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妤姝这两日鲜少出去，每走一步都有人跟着，十分不自由，再看看那跟着的侍婢个个都小心翼翼地。
在众人心里，主子虽然未娶樊姑娘，只怕私下事情都已经有了，如今这孩子便是明证。大家都提着心，生怕这胎出了什么问题。私下，有些人对妤姝的称呼也开始乱了起来，有称呼姑娘，有称呼夫人，各自不同。
今日，妤姝欲要出了寝殿，结果非但侍卫阻拦，连那一众的婢女都拦着。
“夫人，这几日万不要出去啊。外头不吉利。”
是琉璃拦着她。
“我没那么娇气，怎么就不能出去？”妤姝很不悦。
“夫人不知，这两日，恰是蔺将军和刘将军的三天出殡。连殿下都要亲自吊唁。等过了数日，这白幡和缟素都撤了下去，您再四处走走也无妨。”
妤姝很是惊讶，这蔺将军是云卿的得力大将，难道是牺牲了。想来沙场战争惨烈。难怪，云卿这两日未来。
她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是她的孩子，而孩子的父亲便是战争的另一方。
她一言不发地望向园子远处的半拱门，那里通往另一处，她心中叹息，转了身子，默默回走。
……
迈过园路，清心苑的方向传来琴音渺渺，忧伤如淌。妤姝看到那阁子里，有一人正在那信手抚琴，仿若曾经。
他一袭宽松白袍，看似安然抚琴，近看才看出他有几分醉意，指间挥洒，半醉半颠。
脚步不由地走了过去，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她鼻翼有些酸楚。
第380章 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脚步不由地走了过去，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她鼻翼有些酸楚。
她晓得，他鲜少地自个饮起了酒，何况他新伤刚好，又如何随性弹琴。
吴宫花草埋幽径，楚天风雨落古心。一首新近的曲子《凤凰游》，他低头，就那般轻拨慢捻，仿似外面的一切不在眼中。
此地一别，故人西去。曲调悲伤激扬。
她想，云卿定是为牺牲的将士伤感。
琴音戛然而止。云卿抬首，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有些感伤。
他望着她微有些消瘦的身影，秋风吹起她紫色的衣袂，散乱的鬓发萦绕了她娇俏的脸庞，隐在秋阳里，愈发惹人怜爱。
他起身迎了上来，“姝儿——”
他伸手握过她的手，冰凉如初，温言道：“天冷了，出来记得多穿些衣服。”
她默默点了点头，望着他的脸，那双如墨的瞳眸有些淡淡的忧伤，“你在难过？”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真是愚钝。连失两员大将，又是一直以来追随他的，云卿肯定说不出的悲伤。
可这就是战争的残忍。
七年前如是，一直是。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为她整理了鬓发，目光望着她的腹部，“对不起，姝儿，这婚期又延后了。”
妤姝知道，正是因为战争愈演愈烈，又因着不少将士尸骨还未运回，这原定迎娶的大事，一再推迟无期。
妤姝摇了摇头，“没关系。”于她，并不想要这婚事。
他牵着她的手，“这儿风大，走，我们去里面说会子话。”
二人相携离去。
*
清心苑内阁。两人说了些嘘寒问暖的闲话，随后，二人陷入了沉默中。
阁外秋色迷人，阁内相顾无言。
如此安静的氛围中，只是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伤。
良久，妤姝问了一句话，却让云卿感到意外。
“云卿，你有没有想过，停止这场战争？”她就那样平静地望着他，目光安宁中透着一丝期待，“放弃复国，放弃你的执念。”
他眉色凝重，有些不悦。从前的妤姝是不会干涉他的复国大事，即便她夹在楚煜和他之间。
“姝儿，你今日为何提及此话？难道你会不理解这份亡国之痛？”
妤姝那双明亮的瞳眸里闪出泪光，“怎么会不懂？正是因为懂得，才迟迟没有劝你放弃。连年征战，我一人漂泊在外时，也饱受战争奔波之苦，更眼见百姓流离失所。以前我身居殿宇，不知世事。如今愈发理解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管是为复国，还是为夺权，还是楚人眼中的扩土平叛，将有越来越多人在这场战争中丧命。云卿，你如何忍心？”
“我知道每次你都会难过不已，可为何就不想着结束呢？”
他眉宇间蹙着悲痛，“姝儿，连你也不能理解么？站的立场不同，得到的结论自然不同。吴国余众这么多年追随云卿，只为复吴兴国。我怎么能一人说结束呢？”
“我知道让你放弃很难。如若，今时，妤姝和腹中孩子一同求你，求你放弃战争，然后我们一同归隐山林，不好么？”
云卿的眸子一瞬间闪动些亮光，他有些激动，“姝儿，你甘心跟我一同归隐？！”
她重重点了点头，“我甘心。我愿放弃家国仇恨，你能为了我放弃复国的战争么？”
他怔然望了她一会儿，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秋色，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良久，他回过身道，“我云卿竟不如公主深明大义。九州分裂，天子礼乐崩，各诸侯国连年征伐吞并，民不聊生。云卿只想着复国，却从未想过为天下苍生放弃复国。”
“姝儿，云卿愿意为你放弃一干城池，只是担心楚煜不会轻易放过。那些跟着我的将士该何去何从，容我想好退路，安置好他们。”
妤姝望着他点头同意，“我们先给楚煜去一封信，就说愿意携城归顺。你我归隐，自此不再涉入局势纷争。看他如何？”
云卿默然同意，然那双眸子却有着说不出的悲怆。
“那好，我即可去信给楚煜。其他事宜，我再详细规划安排。你好生休养，别再为此操心就是。”
云卿送她回了住处，妤姝回了身，“要进来坐一坐么？”
云卿执其手似有不舍，却道：“我不打扰了。你出来大会儿，还是先休息为好。”
妤姝又道：“云卿，你回去好好再思虑一下。若你不肯，姝儿绝不会勉强的。”
他侧头，淡淡一笑，“我会的。”眼神里分明是慰安。
*
天色昏暗，四野无声，傍晚城楼上立着一人，白衣蹁跹。
三公子云卿手撑着城垛，望着江城的远处，离这城池不远，便是自己的故都广陵。当年的广陵吴宫早就断瓦残垣、衰草连天，凄凉荒芜，往事不堪回首。
他面容沉肃如雪，清亮的瞳眸在晚色中闪着光，扣在青砖城垛上的十指，苍白修长。
隔着数步远，跪着几位将臣，他们深埋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态度坚决，跪了些许时候了。
“我意已决，你们也无须再劝。”云卿没有回身，他低沉道，“是时候，将士们卸甲归田，与妻儿团聚了。从楚王的回信来看，不会为难你们。愿意归顺的归顺，不愿意的，各自归家。”
“殿下！三思啊！”底下的将臣齐声呼喊，已有人痛哭抗议，“尔等随三公子辗转征战，一心便是要复国安邦，如今殿下却因一己私心就弃尔等不顾，说是为天下黎民，其实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云卿不是好的领袖，愧对大家的期盼。这几日，我夜不能寐，思及战争两年来，双方死伤甚巨，这般相持下去，或许有立国一天，只是又将殃及多少无辜的百姓，更多的是身边的士卒牺牲生命，舍弃家庭一生，为了云卿这么一个复国之愿。
虽然，众将臣忠勇，将家国当作己任，奋力相助云卿，可惜人生苦短，云卿怎忍心绑架诸位的一生幸福，更为此让吴地百姓卷入战乱。不管云卿之心，是私是公，投城之前，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出路。”
第381章 有你足矣（）
不管云卿之心，是私是公，投城之前，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出路。”
“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只是那楚王向来心狠手辣，只怕到时候我们好心归顺，亦不能得到善待。”
“楚煜这人，我曾与其相识了解，背信弃义尚不至于。况他若为难，自会为难于我，与诸位将士无关。
我云卿以吴国三公子身份，最后一次命令你们。诸位将军要按照部署计划，做好投诚准备。都退下吧。”
众人各自低言嘀咕，有落泪，有哀声叹气，也有拥护的，陆续退下。
城楼上很快安静了下来，云卿一个人回首望着江城，江水两岸影影绰绰的灯火，看似温暖，却愈发让人心悲怆。
再见了，广陵，永别了，东吴。云卿终究负了吴国六代列宗的遗愿。从此，我不再是吴三公子。
*
今日天晴空万里，云卿便陪着妤姝一同去那外头走走。
妤姝看见有人牵马而过，她忽然记起了小枫，“云卿，小枫近来如何？”
云卿微怔，笑道，“你的马，自然是得到最好的照料。放心，等你生产恢复后，我会陪着你一同山野遛马。”
妤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的天真，到时候孩子出世，少不得我要照料孩子。你若随我归隐，可就不是三公子了。你吃的了苦吗？”
云卿呵呵笑了，“我不会让你吃苦。云卿也不会觉得苦，不管如何，有你伴在身侧，我人生也算圆了其一，云卿有你知足矣。”
妤姝听了很高兴，那双眼睛也蕴含着久违的笑意，发自内心的，“我忽然想知道我们会选在何处居住？”
云卿望着她，故作神秘：“堪比世外桃源。”
他高兴地望着她的一张笑脸，心里原本要对他说的卡在了心里。
她一直希望见到她的外公，独孤步。他终究没有让她去见他。
若公主知道，当年是其外公救了她，并与樊无期达成合作，寻了邪医谷的人为其换脸，她的心里又会受一次伤害。既然如今，不管是久平还是自己，都决定远离纷争，归隐江湖，有些人，有些事又何必知道？
云卿已经想好了，和齐英他们一起归隐吴地山水。他已派人联系当年的遇春，若她想换回公主的面目，也并非没有可能。
*
丹阳，郊外校场。
“好箭法！王上神勇啊！”“王上轻易不露，今日可是让臣下几个开了眼！”
说话的是，楚王身边的近臣，大家在那喝彩。
此时，楚煜骑着凌霄战马，一身劲装骑服，身后是满载而归猎物，与众将臣正出了郊外御山。
今年秋狩照常举行，看上去众臣的心情不错。安国公楚焓虽然新伤痊愈不久，在此次狩猎中表现亦是不俗，仅次于王上。其实，又有谁敢与王上和安国公比试箭法。
秦皓却多少看出王上看似开怀，实则心中不快。吴地快报，三公子亲书一封，说为了黎明百姓，想停战归顺。
是停战归顺，不是议和啊。当时，众人听说了既高兴也不敢信以为真。
没料到，三公子连详细的投诚计划都给了楚王。信上说，他将不再统帅吴地余众，希望楚王善待他的部众，有心继续为大楚效力的，要王上不要见疑，想卸甲归田的，还请楚王准许。
那三公子将去哪里啊？
传三公子看破红尘，入山修行？这个事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迅速在楚国将臣中传遍，并议论纷纷。
不多久，王上又收到一封比较隐秘的信函。然而就是这封信函，让王上一夜未睡。就在众臣近乎庆贺的时候，楚煜的心情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大殿上，有人质疑吴三公子何以今时提出归顺求和？若言看破时局，又岂不是晚些？难道果真是结识了什么大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不少人提出疑问：会不会其中有诈？
楚王让大家讨论，没料到大家是各抒己见、纷纷发言。而讨论的结论是：小心有诈。
王榻上的楚煜却一直在那思索问题，一言不发，似乎还有些怅然。
“诸位爱卿，认为有诈，且言之凿凿。孤亦不得不多些心眼。”
“既是兵不厌诈，吾等何不来个将计就计，若他真心归顺，楚国亦会善待投众；若不是，孤的几十万雄兵也不是废铁！”
楚煜立即书信回给了三公子云卿，先是面上赞扬了吴三公子识大局，自己愿意与他一起治理好吴地，这是场面话。意思是同意了三公子投诚归顺的计划。
只是如今，王上的不快是为何？那只怕是落入三公子手里的樊妤姝。
秦皓就是这么想的。他将自己的人从吴地打探的消息带给楚王。三公子极可能与准夫人樊姑娘一同选择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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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结束后，楚王顺道去了月泉山庄，臣僚们为王上献上姿态缭绕的歌舞伎，希望能入得了王上的眼。
想当年，乔姬也是因献舞获宠，只可惜如今冷宫里疯疯癫癫，令人唏嘘。
楚煜回想起与妤姝一同在此的快乐情形，还有温泉那心痛的一幕。
“父母之仇，家国之恨，不得不报！”脑海里还是当年妤姝含泪狠狠刺向自己的情形，一刀两刀，每一刀都是心痛。切肤之痛抵不过噬心之痛。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下樽酒，身边王上的亲信皆在那揣测，不敢多劝。
今夜，王上喝多了，有人特意献美意让舞姬侍寝。
楚王在舞姬的掺扶下歪歪斜斜倒在了榻上，口中却不停地喃喃自语。舞姬为其宽衣解带，然因着不是御前，并不懂规矩，伸手便为王上解了那九龙玉佩。
不成想，楚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醉得稀里糊涂，呵呵笑了：“姝儿，今日，楚煜抓到你了……”
想当初，姝儿在月泉山庄就是先得手了自己的玄玉，最后趁自己放松无防备之时才刺了自己。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妤姝离开，如果不放，也许姝儿就不会一而再三地与自己失之交臂。
“姝儿……若上苍再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给你那块玄玉……”他醉梦中不停地说着梦话，表情痛楚。
第382章 美人不再（）
“姝儿……若上苍再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给你那块玄玉……”他醉梦中不停地说着梦话，表情痛楚，“不是我不肯陪你入谷，而是身不由己。你恨我对么，所以就用这样决绝的做法么？”
在楚煜心里，云卿之所以短时间肯归顺投诚，实乃与妤姝有很大关系。妤姝放弃了宋玉，要与云卿一同隐匿山林。
楚王心里痛苦，不由地失控，抱住那舞姬就嚎哭了起来。怀中女子吓得哆哆嗦嗦，说着：“王上，王上……奴婢不是……”
他半醉半睡间，忽然惊醒，见怀中的女子又哪里是妤姝，不是梦中，而是另有其人。
他怒气上涌，一下子将舞姬甩出老远，女子被摔了个趔趄却又忍痛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王上，饶命啊，饶命啊！”
“都给孤滚！”他吼了一句，地下两个舞姬连带着帷幔外头的侍者都慌促地退下。
内寝寂静得很，楚煜身上出了微汗，思及刚才半梦半醉中，还有些恍惚的感觉。
良久，他不由地呵呵大笑起来，那眸中是深及骨髓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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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楚王刚返回宫中，便有人急促来报。
“王上，颜姬在金华宫悬绫自尽了——”金华宫的人，伏地哭禀。
半夏等婢女皆立在跟前，低着头，不敢看王上的脸。
楚煜仿似没回过神来，手里那杯茶尚未凑近唇边，有一刻的沉寂，随即，便听见那杯茶“哐当”滚落了地上。半夏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