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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孙晟受宠若惊,抱拳行礼:“末将奉圣上之命护送公主,所做都是我分内之事。”
宇文玉瑗没有接话,但她的目光仍停留在长孙晟身上。两个人默默僵了好一会儿,长孙晟压抑住心中的波动,慨叹道:“公主以一己牺牲换来我大周边疆安宁,末将身为男儿甚觉羞愧。”
这句话触动了千金公主的苦楚,不想让他再说,忙调转口风,嘲讽道:“以和亲维系两国关系乃古之惯例,将军不必有此感想。只是我大周内忧外患——恐怕不是我一介女子之力能挽救的。”
长孙晟听出她话中深意,公主矛头直指丞相。他心知杨坚有雄心壮志,左右为难,无奈只得冠冕堂皇地说:“公主何出此言?圣上虽年幼,但有丞相辅助,定能剿灭那些乱臣贼子!”
宇文玉瑗冷笑一声,目光犀利地瞪视着长孙晟,斥声道:“丞相……丞相?将军还真是唯丞相马首是瞻啊!”一句话说完,她扭头转身不再看他,最后丢下一句:“我累了,请将军现在出去。”
长孙晟低落地垂下头,无奈地说:“我……这就走。”挑开帐篷时,他回头看了看千金公主,叮嘱道:“末将送来的药,希望公主能按时敷用,五日定能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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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晟出了大帐后漫无目的地在外游荡,他远离喧嚣,往僻静处走去。抬头仰望一轮圆月,他那坚毅的脸映在月光下更显敏睿。忽然一股冷风驰过,长孙晟不由驻足在风中,他伸出手触摸无影的风,心中怅然感怀:想当年我碌碌无为,丞相于微时对我大加赏识,更施以鼓励。现下,他给了我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定不能因为私情耽误了丞相的嘱托。那突厥对中土素有野心,我定得使其有所畏惧,不敢再虎视眈眈!
第二十一章 烂漫不可名(上)()
夜阑静,关中长安城里突然刮起阵阵北风,打破了晚空的静谧。身处正阳宫的杨坚正在小室内沐浴,他屏退下人,独自浸在浴池中。满室水雾缭绕,泡在热水里的杨坚不但没有舒缓心神,反而更加躁郁不安,愁眉深锁。他靠在池边闭目沉思,隐约听到风声呼啸,不知这风是不是从漠北刮到京城的。
独孤夫人手捧一套新衣进入浴室,她见到杨坚怔怔出神,于是先把衣物放到一旁,自己踮着足轻声上前。夫人跪坐在池边,掬一捧温水浇到杨坚头顶,打趣说道:“夫君,你沐浴的时候也皱着眉,我看你那眉毛就要长到一起了,小心谅儿嘲笑自己的爹爹是个‘一字眉’的老妖怪。我看你还是别再想烦心事了,再这样可真要一下子老十几岁了。”
杨坚冷不防地回过神后,只听清了夫人最后一句话。他先是伸手把脸上的水抹干,转而看向夫人,叹气道:“近日来,响应尉迟迥的叛军越来越多,战况不知怎样,我怎能不愁啊!”
独孤夫人拍了拍杨坚的肩膀,他当即心领神会把手上的软巾交予夫人,然后向前倾了倾身。独孤夫人细心地为杨坚擦背,同时安慰道:“夫君,你放宽心。韦将军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再加上各路总管军助阵,一定会得胜回朝。”
杨坚闭目享受着夫人的温柔,舒缓地吟道:“我对韦孝宽甚是有信心,只是不放心那益州总管王谦和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不知他们何时就会响应尉迟迥叛乱!尤其是这司马消难之女还是当今正宫皇后,终日侍奉在皇上左右,我总觉得甚为不妥。”
独孤夫人当即笑着回了一句:“那我们就安排一个可靠之人去侍奉皇上。”
杨坚大为不解,转过身好奇地问:“夫人的意思是……”
独孤夫人直直按着杨坚,让他回过身,继续给他擦背,同时解释道:“去年我们府上送进宫一个小女孩给丽华,现在被她分配去侍奉娥英。那孩子甚是乖巧,送进宫前我还调、教过几天。前几次去看望娥英,发现她现在历练得更是稳妥识礼。不如跟丽华说一声,向她要了这孩子去侍奉皇上。毕竟是从府上出去的孩子,也算是自己人。丞相认为如何?”
杨坚满意地点头道:“一切就依夫人所言。”他又不安分地转身靠在池边,牵过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摩挲,狡黠地笑道:“不如夫人也宽衣,让为夫服侍你沐浴,为你消乏解忧。”
独孤夫人使劲将杨坚推到池中,嗔笑一声:“夫君,你又不正经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困得很,就先回去了,你要是洗完了,也赶紧出来吧。”
见到夫人起身就往外走,杨坚急忙从浴池里爬了出来。他披上浴后干身的布衣,追上夫人,道:“还未替我更衣呢,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独孤夫人推搡一下,指了指放在旁边的衣物,笑着说:“新衣就搁在那,这一套是我亲手做的。不过劳你大驾,自己换了吧,我得先回去收拾床铺。”
杨坚顺着看过去,“又是新衣?之前的还能穿,这样真是有些奢侈了,以后还是少做些衣裳为好。先把这个收了,我还是穿之前那套吧。”
独孤夫人瘪着嘴,伸出手直朝着杨坚的头顶敲了一下,训道:“没有新衣,哪来的旧衣。我看你真是老了,一味地墨守成规,我都要跟着谅儿一起嘲笑你了!”
杨坚不禁“哎呦”一声,他缩了缩脖子,挠着头憨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是我狭隘了。”
独孤夫人故作不屑地哼道:“丞相定是没看过我送你的那本《世说》。”
“夫人此言何解?”杨坚反问。
“等你得空了,认真翻翻那本书,就知道了。”独孤夫人狡黠地朝杨坚眨了眨眼。
杨坚也不再追问,拉起夫人的手,深情地看着她说:“这次我记住了,闲暇时一定认真看看那本书。现在时候确实不早了,有劳夫人先回去铺床,我换好衣服,就回房就寝。”
独孤夫人点点头,脸上挂着浅浅笑靥,直直退了出去。夫人走后,杨坚愁容复现,方才的轻松不过是不想要夫人担心,而刻意流露之态。但他转而又想,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自己在此犯愁也是无济于事。
杨坚苦笑一声,不再让自己多想,他麻利地换好衣服,静静地往寝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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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独孤伽罗差遣她的贴身侍婢到杨丽华宫中。临行前,她再三叮嘱自己的心腹,一定要向太后说明天台照顾皇帝的人手不足,让太后知道要走夏蔓乃是不得已之举。独孤夫人同时顾及到,娥英突然失去夏蔓服侍,可能会心情失落。于是表示如果太后同意,就请娥英公主来正阳宫小住几日,由自己这位外祖母亲自照顾。
独孤夫人的贴身侍婢刚进到弘圣宫的前院,迎面竟看见夏蔓和杨秀从正殿门内走出来。杨秀见到母亲的侍女,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看到夏蔓和自己在一起时,露出的惊异表情。
夏蔓倒是感觉到有些不妥,转头望了一下那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侍女,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也就没有在意。
两人走到前院一个角落里的树阴下,现下时节大片玉兰树上坠满了沉甸甸的鲜红果实,芬芳四散。夏蔓羞涩地笑了笑,提醒道:“我们可先说好了,如果我跳得不好,你可不准笑我!”
杨秀嘴上不耐烦地嘟囔着:“好嘛,好嘛!自从长孙妹子回家后,这宫里就只剩下你一个玩伴了。这几天家里事多,好不容易才来找你一次,你赶紧让我见识一下你到底练了个什么新花样儿的舞蹈。”说这话的同时,他暗暗打量着夏蔓今日所穿的一身嫩粉色宫装,只觉得这套衣裳衬得她更加柔婉可爱。
“嘻嘻……我这就跳给你看。”夏蔓欢快地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正要起舞时,站在一旁的杨秀突然咋咋呼呼地大喊一声:“停停,停停停……你等等,等等再跳!”
“怎么了?”夏蔓瞪着小眼睛,疑惑不解。
杨秀狡黠一笑,弯腰拾起一片落叶,先是用袖子蹭蹭,然后捏着叶子在夏蔓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我给你来点声音,让你和着小曲儿跳。”
夏蔓惊讶地问:“你会吹叶?”
杨秀拍拍胸脯,炫耀道:“这有何难!家中兄弟几个人里,我吹得可是最好的。五弟成天央求我把这门绝技传授给他,可是教了五六次,他愣是怎么也学不会。你听好了,我这就给你吹一个拿手的小调!”说罢,他两手分别持叶片两端,将叶子置于唇边,轻轻吹气。
明亮清新的乐音骤然响起,飘荡在树影间,欢快悦耳。夏蔓听到叶片吹奏出的调子,脸上荡漾起明媚的笑靥,她和着小调脚下回旋一转,翩翩起舞。
碧影摇曳的玉兰间,一缕缕柔光由树丛的缝隙投射进来。少女稚美的脸庞上,柳眉、雪肤、朱唇、笑窝都晕染了一层淡光,随心而舞的小人儿宛如玉兰幻化出的精灵。
遥远处那条幽深的走廊上,一个沉静温润而又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隐在阑干后,窃窃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是杨坚的二儿子,已年满十二的杨广。刚给大姐杨丽华问过安,此时正要回正阳宫,不料路上竟遇到这番有趣的光景,便驻步在廊柱后,偷偷望着远处的四弟和小宫女,欣赏那个少女飒爽的舞姿。
七月流火,杨广身着一席淡白色长衫,潇洒飘逸,透着一股稳重的成熟之息,头顶笼巾束发,映衬着那张五官如精雕玉琢般的脸。与杨秀截然不同的是,他面如冠玉,少了些英伟骏武,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风度翩翩的儒雅贵气。
夏日的微风吹过回廊,融为一股蔼蔼暖流。杨广平静地隐在廊间,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树阴间那幽婉的少女随性起舞,四弟杨秀吹叶相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深邃的眼底一脉地平和宁实,所思所想尽藏于心底,颜上流露出的仅是静默的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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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树下,夏蔓欢快恣意地跳着舞着。杨秀以为她曾是个跑过江湖的卖艺女,舞技定是娴熟精湛,本抱着欣赏的态度来看她跳舞。结果没想到她跳得竟与寻常舞蹈大相径庭,不见丝毫柔美之态,而是胡乱地旋转踢踏,舞姿看起来拙劣不堪。
夏蔓越跳越快,时而腾空跳跃,时而热烈摇摆,步伐急如风驰。杨秀见她浑然忘我地持续旋转、动作飞快,衣袖与裙摆轻柔瑰逸,但那蹬踏腾挪的姿态实在让他忍俊不禁。
杨秀知道夏蔓用心而舞,强忍着笑意,他嘴唇微颤,叶片吹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夏蔓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公子的异样,反而越跳越欢快,围着一棵玉兰不停地转圈。看到这里,杨秀再也坚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笑之下,他便再也收不回先前压抑的情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夏蔓大笑不停。
舞意正浓的夏蔓兴致突然被打断,见杨秀因她跳舞的样子而笑到肚子疼,尴尬之下脸上倏地涨得通红。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直直看着狂笑的杨秀,窘迫不已。
杨秀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言行有失,他正要道歉时不经意一瞥,看到吴式微从正殿大门内走出,看样子竟是朝着他们这边赶来。杨秀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夏蔓顺势望去,见到式微,她失落的情绪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躲在回廊后的杨广也看到了吴式微的身影,他面上没有惊起丝毫波澜。为避免与人闲话招呼,杨广微微整理了下长衫,轻拂衣袖,转身离开。
他渐渐远去,脚下步伐急促却不失平稳,青砖地上一抹高傲而典雅的影子拖得寂寞沉长,直到他翩然地消失在幽幽长廊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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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吴式微亲自将夏蔓送往天台。路上,她不禁想起一年半前,自己就是这样把这个小丫头领到了皇太后宫里。式微顿生无限感慨,细细观察着默不作声的夏蔓,依然是那张稚嫩清秀的面庞,但她身上隐约多了些不一样的气质。可是,究竟哪里不同?式微自己也说不出来。
走了一段时间后,吴式微又发现,这两次领路竟是如此的相似。她瞧着年幼的夏蔓一路上始终心事重重,不禁好奇问道:“你不愿去侍奉皇上?”
夏蔓愣了片刻,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担心……”她压低着脑袋,不再说下去。夏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仓皇,这细微的变化被式微一览无遗。
吴式微没有去探究夏蔓心里的小秘密,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别害怕,刁蛮的娥英公主你都能照顾得无微不至,让皇太后万般满意,更何况是善良纯稚的皇上呢?”
夏蔓点头轻轻浅笑,但她心里仍然焦虑不安。上午,式微来告诉她独孤夫人把她调配到天台,日后负责照顾皇帝起居。听到这个消息后,身旁的杨秀表现出的惊愕和不悦昭然可见。
夏蔓不知他为何会因此事不高兴,也许因为天台乃皇帝寝宫,日后再找自己多有不便?这是夏蔓唯一想到的理由。
她知道,选在君王侧是很多宫女梦寐以求的机会。之前自己有幸救驾,皇上对她信赖有加。虽然她也愿意同随和的皇上接触,但是自己深深舍不得娥英公主,更不想失去杨秀这个朋友。
第二十一章 烂漫不可名(下)()
此前来天台的次数不少,唯独今日夏蔓是闷闷不乐地进了这座宏大的宫殿。式微见夏蔓一脸失落,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夏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式微回以感激的微笑。
小皇帝宇文阐听到夏蔓要来服侍自己的消息后,暗自激动不已,用过膳后便候在正殿,焦急地等待着夏蔓的到来。听到有人通传夏蔓进殿,宇文阐“噌”地一下从小案后蹦了起来,正要跑上去迎接,但他步子还没迈开就突然缩着身子坐回原处。
看到吴式微跟在夏蔓身旁,宇文阐顿时无精打采,两手支着下巴撑在案前,看着二女渐渐走近,跪地行礼。
式微察觉出皇上对自己多有顾忌,起身后恭敬地禀道:“奴婢已经把夏蔓送来了,该如何安置,就请皇上自己作主吧。”
宇文阐偷偷瞄了眼夏蔓,小声对式微发话:“你回去和母后说,多谢母后关心,这份心意朕感激不尽。”
式微点头,关切地说:“太后还吩咐奴婢嘱咐皇上,一定要保重身体,最近天气热,饮食要注意清淡些。更重要的是,太后希望皇上勤加读书,学习如何理政。”
“朕知道了。”宇文阐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畏首畏尾地说。
吴式微见皇帝不喜和自己说话,于是很识趣地俯身一拜,“奴婢先行告退。”临走之前,她对夏蔓点头示以和煦的微笑,夏蔓心领神会,与她相视而笑。
宇文阐直到看不见吴式微的身影后,才站起来跑到夏蔓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内殿走,“你赶紧过来,朕带你去看那些鱼,一尾尾的都长得这么大个儿了!”他边说边比划着,一次次地强调:“夏蔓,夏蔓……你可看仔细了,真是有这么大呢!朕现在就带你去瞧。”
正值兴高采烈之际,宇文阐却见夏蔓忽然低下头退后了两步,然后恭敬地行礼:“拜见皇后。”他撇撇嘴,眼睛里的光灭了大半,转过头和身后的司马令姬打招呼:“皇后,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计划如何削减后宫开支用度吗,竟然这么快就算好了!”
司马令姬俯身见礼,然后轻描淡写地回道:“早上听说太后要把夏蔓送来宫里,刚才算算时间,觉得差不多该到了,就出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哦?这样啊——”宇文阐苦笑一声,他知道接下来司马令姬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