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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宗帝却忽而说要讲一个笑话,诸臣哪敢说不好,簇耳细听。
笑话是这么个笑话:
说有座城里有个小店,店里有个店小二脑子有些问题,时常数错人头,这事人尽皆知。
后来有一天,这城里最有势力的六个人来这店里用膳,恰好是那脑子有问题的店小二招待,那店小二这回又将人数错了,拿了七副碗筷上来,此时正是夜里,夜风阵阵,其中便有个权贵指着那副多出来的碗筷说:“可不就是个鬼怪灵异故事。”
其他人哈哈大笑。
便喊来那店小二,说碗筷上错了。
那店小二看了看之后,上前来撤走了两副碗筷。
众人齐齐呆住。
半晌后,忽而有人喊道:“杀了他,他是刺客!”
有五个人一拥而上,二话不说打死了那个店小二。
等这些人又回到座上的时候,那唯一没动的权贵说:“方才那店小二撤下去的是两副染了些脏的碗筷,我指给他看的。”
笑话说完,没有一个人笑,这明显的不是个笑话。
稍时,陆离忽而终于憋不住一般的笑了起来。
静了一静,便有人跟着笑了起来,而后更多人笑。
天宗帝看着笑成一片的诸臣,“这并不是个笑话。”
——将刚刚那个笑话里的事,切切实实的又再演了一遍。
天宗帝却又笑了起来,“可怜了那店小二。”
退朝。
有人围向陆离,“陆将军下回若得了消息不知可否些微的提点提点下官,免得下官总是猜错圣意。”
第61章 将归()
三品或以上臣公方可立于朝,也就是说;能来上朝的都不是等闲人等;或有真材实料自奋而上;或精于为官之道;擅溜须拍马,或是,家底殷实生于世家——不过这些人自小便周旋于各类勾心斗角之中;即便有资质愚钝些的;也被磨砺出各不同样的本事来了,至少得以在官宦之中生存。
为臣之道;有人说是忠义,有人说是权谋;亦有人说是为民解忧;司职不同,或人之秉性差异,都不可不谓之为上理,然,却有一样是忠奸廉贪众臣皆要奉行的,那便是要擅观其颜色。
——所谓观其颜色,所观自然是顶上头那人的颜色,喜或怒,真或虚,都要能看得明白。
所以谁都看出了天宗帝方才那一出演的是有别的意思的,皇帝刚刚不仅仅是要讲一个没什么可笑之处的笑话。只不过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太深,无有经历过的,怕是再精明,哪怕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样话再说回来,若是曾经经历过的,照着这些人精的能耐,经天宗帝这稍稍一点,便立马就猜出了事情的源头之处。
当年段华卿获罪,满门抄斩,段引臣猝死狱中,随后段家上下包括段华卿齐斩首于市,却独有一人活了下来——朗都玺力排众议保下了段家独女段引袖。
可是段引袖却也疯了,整日胡言乱语,见人便说段华卿是被害的,说她爹是这朗国最受人敬仰的贤臣大士。
人心自来是最可怕的东西,即便段引袖已经疯了,依旧有很多人不能放过她,因为据传段华卿手中本有一样东西,事关朝中众多大臣,可是段华卿死了,那东西却并没有随之而去,那东西不见了。
要么是被毁了,要么是被藏了。
若是被毁了还好,可若是被藏了怎么办?被藏在什么地方,还是藏在什么人手中?万一有一天暴露了怎么办?
段家全家都死了,只剩个段引袖,不找她找谁?
虎视眈眈盯着段引袖的,不止有段华卿以前的对头,甚至还有以往所谓的“一党”,所谓的以段华卿为首的忠良一派。做官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家深底厚,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忠良也不过是相对而言。谁知道段华卿手里的那东西到底记下了多少人多少事,本来与段华卿为敌的倒还有自己所属一派之长能顶着,可是原本跟着段华卿的怎么办,段华卿死了。
所以一旦有一个人稍微透露了一点点怀疑段引袖的念头,其余人便都一拥而上,齐齐朝看护日渐不周的段引袖扑了过去。
之后段引袖也没了,段家彻底断了,终于再没有人提起这事。
天宗帝那里一直也没什么动静,好像完全的把段家把段引袖都过去了。
几年以后,段引袖又回来了,变成了姚千里,可是没人敢轻易动她,因为她是跟着陆离回来的,没人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没人知道那东西有没有落到定国将军手上。
然后天宗帝见了段引袖一眼,随后就在朝堂之上说了这么不阴不阳的一段话,所指为何,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退朝的时候有不少大臣在偷偷擦头上的汗,是冷汗,天宗帝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出,究竟是个什么用意呢……
自然也还有些新接触到朝廷上层的新进官员,只听出天宗帝话里有话,却又全不知其指意,回去之后辗转反思,百思不得其解。
……
姚千里的癔症没有再犯,或者,有时候她魂游天外的模样就是又陷到了臆想当中去,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便就也没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就以为她是再没有犯。
姚千里对陆离的抵触似乎也消减了些,姚千里自己也察觉到了,就去想了想缘由,想来想去,似乎只是因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那日,朗千化跟着陆临封回陆府来,只说是得了几匹好布料,送来给姑嫂们做些衣裳,也只是个说头,其实也就是王妃娘娘想回娘家来了,至于送的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
朗千化照例给大人们都请了安便就拖着姚千里往后院里跑。,
说起来也奇怪,朗千化明明是个很活泼的一个女娃儿,姚千里明明是个过分清净的性子,偏生这娃娃谁都不粘,就粘着这在陆府里不多大合群的小舅妈,也有别房里的夫人开玩笑的问朗千化为什么最喜欢小舅妈,朗千化扑到姚千里怀里,撇出半张小脸来一本正经的回道:“母妃说小舅妈是千化的救命恩人,千化要一辈子都对小舅妈好!”
陆临封便轻轻捏她的小耳朵,“你便是这样对你小舅妈好的?成日里到小舅妈屋子里捣乱,你每来一回,这里总要换下几样东西。”
朗千化撅着嘴,把整个脸都埋在姚千里怀里不出来,口中模糊不清的哼唧,“小舅妈救我。”
其余人大笑。
笑着笑着眼前多了一个人,是陆离回来了。
朗千化的头还严严实实的埋着,没看到她小舅舅。
姚千里一面轻轻拍着朗千化的后背,一面附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堂堂定国大将军的小舅舅回来了。”
朗千化眼睛一亮,这称谓她知道,因为是她自己说的,在跟陆临熹的小儿子陆明华吵嘴的时候说的,陆明华说我陆家一门为官,一门忠烈,文武全修,我日后也要更光耀门楣,朗千化说,我小舅舅是定国大将军,朗千化还说,你有个身为堂堂定国大将军的小舅舅么?
“小舅舅!”朗千化转身就往陆离怀里扑,“小舅舅朝事都处理好了?”
姚千里就着原本的姿势微微探出身去,伸手将朗千化的小衣摆拉扯平,一边抬头看陆离,“那盆君斑还是让我给养死了。”
“过几日我再讨一盆来。”
姚千里牵唇一笑,“罢了,不是说是千里迢迢从大昭弄过来的,珍贵的很,我大约是伺候不了。”
此时正是夕阳最艳的时候,姚千里本是面朝着西面,那夕阳的红光便就正好打在了她的脸上,陆离背光看着她,脑子一刹那间竟然白了一白,连同她面上难得的笑意似乎都被隐去,又或者是印到了更深的什么地方,恍惚间,陆离眼中便溢上了满满的暖色。
朗千化抱着陆离的大腿似乎是想往上爬,一面爬的欢畅一面叽叽喳喳个不停:“小舅舅小舅舅,都说你公务繁忙,今日可是为了千化特意早回了?”
陆离俯身将朗千化举了起来,“是,特意赶来向千化郡主问安。”
“礼数那是对着外人的,小舅舅是自家人,可免去了那些个虚礼。”
这下不止是陆家的夫人们,连陆离和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们也都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姚千里也笑,“千化郡主,那我呢?”
“小舅妈是千化的救命恩人,千化本欲将小舅妈认错干娘,只是……”朗千化搂住陆离的脖子,“为了小舅舅我也只好割爱了。”
姚千里笑得更欢,连在她的小脸上亲了好几口。
“待寅儿回来,你便不必做干娘。”
……
——便就是这句看似不痛不痒的话。
姚千里记得当时愣住的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只除了朗千化全部都僵了一僵,可随即又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孩儿在陆府里是这般的不招待见的。
或者是她早就心里有数,只不过之前娃娃连下落都还不明,她根本都还没有机会去细想这一层。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功夫去管这许多,陆离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要将娃儿讨回来?
她欣喜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陆离也在与朗千化说嬉的空隙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也回望过去,而后轻轻一笑。
其实人和人之间,或敌或友,但凡相处的时间久些,或多或少都还是有点默契的。姚千里跟陆离相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也不算短了,仔细算算,竟然已经将春夏秋冬四季过了整整一轮,而且两人还是这样的混杂关系,虽然姚千里不愿意去细想,但其实两人早就已经揪扯不清了……陆离的情绪一般都是很难让人看得出来,可是每每他的情绪稍一变化,姚千里便就能清晰的察觉,而且是在自己尚还没发觉之时便已经了然。
所以姚千里便知道陆离那一笑是将她心中所想肯定了。
你道他人皆不知,可又有谁是傻子。陆离是陆临封一手带大的,轮亲甚至要亲过亲娘,陆离的心思,陆临封再如何也都还是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来的,只是不知,福兮,亦祸焉……
第62章 初进宫()
或许是定王寿宴以后姚千里自己也对天宗帝有过不少猜想,所以宫里有人来请她入宫的时候她也并不大意外;不过奇怪的是;陆家的人似乎也并不大意外。
连轿子都是准备好来的;看来这并不是真的“请”;只是她必须要进宫去而已。
今天来的虽然不是上回给她带并蒂莲玉佩的那个内侍,可是面对着姚千里的时候神态依旧谄媚,语气依旧谦恭;嗓子里发出别样却又独特的声音:“夫人;请。”
姚千里的眼睛轻轻的扫过陆府诸人,而后浅浅一笑;“有劳大人。”
内侍因为她的这声“大人”更是眉开眼笑,却也没推脱;只是愈发殷勤;他们这样的人素来是被人呼来喝去又看不起的,偶然得到一回尊重,不论几分真假,大约都是久违却又高兴的。
姚千里了然的朝他点了点头,便在内侍不甚明显的示意下向那看起来就比一般轿子高贵了不少的宫轿走了过去。
“弟妹。”突然有人叫住她。
姚千里住步回头,见陆临中往自己走来。
“圣上素来宽厚,弟妹不必害怕。”
没想到他是要说这样一句话,姚千里下意识便笑了起来,“多谢三哥提点,我记下了。”
陆临中看了看那内侍,内侍很识趣的退开几步,转脸去看陆府那座在都城里小有名气的假山,据说是先皇特意为了幼时的陆离修建的。
陆临中面上有些担忧之色,放低了声音道:“不管什么人问话,你照实回答便可,知便知,不知便不知,不要怕说错了话,你如今是陆家的媳妇,没人会拿你怎么样。”
不知为何,姚千里下意识的便去看其他人,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到,陆府其余人皆自垂首,不由又自嘲一笑。
诚然,一个人遭到的冷漠多了,稍微一点的温暖便就会暖到了很深的地方去,内侍和将军夫人,其实都一样。
姚千里惯常的说不出那些好听的话,也惯常的不喜欢将自己心里的东西展露与人前,定定的看了自己的脚尖许久,抬起头的时候却只是如之前一般无异的一笑,“嗯。”心中却在想,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今日的这一句话,她便会将这位原本跟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三哥记住一辈子。
独坐于轿中自然一路无话。
而后内侍引她下轿,引她走路,这皇宫她没来过,哪里都陌生的很,姚千里觉得很是别扭难受,相比之下,陆府竟然要舒适了许多,至少,在她跟陆离住的那个院子里,她通常都是无拘束的。
走到一处花园子的时候内侍就不再上前,因为天宗帝已然站在前头。
上前规矩又谨慎的问安,“圣上万安。”姚千里如斯道。
朗都玺却僵了一僵,“袖儿……”
姚千里恍若未闻,良久未得免礼令,姚千里便又再道:“臣妇问圣上安。”
“以往总是你恼了我,才会这般同我说话。”朗都玺一面似回忆般的说道,一面俯身轻轻将她扶起。
姚千里一站好就立马闪避开好几步去,“臣妇逾矩。”
朗都玺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思绪当中跳了出来,眉间渐渐拧起,“你当真是忘却了前尘旧事?将朕也忘了?”
姚千里忽然觉得眼前这九五之尊有些好笑,凭什么将前尘旧事都忘了却还不能忘了他?凭什么他将她忘记了以往说得好似是犯了什么大过一般……心中这般作想,面上便也冷笑,道:“不然,圣上以为当如何?”
朗都玺被她问得一愣,而后便是眉头紧皱,大概是太久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过话,面上便有些冰冷。
姚千里也察觉到失言,已经自发恭谨站好,不再言语。
良久,朗都玺面色渐渐缓和,似乎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面上一喜,上前道:“朕带你去处好地方,你定然欢喜。”
人说喜怒无常最是帝王家,果然不假,你永远不知道他何时高兴何时忧,更不知他愁为何,喜又从何来,姚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避开朗都玺欲来牵她的手,转脸笑道:“如此臣妇先谢过圣上抬爱。”
朗都玺正要前行的身子一僵,随后往前。
姚千里稍远的跟着,却也不敢隔得太远,她怕再惹怒了天子。
走了不久,两人便来到一座宫前,姚千里眯眼细细看了一眼,认出那“立昭宫”三个字,连她都能一下子就猜到,这定然是昭妃娘娘住的地方。
姚千里不知道朗都玺为何将她带到这里来,可是她着实不喜欢同那个怪异的昭妃娘娘碰面,便驻了足,道:“深宫内院,臣妇乃一外臣之妇,怕是多有不便。”
朗都玺转过身来看她,而后牵起半边的唇似嘲讽般的一笑,“你不必见外,陆将军是这宫中常客,再者说,”顿了一顿,朗都玺又道:“朕也并未打算让你去那宫中。”
姚千里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他说陆离时常来这“立昭宫”,其实这个她知道,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听灵姝说过,可是这话从身为帝王的朗都玺嘴里说出来,似乎就平添了许多深意,昭妃既为妃,便就是皇帝的女人,外臣不得随意如内宫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怎么说都说不通的事情,此时却被天宗帝这样说了出来,而且语气如此的……诡异。
世传天宗帝与定国将军自幼时交好,世又传定国将军与大昭八公主自幼生情,如今商锦习进了宫,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