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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轻轻一颤,脱口就否认:“我对她没有执念。”
有时候越急着表态就越代表被说中了心事,我不去抢白他,刘清虽然身份不高,可对于阿平的意义绝对不会那般轻。静了一会,没料他又突然开口:“兰,你看,在你面前我都成透明的了。我认为自己在得知那件事后并没太大两样,可当遇到事时我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她这么为难你又为难我,是否正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儿子。这样的念头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成为了我心中的毒瘤,直到看破她布局使你被太妃打得重伤为止,我决定把这个毒瘤挖去。”
听到此处虽知他还有下文,但还是紧握了下他的掌给以鼓舞。他冲我微微一笑,“我没事,跟你说这些我觉得感觉挺好的。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筹谋布划,以她为核心列下一条条计划,事情也按照我意料中的在进行,本以为当我站到她面前时会感到痛快,可当真的到了那个时刻我没有觉得痛快,心如死水无波澜。面对清姑的哀求,我也只是如局外人看着舞台上的戏幕般,甚至心中还在想这幕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我听到此不禁追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她忽然就朝着我身边的石柱撞过去了,我出于本能地伸出了手,但没来得及。钝响如一记重捶砸在我心上,看着那抹血红从她头上流下来时觉得十分刺眼,而她最后看我的眼神里有着哀求,终于这时我感到痛了。”
他敛转眸来看我,“兰,我居然面对着吕氏不觉得痛和难过,可对着清姑却难受到不行。很想走过去抱起她喊太医来治,可时局不容我迈出那一步,直到她最后闭上眼时我才赫然明白,原来在我心中在意的亲情不是吕氏给我的,而是眼前这个妇人。”
阿平对刘清的感情早在银杏村时我就亲眼所见了,所以当时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母子关系。有些东西可以演,但有些东西是潜意识里的,演不了。
所以当我听他说刘清死的时候就知道对他的打击必然很大,我不去问没人敢问。
怕是连他自己都恍惚了,不明白刘清的地位甚至可能超越了吕妃。这与是否有血缘没关系,能理解他为什么在听到刘清的梦话会无动于衷,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生母没来得及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就已经没了,除了血缘外从未有过交集,让他如何致以情感?
静默了一会,我又问他:“那刘清的后事是怎么安排的?”
想着他对刘清这般在乎那定然会好好厚葬吧,却没料他的答案是:“不知道。”我讶然看他,“怎么会?”他说:“君奴有别,且她当众承认当年犯下欺君之罪,最后是让侍卫将她尸体抬下去的。”
那肯定还是有个安葬之处的,这个时代还不兴火葬,既然是在皇宫之内也不至于任由尸体腐烂,总有一个特定的地方来归置这些犯人吧。
“找个机会去祭拜一下吧,就我和你。”
长久沉默,在我以为他在无声拒绝时,他道:“好。”
我一直认为心中的结想要化解,倾诉是最好的方式。再痛再难过也都需要一个输出口,否则压抑在心底只会成为越来越大的雪球,终有一日爆发。
原本是想等阿平身体气力恢复了再说,可到了夜里他却起身吩咐燕七备轿。我与他一同坐在轿中,抬轿的人速度很快,除了燕七在侧跟随外就木叔带了几名锦衣卫护卫左右。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听到外面燕七在唤:“皇上,到了。”
轿子落下我随阿平走出,环视四下,我虽入宫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在宫中行走的机会不多,更不知道这座华丽的皇宫里还有如此荒寮的地方。放眼一片长了杂草的平地,有的草长有的草短,还有一些地方是光秃秃的,隐约可见土包头和稀稀拉拉的墓碑。
这时有个老太监唯唯诺诺地跑过来跪在地上给我与阿平行礼,阿平不予理会,任由那老太监一直跪在地上。只听燕七在旁询问:“前几天送过来的老宫女葬在了何处?”
老太监立即答:“请容老奴为皇上与皇后娘娘指路。”
这才得了阿平的“免礼”,老太监起身后一直哈着腰在前走,领我们走至角落处才说:“启禀皇上,此处就是那些犯了重罪的奴才们的安生地。”
原本这个园子只有一盏挂在门处的灯,本就昏昏暗暗的,加上今夜没有月亮,于是这个角落是昏黑一片。关键是我辨认了一会,不禁询问出声:“何处有碑?”
却见那老太监愣了下,恭声答:“回娘娘,罪奴是不能有坟头和墓碑的。”
心沉了沉,轻斥:“先退下吧。”
第282章 宫变(11)()
等老太监退开后燕七等人也都退避到旁,就剩了我和阿平两人。我看他就默站在那,目光幽然,心中叹气,既然来了又何必还梗着呢,弯下腰将带过来的纸钱袋打开,燕七刚才将火折子也留下了,轻轻一吹就起了火苗将纸钱点燃了。
至少在银杏村那段时日我有将刘清当成过婆婆,哪怕她始终对我不喜。今日她埋在地下,尽了她对吕妃的忠,也埋了她对阿平的惦念,恩怨尽了。
身边气息一沉,僵站的人终于也蹲了下来,拿起了纸钱往已被我点着的火堆里扔。火印亮了我们的脸,看见他的神色不再如刚才那般沉冷,眼中也有了情绪,下一瞬就听他低声开口:“清姑,你所求之事朕已经应了,至少她这一生都可以在紫菱山上安静度日,无需再为外界纷争所扰,你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
发现他真的将称呼分得很细,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以“朕”自称,在跟我说话时又如常的“我”。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足见我对于他的重要,而且他定然也是想让我知道的,否则没必要这般刻意。想想他哪天对我说话也以“朕”自称的话,会觉得有距离感吧。
当纸钱烧尽火焰熄灭时,看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知他还沉浸在对刘清的缅怀中也不催促,只安静在旁等候。不过一直蹲着腿有些酸,索性就坐在了地上,他看了眼我,居然学我也坐在了地上。
“记得儿时有一次因为我疏于学业跑出去玩了被父亲训斥,吕氏私下将我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夜里我就发高烧了,是清姑抱着我在夜色里狂奔到太医署。后来有次……”
他用平缓的语调跟我讲述了许多关于刘清的事,很寻常,就像普通家庭里母亲对儿子一般的。而这些故事里吕妃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但总是不好的那一面,给以温情的都是刘清。
哪怕对吕妃忠诚一片,刘清依然在背后悄悄帮衬着阿平。
所以其实阿平对刘清比对吕妃还要亲近也是正常,一个拿真心以待,一个只是籍以上位工具,即使当年他年幼,也能区分出谁对他好谁又对他不好。
不过我也不认为他如他所说的那般残忍,对吕妃同样有着亲情在,毕竟这个女人被他当作母妃二十余年。不过我也不用去点破了,就让这些纠葛随风消散吧。
后来阿平停止了述说,凝着面前的火星沫子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眸见是燕七,他看了我一眼就对着阿平道:“公子,夜深了,你的身子不宜太过劳累。”我也劝:“走吧,下次可以再过来。”
他没有异议,从地上起来时想要拉我,可却差点一个倒栽摔我身上,是燕七机警立即上前扶住了他。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急问:“有没有事?”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说:“现在我都气力不如你了。”
我轻蹙了下眉,看他这样心中很难过,但我只是拉了他的手轻道:“那就早些回去歇息。”两人回身朝外走,当走至轿处他回转头突然说了句:“这里不会再来了。”
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他何出此言,但见他拉着我走进了轿中。
等轿子抬着走了一段路我才询问:“为什么不会再去那里了?”
他只说了四字:“身份有别。”
心中蓦然收紧,在这个环境中身份已经成为了行为桎梏,连祭拜一个已故的人都得遵守这制度。轻叹于心,这事在于阿平他自己,由他决定吧。
回到寝宫时经过偏殿,忽而想起什么脱口而问:“元儿呢?”
被他强抱回宫直到这夜里都还没心思问及元儿,也没见他出现过,听偏殿静悄悄的,而且里面灯火也暗的。小元儿打小就怕黑,入睡后都会把油灯点上,之前有过两次油灯灭了他醒来便嚎啕大哭,在那之后云姑每晚都会起身添一次油灯。
听见阿平在旁问:“急着现在找吗?”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元儿了。”言外之意是急!当他这边事情暂可放下来时,我自然很紧张元儿的去处,且没见到人心里头总是不安定。
他领会我的意思,只道:“那跟我来。”话落拉了我走进主殿,又进到内寝殿里,我不由纳闷:刚才就与他一直在这里的,元儿不可能也在而我没察觉啊。
等见他松了我的手去旋转机关,地面横板被移开时才恍然,原来元儿在地下室内。跟着他走进地下密道,起初一段是我们回来时的路,走到转角处时则见他打开了另一扇门,入目便见昏黄灯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依偎而睡在榻上,正是小同与元儿。
忍住想走上前的冲动,他们睡得正香甜,进去可能会被我吵醒。又深看了一会才拉了阿平悄声而退走,等走出一段距离才问出疑惑:“他们为何会睡在这地下密室?”
“在行动之前我自然要先确保他们安全,让小七秘密营救了藏于地下,才能杜绝被吕氏拿来要挟。否则我哪怕扳倒了吕氏一族而丢失了他们,别说你不会原谅我,连我也没法原谅自己。”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能想象得出其中经历的凶险。
小同且不说,但是元儿在我仔细分析后确定了是吕妃最大的筹码,是她走向政权最有利的棋子,所以在元儿的周围是让侍卫层层防守住的。
个中营救的详情我也没多追问,得知他将元儿与小同这般看重我其实很欣慰,实在不想再听到什么噩耗,尤其是关于他们的。
回到寝殿内我看他眼底流露了疲倦,为他宽了衣躺下没多久就见他沉沉睡去了。安静凝望他的睡脸,觉得感情这东西真的是纠结,明明我在获知真相那刻对他是既失望又愤怒,也感到无力想要永远脱离这种生活;可是听了燕七的解释,听了他的剖白后,负面的情绪就慢慢消褪,到这时只剩浓浓的心疼。所以会说人类是被情感支配的动物。
想及他说习惯保留底线,我何尝又不是。从前我的底线是关于那个时代的事,小心谨慎不让人察觉我是一个外侵者;后来他透露话锋知道了些我的事,依然谨守历史秘密,以及,我曾经对陆锋的感情。其实这些就是我的底线,是时代与时代的碰撞不能相融,从而产生了内心深处要保留的东西。
当理解后,便能明白他为何要瞒着我做这些布谋了。
他其实一直都不想将自己阴暗的一面呈露于我面前,所以之前对金兰对杏儿的处置都是悄然行动。还有我之前身受重伤已经将他吓怕了,在决定对吕妃动手前他首要先想要如何保我毫发无伤。是的,毫发无伤!他将宫变后的每一种可能都算好了,吕妃按兵不动该怎样,吕妃当场发飙该怎样,吕妃痛下杀手又该怎样,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到了细节。
连陈二狗这种被他所痛恨的人,抓到后也只是留在手中以备后用。
以他这么一颗聪明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我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有所反弹,甚至跟他翻脸,不过他不怕,我的软肋都捏在他手上呢。不说以他为本,单就是元儿与小同被他秘密藏在地下至今都没出来,怕就是为了必要时也可成为留下我的手段。
他是在我身上花尽了心思,也穷尽了算计。只不过这些算计不会于我有害,是为了不放开我。忍不住用手指轻点了下他的脑袋,怎么我就遇上了这么个城府深的坏蛋了?还在认识初时装成个傻子,就是一扮猪吃老虎的主。
后来终于困顿了闭上眼时,脑中闪过的念是——怕是这一辈子我都要吃定在他手上了。
逃不掉,也不想逃。
第283章 宫变(12)()
吕妃发动的政·变至此已然湮灭,这定然是桩大逆之事,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推动了一次朝廷官员的洗牌。那些亘枝末节的隐藏在最底层的人都在这次事件中冒头,从而被阿平连根拔起,于是外戚关联的纽带彻底崩断。
但也因为官员的重新洗牌,公务就越加繁多,每日阿平下朝回来都有太监捧了一大堆的奏折回来。到第三日没见人回寝殿,却派了人来找我去御书房。
我让笑笑把他的参汤一并带上了去往御书房,进门便见他横卧在软塌上假寐,而桌案上堆了两大摞的奏折。走过去见他虽没睁眼来看我,但眉宇却紧蹙在一起,不由放下了参汤去轻捏他的眉心,立即就见他眉头舒展开了。为他捏了几下后又去捏他肩膀,并轻声询问:“很累?”他应了一声继续阖着眼,我提议他先起来把参汤给喝了再睡。
忽而黑眸睁开,灼灼凝着我也不说话,被看得莫名挑了下眉问:“看我作什么?让你起来喝参汤呢。”他这才视线移转向桌面,听话地起身端了碗,却不急着送至嘴边,而是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他又在思考什么,参汤最好要热的喝,冷了就没那效用了。所以我又催促他:“你倒是先把参汤喝了再想事情啊。”
他忽然唤我:“媳妇。”
我怔了下,这称呼他有段时间没用过了。也没特别约定,就是很自然地两人之间没有拌嘴,他就以这昵称唤我,比起唤我的名字更觉亲切,也接地气。
只见他将桌上的奏折往我身前一推,“这些你负责。”
没明白他意思,诧异而询:“是让我读给你听吗?”若他累了这么要求我倒是无所谓,但不是大明律例后宫不得干涉朝政大事吗?
视线里他摇了下头,“不是读给我听,你交由你来批阅奏章,余下那些归我管。”
“我批阅奏章?”不禁扬高声提问,得来他想当然地回应:“有什么问题吗?听小七说我昏迷的前三日奏折如常批注送至朝上,没有一名大臣提出过质疑,可见你对政事的见解与我相一致。关键是你学我的笔迹如此像,都可以假乱真了,连方太傅那老学究都被你骗了。”
心头一动,原来他已经知道我仿冒他笔迹一事了。他说方孝孺被我骗是指没瞧出来那些奏折上我模仿了他的笔迹做的批注,还是我曾仿写了一张他的手谕给方孝孺看,从而得到了这位老臣的信任,才有了后来率领朝中臣子们与吕氏抗衡。
但是……“不是说后宫不得参政吗?你还让我来批注这些折子?”
他却无所谓地道:“参什么政,你这是为我解忧。赶紧帮我看,若遇到不能处理的就丢给我。”很是无言,刚开口时还有点要拜托我的意思,现在就是想当然的口气了。
两张桌子,两人分坐两有,折子堆在中间,批好的就搁在手边。
一个时辰后我抬起头,发现对面那人正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而他那摞折子都已经批阅好了。我没好气地道:“既然批好了不会把我这边的拿过去批吗?”
“不急,媳妇,我发现有你在效率好高。平常这些折子我得批注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