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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如雨，顺坡急奔平原而下。那些马蹄踏起的扬尘劈头盖脸而来，云卿身前的妤姝身体渐渐有些发抖。
为首的一人，一身黑金披风，白羽铠甲，立在银青色的凌霄战马上，银色面具半遮，人离得越来越近。
他们被堵在了玉门关外的平地上。
没见过楚王的人一定不会相信楚王会亲自而来，来一个吴国旧都之地，实乃危险。
云卿环住妤姝的手再次紧了紧，妤姝不可置信一般望着那张银面，银面下的那张脸出奇地冷寒。
后面的人皆都退后，只剩下楚王、三公子、妤姝。
楚王一骑出前，摘了面具，露出冷酷的面容，那双深陷的沉眸里看似平静，实则蹙着一丝愤怒。
“三公子深明大义，举城归顺实乃大楚幸事，却为何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目光不看向云卿，冷寒的面容上分明噙着抹笑意，却如刀裁寒风，“知道的，认为公子淡泊名利，实乃雅望；不知道的，认为孤王逼走了三公子。”
话毕，楚王的目光缓缓扫向马上的妤姝，一瞬间，妤姝只觉得他眸间料峭的寒意扑来。
与三公子的高贵安然气质不同，楚煜的王者气息浓烈。不动声色中，他的气势已震慑所有的人，哪怕是他喜欢的女子亦无不同。
妤姝心里明白，他果然不会是宋玉。
云卿此时唇角淡然一勾，反倒洒脱潇洒，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说来，楚王是想要送云卿一程？”
楚煜呵呵大笑起来，余光扑捉到那马上的妤姝，目光警惕地望着自己，他的心头有些酸涩，面上却依旧冷寒。
“孤在此地的陶然亭设座，送一送故人，不知云卿觉得如何？”
顺着目光所及，云卿瞧见了玉门外的东边山丘，那里翠木相遮，丘上有一陶然亭。
……
陶然亭，三杯两盏淡酒摆于案上。
云卿自是知道妤姝不能饮酒，便替妤姝挡下。于此看在楚煜眼中，便是二人情深，心中的不快愈重。
二人执酒饮下，说了一番你送我往的客气话。
“孤王是来送一送故人，也希望故人心未变。”他面上是对云卿所讲，余光却是看向妤姝，“对云卿，孤的态度在信函中就明确得很，来，孤去迎，走，孤不留。”
“三公子要离去我不留，只是你身前的女子，孤王却不得不要问一问。”
于此，妤姝和云卿都不由地警惕起来。双方的气氛遽然紧张起来。
：“楚王所说的女子，正是云卿的未婚妻子。若有何问题，不妨先问一问我这个未婚夫婿来得更好一些！”
云卿面上从容淡然，然不卑不亢不退让的态度，惹恼了楚王。
“笑话。”楚煜冷笑一声，目光不看妤姝，实则余光从未离开。
第390章 为你放弃一片城（4）（）
（上章有改）
“笑话。”楚煜冷笑一声，目光不看妤姝，实则余光从未离开，“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是不假。有女子最是个花言巧语、轻易许诺之人。从前还与你情深似海、执手许诺誓要成望夫石，转瞬却随遇而安，不顾已为人妇身份，却亟待另嫁他人。至于三公子，君子如玉，又如何肯娶有夫之妇为妻？！”
看似不动声色的表情，实则句句质询。
妤姝未料到这样的一段严厉指责是楚煜说给自己的，记忆中，他鲜少这样不留情面地守着二人之外的人指责她。
难道是，自己终究对他不了解吗？是的，不了解，所以当时当地会以为，他肯安心陪自己谷中生活。
妤姝气得要反驳，“你？！”她欲要伸出去的手指被云卿暗暗握回。
“云卿今日携未婚妻子归隐，楚王挑拨我二人的感情是为何意？云卿愿为爱妻，放弃一片城池，还望楚王信守诺言，给予放行。”
“孤王先前并不知道三公子欲要归隐，孤只答应过你，会善待你的将士，吴地的百姓。如今，你携孤的逃妃离去，孤不会不管！”
“妤姝，回到孤这里来——”他望着她的目光里依然严肃，“别任性了。你对我难道没有要解释的么？”
妤姝有些生气，偏过去脑袋，不想看他的脸：“没什么可解释的。事实就是看到这样，我要和我的夫婿离开这里，而你将是这片城池的统治者。”
“还有，我不是你的逃妃。你既然明白我真实的身份，便应该晓得，你的夫人从来只是樊家三小姐，不是我！我从没嫁过人。”妤姝与楚煜并不是夫妻关系，更没有举行过迎娶仪式，从这方面说，妤姝可以嫁人，不需要被休或者和离的麻烦。
她再次回过脸，看着他的目光，告知他：“我们没什么瓜葛了！”
“这瓜葛何止一点！”他面上现出阴狠，“姝儿，你是孤亲封的珍夫人，堂堂一国之君岂能让自己的女人从眼皮底下离去？！”
妤姝看到山丘下那集结的军队，眸中生出愤怒，她强自镇定，“楚煜，你想做什么？！”。
看出她的惊恐，他的心里有一丝愧疚，面上却依旧冷酷：“其实，孤不想做什么，只想与樊小姐私下谈一谈，孤要问问她的心，到底何故抛却孤，投向另一人的怀抱！”
此时另一方向，李将军先期的那八百护卒也随之赶到。
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云卿望着妤姝苍白的脸庞，问她的意思：“你可是想与他说清楚？”
妤姝摇着头，目光里有丝惊慌：“不……不要，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云卿望着她点了点头，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只是担心她的身子，若是冲突起来，受伤的自然是妤姝。
他环住她在身侧，却再一次有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很多年以前就熟悉，为顺安侯时就是这种无力感，他眼睁睁地看着妤姝成为楚煜的美人。他明白，失去权力便只会无力，却为时已晚。
此刻，困境中冲围，是下下策，妤姝不能承受这样的风险；且一旦动起手来，死伤又是很多。但他不能放弃妤姝。
“楚王，云卿肯放弃城池归隐，一则为了百姓安宁，二则为了与妤姝一同安居乡野。若是妤姝此刻对你还有旧情，我云卿断不会再强人所难。现下，尚有吴地城池未归顺，云卿虽已无军权，但是说句话还是可以改变这归顺的大局。”
趁着吴地未归，提前离去，这本是云卿全身而退的打算。
楚煜呵呵大笑起来，“云卿啊，云卿。以孤王对你的了解，跟随你的部众虽对你敬仰，可惜你了解他们太少。你倚重李将军，却忽视了一群眼红的狼，他们又怎么肯听从李平的命令，孤王只稍微以利益诱之，很快超过大半的城池业已提前归顺。余下的，你觉得他们会违背三公子的意思独立么？”
云卿的心为之一震，面上仍是看不出的超然平和，他姿态端庄给他行礼：“王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云卿宁舍一片城池，不舍夫人，还望王上成全。”
楚王永远那副王者在上的姿态，妤姝见云卿对他示弱，愈发心疼云卿，她心下一横，言语激烈起来：“你以为你是楚王，就可以背信弃义么？当初云卿与你达成归顺时，你为何不提？如今夫君与我归去，你又半路阻拦，一国之君与无赖有何不同！”
“很好。”楚煜双目喷出点怒火，话说得慢而狠绝，“我在你眼里从来不是个好人！既如此，孤何必沽名钓誉！”
云卿闻言，也一怒拍案而起。今番，他云卿宁可慷慨的死，岂可再窝囊着活？！
看来，只能一战。亭外的楚军迅速聚拢而来。
如今态势明显，云卿处于劣势，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妤姝知道楚煜手段之狠，一番思虑后，便只有自己可以缓和这局势，她握着云卿的手，语气温和道：“云卿，让我与他谈谈吧。你且先离去，我随后跟上。”
云卿的瞳眸里含着悲怆，口气有些紧张：“姝儿，你变主意了么？云卿宁死都不会舍你。”
她就知道，如不这样，云卿只会白白牺牲。
“你傻了么？若是我能劝服得了他，又何必说什么生死？你放心，我会安然无事。”
此时，她的姿态仿似曾经的公主，不容别人为她决定，她望向楚王，“楚煜，你我二人不妨就在此谈一谈如何？”
楚煜见她的神情透着一股决然，遂点头应下，目光看向云卿，语气缓和了不少：“三公子，今楚煜与妤姝叙谈，不管结果如何，孤都会试着接受。”
云卿心里有几分透亮，看向妤姝，目光坚定：“姝儿，云卿会在前面等你。”遂下阶离去。
妤姝站在亭中，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透着苍凉孤寂，她双眼一阖，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
只有二人的时候，气氛一下子变了许多。说不上来，妤姝不敢看向他。
她转过身，望向亭外。
“楚煜，我累了，不希望有战争。
第391章 为你放弃一片城（5）（）
“楚煜，我好累，不希望有战争，想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云卿待我情深，听了我的建议放弃复国，妤姝也不想负他。他让出吴地十座城池，难道你就不能为了你的家国和平，放弃一个女人？”
楚煜眉宇紧蹙，望着她，竟是说不出的忧伤，“公主果然大义。只是我想知道，姝儿开始拒嫁云卿，是不是因为宋玉？后来嫁他，却是因他肯放弃那十座城池，对吧？”
他近前一步，一把扯过妤姝的手臂，目光咄咄逼人，“这本是吴楚的战争，是男人的战场。我楚煜若用自己的女人得来江山，会开心么？如果可以，我宁愿战场上见！”
妤姝使劲扯开他的束缚，语气激动：“这就是你与云卿的不同！”
她那双明亮的瞳眸闪出泪光，满是伤痛：“幽幽谷，阿九肯为了你放弃家国离恨，宋玉你呢？云卿可以为吴地百姓，为了我，放弃复国，你楚煜呢？！姝儿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希望你放手——”
楚煜望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沉痛，语气沉缓，“姝儿，若不是他掠走了你，你还会在谷中等我么？你可将宋玉与你的幽幽谷之约当真过么？”
妤姝看着他，开始摇头。她从没有相信过，楚煜会为了他放弃楚国和王位，她也不想自己成为他的羁绊。而云卿和他不同，他们是不同的人。
他冷笑一声，“姝儿从没当真过，对么？看来这段时间，楚煜心中的痛苦和挣扎也是白受了！九年前，你应我终身之约，却奈何造化弄人；五年前，你闯入楚煜的生活，做了我的女人。今时你岂能让我放手？！”
“何必再提从前！”她声音陡然一高。
“这五年来，我仿佛做了一场梦，今时大梦初醒，才知浮生虚度。”她倏然惨淡一笑，带几许自嘲，“你让我在谷中等你，一切和九年前一样，答案却真是，分毫未变。”
九年前，宋玉说让她等他，等他回来娶自己，却是阴差阳错，一去未回。九年后，谷中之约若她要等，只怕也是遥遥无期。
她目光失色，语气愈发伤感，“你我这一生，注定是份错缘。你是楚国君王，天下哪样的女子不可入你后庭，而云卿，只有我了。”
楚煜的心，被这句话给戳中痛处。
姝儿，云卿只有你了，而楚煜在你心里尚算不上一分么？
天下女子再多，终究不是你，云卿有你何其有幸，楚煜却注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他眉宇间分明有深深的悲伤。
“姝儿，如果你是幸福的，我又如何不愿你幸福？”
妤姝本是低着头，闻言，她缓缓抬起了脑袋，那目光分明一丝惊讶，接着竟然是喜极而涕。
她哭了，哭的稀里哗啦，来不及地用手擦了扑簌簌的眼泪，“楚煜，谢谢你——”
他露出一抹惨笑，望着她的模样，一再地失神：“姝儿，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妤姝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什么事？”
“阿九，为我再舞一次剑。”九年前，他在伤中，阿九就时不时挑战他，认为她自个的剑法要强于他。
舞剑？这儿并无剑。妤姝想起自己的孕身，有些迟疑。
“用碧月剑为楚煜舞一次。”他说。
妤姝眉心一拧。那把碧月剑早已失踪不知何处，莫非如今在他那里？
“那把剑就在这山中的宅院，楚煜费了很久，才为你寻到，如果你要报达寻剑之恩，便为楚煜舞一次剑吧。至于云卿，我会安排他在山下客馆暂歇。你看如何？”
妤姝寻思了一番，终于道：“也好。只是我久不舞剑，生疏了许多，只怕——”
他目光中划过一抹看不明的深意，语气温和了许多，“只要是你，我楚煜都会欣赏。”
……
云卿在原地一直未等到妤姝，等到的是楚王特邀三公子暂且入住客馆歇息。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若是歇息只怕今夜走不了，而妤姝仍未回，他决定去寻她。
结果，楚煜的人马拦住了他。
“公子请留步！王上未宣召，任何人也不能上前！”
云卿忽然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噌然抽了佩剑，“快去禀告你们君王，如若天黑前，不将我的未婚妻交出，这里不可避免地有一场血战。他楚煜别以为位高权重就可以控制一切，若是三公子亡于此地，明日这吴地千里，势必传扬开来。楚王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强占人妻，让天下人看他是如何的昏庸残暴！”
三公子同着齐英的那些护卫，加上那八百暂时营在山林的人马，双方若是开打，势必一场恶战。
这时候，有人骑马而来，恰是楚煜的亲信卫景和另一位将军。
卫景下了马，倒也恭恭敬敬，好言相劝，“三公子何必动怒？这么晚未归，只怕是那等的人是甘愿留下。以三公子对她的了解，若是她不肯，别人如何强留的了？”
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知道，当初齐英就提醒过他小心樊小姐，担心她为成全楚王才许他婚嫁，以此劝说他放弃复国。当时他发了火，却也明白，即便她是为了这个缘故，他也愿意余生与她安度。
旁边的将军也添言道：“卫将军说的是。刚才我从山庄而来，听说王上在阁中弹琴，樊姑娘，正在一旁即兴伴舞，看上去琴瑟和鸣，比肩情深。”
卫景故意道：“左将军口误了，什么樊姑娘？只怕你也清楚，她本就是王上的珍夫人。”
云卿呵呵大笑起来，咬牙道：“一个个故伎重演！本公子要见楚煜！我云卿果然瞎了眼，如此出尔反尔的人，如何给万民做表率！”
卫景见他不肯信，思索一番，恭谨道：“三公子，卫景一向敬重你，闻听公子为天下苍生归顺大楚，又看淡名利，欲要归隐，其品行实乃让人敬仰。卫景愿意走个人情，让公子一见，看看吾等是否所言有假。只是三公子勿要冲动，引吾等遭责罚。”
*
隔着假山和一方湖水，云卿能看出她果然在那舞剑。一招一式，皆细微谨慎，因为她怀着孕，而且那孩子是楚煜的。
第392章 为你放弃一片城（6）（）
隔着假山和一方湖水，云卿能看出她果然在那舞剑。一招一式，皆细微谨慎，因为她怀着孕，而且那孩子是楚煜的。
而一边的楚王则换下军装，一袭贵族华装，威严不减，却增添了贵气和儒雅。他一边弹琴，目光一直在妤姝的身上。
他的心忽然凉至双脚，他有些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