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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译、皇甫绩在旁急切地看着杨坚,等他给出最后的答案。杨惠更是急得搓手顿足:“叔父,你就答应吧!”
杨坚权衡再三最终答应:“好吧,承蒙各位抬爱,在下就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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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点点滴滴地流逝,众人来到天德殿时已逾子时。屋外宫人跪了一地,齐齐低声啜泣,颜之仪更是伏在天元皇帝身上嚎啕痛哭。杨坚一干人等见此状况,心知天元皇帝已经驾崩,再看情势发现宇文赟也就是一刻前刚刚咽气,这才松了口气。
室内此时多了一人,他身穿铠甲手执长剑,站得凛凛笔直。因颜之仪等候良久,不见刘昉回来,恐有变故,所以请来殿前大将军宇文仲进天德殿护驾。他们看到杨坚等人气势汹汹地闯宫,不等颜之仪发话咒斥,宇文仲却是吓得撒腿就跑。皇甫绩一声断喝,拔出佩剑正要去战,那宇文仲倏地两腿一软,啷当跪地求饶,当场被五花大绑拿下。
刘昉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皮子,冷冷道:“颜大人,我已草拟好诏书,让随国公辅政,总知内外兵马事。烦请你在上面署名签字。”
颜之仪气得不住发抖:“天元皇帝已经龙驭宾天,幼帝年龄尚小难以处理国家大事,总理朝政的重任应由宗室中德才兼备之人担任。如今赵王宇文招年纪最长,既是宗亲又具德才,理应担当辅政重任。”说到此处他更加激动,指着眼前群贼嘶声道:“公等备受朝廷厚恩,应当尽忠报国,怎可助外姓之人窃取神器?我颜之仪大不了一死,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悖逆先帝在天之灵,让尔等行篡逆之事。”
杨坚于人群中始终低头不发一言,郑译、柳裘、皇甫绩则无所适从,倒是杨惠冲上前去,正欲和颜之仪理论,却突然被刘昉一把拉回。刘昉狡黠一笑安慰众人:“颜大人现下情绪激动,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都出去吧,不必在此与这迂腐之人争执。”
见刘昉好像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家惊疑中齐齐出了宫室。屋外大风肆无忌惮地打着卷吹,几株小树被刮得凌乱招展,传出不绝于耳的簌簌声。他们躲在宫殿墙角后的隐秘处,刘昉看出其他人的不解,最先开口释惑:“诏书已草拟好,现下只差颜之仪签字。但此人甚是顽固,我们大可不必与之纠缠,待天明后我找一个与他笔迹相像之人代签就是。”
杨坚眉头一皱,沉吟道:“这,不好吧。颜大人毕竟是御正中大夫,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却找人代签,那他一定会宣扬此事。待满朝文武都知道后,会置我们于何地?”
场面又一次安静下来,此时已到进退维谷之境,有人面色铁青,有人忿忿不平。郑译稍稍思索后想出一计,忙对杨坚道:“明公,不如我们求助天元大皇后。皇后是你的女儿,定会助你。”
杨坚摇头慨叹,为难道:“正义啊,你也知道吧,我这女儿向来不问朝堂政事,就连在后宫也是心如止水,恐怕不会助我。”
郑译却固执地拱手请命:“我愿去做说客,明公放心,皇后一定会答应助你。只要天元大皇后下旨同意你做辅政大臣,颜之仪即使不肯在遗诏上签字,也断不会把我们找人代签之事四处张扬。”
杨坚也只得点头答应,又稍加思索后对众人说:“有劳各位为我费心了!恐怕今夜尔等都要无眠了。依我看如今情势,我们必须稳住自家阵脚,同时封锁一切消息,大事才有望得成。”见在场之人都连声附和,之前的不安也稳了大半,他转而又问:“今夜宫中当值的卫军统领是谁?”
皇甫绩对答:“司武上士卢贲。”
杨坚一惊,低声自语:“是他……”放目眺望远方,眼前一片凝固的漆黑夜色,心里却波澜暗涌。想当年他做右小宫伯掌管皇宫宿卫时,这卢贲正是他的手下,那时此人就对自己推心置腹,如今他掌管禁军真是上天相助,想必会事半功倍,大业有望……
第十章 名正言顺大权在握(上)()
天元皇帝驾崩的消息被秘密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许再进出皇宫,知道详情的宫人都被暂时幽禁。晨曦微露,日出东方后一扫夜里的狡诡天色,风也悄无声息地弱了,轻舒慢卷着一股暖意,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日子。
郑译早早来到弘圣宫前等候。寅时,吴式微亲自到院子里为皇后收集碧草尖上的滴滴朝露,她刚刚踏出宫门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角余光便远远瞥见一人影,但天色微暗看不清是何人,于是大喊一声:“是谁在那?”
郑译闻声走上前:“内史上大夫郑译。”
式微定睛一看,恭敬地屈膝行礼,又问:“郑大人这么早来此作甚?”
郑译焦躁地回答:“本官要求见天元大皇后。”
式微惊疑:“大人,这么早皇后还没起床。再者皇后从不接见朝臣,这——不合规矩吧。”
郑译低声道:“天元皇帝于今日凌晨驾崩,现在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
式微目瞪口呆讶然得说不出话,郑译却再也等不及了,欲直接冲入宫门。她回过神后快步追赶上去,拦住他闯宫:“大人还是在此等候吧,我去唤皇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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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狂风扰了杨丽华安眠,她整夜睡得不稳,天色微亮后更是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发怔。式微进屋后禀明了一切,杨丽华闻讯顿时呆滞,仿佛魂魄忽然从她的躯体中抽离,一向从容淡然的她现下却是六神无主。这一瞬间她就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跌落凡尘,惶惶不知所措。杨丽华来不及梳洗打扮,只是拢起长发,穿了一件薄衫就出外召见郑译。
郑译得到传召后一路小跑赶到大厅中,对高台上正襟危坐的杨丽华叩头行一大礼,然后示意她屏退左右。待宫人尽数退去,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杨丽华和郑译二人。郑译跪地嚎啕哭喊:“皇后,今日凌晨陛下于天台天德殿驾崩了!”
杨丽华面对郑译长久的哭嚎始终不发一言。她虽已得知这个消息,但从郑译口中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后,才真正愿意相信,她名义上的那位夫君此时此刻确实已经骤然离世。转眼间她嫁给他已有七八年的光景,回想起从太子妃到皇后这一路来的苦涩岁月,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虽无爱恋,但她一直谨记他始终是自己的夫君。杨丽华没有落泪只是怅然若失,从现在起,她便是一名寡妇了。
不知是自语还是对郑译质问:“陛下才二十岁,不曾有恶疾,怎会如此?”杨丽华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郑译跪着朝前匍匐了两步,边哭边劝:“皇后节哀啊!”
“都是你们这群佞臣教唆陛下纵情声色!如今陛下归天,你们怎么不誓死追随左右继续谄媚献谗?”这一瞬杨丽华突然爆发,狠狠地瞪着郑译,朝他宣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怨情。
突如其来的棒喝令郑译猝不及防,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瑟缩低头:“皇后息怒……”
杨丽华逐渐醒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贯的素然,她暗暗苦笑,自嘲地告诉自己:宇文赟素来暴虐好色,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想到这她定了定神,又突然朝郑译发问道:“衍儿如今安好?”
郑译止住了大哭,低声回话:“皇上还不知道这个噩耗。昨夜宫中动乱,为稳定局面现已将消息封锁。皇上年幼,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出辅政大臣主持局面。”
杨丽华已完全从噩耗中恢复过来,眼见郑译还跪于殿上,不慌不忙地道:“郑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辅政大臣……天元皇帝是否留有遗诏,指明所属何人?”
郑译从地上爬起,“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与小御正下大夫刘昉负责草诏,但当此二人赶到御榻前时,陛下已不能言语。刘大人和宫中一等重臣商议后举荐随国公杨坚为辅政大臣,不过颜之仪却拒绝签字。我此番前来就是为……”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杨丽华顿时明白了郑译今日亲自前来所谓何事,没等他说完就立即打断:“你回去吧,我向来不问朝中政事,此事我做不了主。”
郑译复而跪下,恳切地解释:“随国公经天纬地,贤良方正,是两朝功臣,由他辅政乃众望所归啊!”
杨丽华不愿再听他赘述,径直起身欲走,掷出一句话:“既然众望所归,就不必寻我帮忙,更何况我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郑译望着皇后的背影高声呼喊:“随国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旨意啊,皇后……”杨丽华置若罔闻,坚定地走进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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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后,式微替杨丽华梳妆打扮,她取来一件朱红色常服为皇后更衣,杨丽华看了一眼轻轻摇头,道:“他刚故去,虽然此刻秘不发丧,但还是一切从简吧。”
梳洗完毕后杨丽华独自一人去了佛堂,她没有参拜诵经,只是坐在外室的小案前,命式微煮了一壶紫阳毛尖,独自一人安静地品茗。整整两个时辰后,她依然呆坐在那里,心头脑海皆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的思绪飘往何处。这时忽然响起沉沉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宁寂。
来人是式微,她禀告杨丽华:自她早上走后,郑译就一直跪在原地,任凭怎样劝说也岿然不动。那郑译年事略高,再这样下去怕他身子吃不消,所以才来请皇后拿个主意,如何处理此事。
听过式微的话,杨丽华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阖目自语道:“要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逃也逃不掉。”她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又转头对式微说:“案上的茶就搁在那不要收下去,不能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我略有些乏了,你去传话就让郑大人到后堂来见我吧。”
郑译知道只要他长跪不起杨丽华就一定会再召见自己,此时式微来请他去后室,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身上的酸疼略让他步履艰难。
杨丽华再次见到郑译时首先发了话:“郑大人,念在你是长辈,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我是大周的皇后,若我下了这道你们想要的旨意,天下人会怎么说?他们会传言牝鸡司晨、后宫干政,更会说我为奸后助外戚专权!郑大人,你何苦为难我呢?”
郑译当即铿锵对答:“臣只是请求皇后下旨同意随国公做辅政大臣,并无他意。当今朝堂上唯有随国公有此威望,他又是皇上的外祖父,可以担此大任。如若换作他人,势必不能服众,进而引起朋党之争,朝臣必四分五裂啊!再者,眼下那些藩王哪一个不是狼子野心?他们恨不得一口吞了年幼的皇上,自己取而代之。如若让皇室宗亲做了辅政大臣,那么前朝宇文护专政的沉痛惨案势必会重蹈。天元皇帝生前也是严防那些藩王的,皇后你就忍心让历史重演,把武皇帝一脉开创的盛世天下拱手让与他人?”
杨丽华转过头,空洞的目光瞥向屋内上梁,她不得不逃避郑译咄咄逼人的气势。她不懂政治,她讨厌这里的纷争,她无力去收拾宇文赟扔下的这个烂摊子。此时也许只有父亲才是她可以相信的人,毕竟他们是血脉至亲。这一刻杨丽华的眼眶竟莫名地湿润了,愁思良久后,她轻轻吸了口气,终于狠下心来,淡淡地说了句:“传我口谕,让随国公杨坚做辅政大臣。”语罢,缓缓地离去。
郑译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如释重负,但紧接着又顿感心力交瘁。长久跪地不起导致膝盖剧痛,后腰酸胀难忍,郑译单手撑扶腰侧,躬身看着杨丽华渐去的背影,心头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此刻有种说不上的怅然失落,他替这个皇后感到悲悯可惜。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杨坚的野心绝对不只是做一个辅政大臣,但他不知今日杨丽华在下这道懿旨时,是否已默认了那个日后注定会发生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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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得到了“遗诏”任命,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面主持一切事宜、控制情势。经过十天的整顿,他于五月二十二日给天元皇帝宇文赟发丧,同时下令大赦天下,并停止修建劳民伤财的洛阳宫。
如今大局已定,举国上下都在为天元皇帝服丧,但杨坚却迟迟不肯正式入宫赴任要职,反而推脱称自己之前一连串的命令只因时势所迫。一贯谨慎的杨坚此时心中仍有所顾虑,总是莫名奇妙地感到惶惶不安。但是时间不待他再行拖延,两三日后上任与否已是如箭在弦,发与不发必须有所决断。
第十章 名正言顺大权在握(下)()
五月二十四日晚饭时,吃到一半,杨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忙命左右叫来堂侄杨惠,吩咐道:“我想让你替我走一遭,去请小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务必把此人带到我面前!”
杨惠见他含着嘴里的饭菜,边吞咽边和自己说话的焦急样儿,大为不解:“叔父请他作甚?此人在朝中并无权势。”
杨坚喝了口水,忙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武帝平齐后曾对李德林说‘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对此人甚是器重,只可惜天元皇帝即位后便冷落了他。我知道他确实有经世之才,所以让你请他前来详谈,以后定要委以重用。”
杨惠愧于自己的寡闻,低着头领命而出。他一刻不待亲自前往李德林府上,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恭敬地说:“李大人,我奉随国公之命,特来请大人相助。朝廷赐令随国公总管文武之事,此乃经国重任,若无有德之辈辅佐,不能克成大业。随公今欲与汝共事,还请万万不要推辞。”
李德林闲置在家已久,听到这番言论后,为自己终于能有用武之地而感到激情澎湃,心中顿时蒙发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我虽平庸,亦可尽绵薄之力,能得到随公如此提拔,必会以死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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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望眼欲穿的杨坚终于等来了他挂在心头上的李德林,几番寒暄后便屏退左右,开始切入正题。
杨坚与李德林同席而坐,他亲自斟茶与其小饮,自己执杯微微啜了一口,“我有一事被其困扰,久思不能决断。”
李德林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知遇自己的有识之士,他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意气好似武帝当年,却又多了些谨慎深沉。当即被其内敛、敏慧的气质所折服,李德林更加坚信自己没有跟错明主,“明公请讲,在下愿与你一起参合。”
杨坚由李德林的神色中看出他确实愿为自己所用,于是如实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刘昉和郑译上表推举我做冢宰,刘昉要了小冢宰一职,郑译则要加官至大司马。你看这是否妥当?”
李德林抿了口茶,对答道:“自从宇文护专权被武帝诛杀后,冢宰一职的权力大为缩减,只是个虚职。而由小冢宰分割行政权,大司马则掌握了军权。”
“可是就此回绝怕是不妥吧!”杨坚插了一语。
李德林沉稳地道:“明公请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我大周最高官职即为冢宰,可这冢宰已无实权,不如另立官职系统,设丞相府。由国公你来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如此一来便可总揽朝政,掌管百官生杀,亦可集军权于一身。至于刘昉嘛,则做相府司马,郑译做相府长史。他们那些人在朝中其实并无势力,想必也只能就此作罢,不会再惹麻烦。”
杨坚听后惊喜过望,慨叹道:“昔日汉高祖有陈平、萧何辅佐,今吾得公辅相助胜他二人合力!”
是夜,他与李德林秉烛长谈,从天下局势到宫闱琐事无一不说,聊至曙光微露仍不能尽兴,直到五更尽时才依依不舍地亲自将李德林送至国公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