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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明官场一向只重出身,清流官们更以务虚为荣。但其实,真想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还是需要有一定处事经验的。因为只有这样,将来独当一面的时候才能从容应付各种问题,才不会被底下的那些小官小吏们所蒙蔽。这个道理,只有见识长远之人才会明白,至于那些以清流自诩的书生们,是怎么都看不透的。
可即便如此,对于兄长连日来都在四更左右就出门,直到近更之后才回来的行程,杨震还是颇有些担心的:别是张居正因为在我身上打不开缺口,就想从大哥身上入手吧?
因为杨震还知道一点,做实事的官员固然能得到历练,固然能出成绩,被上司赏识,但同样也是有不小风险的。官场上许多事情,都没有个对错分界,今天是对的事情,明天可能就会变成错的。所以才有人总结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自保哲学来。所以那些清流言官们在官道一途上会远比亲民的实务官要更顺利。
在想到这一层后,杨震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必须关心一下兄长,提醒一下他,至少也得知道他平日里到底在做哪些事情,以防他被张居正给坑了。
故而当这一天夜晚,步履颇有些沉重的杨晨踏着月色回家之时,便又看到了兄弟杨震等候的身影。看到在此特意等候自己的兄弟,杨晨明显愣了一下,同时心里不觉生出了一丝不安来。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晚。当时,自己也是忙碌了一天归来,杨震等候着他,然后从他口中问出了对付张居正的办法。结果之后便是一连串叫他心惊胆战的变故,直到现在想想,他都还觉着害怕呢,每次面对张阁老时,他都得用不小的勇气来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以免在其跟前露出什么破绽,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而今晚,自己的兄弟又等在了这儿,却是又想做什么?
虽然心下有些忐忑,但杨晨毕竟已有过这么久的历练,也有了些城府,所以只是冲自己的兄弟一笑:“二郎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他虽然表现得还算不错,但那一丝迟疑却根本躲不过杨震的眼睛。见兄长的犹疑之后,杨震就已猜到了什么,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来:“大哥,你我乃是兄弟,我不会害你的。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利用了你,但今日,我不过是想关心一下你的近况罢了。”
“额”没料到自己的心思被兄弟一眼看穿,而且还给道破了,这让杨晨颇有些尴尬。好一会儿后,才勉强一笑:“其实你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敌强我弱,不用非常手段确实无法与之抗衡哪。”
“大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杨震笑了一下,又把他引进了早准备下的偏厅之中。在两人坐下后,他才一脸严肃地道:“其实今日我等着大哥,也是因为张居正。不过倒不是想再通过你来对付他,而是怕他对你不利。”
“张阁老对我不利?你这话是何意?”杨晨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大哥你不是现在他手下做事么,我担心他借此机会把一些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的事情交由你来处置。你若万一有个不慎着了道儿,就百口莫辩了。”杨震却严肃地解释道。
听他这么一说,杨晨也不觉有些紧张了,这种事情他虽然未曾遇到过,却也有所耳闻。这往往是那些上司用来对付下属的高明手段,无论下属看不看得出其中的问题,都很难应对。而且
见兄长突然变色,杨震的神色也跟着一紧:“莫非大哥你当真有什么不好办的差事在手上么?”若当真如此,这回的事情可就太过棘手了。
第722章 棘手的差事(中)()
杨晨脸上先是一阵犹豫,而后才道:“我这儿确实有一桩事情觉着颇为难办,但张阁老却已有了决定,我也无可奈何。”
“却是何事?”杨震心下一动,赶紧发问道。
“是关于今年粮税的。”既然都开说了,杨晨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原原本本地说道:“今年的年景很是不好,不少地方都粮食欠收,因此,便有地方官员呈报恳请朝廷能根据实情稍作减免的。这事其实早在张阁老复出之前就已送到京城了,就连陛下也下不得决心,毕竟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生计,不得不慎重以对。
“可张阁老一接手此事,却再没有任何通融的可能了,当即就命我们去跟那些来京疏通关系的地方官员把话说明白了,让他们一定要照既定的数额交上粮食和银两,否则在考功簿上的描述就没那么好看了。为此,我这几日里还得罪了不少人呢”说着便是一阵叹息。
杨晨虽然已来这个时代有些年,在官场上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依然难改后世记忆里那些民本思想。他实在难以接受统治者完全不理会底下民众的难处,只管自己收税的举措。
倒是杨震,对此并无多少成见:“此事也不能说是张居正他做错了,毕竟他身为内阁首辅其着眼的乃是整个朝廷和国家,不可能因为一隅之事而随意更张既定国策的。当然,他让大哥你来做这个恶人,就可能带有一些其他目的了。”
“做不做恶人的我倒无所谓,反正人微言轻,难道那些人还真能怪到我的头上不成?”杨晨这话也在理,谁都知道在这种事情上真正说了算的只有张居正,他们不过是办差而已。但随即,他又皱起眉头来:“我只是觉着这次重新复出,张阁老可比以往行事要急躁太多了。不少可以商榷的事情,他都不愿妥协商量,而是直接就把自己的意思给下达下去,这让底下不少官员都有些接受不了哪。”
“还有这事?”杨震一愣,这种细节上的变化,也只有随在张居正身边做事的人才能知道了。只从这一点来看,他兄长被抽调到张居正身边倒也不完全是坏事了,至少能从他的一些言行举动里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啊,不光是对粮税方面是如此,就是其他事,我虽然接触不多,却也听人叫苦过。最近,只要是阁老他吩咐下去的差事,但有人做不好的,就一定会被斥责,甚至有几个还因此被罚了俸。”
“正因如此,大哥你这些日子才会如此勤勉,早出晚归的吧?”杨震若有所思地看了兄长一眼。
杨晨无奈一笑:“这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了,既然在他身边当差,总要把事办好不是?”如此才能在朝堂里找到晋身的机会哪,这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杨震点了点头:“确实是为难大哥了。不过就眼前的情况看来,你倒并没有被他列为目标,只要你好生办差,还不至于受我的牵连。”
“那就好,我还真怕他拿我顶缸呢。”杨晨对自家兄弟对局势的判断还是很有信心的,听他这么说来,心下也安了不少。
虽然今日并没有从兄长身上问出什么要紧的事情来,但能知道他并未受连累,同时也对张居正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杨震倒也算有所收获了。所以在又和对方说了几句闲话后,就起身送他回去歇息了。
“是该赶紧歇下了,明天还有人等着我应付呢,这回还是家乡来的,也不知却该如何说话才好了。”杨晨摇了摇头,起身出厅就往后面走去。
而听到这话后,杨震先也是不禁一笑,兄长倒真是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人了,竟如此重视乡情。但随即,他的目光又是一缩,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跳了出来:“我们的家乡不就是他张居正的家乡么?那他又会如何应对这次的告求呢?”看来,该叫人仔细留意一下了
虽然只是一大清早,但户部衙门跟前已挤满了人,这里既有自外省来交银两粮食等税款的官员,也有想和这儿的官员进行沟通,希望对方能够通融一二,把税银什么的能够减免些的。
现在后者的人已比前几日来的要少了许多,只因为之前已有不少相同想法的人被张阁老安排在此的人断然拒绝。今日还敢来此的,除了晚到不知个中详情的,也就一些自以为有些门道,可以做成别人做不成事情的人了。
从湖广来的萧京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不过与其他那些等在门外依然显得没多少自信的人相比,他虽然也簇着眉头,可把握却要比他们大得多了。
他所以有如此底气,自然有他的倚仗。因为他是湖广江陵县来的官员,光是这一身份,就已要比过身边的其他诸多官员了。谁不知道张阁老就是江陵县人,而官场之上一向又把同乡之情看得极重,身为首辅的张阁老总得为家乡父老做点什么吧,因为今年的天灾减免些钱粮税收应该不难吧。
也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个身份,湖广巡抚才会把这个难题交给他这么个区区县衙县丞的身上。而除了这一点之外,他更有另一重的凭恃,倘若张阁老当真是要公事公办的话,他还有一道杀手锏,足够叫张阁老改变主意了。
当然了,要是能不用这种手段,还是不用的好,不然今后可不好说话了。而且,萧京还打听清楚了,今日在户部这儿负责接见他们的官员,也是江陵县人,如此一来,这话就更好说了。
唯有一点叫他很有些不舒服,那就是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居然也得在外面等着,须得其他一些人出来之后,才能进去说项。或许这不过是他们用来安抚其他人的手段吧,萧京是这么解释给自己听的。
在等了有差不多近一个时辰后,才有守卫报了他的姓名,叫他进前面院落的屋子里去回话。看着那个一脸羞惭,且魂不守舍地走出来的同路人,萧京的脸上不觉现出了一丝奚落和自得的笑容来,自己绝不会跟这些家伙一样。
杨晨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喝了口茶润了下喉咙,这才正襟危坐,静等下一个上门说情之人。
刚才那位的胆子还真有些大,在一番说辞都被杨晨拒绝之后,他居然拿出了几张大额银票想要贿赂自己,希望自己能帮着通融一二,并在张阁老面前为他说上几句好话。
别说杨晨自认为根本没能力在张居正面前说话了,就是有这个面子,他也是断然不会答应这种卑劣而无理的要求。为此,他还好好地斥责了对方一番,这才将人给赶了出去。
说实在的,对这种扮恶人,打发地方官的事情,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做哪。而且,他手头上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所以杨晨已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得加快些速度了,不必在顾忌别人的面子,直接拒绝便可。
随着门外守卫的唱名,又一名官员略弯着腰走进了屋子。看着对方这模样,杨晨心下就有些感慨,这些地方官在京城还真装得起孙子哪,却不知他们在外可是比大爷还大爷的。
直到意识到来的竟是江陵县官员后,杨晨的精神才重新抖擞了起来:“原来是萧大人,要论起来,我都还是你治下之人呢。”
听杨晨这么直接点出双方关系,萧京心下更是一喜,忙呵呵笑道:“不敢不敢,不过下官也确实缘浅,未能在杨大人还在家乡时就到江陵任官。今日能见到杨大人当面,可算是解了下官多年来的心愿了。”
听着这些虚假的套话,杨晨心里自然很是不屑。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时候他也不好板起脸来说教,便道:“既然萧大人是咱们江陵的自己人,那有些不好跟外人说的话我就直言相告了。”
“杨大人请说。”萧京以为杨晨这是要点拨自己如何把这次的差事给办好呢,脸上顿时露出了会意与巴结的笑容来。
可叫他意外的是,杨震却是一肃脸道:“这税银乃是我大明朝廷之根本,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定,实在是无法更改的。即便是一县之地,因为有其他各县相比,也是不能更易的,不然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张阁老为此殚精竭虑,都照着各乡几十年来的交税情况定下了数额,也是一定不会叫百姓为难的。虽然今年确实为难了一些,但也不至于真给百姓带来灾难。希望萧大人你以朝廷和张阁老为念,莫要做出让大家都为难的事情来。”
好嘛,几句话就把一切后路都封得死死了。
萧京有些诧异地看了杨晨好半晌,随后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冷了下来:“却不知这是杨大人的意思呢,还是张阁老的意思?”
“这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张阁老的意思。”
“下官希望可以亲口跟阁老求个情,或许他看在家乡人的份上,会稍作变更呢?”
“这恐怕是不成的。阁老日理万机,可没工夫见你们这些官员。”杨晨当即拒绝道。
这差事还真就棘手了,看来非得用那一招了。眼见事情说不下去,萧京心中顿时就是一动
第723章 棘手的差事(下)()
直到未正时分,忙碌了半天之久的张居正才得以有片刻的空闲,旁边伺候之人一见他终于空了下来,赶紧就把早已热了好几次的午饭端了过来没错,张阁老到这个时候都还没用午饭呢。
之前近一个月的闭门不理政务,留下了太多需要处理的大小政史,再加上这段时日里本就是朝廷里最忙碌的时刻,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也直到看见那端上桌来的饭菜,张居正才感到腹中一阵饥饿,也不多说什么,赶紧端起碗筷就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虽然照道理来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就是用膳也得有些讲究和模样才是,奈何现在时间紧迫,连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又有事情上门,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饭菜才刚吃了一半,就有人来禀报说工部的杨晨在外求见。听到这话,张居正先是一愣,不知道怎么连工部的官员都找上门来了,随后才想起这是自己调到手下听用的,这才点头命人将他请进来。
片刻之后,杨晨才一脸异样地走进堂来,就是在见礼时,也显得心神不定。这一点落到张居正的眼里,也叫他有些疑惑,便把筷子一搁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么?”
对杨晨此人,张居正还是颇有好感的。这是个有才干,又肯干实事的干吏。而且,一向也没什么私心,只一心为朝廷办事,自己交代下去的,他往往能圆满地把任务完成。虽然此人身份上有些特殊,使身边亲信之人总是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留意,但这却改变不了张居正对他的赏识。
被张居正一问,杨晨才终于镇定了些,回话道:“下官奉阁老之命在户部处理各地税银一事,有不少地方官员都想来疏通关系,却被下官给回了。”
“唔,你做得很好。朝廷法度早已定下,岂是能随意更改的,不然朝廷的威信何存?怎么,可是遇到难缠的对手了么?”张居正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杨晨点了下头:“别的人都好对付,可刚才来的却是江陵县的官员”
“哼,本官虽是江陵人氏,但现在却是大明的内阁首辅,难道我还能做出厚此薄彼的决定来不成?”张居正立刻就有些明白了,当即便欲替杨震把意思说了。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你也是江陵县人氏吧?这么看来,由你来应付那人确实有些为难,这样吧”
见张居正想找别人帮自己解决问题,杨晨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但随即,他又拱手道:“阁老误会了,虽然下官位卑权小,但孰重孰轻还是分得清的。”
“哦?那本官就放心了。”口中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张居正看着杨晨的目光却依然充满了疑问,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为何在这个时候跑来。
杨晨又迟疑了一下,随后才从袖筒中取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好了的信件交给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