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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一刻却是痛苦不堪,嘴里发出呜呜的轻哼。杨坚身下的锦褥被汗水打湿了一片,几番辗转反侧后,他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同时低吼一声、双目大睁,直勾勾地弹身坐起,只见他胸口剧烈起伏,重重地喘着粗气。
皇后独孤伽罗倏地被枕边人的叫声惊醒,看到杨坚额上挂满冷汗,一双瞳眸直愣愣地放空,她忙抓起床边的蒲葵扇靠了过去,拍着夫君的背,慢慢摇着扇子替他驱热,同时安抚道:“没事,没事的……”
杨坚呆呆地怔忡了良久,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女人,低声唤了句:“夫人……”
独孤皇后微微一笑,轻声问道:“夫君又做噩梦了?可是为与突厥的战事忧心?”
“没有……”杨坚的左手慢慢滑到独孤皇后执小扇的柔夷上抽出那柄软扇,右手将妻子牢牢牵住。“先父曾两次与突厥联兵攻齐,深知其军纪不明、外强中干的内情。再者长孙晟也曾向我陈述过突厥内部各势力纷争的情况,建议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来离间他们。于是……”
几句话听得独孤皇后兴趣盎然,她只是眯眼微笑,对扇子倒也不争不抢,认真地听着杨坚把话说下去。杨坚也笑了笑,为妻子一下下地打起扇,继续道:“前几日,我遣卫王杨爽出任凉州总管,率七万大军增援前线的同时,还在暗中派了两队人马前去游说各方势力。一来令太仆元晖献狼头纛与西突厥达头可汗,做足了礼数,希望他能适可而止。二来让长孙晟去寻他的旧交处罗侯,希望那个沙钵略可汗的弟弟能想办法牵扯住他哥哥摄图。”
独孤皇后垂目微微沉吟了一下,转而看着杨坚的眼睛,认真地说:“摄图这次率几大可汗联兵进犯,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达头可汗部众,若能说服他不继续南下,那摄图的队伍便不好带了。北漠今年灾荒频至,他们这次进犯无非还是想抢夺粮食牲畜,遇到我大隋顽强抵抗,怕是也不愿做过多牺牲。”
“有见地,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杨坚频频点头,对他的夫人投以赞许与钦佩的目光。独孤皇后却是接着问道:“既然夫君对战事已心中有数,为何还如此忧愁,连日都睡得不安适、噩梦频频?”
杨坚闻言脸色又是一紧,虽然贵为一国天子,但在发妻身边,他却真实地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整个人极不自然地往独孤皇后的身边靠过去,刻意压着声道:“不知是否是这宫中杀戮太多,我近日梦中总是多见鬼妖,这些阴秽的东西夜夜入梦,他们……他们不会是来找我索命的吧……”
独孤皇后忙不迭地伸出右手捂住杨坚的嘴,另一手展臂将这个男人拥住。她轻轻把杨坚的头揽在自己胸前,柔声安慰着:“可别说这些晦气话。夫君如今是九五至尊,那些魑魅魍魉是近不了你的身的。”
杨坚只觉自己停靠在温暖的港湾中,他将头深深地埋于夫人怀中,哑声道:“当年宇文赟欲除去我之时,我曾梦见汉室的未央大火、一地骷骨,没过多久那个荒唐的小子就一命呜呼了。而今夜我梦见了整个皇城被大水所淹,水势滔滔、城郭俱毁,也不知这梦意味着什么。”
独孤皇后抿着嘴,沉默着低下头看向依偎在怀的杨坚,边思索边说:“这长安城的确离渭水近了些,每当渭水汛期,皇城便有涝灾的危险,而且此城自汉代经今已有八百载,城中水皆咸卤、不甚宜人。夫君,不如我们营建一个新都吧!对,对对……营建新都!”
杨坚默然:“新都……”
独孤皇后一下子来了精神,神色得意地朗声道:“我的陛下有鸿鹄之志,我的大隋必会繁荣强盛,我们理应拥有一座衬得起陛下和大隋气魄的都城。这长安城制度不合理,且过于狭小,确实不适宜继续作为都城。”
杨坚直起身子,眼睛深处似衔着一点淡淡的失落,却又不痛不痒地道:“此事我也想过,并且已与高颎和苏威讨论过,可是新朝初立,财力并不充足,而且如今还要应对与突厥的苦战,此时造新都怕是不太适宜。”
独孤皇后见状仍想继续劝说,杨坚却是接着道:“今夜酷热异常,看你我二人现在的样子很是精神,想来再难以入睡了,不如我们去院里纳凉吧。为夫似乎好久没有为夫人弹奏琵琶了,今晚就趁着无边夜色,弹一曲给夫人赏味。”
独孤皇后欣然点头,唤出值夜的宫人,从女官手上接过一套简单的常服,她亲自替杨坚更了衣。
夫妻二人执手款款同行,出了外屋的大门,杨坚突然停了脚步,示意身后抱着琵琶的宫人上前。他从侍者手上接过用了多年的玉面银柱琵琶,笑着对一旁的妻子说:“如此佳期,可莫让旁人煞了风景,只愿与夫人共度良宵。”
独孤皇后也顺势从身边的宫人手中接下一盏红纱宫灯,转头凑到杨坚耳边,浅啐一声,温柔地打趣道:“就是有旁人,我的眼中也只装得下你这个糟老头子。”
。
此时,已过了三更天,帝后居所外的宫苑一片寂静。浩瀚无尽的夜空中,一轮玉盘泛着冷冷淡淡的华光,与独孤皇后手上那盏宫灯的微亮交相辉映。幽朦的月下有层层轻雾弥漫,大隋朝的皇帝与皇后如寻常夫妻一般,踏着月光投在地上的清辉,缓步并肩而行。
这条幽幽的小径不长,一路种满了西府海棠,粉红花影婷婷嫋嫋,那颜色宛如点在佳人雪肤间的胭脂,把黑夜都晕染出一抹撩人媚态。每一片花瓣薄如轻纱一样,半开半合的花朵以一种少女微醉的姿态压在枝头,帝后二人好似一对情意绵绵的新婚佳偶,轻声细语地走在花间,唯恐惊了身边那一片海棠花恹恹慵懒的睡意。
出了幽径走到一棵树下,杨坚歪着头,憨实一笑:“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那就奏一曲……”独孤皇后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凝视着杨坚,她忽然翘起嘴角,脸上略带有一丝俏皮的神色:“自登基后你忙于政务,许久没碰过这丝竹之物了。万一随性点了曲子,尊贵的陛下无法弹奏,那便是我这个做皇后的罪过了,还是圣上自己择曲子吧。”
杨坚也不生气,朗朗大笑一声,反呛道:“大隋的皇后怎么像市井刁妇一样无赖,明明是自己选不出要听什么曲,偏说别人技艺不佳弹不出来。”
独孤皇后也不示弱,挑眉笑笑:“好好好……那我要听秦时的古曲《*》,夫君可能为我弹奏此曲?”
杨坚疑惑地看着独孤皇后,微微一顿立刻豁然开朗。随即,他一手提衫,于树下席地盘坐,明灭交错间繁茂枝叶的疏影飒飒落在杨坚单薄的白衣上,乐曲未奏却已然添了一番世外仙人的神韵。
先是转轴试调,调好音色后,杨坚的眼睛里透着无限狡黠,不怀好意地对斜倚在树边的独孤皇后说:“夫人可要听仔细了。”语毕,他抬手一挥狠狠扫过琴弦,剐出一片激荡刺耳的乐音。独孤皇后强忍着笑意,饶有趣味地看杨坚阖目侧耳越弹越快,身体也跟着晃动,仿佛已然沉醉其中。只见他左手毫无章法地揉按琴弦,右手震荡着上下扫拂,如此疯疯癫癫地弹了几下,抬手一个回旋,乐音戛然而止。
“此曲如何?”杨坚的语气略带着一丝傲慢。
独孤皇后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明明就是随意拨了几下,连个曲调都不成的。”
杨坚幽幽吟道:“*之内,皆皇帝之土。此曲既名《*》,而我身为天子,有何不可随心而奏?”
独孤皇后没好气地说:“那就是承认了,是在乱弹!”
杨坚朗朗大笑着回击道:“我是胡乱弹奏,夫人又何尝不是随口诌了个曲子,有意为难我?不过我知道只要是我弹奏的,夫人可是都喜欢得很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独孤皇后白了杨坚一眼,不再说话。杨坚倒是一派晏然,他正了正身子,郑重地说:“我这突然想起来,当年专诚为夫人谱写的《地厚》《天高》二曲,也真是好久没有弹了,不如今日就再为夫人弹奏一次。对,朕决定从今以后凡登歌上寿,皆令妇人演奏此二曲。”
独孤皇后讶然,目光含羞:“登歌上寿演奏?臣妾真怕受不起啊!”
杨坚温柔地笑了笑:“你现在贵为我大隋皇后,有什么受不起的!夫人无需多言,专心来听我演奏吧。”一缕悠扬乐音自杨坚的指尖滑出,他满含深意地寄情于曲中,怀抱琵琶款款而奏,指法娴熟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皎洁的皓月下,一曲琵琶奏得缠绵悱恻。独孤伽罗的心随着乐音飘呀飘的,那感觉让她想起了,青涩年华时杨坚在她耳边吟咏过的那一首首小情诗……
第四十章 新都(中)()
天微微泛白,杨坚安顿好夫人后和往日一样前去上朝。待到晌午时分,独孤皇后派人候在了朝殿外,但她等候的并不是杨坚而是当朝仆射高昭玄。当高颎知道皇后要在宫中后花园单独召见自己后,不禁心头一揪,他与皇后虽是青梅竹马的旧识,而如今两人的身份却早已今非昔比,想不通独孤皇后此时召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跟着两个宦官行了许久才进了园子,也不知是心中躁动还是走得急了,高颎的额上泛起点点汗珠。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他不禁低声喘着粗气,脸上更是挂满了凝重之色,就像被蹂躏过后布满褶皱的黄蜡纸一样,可内心深处的感觉却是十分微妙,说不出究竟是在期待着什么。
独孤皇后坐在园子西北角处的矮亭内,四周几棵葱茏老树,遮得这小小一角飒爽清凉。身前的石台上摆了几碟小点,最显眼处的桂花凉糕是她一早特意嘱咐人做的,桂子的悠悠清香令人沉醉,水晶色的凉糕在荷叶色底盘的衬托下,格外赏心悦目。远远的看到急行在蜿蜒小径中的高颎,独孤皇后不禁向前探了探身,下一刻她忙缕了缕鬓角旁的碎发,又整整衣襟袖角,而后复现出端坐之态,优雅地等待高颎上前。
“微臣叩见皇后,皇后万福!”高颎进了小亭,忙不迭跪地行了一大礼。他压低着头,显得异常拘谨。
独孤皇后爽朗地笑着回道:“高仆射请起。”同时向侍奉在侧的两个婢女甩了个凌厉的眼色。高颎缓缓起身,见服侍皇后的宫人齐齐退下,脸上顿时一僵,直接道出了他的为难:“皇后,这——外臣与皇后独处,怕是有些不妥吧!”
“昭玄啊,昭玄……”独孤皇后摇着头反问一句,“你我二人还需如此见外吗?”
高颎仍不敢直视独孤皇后,眼珠不自然地打着转。“站在那作甚,快过来坐下。”紧接着独孤皇后以一种近似于命令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看你一路过来也是累了,先来尝尝这几道点心,我们再慢慢说话。”
“谢……谢皇后。”高颎缓步到石台边坐下,赫然望见那盘莹润透明的桂花凉糕,一瞬间顿感触动。他竟对这点心涌出一股莫名的期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送至嘴边,轻轻咀嚼了几下便觉满口桂香——是熟悉的味道。
独孤皇后看到眼前的情景,得意地笑了起来,眉眼间透着一丝不着痕迹的傲气,与身上那件素色衣衫极不相衬。“昭玄,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事询问于你。我想知道,陛下可有营建新都的意愿?”她眯眼扫视着高颎,试探着问道。
高颎缓缓地抬起头,与面前那身份尊贵之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回皇后,陛下确实和臣等讨论过此事,但是陛下担心如此大的工程会劳民伤财,所以至今还没有决定。”
独孤皇后眼波一转,抬高了语调:“那么高仆射如何看待此事呢?”
高颎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无端泛起一片惊涛,对于建都这种大事的看法,不知该不该向皇后和盘托出。他看似随意地又取了一块桂花糕,品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点心,神思飞转着。
独孤皇后察觉出高颎瞻前顾后的小心思,但也没有说破,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一句:“昭玄,你我相识于幼时,虽然如今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可这凉糕的味道却是一如从前,就像我们的情谊始终不曾有任何改变,对吗?”
“皇后说的是。”听到独孤伽罗提及昔年往事,高颎心底陡然舒缓,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些,但脸上却依然没有表情,不苟言笑。
独孤皇后接着说:“我也只是想听听你对建都之事的意见,你直言就好,无需有顾虑。”
“臣认为的确应该营建新都。”高颎的防备轻易地被独孤皇后卸下,谈起政事他格外郑重,一字一句毫无保留:“从三皇五帝乃至汉代,每当那些拥有雄心抱负的君主建立新朝时,都会为新王朝营建一座属于它的都城。陛下有统一南北的壮志,自登基以来各项政策皆革故鼎新,我大隋绝不同于魏、周等前朝,臣认为营造新都无可厚非。而且,这长安城屡经战火、残破不堪,格局布置也是种种的不合理,既无法彰显天子威仪,又不利于保障禁内安全,无论如何都不适宜作为我大隋的都城。”
听高颎这一番高谈阔论说得深沉又激荡,独孤皇后便知他句句皆是发自肺腑,满意地莞尔一笑:“我也很赞同昭玄你的见解,既然陛下犹豫,那我们就推波助澜帮他一把。事不宜迟,我看你今日便去找散骑常侍庾季才吧,让其明日上朝到最后独孤皇后稍加沉思,意味深长地又问了句:“昭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高颎一改片刻前的凝重,暗想到又可以大展拳脚,不禁面露一丝喜色:“营建新都于国于民都是大吉之事,如今有皇后支持,此事必能尽快促成。臣谨遵皇后教导,这便去寻庾季才。”他边说边站起了身,正要行礼告退,突然听到独孤皇后挤着嗓子咳嗽起来:“虽说此事宜尽早处理,但也不必急于一时啊!难道高仆射不愿再和我说说话吗?”
“没……没有……臣不敢……”高颎一时间不知该坐还是该站,只得低首垂目,恭恭敬敬。
独孤皇后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也是心急,想要尽快处理好这些事。别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看着眼就晕。先坐下吧,听我把话说完。”
高颎弓着身子连连称是,谨小慎微地坐回原位。独孤皇后倒也不以为意,继续说了句:“若是陛下仍犹豫不决,就再请太师李穆出面劝谏陛下。”
“还是皇后思虑得周全,臣自愧不如啊!”说这话的时候,高颎的脸上略带有一丝难堪。一句话说完,独孤皇后并没有接下去,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高颎只觉有些惘惘然,不禁仰起头窃窃地望向独孤皇后,没成想这一眼竟与皇后的深目相对在一起,他倏地垂下眼,尴尬不已,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扭在一起,手心一片冰凉。
独孤皇后倒是淡漠从容,抿了抿嘴,温和地问了句:“夫人如今身体可康健?”高颎被这无端的发问搞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啊……还好,劳皇后挂怀了!”
“颖儿是我们姐妹几人中最温慧贤淑的,家世也不错。娶到她是你的福分,当好好对她。”独孤皇后直直望着桌上的桂花凉糕,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就在这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扫去了她脸上轻微不觉的寒意,却未抚平眉间那一弯皱皱的浅痕。
讲到昔日往事,高颎思绪万千,他正了正身子,又拿了一块桂花糕,细细品尝着个中滋味。本来悬着的心直直地沉下去了,像坠进一口漆黑的深井,令他的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