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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千里会害怕进宫一点也不奇怪,毕竟每回进宫她都没有遇到过好事,可是说起来这回又不一样,这回是以林如烟为主要名头的庆功宴,林如烟本就没什么亲人,如果连她都不去,那堂堂御敌头等功看起来又何其悲戚?
姚千里偷偷瞥了陆离一眼,上回朗都玺企图将她软禁在皇宫里的事情她一直没敢告诉陆离,陆离本来就有点要功高震主的意思,如何能再与天宗帝有什么隔阂,所以照理说来,她是能越少去皇宫越好,可是林如烟第一次得了封赏,今日终究也是林如烟的一个大日子……
好半天,陆离大约是看姚千里已经苦恼的难以自抑,终于大方的出言点播了一下:“夫人宽心,圣上自此以后便只是圣上,我为臣,夫人为臣妇,圣上为君,仅此而已。”
是以定国将军携夫人同进宫宴。
……
姚千里在宫里看到林如烟算是自林如烟出征以来两人的初见了,林如烟风光无限的进城那天,姚千里只得挤在人群里遥遥的望了一眼,而且林如烟还没看到她,所以姚千里很是高兴,一直兴冲冲的在朝林如烟看。
可是眼下她跟林如烟也说不上话,这场宫宴,林如烟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姚千里怕是挤也挤不到近前去的,就这么巴巴的看着,也被围着的人挡得眼花。
正垂目沮丧的时候,林如烟那处忽然一阵骚动,一直等动静到了跟前,姚千里方才觉察,一抬头却见林如烟竟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手执一杯酒,恭恭敬敬的敬了过来,“有许多话不便说于人前,我只一句,便是天令当前,林如烟亦尽凭差遣!”
这其实是句大逆不道的话,说白了就是:这里碍事的人太多了,我也不好多说,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就算是皇命在眼前,我也是先听你的。
如果要追究,就这一句话就够盖掉林如烟所有的功绩还连带着再让脑袋落地好几回的,因此他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就都怔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下意识的去偷瞧上首独尊的那人……
天宗帝一直面无异色,甚至还突然咧嘴笑了笑,端起了酒盏一饮而尽,似乎完全没有将林如烟方才那话放在心上。
姚千里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哭过,这回却突地就淌了满脸的泪,顾不得仪容姿态,夺去了林如烟手里的酒杯一口喝下,看着林如烟的眼,又哭又笑着道:“日日盼安归。”
林如烟一顿,忽又混着鼻音仰天哈哈一阵大笑,自又倒了一杯酒,饮罢挥去了酒杯,酒杯撞在雍容的柱子上一声脆响,“老子一猜便是,即便人在边关,老子也听得到你如此念叨!”
两人旁若无人的相视一笑,而后林如烟转身回座,继续与人周旋,姚千里又站着看了一会儿,而后则下意识往陆离身边靠了靠,“将军,此行不虚。”
说起来,林如烟与姚千里之间的暧昧羁绊似乎比之林群芳都不少,可是陆离却从未像防林群芳一样的去防过林如烟,即使林群芳已另结良缘,而林如烟是至今孤身。
这世上多少都还有一些坦荡荡的东西,比如泉水击石,比如夜黑月出,比如林如烟对姚千里的那份怜惜,即使曾经被以为有过污垢,却其实一如往昔。
宴席上因为圣上若有似无的纵容更加欢脱起来,好像连朝堂之上的党派纷争一时都模糊了,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陆离这边自然也有许多人来敬酒,陆离只半推半饮了些,没敢多喝,他知道姚千里的酒量极浅,先前为不能接近林如烟而气恼的时候已经自饮了几杯,方才又那样急急的灌了一口,怕是很快酒劲就要上来了,所幸酒品不坏,只是闭眼酣睡,不会折腾自己,也不会去吵旁人,他便只要将人弄回去就行,仔细也没几两肉,累不了人……
这头陆离尚未庆幸完毕,却见姚千里原本愈渐迷蒙的双眼忽的一下亮了起来,极认真的四下看了一圈,看到了林如烟的时候面上霎时一阵欢喜,“呀,林如烟!”
林如烟是自己号称千杯不醉的,将将喝了这么会子,自然还没醉倒,不过也只是没醉倒而已,实则神智已经开始模糊,听到有人唤他,便探了脑袋去寻人,对上姚千里毫不遮掩欢喜的眸子的时候两个眼珠子立马也亮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忘了先前已经跟姚千里喝过了,端着酒杯拿着酒壶就又凑了过来,一面口中应道:“呦,大小姐!”
他这声大小姐喊的莫名,可是人却是直直朝着姚千里过去的,众人便不得不知道,他这声喊的是姚千里,只是这姚千里早已为人妇,怎么又成了大小姐?
“大小姐身份尊贵,不是最看不起老子这等下人,如何竟要与老子喝酒?”
人家明明什么都还没说,是他自己硬往人家手里又塞了酒杯,却又来说是人家要与他喝酒,可不已经是半个酒疯子,可是他却说的义正言辞,好像事实就真是如他所说,而且他这一醉似乎也少了更多的顾忌,人也张扬起来,加之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这样立于人前,竟然生出了几分鹤立鸡群的架势来,他话说完又扯着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却又是出类拔萃的不羁。
今日之宴,天宗帝早放了话出来允许诸人携带家眷,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是以许多足不出户的小姐们也被带出来放风了,自然这风也不是白放的,若是一不小心,放到了天宗帝的眼里去……便是天宗帝坐得太高看不到,这宴席上也并不缺少显赫贵人。
闺阁小姐梦里良人大约多是君子谦谦,或是侠骨英雄,可是此时眼前这带了许多匪气的男子却奇异的教不少韶华小姐砰砰心动起来,明明臊红了脸,却又忍不住还要去看……
姚千里的脸也红的很,憋了半晌,却是打了个酒嗝,晃了晃手里只剩半杯酒水的杯子,便就要仰首饮下。
手举到半空,酒水却没能下肚,姚千里瞪了眼睛去瞧坏了她好事的罪魁祸首。
陆离轻轻将酒杯藏到身后,眼睛里似有无奈,声音却与平常无异,“夫人已经喝多了,不可再饮,酒多伤身。”
姚千里看了他须臾,一转脸却劈手又将酒杯给抢了回来,怒道:“谁准你从我手里抢东西,我便就是要喝,你欲奈我何!”
说罢自又倒满了酒,而后将酒杯伸到林如烟面前与他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说了句“我今日真是高兴”,便就一饮而尽。
陆离诧异之余,才又惊觉原来自家夫人酒品并不甚好。
第98章 来()
酒后失仪,与男子乱饮;无德斥夫……
姚千里的名声怕是越发好不了了;今夜一过;怕是定国将军夫人又要多了一桩罪;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怕还能延伸出更多来。
而陆离;被自家夫人那样醉红着脸当众喝斥,不但无有怒火;竟反倒还纵其继续失态;甚而还于一旁小心伺候,亲自斟酒,堂堂定国将军,今日终于坐实了惧内之名,且于今日后名扬四方。
而酒酣的那两人,愈加欢愉。
“老子其实最是看不惯你们这等少爷小姐,好好的吃饭偏要说是用膳,出恭非说是更衣,吃的不都是五谷杂粮,怎么偏就要个不一样?”林如烟又咕噜咕噜的灌下许多酒,“我爹总说如段家的少爷小姐一般通诗律五常才真是有本事的人,那样才有出息,呸!”
似乎还不解气,林如烟又狠狠的呸了一声,“你们陆家的少爷拿老子当做练武的靶子,还不准老子叫唤!“
”把老子丢到河里,说要看活人为何不能浮在水上,老子那时尚不通水性,险些就给淹死……”
到这里,终于有人听出了些名堂,这新将军似乎是在说自己儿时的旧事,而且也不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反而更像是单单要讲给姚千里一个人听,因为林如烟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只盯着姚千里,虽然有些凶狠,却也专注。
“我爹不过是你家的一个管家,自己给你家卖命不说,确还要将儿子也送来给你家的少爷小姐取乐,你说这是何道理,嗯?”
姚千里显然已经醉得深了,一点也没看出林如烟的恨意来,似乎只听到林如烟被丢进了河,因而很紧张的凑了过去,在林如烟的胳膊又是搓又是捏,大约是在查看他是否安好,“你怎的这般不当心,只不过是说着话竟也能掉进河里,你看衣裳都湿了,还不快些去更衣,受了凉又得遭罪……”
林如烟迷惑的看了看姚千里,而后恍然大悟,朝着姚千里深深作了个揖,道:“还多谢大小姐搭救之恩,他日老子必当还你。”
言罢林如烟起身,转而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却是又陷入了另一宗迷惑当中去,“我明明记得我们最多也不过就三四年没见而已,那天在客栈大小姐竟然就认不出老子了,老子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来!”
随即神色又有些懊恼,似乎是有些东西不想承认,兀自又辩解道:“老子去杀李渡群那狗官,倒霉那天又从别处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帮官兵,若不是你刚好在那里碍事,老子才懒得救你上山!你说你哪个客栈不好歇,非挑了那一家?”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一来老子也算是还了你的恩情,而且我爹死前也吩咐下的,说陆家对他有恩,若是还能再遇到陆家人,便要老子也要当作恩人,老子总也不能不听……”
“老子就是想,孤儿寡母的,有个男人才能不被欺负,没想婚事竟还给搅了,后来老子就这么一路看大将军欺负你,看宰相的女婿也欺负你,还有以前听说极是疼你宠你的兄长也欺负你,跟那大将军一起,设计从老子手里将你掳走,后来来到都城,那帮老不休暗地里还要欺负你,又是下毒又是刺杀,就连堂堂天子,也要一起来欺负……唔!”
如果说林如烟之前的话只是不知轻重的得罪人的话,那再说下去可就要是大不敬了,这可真是喝大发去了,竟然连天宗帝也敢说,而且天宗帝如今还就在眼前。
幸好陆离一直守着站在林如烟面前的姚千里,看情形不对,适时的踩了他一脚,这一脚踩得不轻,林如烟疼得立时就缩到了地上去,捂着脚在那叫唤,嘴里骂骂咧咧。
陆离不理满脸委屈的瞪着他的林如烟,揽着姚千里的腰身轻轻将她带离,一面附耳轻道:“我们回家去好不好,你之前就有些风寒征兆,晚上加床被子,给你好好暖暖。”
姚千里歪头看了看他,想了想方道:“那你要先给我暖了床。”
陆离点点头,“好,只是夜间你不可再自己钻出被子去,要发了汗才好。”
“可是你总是将我箍得太紧,到了夜里热得厉害……”
“我不看着你,你却总钻出被去,严先生早说你这身子万不能再糟蹋了,你偏是不听。”
姚千里皱着眉,后歪头与他商量,“那我若是不钻出被去,你便能与我各自睡一个被窝么?”
“胡闹!你莫要再……”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一路说一路走了出去,陆离小心的护着姚千里,到了门槛处特意缓下了步子,等姚千里跨了好几回终于跨过去之后才又继续往前。
姚千里似乎也将林如烟忘到了脑后去了,乖顺的半倚在陆离怀里,一路没有丝毫反抗的就跟着走了出去。
虽然两人说的话并不算太露骨,可终究也算是闺房密语,有些也只是夫妻二人私下里才会说的话,姚千里喝了酒,声音并不低,陆离迁就她,说话声也足够让大家听见,就算是只有男子在场也不合适,更何况今日宴中尚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早已经听得面红耳赤,一面心道身为男子,一家之主,怎么能给妇人暖床,明明与伦常不符,可另一方面,追着看出去的眼神里又似乎满是钦羡……
天宗帝亦在望着那两人,只是侧目看着,却也一直看到那两人齐齐消失在了暮色里。
以往天宗帝看姚千里的眼神都是很直白的,有人在的场合脸上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是毫不避讳的追着跑,没人的时候就更是疯狂,似乎要将人生生盯出个洞来,更甚者,那回还想将姚千里软禁在皇宫里……
可是这回,天宗帝看着姚千里的时候,看着姚千里与陆离相携而出的时候,眼睛里却只剩下平静无波,或许,也还是有波澜的,只是已经逆了方向,没有从眼中跌宕而出,却是强自折回了心里,就像是把什么东西给硬生生藏了起来。
走到半路的时候姚千里就睡着了,陆离有些担忧,一面将人小心的揽到了怀里,一面又掀开帘子吩咐外头的陆习润:“去将严先生请到府里来。”
陆习润应诺,一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陆离又让外头将马车赶得慢些,姚千里近来精神不大好,总是昏昏欲睡,要叫大夫来看姚千里却又不肯,只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无有大碍,可是眼看着现在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时时迷迷糊糊要睡觉的模样,陆离终是放不下心来,趁着今日姚千里喝醉,让严先生过来看一下也好,省得醒着的时候惹得她不快。
马车晃荡晃荡的过了许久才走到家,进了家门,还没走到后院,却被人拦了下来。
今日宫宴,天宗帝特赐百官可携眷同往,可也是只有能去的了官员才能带上家眷去吃一顿宫宴,至于连家里的男人都去不了这宴席的,妇人则更是欲往而无门了。
陆临熹已经没有官职赋闲在家,家里的妻妻妾妾自然也只能跟着在家里呆着,拦下了陆离姚千里的,便就是在家里焦躁到了现在的梁氏。
梁氏出自商贾之家,虽说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可是宫宴倒真是见也没见过的,好不容易天赐的这一个机会,竟然去不了,自是闹了个坐立不安,从陆离他们出门起,就一直在昂着脖子在等着去了的人回来,可是等他们回来要做什么,却是想都没来得及想的。
是以陆离也完全没能看出堵在眼前的这位嫂嫂是欲为何,蹙了眉,便问道:“嫂嫂有事?”
梁氏凑过去看了看窝在陆离怀里的姚千里,“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酒味儿,醉了不成?”
陆离点点头,“喝了酒就要睡。”
“哎哟,”梁氏轻呼,“这怎么能行,妇道人家在外头喝了个烂醉可成何体统,小叔怎么也不管教着些。”
陆离脸一沉,明显的不悦了,他素来护姚千里护得厉害,便是平日里他大哥说了一字半句姚千里的不是,他也决计不会有好脸色的,更弗论眼前这个他尚还半认可半不认的嫂嫂,再说话语气也不大好了,只冷冷道:“她在外饮酒自然是得了我的应允,有我在一旁护着,嫂嫂以为是失了什么体统?”
梁氏再圆滑也不过是个刚成亲不久的小妇人,与李氏的老练周到自然是没的比,被陆离这么一呛便也有些磕绊了起来,讪讪道:“小叔说的是,弟妹自是有分寸之人,又有小叔在,断不会失了风度。”
陆离没再说话,抬起步子,打算绕开梁氏回卧房去,方才姚千里在他怀里缩了两下,估计是凉了,陆离便更没心思与她纠缠。
梁氏没看出陆离的意图,又探头看了姚千里一眼,“小叔就这么一路将人抱回来的?”
“有马车。”
“啊呀,弟妹莫不是喝得太多了,得喝些醒酒汤才好,免得伤了身!”
“无碍,她酒量潜,喝了两杯就醉了,并没多喝,有劳嫂嫂挂心,起风了,我先将人送回去,便不与嫂嫂多说了。”
梁氏这回没有再阻拦,因为陆离根本没有给她碍事的空隙,话一说完,立马就转了个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