监周宁海尖着嗓子连声高喊传太医,一时间鸟奔兽走,乱成一团。
本想用言语挤兑住太后,让她承认今日廷议之果,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一国太后居然祭出这样一招不入流保命杀招,顿时让李如松傻了眼果然千军万马不足惧,娘们一个最难缠。
李太后明显的就在玩赖,可是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见李如松吃瘪,李三才大喜,对于李太后这机智绝伦的晕倒杀招大为赞赏。
在他看来今日之事对于郑贵妃来说大大的不利,但只要想法过了这一关,自可再整兵马,另寻良机,重新来过。
太后的伎俩很多大臣都看得清楚,殿中多数人一齐蹙起了眉头,如此一来,今日廷议就算彻底黄了么?
一时间殿上忙乱,殿下哗然,群臣交头接耳,或是议论或是争吵或是叹息,声音此起彼伏。
一片混乱中沈一贯惊讶的发现,对于眼前诸般乱象睿王朱常洛似听非听,似见不见,深不见底的眼眸飞向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直盘恒在太和殿外游廊阴影下那个小太监抬起脸来,正是黄锦收的得意徒弟王安!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一只手时不时抚在胸口处,神色惶急的在地上不停的转圈。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看着出现在眼前那个人,王安久旱甘霖他乡遇友一样的惊喜叫道:“哎呀你终于出现了!”
乱成一团的太和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人朗声高喊:“有圣旨!”
这突兀之极的一声喊声,在太和宫殿上回荡盘旋,登时让所有人心头一震打那来的圣旨?皇上不是病重么?
殿外昂然闯进一个人,身形笔直如剑,眼神锐如寒星。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
见到叶赫时朱常洛紧凝的眼神忽然就松了下来,看到王安的出现后朱常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赫昂然上殿,“皇上近侍王安,受司礼秉笔大太监黄公公所命,送来皇上御笔朱批,请沈阁老亲览!”
本来乱成一团的太和殿瞬间陷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