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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萨哈对士兵说,双手接过餐盘放在一个圆木矮桌上,将布掀开,和往日一样是粗茶淡饭,就算他们占下补给仓,但这里面的存货并没有多少,很大一部分都给叛军抢走了。
剩下的一些留作军队补给后,全都分给了幸存的村民。
“这猪肉……”萨哈注意到猪肉已经干扁得不成样子,不过就算它好看,味道也差劲,只有海盐的味道,几乎尝不出它曾经是一块肉。
剩下的两只木碗里放着干巴巴的馒头和糙米锅巴,闻着都没有香气。
“没事,还能吃。”炎却不在意地说。他要求自己与士兵的伙食一样,所以没有被大鱼大肉地伺
候着,就算他想吃,也缺乏这个条件。
嘉兰的末代君主统治这里时,已经是民不聊生、十分破败,还瘟疫横行,野坟比屋子还多。而自大燕征服嘉兰,设为安若省后,奖励开垦荒地,大幅减免赋税,人口才逐年增加,感觉才过上安稳的日子,就又受到恶徒洗劫,百姓的怨气十分之大。
一些侥幸逃过匪徒毒手的村民,还袭击过大燕的运粮车,就是为了抢得吃食,炎抓到他们,但没有处罚,反而把粮食分发下去。
当然他这么做,只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只有早日把匪徒剿灭,夺回那些要塞才正理。
“王爷……”
看着炎咀嚼着只有咸味的硬肉,萨哈倒是心疼得紧,没想这位总是锦衣玉食的亲王,能吃得起这番苦头,只是底下的士兵依然把他视作高高在上的“权贵人物”,而心存芥蒂。
就算这次是他率兵占下的哨台,他们也认为,不过是偷袭取胜,侥幸的而已,这些风凉话,萨哈是万万不敢让炎知道的。
“怎么了?”炎吞下猪肉,感觉舌头都已经摩擦得失去了知觉,但是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分给村民之后,军粮就变得异常紧张,朝廷的粮草补给却还有好些日子才能到。
“属下年少时,曾经来过这里赛马。”萨哈看着“风尘仆仆”的炎,温和地说道,“这里沙丘多,石头多,跑障碍的比赛是最合适的,不过,最吸引我来的是这儿有一座温泉。”
“温泉?”炎惊讶地抬起头,“在这种地方?”
“是,其实离哨台不远,您看到过西边的灵石山吧?就在那片山里,据传说,那是火神行经此处时,不小心遗留下的一个火种。火种没入地底生根发芽,便长出一大座孤山,后人便名其为灵石
山。”
“那,它会喷火?”炎担心起军队和百姓的安全。
“在很久以前会,现在那些古老的崖壁上还刻着它燃烧时的威猛样子,不过现在,应该是沉睡了吧,在它的山脚下便是数千年来都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人也好,还是马儿,去那里泡一泡便能解疲乏,听说,它还能治百病呢。”
“哦……。”
虽然萨哈说得眉飞色舞,但炎似乎对这个充满传奇的温泉并不感兴趣,他把饭吃完,一点渣滓都没剩,就出去和副将、副统领们商议战事。
萨哈虽然说是炎的亲信,但在军队并无一官半职,更像是一位“管家”,处理炎的私人事务。
他留下来默默地收拾掉餐盘,便抬眼望着依然狂风乱卷的沙地,从衣袖里摸出一只精致短小的西凉古笛。
“啾……啾唧……啾啾啾……”笛声像极百鸟鸣唱,清脆流转,似乎能穿透沙尘,往遥远的深处飞去。
而在哨台下的房间里,正在铺开的地图上指指戳戳的将士们,也听到了这奇异的笛声。
“萨哈又在吹笛子了。”有人笑道,“虽然笛音古怪,但竟然不难听。”
“是啊,没有女人,也没有酒喝,唯独这笛子还可以听一听,解解闷儿。”
“严肃点,大将军在这。”年纪大一些的将领怒目以对。
炎闭上眼睛,似在聆听又似在沉思,大家也就不说话的安静下来。
“李冠的亲信赵仪,带着大量粮草守在固伦要塞,它的周边都是低洼地……”
炎很快地睁开眼睛,手指也准确地指着下一个攻打之地,将士们不再议论其他,都认真地听他讲解起来。
※※※※※※※※※※※※※※※
荒凉、干涸、风暴以及闷热,是炎踏足北部边境后最直观的感受,但是在这样的地方,也有其漂亮、温柔的一面。
皎皎月光如流水般流淌下来,灼热的沙地上仿佛结了一层白白的银霜,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里,都透着一股夜里的阴凉。
月光也勾勒出灵石山的轮廓,虽说是山,但那上面没有树,连草叶都很稀疏,有的只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石头,以及填塞在石头间的数不尽的黑色沙砾。
炎牵着“逐风”,这是一匹有着漂亮黄栗毛的战马,正处壮年,不管炮火轰鸣,还是酷日当头都能快如闪电,载着炎在疆场奋勇杀敌!
此时,“逐风”踩着不断滑落的碎石,在灵石山道上前行,偶尔会下滑几步,炎不禁有些担心会弄伤它的脚,好几场战斗下来,“逐风”就像是他的战友,而非区区的一匹马。
“这边。”炎轻拉扯了一下缰绳,萨哈说过,温泉在山脚处,所以进入山里后,他们应该往地势低的方向走。
第190章()
“呼……!”
炎把双腿都伸直了,在这一刻,他有一种“活着真好!”的美妙感受,脸孔上也泛出红晕,只不过,他的视线依然保持在前方,盯着那个男人。
对方虽然已经穿好衣衫,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骆驼身上,那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里翻找着什么。
炎的眉头皱起,当然,他不觉得对方是在找兵器,因为要行刺的话,之前才是最佳时机,而不是被盯紧着的现在。
“还以为碎了呢。”男人嘀咕着,炎看到他拿出一个锅子,不禁瞪大眼睛!没错,就是一个平底的圆铁锅,但只有巴掌大,西凉以手工艺闻名遐迩,可见对于炊具也别具匠心吧。
这口锅搁在温泉旁的一块石头上,男人的手里还拿着两枚蛋,这显然不是鸡蛋或者鸭蛋,它们有着粉红色的外壳,且个头足以抵过两个鸡蛋。
“那是什么?”虽然觉得不应该开口,炎还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问道。
“这个?”男人扬了扬手里的蛋,“凤鸟蛋啊,你们大燕人连这个都没见过吗?”
“……。”炎挑了挑眉头,忍住脾气道,“没有。”
“这个可比鸡蛋好吃多了,而且,把它放在温泉水里煮是最好吃的,特别鲜美呢。”男人蹲下来,他穿得类似大燕男人的裙裤,但裤腿是镂空的,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就这么露在外面。
他一手持着铁锅木柄,把热气腾腾的温泉水当作“火焰”热着薄薄的锅底,一手拿过一个凤鸟蛋,在锅沿磕了一下。
“扑。咔嚓!”
凤鸟蛋被捏爆了,透明的蛋汁以及蛋黄从男人的指尖流淌下来,男人便一脸愕然地愣住了。
“你根本不常煮,对不对?”炎无情地嘲笑道。
“是啊,一般都是仆人煮的。”男人甩掉了手上的蛋液,炎注意到虽然蛋壳颜色奇异,但里面似乎是和鸡蛋一样,只是金黄的蛋浆更加浓稠一些。
男人又一次地尝试敲碎蛋壳,令人出乎意料,这一次他做得非常顺利,“呲啦”地一声,蛋液全
部滑入锅内。
炎确信在那一瞬间,男人有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西凉小曲,但他很快就集中精神,小心控制着锅的热度。
事实上,不管是什么蛋都非常容易熟,没过多久炎就闻到了一股简直要人命的鸡肉香!就像是用一只上好的野山鸡,花了好几个时辰才炖煮出来的浓郁香气!
“你要吗?我可以分给你一点。”男人显得异常大方,“即使不用放盐巴,也一样地美味。”
“不用了。”炎违心地拒绝。看到男人拿出一个小银勺,刮着锅子里的凤鸟蛋,一勺一勺地往嘴
里送时,炎暗暗地骂了一声‘混蛋’,也吞了一口唾沫。
他已经很久没吃到新鲜的鸡蛋了,极易碰碎的蛋类也不是军粮最好的选择,即使有带一些,炎都把它们分送给了老人和小孩。
是的,要不是这该死的西凉人在他的面前,如此享受地吃掉了一颗什么凤鸟蛋,他都快要忘记鸡蛋是什么滋味的。
炎转开视线,就算知道对方没有做错什么,对这黑商的恶感度又加深了一层。
男人在吃完后,就收拾好东西,牵着骆驼走掉了,炎被这么一搅合,始终不能放松心情地泡温泉,倒是“逐风”在另外一个浅浅的池子里,玩得非常开心。
炎感到手脚都泡得有些发软,便起身离开温泉池,在上岸时,脚底猛地一滑,竟然以青蛙的姿势,完全扑倒在地上。
连“逐风”都惊吓到,而赶紧过来嗅主人湿漉漉的头发。
炎满面怒火地抬起头,支撑起身体,却感到手心一阵刺痛,一看,手掌、手臂还有膝盖,全都蹭破了皮。
而害他跌这么惨的源头便是那些凤鸟蛋液!男人虽然带走了鸡蛋壳,可是他刚才捏爆一只,在甩手时,有不少滴落在池边石头上,现在已经被泉石烫熟,却还是很滑,而且顽固地黏在石头表面。最新最快更新
炎不偏不倚地踩中!加上脚底发软,竟然跌得如此惨烈!他呲牙咧嘴地吸着气,因为起身的时
候,手心,还有膝盖和脚底都很疼,应该是磕破了。
低头一看,果然如此,鲜血淋漓不说,膝盖还有一大块红肿,到明天一定会变成更加恐怖的淤青。
炎用水洗干净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下,怎么似乎比来时的浑身肌肉疼还要凄惨……!
“再也不来这里……!”炎头一次觉得出门应该看一下黄历,他牵着“逐风”,满腹怨气地回去哨台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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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雾在秋日的夜风中上下翻滚,就像是缥缈的白云,山石也是如梦如幻,似蓬莱仙境一般。
炎站在这令人觉得飘飘欲仙的烟波里,似乎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一次地来到了灵石山温泉!
今夜的风明明特别地大,水雾却不减反增,炎差点就找不到他之前泡过的那个泉池。
心情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炎觉得自己会彻底崩溃,所以他才摸黑来到这里,其实与前一次来,不过隔开了五日。
这五天却如同坠入血海地狱一般难忍……因此他连“逐风”都没带来,只是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很好,今天没有别人。’炎暗想,他没有捕捉到其他人的气息,也看不到穿着彩衣的骆驼,上一次,只不过是他一时大意,才会没察觉到还有别人在洗澡。
炎脱掉了沾满沙子的马靴,他连袜子里都是沙子,把白袜丢开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就打算解开衣衫上的绑带。
有什么东西在水底飘荡,起初,炎只是用眼角瞟到一眼,银白色的,好像一线明亮的月光。
炎的脑袋里,第一个反应便是,‘月亮照耀着温泉,所以是池底在反光。’
可是,今晚的月色一大半都被雾气笼罩住,变得非常暗淡不说,月亮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楼阁,模糊难辨。
炎愣了愣,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一瞬间,身体就跟开弓的箭一样,力道极猛地飞射了出去,他整个人噗咚一声扎进水里,热烫的泉水让他的眼睛感受到了鲜明的疼痛!
炎使劲地眨了下,再睁开眼睛,在黑得几乎看不清的池底,看到那一抹即使在微光下,却依然闪亮的银色。
‘蠢蛋!’炎在心里唾骂着,伸手穿过那缭乱飘荡着的华丽银发,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胳膊,想要把他拉上水面。
很显然,这个男人是泡温泉太久,热晕之后溺水了!
但是,炎的手才抓住那条壮实的胳膊,那人却动了,一下子蹿出水面,炎还没来得及撒开手,也跟着被他带出水底。
“哗啦!”冒着热气的水花,从两人的身上滚落,水面荡漾得厉害,炎吃惊不小地瞪着男人,对方也是一脸愕然地回望着他。
“你做什么抓着我?”男人显得困惑地问。
“我……你……!”炎想说,‘我以为你溺水了!’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么做,他松开手,感到烦躁地游回到温泉池旁,因为他的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却还没有带替换的来。
“你难道以为我淹死了?”身后,男人依然在寻找答案。
炎依然没有理睬,他上了岸,脱掉上衣,双手绞着衣服,试图挤干。
“没想到你这个大燕人还挺好心的。”西凉男人这会儿倒不笨,含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就算我西凉人。”
“和你是谁没关系。”炎忍不住说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怎么了?听上去很惨烈的样子。”男人涉水来到岸边,双臂扒在一块石头上,似乎在等炎的回答。
他身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靠里侧的一块石头上,难怪炎没有看到。
“打仗哪里有不惨的,哦,除了你这种专发灾难财的。”炎回过头,似乎把心中的怨怒都发泄在这个,看上去很碍眼的男人身上。
是啊,打仗怎么可能不惨呢?在来这里前,炎就知道自己不但会杀人,还会杀很多的人,但因为他们都是坏人,所以就算杀了也不觉得可惜。
然而,他忘记了一件事,既然对方是坏人,自然会做出很多歹毒的事情。
这五日里,他牢牢占领住哨台,并以此为根据地,攻打另外一座距离最近的固伦要塞,要塞内的匪徒明明已经招架不住,再一日,就可以拿下时,匪徒却把要塞内的老人、妇孺推上城墙。
只要他们发炮攻打,这些可怜又无辜的百姓就成了匪徒的肉盾。
大军顿时陷入极大的分歧,有人认为‘无毒不丈夫,就算不打,他们也活不了’,也有人认为,‘一边打,一边救,就算死伤一半,还有另外一半’。可是炮火无眼,这样的计谋,无非是自我安慰罢了,这另外的一半,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炎的主张和他们的都不同,他愿意暂且停火,劝他们投降。
不过,他的本意是先稳住对方,然后找机会救下人质,最后再攻打进去。虽然会花费些时日,但能保住她们的性命。
谁也没想到的是,他给出敌军若是投诚,便一个都不杀的保证,要塞内的匪徒却连夜逃走!
在临走前,可能是担心他们的行踪和计划会被出卖,就杀死了要塞内所有的活口,连两、三岁的
孩子都没放过!
炎无法忘记进入城门后,看到那如同噩梦般无比凄惨的场面,将士也纷纷责怪他说,与其让他们横死,还不如当时一口气攻打下来,还能杀光这些匪徒报仇,现在却是放虎归山,就算占领了这座要塞,也不算是打了胜仗。
每个人都把他们的枉死,怪罪在炎的懦弱、无知上,认为他太过稚嫩,才会识不穿匪徒的奸计!
‘我是想救他们的啊!’炎在心里痛苦地哀号,‘我是想救他们的……!’
其实,炎也有想过,对方可能使诈,但就算是上当了,放虎归山了,他都认为自己至少可以救下那些无辜的性命……
可是……炎现在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些无辜的男人、女人、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