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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细?马正山浓眉一皱,细听他言。
胡人突围那日。
朔方城头奇寒。
火把燃了将近一夜,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鼓声响了将近一夜,一会儿鼓声渐稀,一会儿又鼓声大振,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当时胡军南门突围而去,刘长、霍峰自知有失,慌忙带兵追赶,听得北城鼓响,只疑城内尚有胡兵,也顾不得许多。一小支部队受命开进城内,循声而来,各持利刃,冲上城头。
没有厮杀。
无比困惑。
城头并无一个胡兵,无数百姓排成一排,有气无力地敲鼓。鼓声将息,忽听有人提醒:乡亲们,咱们接着敲吧,别被胡人砍了脑袋!
中气十足,但语气和善。
一霎时鼓声大作。
胡儿奸狡,欺骗我军!早他娘溜了,却让人击鼓蒙事儿!
将校们简直气炸了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闻此马论()
一路尘烟滚滚去。
却将战鼓欺汉军。
兵士听声辨位,一把将说话者拉出行列,利刃架在他脖子上。这是一条大汉,看衣着不过寻常百姓,身高八尺开外,威武雄壮;须发如戟。
暗夜之中,火光跳跃,大汉项上钢刀光影闪烁,更增凛凛寒气。周边几个大汉忙扔掉鼓槌,围拢过来,有相救之意,想是非亲即友。
那威武汉子赶忙制止,他谈笑自若,并无一丝惧意:莫慌,这位军爷和咱开玩笑哩。
军士钢刀下压,呵斥道:哪个和你开玩笑!你这奸人,竟敢为胡人卖命!
大汉浓眉飞扬,鹰眼圆睁,忽又眯成月牙,赔着笑争辩道:我等百姓为胡人胁迫,不得不替他击鼓,还望军爷明察!
百姓们见自家军士到来,喜不自胜,纷纷扔掉鼓槌,几步小跑过来,七嘴八舌,诉说委屈,一表衷肠:是啊,军爷,我们都是城中百姓,是那天杀的胡兵逼着我们敲鼓!有两个小伙子要逃,被他们砍了脑壳呢!
看来大汉说的是实情!
军士们面色稍霁,有个校尉过来,打量了大汉一番,不由得暗暗称奇,这厮相貌不俗,老百姓里也有这般人物!随口一令:将这人带走,暂且押下!等刘长将军回来发落!
大汉亲友们过来争辩,被军士戈矛逼退。那威武汉子笑道:几位弟兄暂回客栈等候,好好看护咱那匹宝马。
校尉好奇,喝问道:什么宝马?你干什么的?
大汉笑而不答,随兵士去了。那些亲友无奈,磨蹭半天,才不情愿地离开,校尉密嘱精明兵士,悄悄尾随而去,果然有一匹好马,大宛名种,神骏非常。兵士们倒像匪徒,不由分说,拉了就走
后来,校尉们没等到刘长将军回来,却等到一拨残兵败将。
领兵将军乃是季彭、秦青。军士们蓬头垢面,衣残甲破,几分恓惶,几分煞气,几分颓丧,还有几分玩世不恭。他娘的恶战余生,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季、秦二将望着熟悉的街巷,兵祸后的狼藉,真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人被胡人胁迫,带领一众百姓,于城头彻夜击鼓。蒙骗了城外伏兵,尤其是南门将士,胡军主力乘夜南逃,实实地可恨!不过此乃胡人之谋,百姓们毕竟无辜,依霍峰之意,放了也罢,若是实在不解恨,打几军棍也就完了。
刘长却多了点儿心思,之前放跑了胡兵,心中战战兢兢,唯恐再出差池,连这屁大的杂事儿,他也不敢专断,便令季彭、秦青押送诸人,让马正山亲自决断。
这不,二将就押着嫌犯来了。
马正山听明白来龙去脉,本来不甚耐烦,什么芝麻绿豆破事儿,也来烦本帅!
但见那人长相不俗,浓眉鹰眼,面鼻雄异,颇有些英雄气,倒激起几分兴趣。他端详此人良久,忽然勃然变色:你这奸细,竟敢在我朔方逞其奸谋,来人,给我推出斩了!
大将军突然发飙,诸将倒吓了一跳。那大汉倒未如何惊慌,从容应道:大将军闻名天下,决断英明,岂能冤枉我等草民!
一句话不卑不亢,倒令马正山刮目相看。看他偌大一条大汉,身高八尺余,须发勃然,器宇轩昂,更是暗暗称奇,老百姓中也有这般人物!
马正山忽而笑道:寻常百姓,见了本帅,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你缘何不怕?
这个大汉一时语塞反问一句:因何要怕?
在他看来,马正山偌大主帅,倒像个小孩子,脾气善变,喜怒无常。
裘戎见此人威武,也早有几分欣赏,对马正山耳语道:这人倒像个汉子!像俺老裘!当年咱虽是个混人,第一次见大将军,倒也不曾害怕。
哼,裘戎这厮倒会自夸!长得像黑炭头似的,人家哪一点像你马正山一笑,转对大汉道:将尔底细一一道来,若说得周全,饶尔不死!若有半句虚假,哼哼
大汉躬身一礼:草民岂敢妄言!
此人自称姓胡名四海,自幼往来南北,贩马为业。此次不巧,偏逢两军交战,羁旅城中,又为胡人所迫,上城击鼓,仅此而已。
马贩?
虽然有违律令,不过胡人马好,往中原贩马,倒也不是坏事
刘长私语道:先前审问,他也是这般言语。
马正山不置可否,接着说:当年本帅也识得几个马贩,人称“冀州八骏”,你可晓得?
大汉一脸懵懂,摇摇头:在下不知。
谅你也不晓,老一辈的事儿于这贩马的行当,本帅倒是略知一二,我来问你,这大宛马、草原马、中原马有何不同?
哈,这你可问对人了!
胡四海微微一笑,恭敬一礼,从容答道:大宛乃西域名种,号称天马之子,身高过人,体长过丈,嘶鸣如龙,往来如风。所谓世之宝马,凡俗难觅,可比人中龙凤;草原之马,体型矮矬,其貌不扬,然雄悍性烈,能走善跑,耐性长久,可比世之雄杰;中原之马,或犁田拉车,偶有桀骜不驯者,农夫以为劣马,或为大夫家畜,养尊处优,不经风雨,即便体貌神骏,不过徒有其表耳,可比世之纨绔。
马正山心中嘉许,此人之马论,以马比人,立意新颖,倒也有几分道理。
诸将闻听此言,有颔首者,有摇头者。冯毅道:我中原之马,未必无刚烈者!
裘戎骂道:就是!竖子大胆!我中原岂无好马!谁他娘的说徒有其表
李琦义愤填膺,指手画脚:你这汉子,一派胡言,谬论!他娘的谬论!
胡四海淡然一笑:在下以马论马而已。
马正山沉思道:阁下之言,未必无理。天生万物,种群有差,马之为物,固然有天生神骏者,有禀赋寻常者。然则同种同宗,置之荒原大漠,酷暑严寒,忍饥挨饿,与置之中原腹地,富足安逸,食料丰足,又大不相同
人不经磨砺,难成大器,马不经训练,难称良马,世道循环,不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已!
岂有他哉!
胡四海躬身一礼,口称高论,心中赞服。
马正山又问:草原之马坚韧强壮,草原胡儿剽悍善战,却屡屡为本帅所败,阁下以为为何?
胡四海似有所思,回道:在下只会贩马,于军旅之事实无所知,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马正山目光如炬。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贩马者说()
言者或无意。
听者实有心。
胡四海默然片刻,从容答道:在下往来胡境,闻听胡人分裂,东西相争,不能并力一战,为大将军所败,也在意料之中。
马正山点点头,目光中忽而豪气四射,面上老态一扫而光,自负道:即便胡儿东西一统,有本帅在此,也让他有来无回!
胡四海微笑道:大将军英明神武,所战克捷,万民敬仰,威名素著,固然英雄
不过他话锋一转:不过恕在下直言,世无常胜之将。乐毅下齐七十余城,而不能克区区之莒,西楚霸王百战百胜,一战而困于垓下!近闻东胡大单于初登大位,文韬武略,雄视天下,其志不在小,古云兵者危道,他日疆场争雄,大将军还须小心在意才是!
诸将大怒,喝道:你是何人!敢长胡儿威风,灭我家锐气!
胡四海故作惶恐状:在下粗人直言,还请各位将军恕罪!
马正山呵呵一笑:阁下腹有诗书,博古通今,明于大势,哪里是什么粗人!
胡四海微微一惊,回道:大将军恕罪!在下家门不幸,幼失怙恃,全凭慈母教诲,这才粗通文墨。今日斗胆直言,大将军万勿怪罪!
忽然嘡啷一声,寒光一闪,马正山宝剑出鞘。
诸人皆是一惊,胡四海紧咬钢牙,闭上了眼睛。
绳索寸断落地,像条死蛇散布案板。
胡四海舒一口大气,拱手一礼:吓煞在下!多谢大将军!
马正山宝剑入鞘,哈哈笑道:阁下直言,其实有理霸王善战而败,燕国先胜后败,足下以为胜负之道若何?
胡四海舒展一下筋骨,再致谢忱,是得感谢——感谢马正山剑法还准。他从容回道:在下山野之言,有辱尊听
直接说,别绕弯子!裘戎甚不耐烦。
胡四海一笑:世事难料,胜负无凭,如寒暑相克,四时往复,冬至则寒胜,夏来则暑胜,败中有胜,胜中有败,一时之雄长,不足道也。
马正山眉头微蹙:阁下莫非道家之言?固然高论,天道有常,循环往复,不过圣贤人谋,亦可胜天,其中岂无一二公理?
胡四海微微一笑:公理精微,寻常难觅,在下姑妄说之。胜败之道,一曰时,二曰势,三曰人,四曰心
裘戎更不耐烦,斥道:什么乱七八糟,曰啊日的,酸得要命,他娘的快说!
马正山瞪他一眼,裘戎这才闭嘴。
胡四海笑道:一曰时,时来天地同力,时运不来,好似风平浪静,任尔天大本领,如投石如水,终归波澜不惊。倘使处周公之世,天下共和,万民乐业,霸王纵然天纵英才,能起兵荆楚、鞭笞天下乎?
马正山饶有兴味,冯毅若有所思,裘戎十分无趣,刘长很不耐烦,霍峰昏昏欲睡,吴大鹏想变成鸟儿飞走
二曰势,居高处下,势也,飞流直泄,其势不可当,倘居下处上,则如负重攀山,事必难成。夫弱燕,小国也,强齐,大国也,以弱攻强,此取死之道,然五国同心,并力攻齐,其势易焉,故能胜齐。
冯毅道:六国并力攻秦,其势强,然逡巡不敢进,终致大败,何也?
胡四海拱拱手:这位将军,六国并力攻秦,兵势虽强,然各怀鬼胎,无强人统领、能将调度,兵虽多而不能用,可谓无人!故称“三曰人”。
燕能克齐,全因二人,一曰昭王,一曰乐毅。君明臣贤,上下同心,可谓得人,故列国宾服,一战成功。而齐能不亡,亦皆因一人,安平君田单智谋过人,理当名垂青史
冯毅点头称许。
四曰心,田单大败燕军,尽复齐地,可谓能将,然则久攻狄国不下,其心异也。居即墨之时,戮力同心,食不甘味,一心复国,故能以弱克强,势如破竹,令彼燕军大败,惶惶如丧家之犬;攻狄之时,堂堂安平君,功已成,名已就,食珍馐,衣轻裘,将无燃眉之急,兵无必死之心,故三月不克。
马正山击节叫好,夸赞道:先生满腹经纶,口吐锦绣,以阁下之才,做个马贩岂不可惜!
胡四海笑道:在下道听途说,并无真才实学。
休得过谦!我军中缺一行军主簿,君意若何?马正山起了爱才之心。
胡四海略一思忖,躬身辞谢:草民不过妄言,大将军切莫当真,在下吹牛尚可,实在不堪重任!
莫非嫌官职太小?待尔略有微功,升你做个军师也未尝不可。马正山爱才之心愈切。
裘戎一听这话,心中老大不愿意,嘟囔道:大将军未免太下血本,他一个马贩如何能做军师!
李琦笑道:你老裘一个流氓,都能当大将,他一个马贩,如何不能当个军师?
诸将哄堂大笑。
马正山也乐了,心想此言不差。自己擢升的这些大将,少年时颇有人胡作非为、放浪不羁,不是流氓就是氓流。
胡四海赶忙推辞:蒙大将军抬爱,在下受宠若惊!只是在下闲散惯了,往来贩马虽然辛苦,一则自由自在,二则收入颇丰,比在军中怕是好过些。
裘戎喝骂道:竖子一身铜臭,不识抬举!
马正山面色一沉,阴晴难料。
胡四海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像是忽然想起一事,错愕道:噢,差点儿忘却,在下在西胡得来一匹好马,虽非神品,也算大宛名种。今日送与大将军,一慰仰慕之诚,二谢知遇之恩。
秦青忽而搭腔:哪个要你送,此马已然充公,就栓在衙外!
马正山喝道:休得胡言!
人家的东西,怎能胡乱充公!不过,为大将者哪个不爱战马,马正山一时来了兴致,倒要看看,这大宛名种如何神骏。遂径直起身来至衙外,马贩及诸将紧随其后。
那匹马见有人来,忽然人立而起,稀溜溜暴叫,声闻九霄,足见烈性;缰绳牵动拴马桩,左右晃动,足见神力;身高过丈,身长丈二,肩宽体阔,一身白毛,通体发亮,唯有四蹄毛色乌青,真是个马如游龙。
诸将心中无不喜欢。
马正山赞道:好马!千里良驹!此马有名否?
胡四海道:此马一身白玉,四蹄发青,名字叫个“玉青骢”。
好个“玉青骢”,当真是马中极品!
马正山赞叹不已,转身对胡四海道:此马乃无价之宝!君子不夺人之爱,本帅岂能白要你的宝马。
不然!不然!
胡四海粲然一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青庐古剑()
千里玉青骢。
宝马赠英雄。
胡四海一脸真诚,敛容敬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下之前也曾犯愁,正不知将此马卖与何人。今日有缘得识大将军,想必正是天意,唯有大将军这般英雄,方能乘骑此马!胡某诚心相送,请大将军切勿推辞!
乱拍马屁!裘戎又想开骂,强自憋住。此人说的也是,宝马配英雄,这马屁拍得情真意切,无懈可击,黯然销魂,润物无声。
令人十分受用!
马正山沉吟片刻,转身回衙,片刻回来,手中多了一把古剑。
那剑龙纹饕餮,狮虎貔貅,精装细琢,极典雅,极秀丽,一看便不是凡品。马正山将剑递在胡四海手中,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乃家传古剑,据传欧冶子所制,名唤“青庐”,送与阁下。
诸将无不眼馋,这马将军也太太大方了些吧!
霍峰心中嘟囔:大将军费这劲作甚,直接夺了他的宝马有何不可。唯有冯毅明白马正山心思,青庐宝剑虽然价值连城,只供把玩,并无大用,而这青骢宝马,上阵杀敌如虎添翼,马正山是稳赚不赔呢
胡四海坚辞不受,终是推却不得,也就勉强收了。正欲辞行,忽听有人呼唤一声:胡大哥!
来者正是张恕。
胡四海愣了愣神,一把抱住张恕,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喜道:兄弟,原来是你!
诸将大奇:这二人称兄道弟?什么缘故?
这些天来,风云变幻。先是胡兵围城,后是胡兵被围,张恕心忧姜婷儿,因而困在城内,本想瞅时机斩关夺门,放大军进城,谁想也受鼓声蒙骗,那日待到天明,谁想胡人已突围而去
待季彭、秦青人马入城,张恕打问王俊、刘龙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