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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出了胡人重围，十余人绕路回了右北平，将军情报于副将牛通。牛通听罢目瞪口呆，想了半天，还是如实写了奏折，差心腹人谭图快马进京，报于皇上，恐皇上要问实情，便差这十余人同行。
一行人到了帝京，皇上亲自召见，看了奏折，又随口问问，便打发诸人出宫。皇上斜倚龙椅发了会儿呆，次日一早，也不上朝，将满朝文武晾在大殿，只宣丞相冯不疑后殿议事。
冯不疑看皇上满脸怒容，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问究竟。皇上叹道：“可恨凌霄！叛国投敌去了！”
“这，这怎可能！”，冯不疑惊得差点儿跌坐地上。凌霄门第极高，世受皇上隆恩，他为人又刚正有节，满朝文武，朝野内外，无不宾服，这样的人怎会叛国投敌！
“你来看！”，皇上将一奏折扔给冯不疑。
冯不疑慌不迭打开，乃是右北平副将牛通所奏，大意说凌霄将军不尊上命，擅自出兵，全军覆没，叛变投敌云云。冯不疑看了又看，咕哝道：“莫不是牛通与凌霄不合，故意捏造”
皇上大怒，好你个冯丞相，妄自猜疑！现有几个败兵在此，你自己来问！内监引了三人进来，一身戎装，低眉顺眼，不问不说。冯不疑忙问：凌霄将军究竟送信人便说凌霄将军素日长吁短叹，陈侯有难，朝廷却不顾大将死活！便点起精兵上万，远征草原，不想遭遇强敌，全军覆没，凌将军只好下马投降
冯不疑嘀咕道：这是什么话？皇上派马正山往救陈侯，已奏凯还朝，怎么叫不顾陈侯死活皇上嗯了一声，似乎对冯不疑这句满意。
全军覆没，下马投降，你们三个如何逃回？冯不疑显然不信。
三人答道：凌将军可怜身边只有我三人幸存，便问我们愿意随他同往东胡，还是愿意回归故乡。我们愿意回归故乡，凌将军高义，便让胡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冯不疑闭上了眼睛，唉，凌霄啊凌霄，你一心为国，却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你这性子半晌，冯不疑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薄唇一碰：“灭族！”
冯不疑虽然深知皇上秉性，还是大吃一惊，他叹了口气：“凌霄此人性情狂傲，铸成大错！只是，只是他这些年也算为国辛劳”
皇上盯了他一眼，打断道：“看丞相之面，男丁斩首，女眷充入教坊！余者免死！”
冯不疑有心再劝，看皇上眼神，知道无力回天，心中十分难过，口中却道：“谢皇上隆恩！呃，为臣今日入朝，本是要向皇上辞去这丞相之位，为臣终日昏昏欲睡，这贱躯越发不济了不想却听到凌霄这事儿”
冯不疑前番已辞官多次，料想皇上不会误会，老臣可不是因凌霄之事心生不满啊。果然，皇上点点头：“朕本是不允，又恐爱卿这身体你看谁可继任丞相之位？”
“全凭圣裁，为臣原本未想辞官，只是这身体，咳咳”，这话说得像是真话，皇上道：“你看李清峰如何？”
冯不疑惊道：“他不过是个五品言官”
皇上一笑：“其一，此番他主动请缨，随马正山远征奏凯，功劳不小！其二，爱卿素来对他颇多赏识，朕相信爱卿慧眼识才！听说他已是爱卿乘龙快婿？”
冯不疑叩首道：“皇上隆恩，为臣没齿不忘！”
皇上哈哈一笑，亲自搀扶他起来，走，和朕一同上朝。
朝堂之上，皇上先准了冯不疑辞呈，钦点李清峰继任。此一声惊雷，震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这李清峰真是走了狗屎运，小小五品言官直接擢升堂堂丞相，此乃亘古未有之事！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简直是炸雷！
皇上点明凌霄私调大军、叛国投敌之罪，发落如飞：本当灭三族，怜其多有大功，诏令男丁抄斩，女眷充入教坊！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生死同袍（）
平地一声惊雷。
炸晕满朝文武。
最不可能叛国投敌之人，他投敌了！
平日文武颇有人和凌霄交厚，见冯不疑都一声不吭，求情的话儿也就咽了回去，这叛国大罪证据确凿，皇上正值盛怒，谁敢拂逆龙鳞，此事着实凶险！群臣都偷眼瞧着一个人，只有此人或敢替凌霄说情。
果然，那人起身奏曰：“皇上息怒！凌霄有负皇恩，固然有罪！但为臣以为，他屡立大功，位极人臣，除非身陷绝境、万般无奈，否则怎肯出此下策？望陛下怜他”
魏王无忌！
只是，魏王话未说完，皇上龙颜大怒，啪地一拍龙书案，大喝一声：“无忌！”
满朝文武浑身一颤，颇有人吓得不轻。
“无忌！你身为御弟，结交大臣，今又为叛臣开脱！古来列国之中，皇族兄弟残杀，朕历来不齿，今日看来，王弟结党乱法，也有该杀之处！”，皇上怒视弟弟，说出这般话来。
群臣吓得一哆嗦。
这话说得极重！
分明要杀魏王无忌！
魏王无忌心中一凛，结党乱法？就差说阴谋谋反了！
想当年七子夺嫡，自己坚定地支持这个哥哥，皇兄啊，皇兄，无忌是何等样人，难道你不清楚？这些年你让为弟统兵征伐，说明你是信任为弟的啊！凌霄是和无忌私交不错，陈侯也是，马槐也是，冯不疑也是！
皇兄你心中有鬼！你怕了！你怕了！
此时辩解已然无用，魏王无忌深施一礼：皇兄息怒！转身出殿去了。自此交出兵权，放浪形骸，再也不理朝政，这是后话
群臣更加不敢说话，偏有一个编修文官，素仰凌霄忠义，出班奏道：“万岁！魏王之言是也！凌将军国之大将，世受万岁隆恩，料不敢背主投敌，此中或有情非得已之处”
不知死活！
群臣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不等他说完，皇上龙颜震怒：“世受隆恩，却叛国投敌，是可忍孰不可忍！竖子一派胡言，给我乱棍打出！”
满朝文武低头不语，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不料新任丞相李清峰却昂然出班，文武还以为他斗胆求情，哪知听他意思，竟是贪图凌霄小女美色，求皇上准他收为婢女！
一番话引得哄堂大笑，和适才凝重气氛格格不入。冯不疑也一脸怒容地看着爱婿，文武更是忍俊不禁，李清峰这厮毕竟年轻，当着老泰山竟奏请如此不羁之事！
哪知皇上竟然一笑：准奏！退朝！皇上飘然而去。
且说那些回国报信的兵士，谭图只说让他们随时待命，没让他们跟着进宫。军士们久镇边关，头一回到帝京，不免多呆几日，便换下戎装，四下闲游，看不尽的盛世繁华！
这一日见大街上十分热闹，忙凑上前去，这一看惊煞人，这许多人犯！忙问究竟，原来是朝廷抄家杀人！犯的什么罪啊？叛国投敌！谁啊？啊呀，你这外地人还不知道啊，是平北侯凌霄啊，满门抄斩！
冤枉！十余名军士险些惊厥！路人好心，赶忙捂住他们嘴巴，冤枉岂是能随便喊的，你们不要命了！
不要命了！命有什么稀罕，疆场上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众军士一齐往里闯！
此时刀光闪闪，人头纷纷落地，好不惨然！
啊呀！众军士急怒攻心，竟然昏死过去。路人好不惊诧，这些外地人咋回事，简直中了邪了！弯胳膊折腿掐人中，好不容易，众军士悠悠醒来。
那十余壮士激愤之下就要上前拼命，牛通那心腹谭图大惊失色，拼命拉住为首的壮士袁仪，口中说个不停：且听我妙计！且听我妙计！
拉一行人到僻静处，众壮士问道：有何妙计？
谭图先劝大家冷静，如此鲁莽非但不能报仇，还白搭上性命，再说那些刽子手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为首壮士袁仪恨道：总不成去杀皇帝老儿不成！
噤声！谭图大惊：不要命了！我意先回右北平，报于牛通将军，再做道理。
这算什么妙计！谭图哪里有什么妙计，只不过情急生智，先拦住众人再说。试想凌霄将军是何等人物，谁又能害他全家？即便有一二奸臣作祟，那也无计奈何。除非一人动了杀人心思，那就是皇上！
想来令人后颈发凉！
袁仪平静下来：谭先生，你先回右北平，我等随后就来。
谭图坚执不肯，他如何能放心——这些久历生死的壮士，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袁仪不再理他，环顾众位壮士道：“若非凌将军高义，我等早已是他乡之鬼！”
“袁某今去替凌将军报仇，愿从者随我来，不愿从者可速散去！”，袁仪已萌死志。
“我等愿往！”，众壮士无一人退缩。
谭图急道：“慢来！慢来！弟兄们找谁报仇？”
已报必死之心，也就不再瞒他。凌将军一心报国，却换得如此下场！杀了狗皇上！替凌将军报仇！
谭图心急如焚，反倒冷静下来，哈哈大笑起来。
袁仪怒道：你笑什么！
谭图笑道：“我笑尔等匹夫之勇！”
众人大怒，恨不得拔刀把他剁了。
谭图道：“诸位兄弟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知诸兄武艺超群，纵横十万大军之中，却能生还者，能有几人？”，谭图赞叹。
袁仪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休拍马屁！”
“不过，羽林将士也是千里挑一，此去凶多吉少！此其一。”，谭图徐徐道来，语气平和。
羽林不经战阵，何足道哉！再者说，就没人打算活着回来！袁仪哼了一声。
“凌将军忠烈，此番蒙冤，人皆怜之！诸兄此去，反令他坐实叛逆之罪！此其二。”，谭图此言一出，袁仪等默然。
“凌将军一心报国，唯有诸兄才是见证！他日新君继位，或有诤臣上书，要还将军清白，草原血战，英烈捐躯，将军以身饲虎，孰能报之于陛下乎？将军昭雪实赖诸兄！今日诸兄只图一时之快，慷慨赴死，可怜凌将军志节高洁，青史留名，却是污名，岂不悲乎！此其三。”，谭图丝丝入扣，言辞恳切。
袁仪等人流下泪来，谭图这厮说得甚是，看来我等要拼命活着，活到新君承继大统。谭图又道：我闻太史大人刚正不阿，有晋国董狐之风，诸兄且将北伐之事书之锦帛，托牛通将军择机交与太史大人，方算不负凌将军高义！
众壮士艰难地点点头，暂时息了复仇之心。袁仪忽道：“吕湘、钟广、梁刚、吴峰你们随我留下，余者和谭先生即刻离京！”
谭图惊道：“却又为何？”
切莫要整出甚么事来，连累了牛通将军！
第三百七十章 万念俱灰（）
为留将军清白名。
且忍豪杰杀人心。
袁仪道：“谭先生且放宽心！我等答应之事绝不反悔！你们先行，我们随后就来。”
谭图满面狐疑，千叮咛万嘱咐，方才领着数人出城而去。
袁仪对留下的人道：“今夜三更，听我调遣！”
伏羲祠后院草地上，密密麻麻多了些坟茔。决不让冤魂暴尸街头，任人践踏！袁仪、吕湘、钟广、梁刚、吴峰五人拜了几拜，匆匆离去，第二日一早，便打马出城。
晨风清冽，四野萧索，袁仪揽辔叹道：“你们可知我为何留下你们几个？”
梁刚道：“咱们兄弟几个年长，皆已娶妻生子。”
袁仪难得地笑笑：“真兄弟也！深知我心！”，那些毛头小子尚未有后，袁仪便让他们先走，他早已计划停当，替凌将军家眷收完尸首，还有一件事要办，十分艰难！
“我们不回右北平！”
吕湘等人默然，知道袁仪必有下文。
“去找凌将军！”，袁仪目光深远而坚定。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对！去找凌将军！”
其实他们心里有话，都没说出来：不知凌将军尚在人世否？
弟兄们同生共死，全是一样的心思，倘若凌将军已死，便替他收尸，背回故土，叶落归根，不让他做异乡之魂！倘若他万幸还活着，这弟兄五人便不再回来，远离这伤心故土，在胡地打发余生。
当然，此去艰险，全依天命，也许半途被胡人所杀，也未可知唯有老母妻子割舍不下，唉，世事难以两全，但愿子嗣一代活得更好，没有冤狱，甚至没有战争
终是他们体格健壮，一路上连小病也无，运气也不错，摸到了单于王庭，才被左贤王克比能的人捉住，克比能审问一番，袁仪诸人也不避讳，只说为凌霄将军而来！又问起凌霄失踪，南朝如何反应，袁仪诸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克比能赶忙追问，才知凌霄全家已然遭难。心中有些替他难过，当即押着袁仪诸人来见老单于。
老单于听完克比能禀报，喜上眉梢，即令召凌霄前来！过了许久，兵士押着凌霄走进大帐来，只见他披着一身羊皮，面色黧黑消瘦，不过目光依然坚毅。
“凌将军！”，袁仪等五人忍不住大哭。
凌霄大惊：你们！你们如何在这里！
难不成你们未能回到故土？
袁仪等人抹抹眼泪，只说特来寻将军，实在不忍将他家中之事告知。
老单于叹道：“凌将军，有一事你千万挺住！”
听译者一说，凌霄眉头微皱，不明所以。
“唉！南朝已将你全家抄斩了！”，老单于面色十分难过。
什么！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凌霄强自忍住，他仰天长叹，其实潜意识里早已料到，只是不敢想象。天也！皇上天资颖慧，绝非昏聩，凌霄是何等样人，是忠臣还是奸佞，皇上十分清楚，他终于动手了，绝佳的机会，绝佳的借口！
克比能道：“凌将军切莫难过，南朝昏君说你叛国投敌！”
什么！
凌霄冲天大怒！盯着袁仪等人，袁仪点点头，流着泪将来龙去脉，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凌霄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些兄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绝不会说谎。
凌霄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癫狂，久久不息。老单于眉头一皱，坏了！疯了，疯了，真疯了！
“凌将军！凌将军！切莫悲伤！”，克比能不停劝慰，倒是全出于真心，他内心深处，真希望能有这样一位兄弟。
凌霄终于止住笑声，凄然道：叛国！投敌！叛国！投敌！
罢了！凌霄万念俱灰，对着老单于和克比能拱手一礼：“凌霄愿降！”
袁仪等人大惊，原来凌霄被擒后，一直不曾投降！自己带来的消息，已伤透了他的心，像个筛子，数不尽的窟窿！狗皇上，你说我投敌，我便投敌罢了！
老单于大喜，两步近前，大笑道：“凌霄将军！本单于盼望久矣！从此刻起，你便是咱东胡的自次王！”
克比能高兴地一把抱住凌霄：“兄弟！我们终于可以做兄弟了！听了没，你是自次王，仅次于大单于的王！”
凌霄道：“大单于，凌霄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老单于乐得合不拢嘴。
凌霄一指袁仪等人：“他们跟随我多年，请大单于放归南朝！”
老单于笑道：“好！小事一桩！”
袁仪等人却一齐道：“我等愿意追随凌将军！”
张恕听完“自次王”凌霄的故事，问道：“大单于哥哥，其中细节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呼斯猲哈哈笑道：“你哥哥是大单于！”
张恕一笑，心中一阵凄苦，唉，凌霄将军立下奇功，助马正山成名，解救了陈侯，却落得这般田地，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