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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他与李德林秉烛长谈,从天下局势到宫闱琐事无一不说,聊至曙光微露仍不能尽兴,直到五更尽时才依依不舍地亲自将李德林送至国公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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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晨,文武众臣临朝议事。年方八岁的宇文阐坐在高台正中,他套着黑色十二章纹衮服,被头上沉沉的旒冕压得耸肩缩脖。孤净的面庞上看不出他的心情,没有高兴或紧张的神色。宇文阐心里却窃窃地觉得沉闷但又不敢表露出厌烦之情,偶尔战战兢兢地望一眼坐在他下方左右两侧的二位辅政大臣,小叔叔宇文赞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所以一切全凭杨坚做主。
今日朝会皇帝御座下两侧各设一席座位,拜杨坚为左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拜汉王宇文赞为右大丞相。宇文赞是天元皇帝的弟弟,年满十五岁的他毫无才能、向来不问政事,还俱染了纨绔子弟的恶习。他穿帛配玉,吊儿郎当地坐在台上,轻慢的姿态与那锦衣华服显得并不和谐。尊宇文赞为右大丞相,无非是设一虚职,以示杨坚对大周宗室的尊重。
杨坚上任后借小皇帝之口发布了第一个号令:皇帝移居天台,即刻搬入,另改正阳宫作丞相府。皇帝年幼难以参政,以后百官商议国事皆到丞相府,待皇帝亲政时再恢复朝堂议政。
命令下达后,杨坚淡漠地扫视了一圈殿下众官员,有人目光如炬尊他为首,但更多人却是在交头接耳、低声攀谈。早已想到一定有愚忠之人觉得他此举不合规矩、大有僭越之嫌,杨坚也不多加理会。他握拳抵唇兀自响亮地咳嗽了一声,顿时殿中文武皆为一愣,复而齐齐朝他看去。杨坚满意地颔首微笑,然后爽爽地站了起来,准备立即动身去往正阳宫。
几名心腹重臣紧紧跟随杨坚的步伐迈出大殿,与早已率领卫军在外面候着的卢贲打了个照面。杨坚朝卢贲甩了个眼神示意他行动,卢贲立刻提剑上前站到大门口,对里面那些犹豫不决的大臣高喊:“日后想要大富大贵的人,现在难道还不走吗?”
这一嗓子吼得许些贪求名利者幡然醒悟,急忙小跑开来生怕掉队,跟到杨坚一行人身后。虽然如此,但仍有些老臣忠于周室不肯与篡权者同流合污,甚至有人当场扬言要弃官而去。卢贲见状立即挥剑高吼一声:“不追随丞相者,全部拿下!”
一众军士在卢贲的命令下拔刀而出,上前挡住不从者的去路。在冷刺刺的兵器的押送下,最后这十余名大臣也不得不跟在大队人马末尾,出了崇阳门直奔正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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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皇帝迁宫这个意思,杨坚之前只同几位心腹交涉过,对外则秘而不宣,直到朝会上才突然公布。正阳宫外的四五个守门侍卫眼见杨坚带领众官气势汹汹地前来,皆为之震慑,但没有接到皇命又不敢让他们擅入。杨坚不想动用武力逼宫,正处在左右为难之际,又是那武将卢贲携百名禁卫军从后队奔上前来,瞋目叱之:“今日朝上皇帝下旨龙御移居天台,正阳宫改为丞相府。现在丞相已正式上任辅政,一切皆由丞相做主。”
守宫侍卫听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未来得及立刻做出抉择。卢贲见那群拦路虎迟疑在地还不闪开,于是狠手抽出佩剑,欲大开杀戒血溅宫门。
杨坚见状不妙正要阻拦,宫墙内却快他一刻,传来一年轻女子凛冽的声音:“将军住手!”
语毕,一身红袍的司马令姬翩翩然地从宫苑内走出,她步履中透着嚣张的娴柔与悠扬,刹那风华傲然明艳。
卢贲见到此情此景,暗暗恨这宫里的下人通传如此神速,才片刻功夫就惊动了皇后亲自出面。他不服气地瞪了一眼才忿忿收剑,然后拱手参拜,正要盛气凌人地传达丞相旨意,身后却被猛地一扯。卢贲大怒回头,看到竟是杨坚拉他,当即老实下来,一言不发退到后面。
“老臣拜见皇后。”杨坚深深行了一礼给司马令姬请安。他不愿冲撞年少的皇后把事态搞到不易收场,表面故作谦卑恭敬,但话里却咄咄逼人:“先帝龙御归天,如今皇上是大周正主,理当入主中宫。天台乃汇集龙气之所在,今早皇上朝毕后已经移驾天台,还请皇后尽快前去天台侍驾。至于这正阳宫,皇上已经下旨改为丞相府了。”
司马令姬忱忱微笑,她不欲再与之纠缠,深目凝视着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逼宫之人,优雅地回道:“既然如此,还请丞相大人与百官入府商议政事。”
“皇后英明。”杨坚俯身一拜,低头时嘴角隐出一抹笑意。众大臣皆肃然注视着司马令姬,看她与身后一宫女悄悄低语。
司马令姬向宫人稍加交代,让他们妥善整理好正阳宫中的物品,搬往天台。转而又看向为首的杨坚,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本宫也不便在此妨碍,即刻就去天台侍候皇上。”语毕,她飘然走出宫门,身后只有陪嫁侍女一人跟随。
百官行礼恭送皇后,卢贲顺着司马令姬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遥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出尘脱俗,宛如一朵隐在山壑雪谷中尚未绽开的红梅,孤傲地优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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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正阳宫的第一天,杨坚始终心绪难安,晚饭后急忙命人去传太史中大夫庾季才来见。他知此人善观星象,从太、祖一朝就被看重,此时满腹的心事只想向庾季才问个明白。
庾季才因外出登高观星,等赶到正阳宫时已是深夜。杨坚见到姗姗来迟的庾季才直接将其请上座,他没有虚情地寒暄而是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道:“我学疏才浅,受任辅政,太史大人觉得天时人事是否适宜?”
庾季才凝望了会儿杨坚,又低头沉吟片刻后,冷语说道:“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私以人事推算,符兆已定。纵使我说不可,丞相又可行箕、颍之事吗?”
杨坚怅然叹气:“你说得对,可惜我恐怕要愧对你的好意了!”之后两人闲话二三,杨坚赏赐了庾季才些许薄礼,体面地将他送走。
独孤夫人这晚也未早早就寝,她一直在等待。直到后半夜杨坚才回到卧室准备休息,她看到夫君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大约猜到了他会见庾季才的情景。她主动迎上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如今之势有如骑虎,必不可下,夫君还请坚定信念。”
“我懂,我懂。”杨坚和煦地微笑,将爱妻拥入怀中,阖眼感受着此时的温情,向她承诺:“夫人放心,为夫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盼。”
第十一章 英武少年波谲云诡(上)()
杨坚就任左大丞相后,立即发布了一系列政令。他封长子杨勇为长宁郡公,立其为世子,拜大将军、左司卫,封次子杨广为雁门郡公。启用堂弟杨弘、姐夫窦荣定领左右宫伯,使镇守天台,总统露门内两厢仗衔,常宿禁中,此二人俨然成为禁卫军的总指挥。又任妹夫李礼成为上大将军、司武上大夫,而其他亲信亦皆有所加封、升任。如此一来,杨坚完全以其亲属故旧控制了京中部队和都城官府,加上李德林、高颎等甘心入主相府府属,郑译和刘昉等人掌握中枢部门,京师大局已牢牢控制于他的手中。
除此之外,杨坚又让皇帝尊天元上皇太后阿史那氏为太皇太后,先皇生母天元圣皇太后李氏为太帝太后,天元大皇后普六茹氏为皇太后,天大皇后朱氏为帝太后。而天中大皇后陈氏、天右大皇后元氏、天左大皇后尉迟氏皆无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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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炽繁早在杨坚正式就任当日,便主动向杨丽华自请出家,决定与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宇文赟的死亡对尉迟炽繁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她不用再背负对尉迟满门的责任,至于接下来的权力斗争她已无心亦无力涉及其中。杨丽华对尉迟炽繁深感唏嘘,但又觉得出家这个决定恰当得无一言可附加,最终欲语还休默默批准了她的请求。
自从尉迟炽繁主动自请出家,同样在宇文赟死后未得到太后封位的陈月仪与元乐尚二人便颇不平静。陈月仪爆发其蛮横本性,接连两日去皇太后宫里撒泼胡闹,冷嘲热讽。元乐尚几番阻止,让她不要去无事生非,但反而被其恐吓:“如今我们留在宫中身份尴尬,如果态度不强硬,迟早会被皇太后清算!”这一席话把心智单纯简单的元乐尚吓得不轻,连续两日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这天一早,元乐尚惊恐地跑到陈月仪宫里,向她哭诉自己昨晚又做了噩梦,梦见皇太后效仿汉朝吕雉把她们做成人彘。陈月仪听后当即借题发挥,愤愤起身咒骂着要去皇太后宫里大闹一场。
元乐尚没想到会引起陈月仪勃然大怒,忙追上她怯怯相劝:“姐姐,算了,我们还是安分守己吧。先帝已经驾崩了,你我也该收敛性情,潜心为先帝守寡,今生能得先帝华宠足矣。你成日去皇太后那里胡闹,万一她记恨在心,难保我们不会死得更惨。”
陈月仪的眼角眉梢衔着咄咄逼人的固执,反斥道:“乐尚你怎么如此愚钝?你也会说先帝已经驾崩了!现在我们正值大好年华,为他守寡?难道我们下半辈子都要清心寡欲平淡度日?想那先帝生前大家同样是皇后,如今凭什么不敕封我们为太后?谁都知道先帝生前最宠幸你我二人,如今那些乱臣贼子如此对待你我,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
接连的反问逼得元乐尚眼圈通红,害怕之下她伸手去拉已经丧失理智的陈月仪,含着泪说:“姐姐,普六茹皇后的父亲现在是辅政大臣,你我根本不能与他们抗衡,还是别自讨没趣了。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我们命数如此。”
“荒谬!”陈月仪冷酷地瞪着眼前的障碍,推搡间全然不顾姐妹之情,手上暗暗加了把劲儿,直把元乐尚掀倒在地,怒驳道:“你说我自讨没趣?你这个傻子怎么就没看出来,那普六茹丽华整天故作清高,死要面子,但是现如今还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其实她野心大着呢,我现在就是要去撕破她道貌岸然的脸皮。我告诉你,就算此去无功而返,我也要闹她一闹,让她这个皇太后不得安宁。大不了与那个贱人玉石俱焚,我就是死了也要拉她给我垫背!”
元乐尚一时无语,抹着眼泪低声呜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陈月仪撇下跌倒在地的自己,速速往杨丽华寝宫的方向去了。元乐尚瘫坐在原地,顿感悲伤,脚上又传来阵阵刺痛,她孤苦无依地望天悲泣,眼泪连成线地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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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仪气冲冲地绕过各处宫室,一路越想越气,来到弘圣宫后,一脚踹开虚掩着的朱漆红门,径直闯入正厅。有宫人上前阻拦皆被她高声喝退,她穿过回廊后,胡乱地闯进一间间小室,寻找杨丽华的身影,嘴上还不敬地大呼皇太后姓名伴着各种低俗的咒骂。
从陈月仪踏进她的宫门起,杨丽华就听到了尖锐的泼妇声,但她脸上没有惊起丝毫波澜,淡淡地对式微道了句:“任由她胡闹罢,不必理会。”
不多会儿,陈月仪就在一间角落里的侧室中发现了杨丽华的踪迹。候在太后身边的夏蔓被突如其来的踢门声吓了一跳,转而望向太后等她处置,却见她依然不惊不乍,神思全然专注于自己手上的针线活儿,灵巧悠然地为宇文娥英缝制绣品。
陈月仪进屋后止住脚步,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夏蔓和吴式微,转而矛头直指杨丽华:“呦,皇太后好生恬淡,还有闲情在这刺绣呢!臣妾来给太后你老人家请安了。”
吴式微见状忍不住大声说了句:“不要对太后无礼。”
陈月仪刚要反击,杨丽华抬眼瞅了她一下,然后转过头慢悠悠地对吴式微说:“式微你先下去吧。”继而又开始做活儿,边绣边淡淡地说:“陈皇后你还是坐下说话吧!一切随意。”
陈月仪嗔笑一声:“太后还称我为皇后呢,真是担当不起!你如今都是这等身份了,我见到你怕是只有跪的资格,哪还敢坐呀!”
杨丽华没有出声,或许是她已超脱世外,或许是她对父亲掌权以来的安排确实于心有愧。瑟缩在一旁的夏蔓紧张不已,吴式微方才已经被皇太后遣了出去,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人,这个局面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陈月仪见杨丽华没有反应,嚣张的气焰更盛,她趾高气扬地往前逼近了两步,继续冷嘲热讽:“我现在是人微言轻,说话没有任何分量,哪像皇太后有个掌权的父亲可以为所欲为。”
杨丽华依旧没有搭理陈月仪,反而轻声对夏蔓说:“总算绣完了。你来看看这个荷包的样式是不是娥英要的那种?”夏蔓低眉垂眼浸在紧张的氛围中,心里实是忐忑,全然没有意识到杨丽华的询问。杨丽华朝夏蔓摇摇头,又看了眼立在前面甚是张狂的陈月仪,便不再作声,兀自低头欣赏着给女儿绣的荷包。
看到杨丽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陈月仪顿时恼羞成怒。她一步跨到杨丽华近前,弓腰凑上去与她脸对着脸,恶狠狠地说:“皇太后——我告诉你,我不能愧对先皇生前的恩宠,总得替先皇说两句公道话!太后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宇文家的媳妇,现在你帮助你父亲把持朝政,到底有何居心?世人都晓先皇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普六茹氏,临终遗诏怎会把辅政大权交与你们?你这个罪妇悖逆先皇遗愿,你是大逆不道!”
“住口!陈月仪你休得放肆!”这一刻,门口处骤然传来铿锵有力的男子声音。这声严厉的呵斥仿佛携着一阵清风,直直扑向陈月仪嚣狂的气焰。陈月仪不由退后几步回头张望,只见一名身着褐红色紧袖敛身劲装,头插乌簪的朗朗少年走进小室。
他由远及近,英气勃发的面庞上那双邃黑的明目炯炯有神地直视着陈月仪。少年昂首阔步,慷慨说道:“陈皇后,请你自重!丞相大人德高望重得先帝遗诏任命、百官举荐拥戴,你休要构陷皇太后!何不想想,你在先帝生前终日劝其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从未进半点忠言,先帝早丧,你难逃干系!眼下先帝已然仙去,如果你当真念及他对你的旧情,就应当潜心为其念经服丧,而不是在此无理取闹,惊扰先帝圣灵。我听说尉迟皇后已经请旨出家为尼,倘若我是你的话,即使不为先帝殉葬也会效仿尉迟皇后。”
语毕后这位少年已经走到杨丽华面前,他不再理会呆愣着的陈月仪,而是爽朗地朝杨丽华展露笑容,从容大气地抱拳问安:“臣弟拜见皇太后。”
杨丽华点点头,看着他应声道:“杨秀你到我身边来,坐下说话。”
紧滞的气氛略有一丝缓和,夏蔓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她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杨秀身上,偷偷斜着眼窥视他的一举一动。回想起一年多前,她在随国公府虽然时日不长,但也时常听闻周围的姐妹私下对随国公的几位公子品头论足。除了年幼的五公子杨谅居于国公府,其余几位公子皆府外别居,夏蔓从未见过。只是听说年长的大公子杨勇成日里一脸严肃,二公子杨广谦和儒雅,生得一副高不可攀的贵相,三公子杨俊人如其名俊美不凡,只可惜性格孤僻、身子骨也略孱弱些。唯有那四公子杨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晓文习武,性格也开朗爽直,每次回府都与下人说说笑笑,逗得那些个丫鬟们好不欢喜。
此时眼前的少年竟然是赢得国公府中婢女赞不绝口的随国公四子,夏蔓不由再三打量着他,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直鼻厚唇,小小年纪但已彰显英伟。刚才的大气举止又看出他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