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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他好似发现那崖下稀疏树空里的棉毡。有人跟了过来。
“秦皓，你看那边是什么——”语气里明显有着不安。
“好似是一人，又或者是件衣服而已。”秦皓忐忑不安，“末将这就带人下崖去探个究竟！”
很快，有人上了马，策马离去。
只是崖上的那一人，却没有立即离去，仿似有些疑惑，四下徘徊。
妤姝一动不敢动，只期望他赶紧离去。
楚煜立在那，心里一片哀伤。雪花将他的墨大氅盖了厚厚一层。
须臾，他双手遮了唇角，使了劲，环着四周，喊了很大的声：“妤姝——”
声音穿过耳膜，在雪原的上空回响。
没有回应，倒是光秃的树枝上震下来一堆雪。
她视线上瞥，见那一头的崖前，他瘦了，茕茕独立的背影，犹如远山一般孤寂。
雪花飞舞，记忆中，她与他初次见面是在冬季，雪地的梅林。她折梅花，他问：好好的梅花，开在枝头岂不更好。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脸颊冻得冰冷。
她喉咙哽咽，却强忍着不出声。
第353章 此去只堪忧（）
她喉咙哽咽，却强忍着不出声。
良久，她听见他脚步挪动，随后很快离去。待一切归于平静，她方才屈膝蹲在那儿，呜咽着哭了出来。
再见了，楚煜。我终究不是樊妤姝。
此生，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离开，便是最好的结局。
*
今日雪停了，妤姝摘下那顶斗笠，细碎的阳光穿透浮云照射在她的脸上，映出她一双明亮的瞳眸，眉目如画，虽脸色发紫，仍是一张绝美的脸。
她此时很冷，昨夜她没有敢回大娘的家里，而是寻了个山洞将就了一碗。她冻坏了。好在这儿的冬天出了太阳，温度就会升得很快。
妤姝寻了背风的崖壁一面，晒着太阳，暖融融的。渐渐地崖顶上化下雪水而下。妤姝方才计划着赶路，她看了看包袱里的银两，尚且还有不少。寻思不若去镇上寻家客栈，住上一间暖房，吃点舒心的。
兴许她应该买头骡子，先前她不晓得骡子的好处。后来听乡下的大娘说过，这骡子比驴子吃得少，重活能驮，远路能走。关键比马匹便宜很多。这年月，马匹的价格都被打仗的和有钱人抬高得离谱。
妤姝这样想着就一路往那镇上走。现在一家客栈吃了碗热面，又问人家，这里可有买卖牲口的。人家说：你算是寻对了时候，如今大雪天，牲口不做活，刚吃草料，不少人家要卖的。
妤姝去了市场，果然各色驴子、骡子、马匹，雪融化了，踩得整条街的泥巴。
妤姝相中了一头，询问了一家，“骡子多少钱啊？”
那人伸了俩指头：“二十两。”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就指望着这二十两换了债过年，少了没法过年了。”
妤姝摇了摇头离开，那人见她果然离开了，便吆喝着：“十八两，怎么样？”
妤姝觉得人家让了她二两，便有些心存感激，“谢谢了。”
那人以为价格谈妥了，不料妤姝继续走。
“你不买么？”
“我身上才十二两。”妤姝学聪明了，其实她身上正有十八两银子，但是她不想全花了。
“姑娘，你开玩笑么？十二两你买个病驴也不够啊！”
妤姝有些尴尬，但还是没放弃希望，继续边瞧边看。
这时候，忽而耳畔一句话传来：“姑娘若是没了银子，在下这儿可以帮忙。”
抬首，一个人牵着马，戴了斗笠站在那儿，似是江湖人。待那人拿了斗笠，她方认出是在运城郊外遇见的那两个江湖人，其中的一个瘦一点的。
当时，是他帮自己将马大哥的尸首抬了马车上。
“姑娘，还认识我吗？”
妤姝笑着点头，“认得，认得。那日妤姝失礼了也没问下大哥的姓氏。”
“是啊。真是有缘啊，竟能再次见面。我姓陈。不瞒姑娘，在下恰是卫人，当日听姑娘说你的剑是卫国安定侯所赠，想来都是同乡人。安定侯，我曾在其帐下做事。”
妤姝这才细细打量一下，倒看得出他也并非单纯的江湖浪人。
“不瞒陈大哥，这剑并非安定侯所赠，不过确实是卫人之剑。可惜，它不在我的手上了。”
那人讪笑两声，说起别的，“姑娘，这是要买骡子去外地赶路？”
妤姝点了点头，没有答言。
“你一个姑娘家，果然不同凡响。早些时候，还以为你不会出运城。却原来也是走江湖惯了的。”
“是啊。我现在想去江城投奔亲人。”
“江城？那可是——”
他没说出来，这个地方目前是楚军的地盘，他故而说话要小心点。他一双精光的眼神扫了四周，压低了声音，“不瞒姑娘，再下也打算投奔那里。”
妤姝方记起在运城时，他曾想要投奔项奕，后来项奕也吃了败仗，后头的曲折她也不清楚情形，想来，乱世中许多和陈大哥一样，疲于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图谋更大发展。
“那太好了。”
“是啊。刚才，那骡子要十八两，我看能不能再少要二两，我给你添四两银子买下来，你我一路结伴去江城。”
妤姝喜出望外，“太好了。多谢陈大哥。这银子，以后定会还给陈大哥的。”
陈平呵呵笑了，捋了捋须髯，玩笑道：“九姑娘，不急着。到时候你发达了，这银两可就双倍还了。”
“没问题。别说双倍，就是十倍也行。”妤姝对眼前的陈大哥深信不疑。
“一言为定！”
妤姝骑了骡子，与那陈平一路相伴而行。二人说起了如今的情形，一时间，妤姝觉着这一路也不甚冷。
要说妤姝的胆子甚是大，她自以为自己会些功夫，就不怕单打独斗。她怕的就只有军队。
妤姝尚不知道，她正走向一个更深的圈套。
*
他们出了小镇，来到郊外路上，前方道路上停着一顶车轿，有十多人候在那儿，似是等人。妤姝尚在思索这是何人的车马，马车上的车帘被掀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人。
“三小姐，请上车吧。属下在此恭候小姐多时。”
这个人不是樊无期，却是樊无期的亲信。
万万没有料到。妤姝此时欲要逃跑，而身边的陈平却一下子抽了剑。
“九姑娘，既是你家人来寻你，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你？你与他们是一伙的？！”
妤姝杏眼怒视，那陈平却无丝毫愧疚，他敛了敛神色，反倒一本正经道：“在下也要混口饭吃。樊大将军威名远扬，我等自然归于麾下。樊小姐，得罪了！”
妤姝很快与樊无期见面了。
车马摇晃，一路北去。
“三妹，别来无恙？”
车里的樊无期一身素衣，带着淡淡的自负和邪肆，已经卸掉了曾经慈爱哥哥的伪装。
“有劳樊将军惦念，能吃能喝。”妤姝口气不悦，扭过头，不想看他。
樊无期不以为然，呵呵冷笑，“久平公主果然是吃得下睡得着，只怕有些人是寝食难眠。譬如三公子。”
“你想说什么？今日谁也不会成为我的要挟。”
“好。很好——”樊无期呵呵大笑，“你果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如此冷心冷清，乃女中豪杰也。”
第354章 凤头钗152（）
“好。很好——”樊无期呵呵大笑，“你果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如此冷心冷清，乃女中豪杰也。”
“樊无期！任谁也好过你的冷酷无情、阴险狡诈！我是不会再为你控制的！”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樊无期噌然发怒，大母手指的玉扳指也被他一咬牙捏碎。
“吴国三公子试图力挽狂澜，实现他的复国大梦，只可惜也不过是梦而已，到如今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若无他人相帮，终苟延残喘中被灭。”
其实，他与云卿虽有合作，但决非想看到对方的胜利。
他唇角带着阴狠，眼神只顶着车内的一处折箭，骨子里的阴寒让人惧怕。
他口气却说得轻轻淡淡，“至于卫国余孽，如今民间还传出一个卫太子，起先我以为果真是卫太子，后来才晓得是当年卫太子之子，也就是卫公主的王侄。今年不过十三岁的小少年，却在北地兴风作浪。”
他言语间用的全是贬义词，完全不顾及眼前卫公主的感受。
“我是不会相信的！”妤姝咬牙切齿，对他恨之入骨。
他樊无期笑了起来，“我就猜到你不会信。但不如我们做个赌，此行，我们一同去卫地，看看那个自称卫太子遗孤的小少年，是不是喊你姑姑？”
妤姝身体开始有些发抖，脑海里重新浮现当年的情形。当年亡国宫陷之夜，火光冲天，人人自顾不暇。
太子哥哥只有一子，尚且不足六岁，当时传来太子牺牲，她派人保护东宫，回来的人告诉她混乱中太子妃与小世子一同自杀了。然到底如何，当时妤姝并未来得及看到他们的遗体，就不得不保命去了。
“若是此事为真，公主在世间便多了亲人和依靠，总好过那岌岌可危的三公子吧。你若真心为他好，此番便与我前往旧卫。目前来看，楚王尚且没有挥军北上，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北边有我樊无期。”
还一个原因，樊无期没有说。那便是楚煜因念着卫公主不再对卫王室发兵，故而那卫太子遗孤是否为假，他一时不想去管。
正是因为楚军对反楚复卫的势力没有打压，故而，卫地有大大小小的城池自立门户，形成几派势力，其中有打着卫太子在世的旗号就有两家，又有自称卫太子遗孤千寻长公子，还有假说卫公主在世的。
其实，暗里，樊无期已经控制了卫公子千寻，只要寻到了卫公主，假太子的谎言早晚不戳自破，到时候他控制了卫公主，依靠他北方的军力轻易控制了旧卫。三公子牵住了楚国大部分军力，不能自保，最后将不得不投向他。
此番，他寻樊妤姝回来，所做之事却是针对楚王煜的。
*
年后初春，竟是又下了一场春雪。丹阳楚宫，梅林里有一人在此踱步。
一身玄衣纁裳的楚煜，立在那盛开的梅花前驻足良久。春雪压枝，半粉半白，煞是嫣然。
梅香浮动，恍如曾经。她一身宫装，在此折梅，她偏着头，对他道：“你不是宫里的吧？”
“别说梅花身不由己，就是折枝的人的也一样。更何况你觉得这鹅好，世人难道就不吃鹅掌了吗？”
她终究还是那样的性情，决定的事果真就不曾悔改。一个冬天他都在吴地寻她，她却宁可颠沛流离也不露面一见。
他压抑地咳嗽了两声，用拳头掩住了唇角，方掏出帕子擦了擦。身后的黄忠拿着大氅，方才紧忙走来，“王上，雪刚停了没多久，您风寒未愈，仔细寒气。”
楚煜没有答言，而是接过那大氅披了身上。
他问了句，“柯将军来了吗？”
“想来是快到了。”
于此那楚煜点了点头，方一路从园中踱步离去。
*
“王上，臣从北地得来消息，确实有卫公主出现的可能，然臣尚不知消息真假。向来，那些贼匪假以卫太子、卫公主之名不过是聚众作乱。臣还得知，那樊贼确实与那些贼匪沆瀣一气，大有同流合污之趋。”
“这般说，这樊无期函中所言并不为假，珍夫人亦在他之手。柯将军，孤想一平北乱。眼下，吴地战局暂稳，一时，三公子难以翻身，是时候该结束樊贼嚣张的日子了。”
“王上圣明。臣愿领兵前往北地，扫除乱贼。”
“孤正有此意。此番柯将军领兵，孤要亲往鼓舞士气。”
那柯毅想了想，“此时北地尚乱，贼匪众多，王上身为国君当坐朝堂，主持国政。”
“寰内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贼寇猖狂不除，孤这个国君如坐针毡，尚有何脸面高坐堂上。孤要亲往平乱。”
“北去荆棘险恶，贼寇居心，王上圣体为大，不可冒此风险啊！王上——，请三思后行！”
“孤意已决！柯爱卿，你且下去吧。”
*
“王上执意北去平乱，吾等束手无策，方来请安国公劝说。”
“王兄若执意北去，楚焓亦无能改变。如今北域不平，吾等只能竭尽全力，遵圣意，为王上分忧解难，保大楚平安。”
“然柯毅担心的是那狡猾的樊贼，他身份不明，行踪不定，早先为官便狡诈多谋。今番他扶持卫国余孽，珍夫人在他之手，主上又对夫人思念情切，末将觉得，只怕此番北去，诸多风险，此为千钧时刻，一国之君又岂能涉险。”
“楚焓深知柯将军忠义，不过将军放心，王上虽重情义，然家国大事上却有定力，想来王上已有定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北行就是迎难而上。”
如此那柯毅也只有摇头的份，王上向来沉稳坚定，难以撼动，这安国公竟然也是此意。
*
是年春，楚王北伐。卫地大大小小的独立城池，个个闻风丧胆，奔走相告。
此时，樊无期却挟公子千寻，逐个吞并，大有号令之趋。卫军与楚王大战常平等地，遭到重创，死伤甚多。
此战缘何败得干脆利落，主因卫人多为乌合之众，拼凑而为，樊无期又怎肯将铁骑甲兵借与卫人，故而卫人损失惨重，哪里是楚国大军的对手。
樊无期要的就是这个惨败。
第355章 何不顺了他意（）
樊无期要的就是这个惨败。
樊妤姝名义上为他的妹妹，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关心着那些卫国遗老遗少，她卫公主即便死了，也不想看到卫人再一次遭受屠戮。
于此，他的计划便可得逞。
*
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谷中，流水淙淙，有花瓣被人掷了一地，随风飘散入水。妤姝一身浅蓝裙装立在那谷中浮堤上，看深谷流水，将人的心思飘远。
她望向天际，如此湛蓝的天，却仍让她感觉晦暗无比。身后一干婢女和护卫，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她微微一笑，方才挺直了腰身，步态优雅，多了几分狠色。“带我去见樊无期——”
*
“你不是樊无期对么？”
“三妹聪慧。世上本无樊无期，如果硬说有，便也是我。”
“你到底是谁？！”
“你总会知道的。也许很快有人会告诉你，或者楚煜，又或者三公子。”
“我想现在知道。否则，我不会再听你的。”
“你不听我的？”他反问她的语气带着轻蔑，“这么说，卫公主就忍心看着这卫国余众葬送在楚军的铁骑下？”樊无期拿捏住她的心态，他神色完全是了如指掌的自如，“如今能帮卫人的也只有我。至少我会让他们活着。”
妤姝只剩最后一张牌，她冷冷道：“别以为你樊无期能做的，楚王就不能做？你就不怕我临时起念，投奔他？”
“正合我意。公主放心，我定会为你细谋周到！”
他说的那么阴狠，随即呵呵大笑起来。妤姝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奈何不了。
她神色颓败，只微微动了动唇角，声音很低，“我只想知道……云卿知道此事么？”
“你觉得他会不清楚你在我这里？”
她的心忽然刀锉一般，然后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