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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却迟迟不敢打搅，今日一天，王上面色十分不快。御书房中也与几位将领生了气，摔了折子，连柯将军和卫仆射等人都挨了训斥。
青铜的香炉里有沉郁的熏香缭绕，表面让人沉沉入睡，心中却生出不安。半夏犹豫了好久，仍旧是没有胆量打断王上闭目的沉思。
忽而，榻上的楚王动了动，半夏抬首瞧见王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想来正是为宫外的情形有了忧愁。
声音传了过来：“端过来吧——”
半夏方才谨慎地呈了上去。
楚煜一面搅了勺子喝了几口，一面微蹙着眉头，似乎聚集了太多的思虑。片刻，他的勺子顿了一下，记起什么，“给韶华殿也送一碗，以后记得。”
半夏一一应下，随后将空碗端了出来。黄忠近前候着，“王上，还是早些歇着吧——”
“不晚。去唤秦皓进来——”
秦将军进来后，黄忠等人习惯了退下避讳。
片刻之后，秦皓似是得了什么密令，大步出了承平殿。
*
连着两日楚王不曾来韶华殿夜宿，想来国事如此，他又哪里还有心思与她会面。
妤姝这样想的时候，竟不是欢畅，而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淡淡的担忧。这种担忧更因着楚煜送来一碗安神汤而愈发伤感。
半夏特意来了一趟，“王上几日处理国事夜不成寐，故而药膳方熬了安神养心的汤汁，王上喝了一半，便记起了珍夫人您。”
第302章 凤头钗100（）
“王上几日处理国事夜不成寐，故而药膳方熬了安神养心的汤汁，王上喝了一半，便记起了珍夫人您。”
半夏处事谨慎，向来会替主子把事做圆，故而深得楚王器重。妤姝自然也晓得这一点。只是如今因着身份不同，对半夏的感觉反倒没了以往的信任和喜欢。
半夏本人也早已觉察出樊妤姝对她的微妙变化，故而传了话之后，也并不作停留，速速离去。
妤姝喝了汤后，却也没有一时睡着。她也闻听了丹阳不妙的形势，然心头上此时说不上是喜是忧。
“墨兰，给我弄些酒来——”
“主子，您不是刚喝了安神汤？这酒还是免了吧。”
墨兰素日也不常见她喝酒，如今喝酒定是心里不痛快。
“王上哪里是让本宫安神，这酒才是解忧安睡的良药！”妤姝只记得喝了酒会睡去，第二日便会记不得昨日的事情。
珍夫人的语气硬了不少，墨兰虽不明白话里意思，却也只得依了她的意思，拿的是王上特意为夫人备的西域葡萄酿。
三两盏薄酒下去，妤姝一时觉得心思清明，并无醉意。待起身站起来走两步的时候，方觉出脚步酥软。
这西域葡萄酒常酒劲在后，墨兰并未知晓，尽着主子喝了不少。
这会儿，妤姝不但脑中恍惚一片，就连这心中也是七零八乱，不但没解了忧，还勾起心中最深沉的纠结，满脑满心竟然都是夙年之痛和心中的一人。
她脚步虚浮在墨兰搀扶下，寻了榻趴了上去，她今日闲来寻出那枚凤头钗，此时头上恰巧就戴着它，钗子的珠玉亮洒洒地铺在枕头上，心里恍恍惚惚中似有一人，这个人好似楚煜，却又不似。
楚煜，楚煜，为什么你要是楚王……
既是今生为仇，为何要有樊妤姝与你相识……
理智上，卫公主痛恨的是楚王，为了这份国恨家仇，她自以为自己对他的感动和不忍，不过是曲意逢迎。然妤姝的内心一直为此纠结痛苦，到如今似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不能挪移，却堪堪压得她窒息。
墨兰听见她迷糊中说些梦呓一般：“别再对我好了……”
“宋玉，宋玉——”
这个宋玉是谁？墨兰终于记起半夏提及王上曾化名宋玉。
*
二日，晨曦映照了进来，妤姝揉了揉发胀的脑门，方才觉出日上三竿。
侍女进来侍奉时，妤姝问道：“墨兰呢？”
墨兰外头正忙着并不知道，待丫头出去喊她，她才忙不迭地应下：“来了，来了——”
她进来时手上还带着活计，“素日见主子似是不喜墨兰，今日第一次没有侯在跟前，偏巧您就叫了。昨日主子醉了，这衣服和钗饰换下来，墨兰生怕别人弄坏了，少不得要亲自整理。”
“你倒难得有心。”她伸手摸了摸，果然头上的那枚凤钗不见，“将钗子拿进来吧。”
她细致地打量手上的钗子，好似很熟悉的感觉，忽又想起楚煜曾说过的话。
“这个凤头钗，孤再次得来十分不易。今日赠送给夫人，希望夫人能一生一世拥有，不负楚煜最初的心意。”
楚煜最初的心意为何？正想着，外头传来一片喧嚣。
第303章 凤头钗101（）
楚煜最初的心意为何？正想着，外头传来一片喧嚣。
小丫头慌慌张张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妤姝大吃一惊，以为是反军攻破了楚宫。这手上的凤钗顿然落地。
墨兰回头呵斥：“到底何事！这么慌张！”
“外头好像是一大波宫卫军，还有一些内侍集在那儿抗议——”丫头顿了一下，哭腔一般，“说是要夫人自裁……”
墨兰这才吓了一跳，惶惶道：“他们要作何？可是王上的命令？”
此时夫人的话传来，“速速为本宫梳洗更衣，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拿本宫如何？！”
*
外头的人并没有闯了进来，只是在殿外高喊：“处死祸国妖女！处死反贼余孽！”
“处死樊夫人！请樊妤姝自裁！”
铜镜旁，妤姝望着镜中的容颜，倒是平静的很，“墨兰，去将本宫的碧月剑取来。”
须臾，有宦官同着几人进来正殿，小公公扯着嗓子，传来旨意，“樊夫人接旨——”
樊妤姝将这凤钗别了进去，这才不缓不慢地迎出来接旨，目光扫到一边的两样东西，一杯毒酒，一条白绫，由宫女托着。
她心里忽而一痛，到底他没能护住自己。也罢，只可惜此时赴死尚存遗憾，便是看不到楚宫内乱、楚王众叛亲离。
她缓缓跪下接旨，却听宦官宣旨：“太后谕旨，请樊夫人自行了断——”
妤姝一听，反倒是起了身子，口中一字一句顿住：“本宫只听王上的圣旨！”
“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决定本宫的去留和生死。”
那小公公冷笑一声，“夫人何必这么不识抬举，别说是太后的旨意，就是外头这些愤怒的众人也不会放过你，夫人何不去得体面些？到时候，咱家和太后请旨，给您体面的丧葬——”
话未落，“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决定本宫的生死？”妤姝怒而呵斥，“恕本宫不能奉太后之意，本宫不肯自裁，乃是谨遵王上之谕，除非王上亲下旨意——”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笑，“好一个胆大妄为的珍夫人，太后之意，就是王上还得考虑让三分，你不过一个嫔妾却敢忤逆太后的旨意？”
正是那向来以仁孝知礼为先的玉夫人，她一身正装，仪容雍容华贵，面上却露出阴狠：“樊氏多年有不轨之心，令你入宫惑乱君心圣意，王上一时失察宠信于你，才酿成今时大祸。今日王上不曾露面全权交予太后来处置。”
“本宫是王上亲封的珍夫人，你们假传圣意，本宫绝不会上当！”
“你还一口一个王上，你以为君王会因你一个反贼余孽，置这滔天的军心民意不顾吗！”
“今日你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来人——”
几个小宦官近前，欲要强制她饮下毒酒。
樊妤姝后退一步，一把夺过墨兰手上的碧月剑。噌然一声，剑身出鞘。
这个动作连她自己尚且吓了一跳，今时今景，仿若当年卫宫。而她好久不动刀剑，连自己曾经擅长使剑都忘掉了。
“此乃王上御赐之剑，谁敢近前，便是违逆，本宫也决不轻饶！”
已经修改
第304章 凤头钗102（）
“此乃王上御赐之剑，谁敢近前，便是违逆，本宫也决不轻饶！”
几个宦官望着那明晃晃的剑身，顿时心里后怕，身体后退了几步。
“都瞧见了么？这妖女会使剑，绝非善类。尔等今日谁拿下这妖女，便是大功一件！”玉夫人嘴角噙着凛冽的笑意，朗声道，“此事上有太后谕旨，下有数百宫卫军的拥护，你们还等什么，快快缉拿这妖女伏罪！”
话毕，几个宦官也都拿了打人的家伙，围过来跃跃欲试。
卫公主性情的珍夫人，哪里会束手就擒，她挥起一剑就斩伤入前的两个阉人，此时身边围过来数个侍卫。
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当年上阳宫被围困的情形，眼眸中迸发出仇恨之光，她再次不顾一切地挥剑混杀。
然久不动刃，她用剑早就生疏，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
背后有冷风直冲脖颈，一剑劈了过来，她侧身一偏，恰是发髻挡了一剑。
只听“哐当”一声，凤钗落地，一头乌黑的墨发随即散乱开来。
有风吹拂，散开的发梢随风飞舞，然而其相并无一丝狼狈，反倒带着一道悲怆的美丽。周围的侍卫也都被这样的她惊到。
她再一次笑了，这笑容仿若从前好逑崖那一幕，却并不是视死如归。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
里外已经被宫卫军包围，妤姝喘着粗气，目光狠戾地望着逼她至死路的几个侍卫。外面依旧是人声鼎沸的喊声：“杀死樊妤姝！杀死祸国妖女！”
忽然，外头的喧嚣顿时矮了下来。
听见一阵脚步齐整奔来的声音，还有兵器与铠甲相擦撞的声音，是军队！楚王的御林军。
有人扯了一嗓子：“王上驾到——”
众人目光寻去，果然华盖御辇，王上的仪仗威严而来。楚煜一身玄衣熏裳，其上日月山川、龙凤祥云的楚绣，虽未着王冠，却比之从前更加威冷。
底下众人纷纷俯身跪了一片，“恭迎王上，恭迎吾王——”
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唯余樊妤姝一人执剑立在原地，她一头墨发散开，却无半分不堪，目光带着质询和怨恨，直直望向对面而来的御驾。
他目光如电火，略过众人乱相，只与她对视。隔了好多人，他大步而来。
樊妤姝嘴角一抹冷笑，缓缓抬起手中的剑指向楚煜。这一刻，他有些恍然，那个立在他面前的，分明是怨恨自己的阿九。
他张了张唇角，唤出来的却是，“姝儿——”
他一步步走向那柄指向自己的剑，身后御前的人目光中带着担心，提醒道：“王上，小心！”
然而楚煜并不理会，他直视她的目光变得伤感不忍，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一截子的剑刃，将其侧了一边去，他说，“孤来晚了。”
只听“铛”地一声，她的手松动，剑身落地，而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当即晕了过去。
楚煜横抱着她走了出来，外头聚集着一批宫卫军，为首闹事的将领已经被拿下。
此时，玉夫人却不顾死活一般，跪在楚煜的前头阻扰。
第305章 凤头钗103（）
此时，玉夫人却不顾死活一般，跪在楚煜的前头阻扰，“臣妾冒死也要谏言！王上不能为了一个反臣女子，置太后的苦心不顾，让满朝文武有口不敢言，更不能让这些为大楚请命的宫卫军寒了心啊！”
楚煜并不低头看她，只缓缓吐了句：“今日之事，孤权且看在太后的面子，免你不死，即日起玉夫人削掉夫人之位，以美人身份迁出玉台宫！”
“臣妾为大楚，为太后、王上，死而无憾，但请赐死樊妤姝！”
玉夫人的坚决让人为之震撼，底下开始有人为玉夫人求情，甚或低声附和她的意思。
“珍夫人身怀王裔，今日起若再有人敢违逆孤的意思，按谋害王嗣大罪论斩不赦！黄忠颁旨——”
那日的骚乱，楚王处置了几个领头的将领，与太后的矛盾也因此达到顶峰，楚王将太后迁至偏远的昭阳宫去，说那里更适合参禅礼佛。
*
妤姝醒来时，阳光温暖透过窗格照在浅色的床帏上，洒下斑斑点点。这里不是韶华殿，亦不是承平殿。这里是哪儿？
妤姝脑海里有些恍惚，那日乱哄哄的情形仿若一场梦。她似乎记起是楚王而来，然后她晕倒了。
这时候，墨兰笑意融融掀帘而入。
“夫人，您醒来了？”
“这是哪里？”她声音有些慵懒。
“夫人，您不记得了？这是拙政园的内阁。王上特意将您安置在这里。现下春阳正好，这园子里的景致正好着呢。”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帘子卷起。
妤姝起身，墨兰为她披了外衫，她便要去看外头的情形。
“夫人还是待会儿再出去，外头虽然阳光好，然初春地寒，您刚刚起身，身子正暖——”
妤姝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她询问了关于那日的事。
“夫人放心便是，有王上庇护您不会再有事。”墨兰将那日的事说与她听。
妤姝顿时讶然，这孕胎之事自己尚且不知，他又如何知道？
“墨兰，我真的有孕了么？”妤姝表示不信。
“夫人怎么不信么，王上当时当众亲口说的，还特意让陈御医来定时为您看脉，于此，奴婢要恭喜夫人了。”
太医都来过了么？
妤姝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自己再次有孕，势必阻碍她下一步的打算。
*
午后，楚煜一身浅色便袍而来，看上去神色轻松不少。
“臣妾参见王上——”
楚煜望着她今日恭谨温顺了不少，不由微拧了眉头，淡淡一笑揶揄道：“夫人如此多礼，倒让孤有些不适应。”
他伸手扶了她起来，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今日她特意敷了薄粉，扫了胭脂，甚或描了一双黛月眉。
他剑眉舒展，瞳眸透着满心的喜欢，“姝儿，今日感觉如何？”
她抬首望见他一双沉眸，漆光如墨，仿若看透人心，她略装作一抹不好意思，“劳王上担心了。当日臣妾不过是吓晕了过去，并无不妥。”
楚煜没有答言，而是执其手入了外头的琉璃暖阁。阁内有几盆春兰，正吐蕊芬芳。
（已修）
第306章 凤头钗104（）
阁内有几盆春兰，正吐蕊芬芳。妤姝见他心情轻松，终于问出心中的问题。
“今日王上看起来心情不错，莫非是京都之危得解？”
他没有看向她，只淡淡道：“夫人心细如针，一切瞒不过你。严初归京，京都之围得解，一切恢复如初。”
原来是安国公楚焓，果然是兄友弟恭一条心。
余下，她的身份不好再多问了。譬如樊无期是否拿下，又或者让他潜逃，又或者暂时无忧。
她微微一笑，“如此便好，臣妾也安心了。”她起身，却忽而郑重地向地面跪去，行了一个伏地大礼。
楚煜转身，没来得及阻止，近前扶了她起身，口气有些不悦，“夫人这是作何？”
“那日王上冒着与太后决裂的代价，前来为姝儿解围，是救命之恩。王上当受臣妾这一拜。”
楚煜的眸中闪过一些疑惑。她素日常不受这君臣之礼拘束，如此反常反倒让他有些不安。
“你如何这么见外？孤曾答应过护你周全，怎么能食言于你，况且——”他语气顿了一下，目光却是打量了她的腹部，“况且，你为孤孕育子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