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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也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十足的老人我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不单单是觉得面善,是这整体给我的观感像是某个瞬间曾见过。这感觉很诡异,我怎么可能见过阿平的祖父呢?
我现在最不确定的就是自己的记忆,早就发觉到了,原来异世的人和事在随着时间变长而变得模糊。那晚阿平跟我提起说在婚前曾见过我,而我却对此毫无印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脑子在褪化?有些东西在改变?两个世界的联系要被斩断?可假如是这样,那为什么偏偏还要出现一个与陆锋长得极其相似让我无法辩驳真假的人,又为什么要再一次给我出“似曾相识”这道题?
“把门关上。”命令式的断句拉回我偏离的神识,惊觉自己居然不合时宜地在感慨,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也没多想就回过头去关门,看见阿平惊惶不安又满目忧心地看着我,对他扯了扯嘴角以示安抚,然后阖上了门。
既然是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虽然我也很紧张和害怕,但反正也不是什么猛虎野兽,不就是他祖父嘛,最多是像刘寡·妇一样不喜欢我了。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要不然初次会晤就被单独拎到佛房谈话,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没经历过这种情境,但怎么着也算是有过阅历的人,不至于还没谈就先怂了要撤退吧。
咬咬牙回过身去,略有些拘谨地开口:“你好。”
“祖父”两字我不敢妄自称呼,因为他不见得就认可我这个孙媳妇。
只听他威严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兰。”
“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阿爹与阿娘,和一胞弟。”
“你爹有官品吗?”
被问到此我默了一下,心绪平复之后如实坦白:“我爹是农村人,以前就在地里种庄稼,今年才开始学着出海打渔的。”这些讯息只要有心去坝头村一问就知,我没必要在家人身份上杜撰,相信这位威严的老人也不是真不知道。
正念转中老人突然又问了句:“阿平给你提过自己身份吗?”
很明显他在问这个问题时目光寒厉而冷酷,我没有避闪,哪怕在强气压笼盖下也直直迎视,并且语调平静地回:“他没有。”
“哦?那我怎么看你的状态像是知道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晰地回道:“事实上我并不知道,阿平没有一点要告诉我关于身份的事,他隐藏的很好,甚至不惜装傻。是我无意中撞进了地窖,发现里头有很多藏书才隐约感到怀疑,后又见刘……清姑与木叔又都跪在他跟前,我便猜测他可能来自一个大家族。”
顿了顿,调整了下呼吸后再道:“今日得见您的威仪,又听他唤您祖父,当下就倍感敬仰。是故在见您时虽然很紧张,但也因早前而有了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失态。”
老人轻哼了声:“倒是生的伶牙俐齿,就是这样给平儿灌了迷魂汤让他乐不思蜀吧。”
此话我想接但不能接,假若他有心试探倒还好,假若他在心中已经这般认定,那么我说什么都是狡辩。见我默不作声又低着头,老人沉了声喝:“让你低头应话了吗?”
等我抬起脸时他端详了几眼后便道:“虽有些姿色但不至于倾城,平儿刚及冠,日后自会眼界开阔,到时你当如何?”
内心的答案自然是:他若负我我便休。可深知这答案于这时代不符,也不会被任何一个有权或者有富贵的男人所容忍,我不可能去改变这个时代的思想,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抓得住的人。而在这之前,必须是我还有能力抓得住,所以假若眼前的老人是有权力裁决的,那我就必须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由心而述。
想了又想才缓缓道:“娶妻当娶贤,不一定要能辅佐,但一定是要能懂他的。”
霎时死一般的沉寂。
老人不再开口,而是用一种难懂的眼神盯着我,说不忐忑是假的,我的心脏犹如脱缰的野马飞速跳跃。怕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补救,可在那双如刀般寒厉的眼神下压抑的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早已不敢再迎视那双眼了,突然门外传来阿平克制而紧绷的唤:“祖父?”沉滞的空气蓦然间就松了,抬起头来发现老人眉眼间已经变得沉淡,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句:“出去吧。”
我如获大赦,但还记得低首躬身回应:“是。”
等我直起身时看见老人已经背转过身去了,连忙回身去拉开佛房的门,阿平想要上前一步来扶我但被我用眼神制止了。迈过门槛,走出一步、两步,等了等,没听到身后老人要留阿平说话之类的命令,这才伸手向他。
他一个箭步过来就抓住了我的手,朝佛房内看了一眼就揽着我往后屋而走。
当避过众人的视线时我的腿就软了下去,是阿平用力搂住才没跌倒。他往后后颈一摸,满手都是冷汗,事实上我背后的内衫都已经湿透了,在那么强的气势下我那冷汗直往外冒。而刚才走出来全凭一股气支撑着,到这会儿那股气就全没了,浑身也就软了。
阿平索性把我横抱而起,大步走进房中关上门后便把我放到了床上,直接俯压下来额头抵着额头。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很心疼,刚刚我去关门时看他无助的样子就心疼了。
我说:“没事,阿平,我很好。刚才和你祖父聊得……”
唇被他堵住,但也没深吻,只摩挲了下后他就退开,语气急促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外面听见了。”
也是,离门那么近,恐怕如果不是院中有那么多人,他都能把耳朵贴门板上去听。
他将身体的重量压下来,紧紧抱着我,“兰,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出不来。”
我被逗笑了,“傻瓜,怎能出不来呢?那是你祖父,又不是猛兽,还能吃了我不成。”可他却默声不语,渐渐我脸上的笑也僵了,他是真那般担心?我出不来代表什么?被关在里面?不对,若只是被关起来阿平大可以不必如此惊怕,刚才我摸了摸他的后背,发觉他出的汗比我都还多。所以他其实怕的是另一种可能?
脑中闪过他祖父的身影,那般高大威武,难到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如果是,杀戮就是他的本能,一言不合恐怕真有可能将我……“留下”。
光是想想这可能就觉后怕,也难怪阿平会如此反应了。
等两人心绪都平复下来后我推了推压在身上的阿平,实在是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慢慢起身,额头上冒着汗,黑眸里还有惊涛骇浪过后的残余惶恐,我不由心疼之极。
拿袖子去擦去他额头的汗,轻叹了口气,也实在是为难他了,今天刚过十八岁生辰就要经历这种惊忧,主要是为了我。
第98章 佛房守夜()
我整了整他歪掉的冠帽问:“你祖父的身份还不能说吗?”
本意不是为逼问他,是对目前形势想有个全面的分析。但在我提问后阿平的瞳孔就很明显的一缩,好吧,意为还不能说。也不想纠结于此,换了个话题:“刚才你也在门外听见我和你祖父的对话了,你来分析下我的讲话里可有不对的地方。”
他蹙眉深思了片刻才道:“祖父的态度我也琢磨不透,他一向都如此威严,可今天又有些反常。我以为他会问你更多的问题,也可能会……”
见他欲言又止,脑子微微一转就知道他那没说的下文是什么。在刘寡·妇不遗余力地汇报下,我的“坏”名声肯定都传到他祖父耳朵里去了,今儿亲自过来除了要对阿平起威慑,更是来“解决”我的问题的。
所以阿平在外面担忧的那种地步,他除了怕我出不去外,还怕他祖父丢给我一纸休书吧。
跟刘寡·妇可以闹,可以发飙,但是很明显他对他祖父有着畏惧。我深深看着他,有个疑问在心头:假如他的祖父当真丢给我一纸休书,他会怎么做?
我发现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敢开口问,怕答案太沉重,也太伤人。
忽而心情极其沉重,双手伸出去抱了抱他,贴着他的脸轻声说:“阿平,咱们私奔吧。”管他什么身份地位,管他什么权势财富,就我和他两个人离开这里,找一处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头开始,相信一定不会活不下去的。
可是我抱着的这个人却没有应声,微微敛转眸,看进一双沉痛而脆弱的黑眸中。心仿佛被钝刀给狠狠磨了下,生疼生疼的,不是因为他没应我这个要求,而是因为他的为难,他为难到连口头应我一下都不能。
眼睛一闭,酸涩便涌出了眼角,身上的人震了震,立即俯吻来啄我的泪,又难过地说:“兰,是我不好,让你哭。”
霎时眼泪决堤,止都止不住。
所有的委屈和惊怕都不及他的一句话,我想告诉他那只是个玩笑的提议,我怎么可能如此来逼他?放弃家庭,放弃一切,只为了一个我!这是不现实的,我又怎舍得?
情绪来时挡不住,我埋在他的胸口痛哭流涕,等到终于抽噎着退开时他那胸前衣襟已经是一片湿濡,眼泪鼻涕都沾了他一身。
十二月初五这日,阿平的十八岁生辰,我参加了他的成人礼,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然后还留了眼泪与鼻涕在他身上,也算是叫他印象深刻了。
事情自然不可能到此为止,过没多久外面就传唤晚膳了,本以为是又一场硬战,可来到灶房见阿平的祖父率先落座在主位,桌上已经摆了五六个菜肴,已算是十分的丰盛了。
一看这架势就知是刘寡·妇亲自抄刀下厨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她做的菜。
阿平的祖父见我们进门淡淡丢来两字:“坐吧。”
四张椅子还剩了三张是空着,我被阿平拉到桌边,看他的意思是要我坐下,略有些迟疑地朝刘寡·妇看了一眼,但见她只垂眸端身而站。
就在这时对面老人的目光朝我射来,心头一慑缩,当下也不知到底当不当坐。而阿平就也直挺挺地陪着我僵站在那,眼看情势又要恶化心里很着急,又不敢擅自决定。
“你们两人杵在那作什么?吃个饭也要请吗?”
这下主语鲜明,我没了后顾之忧往椅子里一屁股坐下,而阿平也似松了口气地坐在了我的左手边位置。本以为这顿晚餐又是一场硬仗要打,却没想是在沉闷而静寂里吃完的。整个屋子里排排站了五六人,坐了三人,但从头至尾就只听到偶尔的夹菜声,别的就再没有了。
既然阿平的祖父不发言,那我就更没必要开口了。
在看见阿平首先放下筷子时我也立即放下了筷子,听见他恭谦地道:“祖父慢吃,我吃饱了。”眸光一转便看向我,暗示跟他学着做。
可那声“祖父”我叫不出,怕贸然叫了反而不好,只得含混:“您慢吃,我也吃饱了。”
见对面老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心里想这时离席应该不太尊重人吧,而且看阿平规规矩矩地坐那,我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等待。
终于最后一双筷子放下了,拿起搁在一旁的白色巾帕擦了擦嘴后,才听见苍劲的嗓音缓缓道:“今晚我会留宿下来。”
闻言我先是心头一沉,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随即便想及此时天已黑,阿平的祖父应是从远方过来,不可能连夜再走,留宿是理所当然。
只是家中房间有限,除了后屋两间房就只有一间佛房和灶房。刚念转至此就听见站在一旁的刘寡·妇恭声而道:“老奴这就将房间整理了,恭请老爷入住。”
我一听就觉不妥,哪有阿平的祖父睡在阿平的乳母房间的礼,不管是辈份还是尊卑上都是大大不妥。伸手在底下按推了下阿平,这个木头小子,关键时候不知变通的。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见我眨眼暗示总算还有默契,顿了一下后轻声道:“祖父,您若不觉简陋,可以睡我们那间屋,窗户开了空气比较通透,早上也向阳。”
阿平的祖父视线凛然看向我:“我假如睡了你们屋,那你们打算睡哪?”
显然这话问的是我,在场的人包括阿平都是懂眼色的人,所以一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其余人我也管不着,只用余光去飘阿平,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心里头叹气。这位老先生咋就这么爱折腾呢?作为孙辈尊老是理当的,把屋子让给您睡了何苦还来为难。
当然这话我不能真没心没肺地说出来,只能谨小慎微地答:“前屋有桌椅可拼凑着睡,或者在佛房守夜都行。”
“那就在佛房守夜吧。”
一语断定,在我呆怔的目光里老人悠然起身,云淡风轻地越过我们身边走出了灶房。等一众人都退出灶房后,阿平很无奈地道:“媳妇,你可真是实在人。”
满头黑线,我哪知道会这样啊,也就是那么一说没料他祖父立即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没一会就有人过来,是那三个玄衣人之一,他站在灶房门口道:“公子,夫人,老爷已经歇下了,命我过来请你们去佛房。”
居然还让人来监督!我怎么有种被那老人家故意设计了的感觉。
两人无奈地走进佛房,发现地上原本只有一个蒲团,如今却多了一个。阿平将门给关上后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渐远,我立即凑到他的耳边:“咱们等夜深人静时悄悄从那地洞里钻下去,睡书屋去吧。”
结果阿平抬起眸来看我,扑闪了两下睫毛,缓缓道:“桌案地下的那个洞已经被封了。”
“封了?为啥啊?”
“上回家里遭贼,回头就让木叔把洞封掉了,以防再有宵小之徒进来。”
我顿了顿,不抱希望地问:“那还能解封吗?”
阿平答:“坑都填满了,应该是没法再解封吧。”
“……”
我不太信,钻到桌案底下,结果发现那原本的洞口如今已被土填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气馁之极地接受现实。灰头土脸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阿平已经坐在蒲团上,烛光昏暗将他的轮廓也晕染了,线条看起来很柔和。
他一转眸看我还趴在地上发呆,便抿起唇角了问:“检查完了?”
我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哪里是检查啊,只是不死心。在他身边坐下直接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咱们真要在这坐上一夜吗?”
“你困了就枕着我的腿睡。”
轻瞥他一眼,不扭捏地往下而躺,他为了让我舒服些把腿给伸直了。不知是褪去了“傻子”的标签不用再伪装,还是因为他过了十八岁的成年礼,感觉他瞬间成熟了好多,懂疼人也懂担当。闭上眼安心入睡,暗暗打算只睡上半夜,下半夜就换我来守。
再睁眼静寂漆黑,应该是蜡烛燃到底而熄灭了,知觉回来就发觉自己还躺在阿平的腿上,而头顶的呼吸告诉我他似乎也因困倦而睡过去了。
小心翼翼地起来,但刚坐起阿平就惊觉过来,“兰?”
立即去抓他的手应:“我在。”他明显带着睡意的嗓音传来:“怎么起来了?”
“我睡醒啦,换你躺着休息吧。”
他强打了精神坐直:“不用,你再继续睡。”
“阿平,明儿可能还有硬仗要打呢,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迟疑了下,“好吧,那我就睡一会,你要叫我。”
我建议把蒲团移到墙角边,这样他躺下后我也可以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