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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官兵匆匆奔出,横在中堂大门前。不过兵部衙门是京师六部常设衙门,驻守的兵丁并不甚多,人数远远不及刘大棒槌带来的人马,而且对方又是皇差,这些士兵不免有些胆怯,气势上顿时弱了几分。
刘大棒槌厉声道:“皇上富有四海,要看看自己疆土的海图有何不可?刘大人有所不知,日本国文龟国王已遣特使进京觐见,皇上要看海图,正是为了心中有数。本钦差连三大学士的马腿都打得,还怕你这兵部衙门的士卒拦路?统统给俺闪开!”
刘大夏闻言恍然大悟:中了计了!原来杨凌在朝中发动的蓄谋已久,那般激烈的朝议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就是为了要把自己等人引入彀中,‘朝贡祖制’才是他们有十足把握的致命一击!
刘大夏悲愤地白须飘飘,大势去矣,自己等人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只要日本国遣使朝拜,刚同意解禁通商,开放四海以纳八方万国。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刘大夏紧了紧双拳,想到解禁通商开放四海必须有大商船和强大的水师,而大明自禁海以来百年,能造大船的式匠已廖廖无己,若毁去海图还有阻止皇上的最后一线希望,态度立即又转硬了起来。
他轻蔑地看了刘大棒槌一眼,把长臂一抛,素袍布履往门前一站,须发如银威风凛凛恍若天上神将,赫赫大笑道:“解海通商,祸国殃民,老夫在此,谁敢进去?”
刘大棒槌听杨凌说了半天才记下的台词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他立即大喝道:“放屁!皇上亲口说过,大明海域亦是大明江山!大明将士守土有现,守海亦有责!你身为兵部尚书,却一味鼓吹禁海,使俺大明从此丧失海权,萎缩在陆地之上。
小小海盗竟令你这百战老将畏之如虎,真是外强中干。大明帝国扬威四海的机会就此成为泡影,再过上百年,俺大明工匠连能出海数里的船舰都造不出来了,你就是千古罪人!还自以为是为民请命,冒昧透顶!岳武穆碑前白铁铸就奸佞像,一跪就要上千年,俺看给你刘大尚书铸个像,长跪在三宝太监像前也不为过!”
刘大夏一听气得脸孔酱紫沁血,他是
堂堂兵部尚书,就连弘治帝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叫声先生,如今却被一个小小锦衣校尉如此痛骂,甚至把他比成秦桧那个千古奸臣,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大夏大吼一声,猛地踏前一步,戟指嗔目,厉喝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侮骂老夫,你……你……你你……”
刘大棒槌看他环目暴睁,须发似炸,心中也有点害怕,连忙喊道:“奉圣谕,寻郑和海图,刘尚书违抗圣旨,出面阻拦,把他给俺拉到一边去!”
当下两个小校按刀上前,就来扯拿刘大夏。刘大夏一身武艺,焉肯被他们所制,他今天是毛了心,非要硬抗圣旨。不料他双膀一挣,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校手臂竟变得绵韧如蛇,攸地避开他的力道缠绕上去,在他上臂麻筋上不着痕迹地一点,一条臂膀顿时没了力气。
刘大夏弓马娴熟,可是江湖人的短打功夫并不在行,这个身手又实在高明,在旁人眼中看来,根本不觉丝毫异状。倒似刘大夏倒绷双臂主动就缚一般。
那小校如法炮制,另一条手臂也没了劲道,待他双臂酥麻稍解,双手已被那对小校紧紧反扣住,动弹不得了。
刘大夏几曾受过这种待遇,一时心灰若死,只觉一生效忠大明朝廷,想不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尸骨未寒,新帝竟然如此对待自己这老臣。试问这莽撞校尉,若无正德口谕,岂敢如此对待自己?
刘尚书老泪纵横,眩然泣道:“罢了,罢了,放开老夫,老夫立刻去见皇上,告老还乡!”
刘大棒槌得意洋洋,瞟了一眼扮成小校的伍汉超,大吼一声道:“来人呐,掘地三尺地给俺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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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书马文升受到的待遇也不比刘大夏强多少,他回到府中,拟了个单子着人去将单上所列的朝中大员请回家中商议对策。然后坐下给韩文写了封亲笔信,将京中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叫他暂且搁下北疆互市事宜,立即飞马回京。
他将密信加了火漆,还未等着人送出,皇上圣旨就到了。圣旨说日本国特使来朝,皇上下旨鸿胪寺比照安南、高丽、爪哇等不征之国朝贡礼制接待,同时皇上已决定就开放海禁、共同剿灭倭寇事设大使与来使商谈,并提及一堆内外廷官员名单要马文升更迁职务,以充使者。
马文升只听了日本国使者来大明觐见就知不妙,自己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再看那圣旨上所列的官员名单,尽是今日朝议时投*焦芳一派赞成解除海禁的。有这么一帮子人,岂能不干出丧权辱国的事来?
马文升断然拒绝遵旨调迁官员,意欲去寻皇上论个公道,那传旨太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马文升忍了一肚子气赶到豹房,不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皇上根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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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升怒发冲冠,对传讯的小黄门喝道:“请回复皇上,臣是吏部尚书,考核升迁官员是吏部的职责。皇上任命官员有不妥之处,身为吏部尚书有权请求皇上再议。若是皇上以为微臣的意见不足采用,那么微臣这个吏部尚书还有何用?老臣近年来一直体弱多病,强自支撑操劳国事,如果这样就请皇上准臣因病致仁告老还乡罢了!”
小黄门见马大人发怒,急忙一溜烟去了。过了阵儿,又施施然走了回来,尖声尖气地道:“皇上说:马大人年岁已高,体弱多病,朕闻之甚悯,所奏恩准了。请大人回府,待礼部议定赏赐,再着驿丞署护送还乡!”
马文升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小皇帝竟有如此魄力,竟然做得这么绝,满朝老臣尽皆辞去,他*谁来扶保江山?
待他醒过神来,小黄门早已转身离去。豹房门口只有八名佩刀校尉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可是那看似目不斜视的眼中,分明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不由像一根根针似地扎进他的心里去。
马文升悠悠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将像刘健、谢迁一样,站在十里长亭上,像京中故旧们告辞,离开他曾经叱咤风云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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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半躺在*椅上,微微地阖着眼,呼吸轻微,好似已经睡着。
玉姐儿腰段儿苗条,如斜插柳枝似地在躺椅角上坐了,一双粉粉润润的小拳头轻柔地给他捶着大腿,和煦的春光自只开了半扇的窗扉映进来,照在杨凌的身上,玉堂春背对着光,更凸显出她一身完美无瑕的娇美曲线,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回报消息的番子说完了,静静地候着大人的指示,杨凌过了半晌,才轻轻摆摆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番子掌班恭应一声,悄然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玉堂春眼波盈盈,妙目一转,伸手从榻边矮几上搁着的瓷盘上取了粒里饯,用两根葱白似的手指拈着,悄悄递到了杨凌的唇边。
杨凌忽觉唇上一凉,有股甜香沁鼻,睁开眼睛,只见玉堂春向他嫣然一笑,那柔媚的五官有种轻撩慢捻的韵致,不觉一笑道:“不许胡闹,再捣乱家法侍候。以为你家老爷摆谱儿呢?唉!为了筹备今日朝会,我可是整整一宿没睡觉了。”
玉堂春柔声道:“妾知道,只是妾瞧老爷不只是
疲倦,好像还有些不开心呢。”她穿着一袭滚银边的葱白色斜绫纹小袄,纨色靴裙,颈间挂着一串晶莹玉润的珍珠项链,眸上带着一抹关切。
杨凌低笑,轻轻一拉,玉堂春娇软轻盈的身子就轻轻俯在了他的身上,杨凌闭起眼睛,说道:“来,把果饯喂给我吃。”
玉堂春颊生红晕,却听话地拈起一枚果饯,用艳若樱桃似的红唇轻轻噙住,轻轻凑到了杨凌唇边,杨凌啜住果饯,就势吸住她柔软轻薄的樱唇,一番密吻才放过了娇喘细细的玉堂春。
杨凌咽下果饯,轻叹道:“你倒可心,看得出我的心事,唉!我的确有些不开心,刘大夏、马文升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只是他们明明在做错事,却自以为是在为国、为民做好事。唉,用这样的手段,又激又骗地把他们挤兑得告老还乡,我心中的确是有些过意不去。”
杨凌轻轻抚摸着玉堂春修长标致,骨肉匀称的大腿,玉堂春温驯地偎依在他怀里,柔软精美薄裙下的肌肤,抚触温凉,说不出的香柔软腻,好似比杏仁豆腐还细,光光滑滑的,一股愉悦的感觉从杨凌指尖直传入心里。
他闭目似眠,脑海中却想起了成绮韵返回江南的前一天夜晚,两人在书房的一段对话:
“他们以为猝不及防的‘大朝会’就是我们发起的最后决战,错了,这不是过是‘引敌入彀’,致胜之本就在于他们倚为凭仗的最后堡垒,是在朝会之后的特使朝拜,这个消息一来,他们才算量败涂地。
尽管如此,大人仍不可大意,须防他们卷土重来,就要把他们的力量彻底打垮,所以这最后一计,就是釜底抽薪。任凭这些老臣狡诈如狐,也会以为我们调虎离山,把他们的首脑人物调一部分出京城就是釜底抽薪了,却不知我们的真正目标却是留在京里的得力人物。”
成绮韵拢裙斜坐,神态自然,莞尔轻语,像个摘花编冠、拍手甜笑的小女孩,与她冷静犀利的言语绝不相称,烛光闪烁映在俏脸上,有股神秘的动人之美:“这些官儿呀,能拉的拉,能压的压,不能拉不能压的就让他回家!”
成绮韵笑得甜甜地说:“大人一向心软,可是这次却万万手软不得,等到调出京的人心急火燎地回了京,大事已成,内援已失,他们就玩不了甚么花样儿啦。”
“不能手软……”,杨凌想到这里叹息一声,轻轻咕哝道:“刘、马两位老人家一个七十岁,一个八十岁,唉!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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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顽童皇帝
夏皇后拢首金龙纹黄色大袖,头顶皂彀冠上翠凤衔珠轻轻颤动,明净的额头下秀眉微微蹙起,牵起几条细纹,深青霞帐罩着的是个五官姣好、身段窈窕的少女,可那严肃的神情,却似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人。
刘瑾看着她故作老成的模样,心中暗笑,脸上却一副恭谨的尊敬的神情道:“娘娘,您好是天下之母,六宫的表率,如果公主们都这么不守规矩,而娘娘却置之不理,以后这后宫可就不好管了。
唉,罗祥也是不懂事,他现在掌着内务府,办事却莽莽撞撞,怎么把这事儿告到娘娘这儿来了,弄得娘娘想故作不知、放她们一马也不成了。”
夏皇后那日见杨凌堂而皇之将两位公主请走,居然不请示自己这个后宫之主,已是芳心大恚,可是她跑回宫去,先对太皇太后诉了番苦,太皇太后却举了万贵妃废了皇后的例子好一番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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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皇后虽然心中不忿,可是想想万贵妃一介宫女出身,没有什么*山,就能扳倒了皇后,要不是她年纪太大,当时的太后坚决不允她入主中宫,恐怕连皇后都当上了。
如今皇上迷那姓唐的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她又有一个大权在握的表兄,三宫汇集把他叫进来训斥一番倒不难,真起动他一个外廷臣子谈何容易,这报复的心也就淡了。
可是这时刘瑾一激,她的俏脸涨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娇斥一声道:“本宫什么时候装聋作哑了?虽说有皇上的旨意,可是杨凌竟敢目无本宫,不通知本宫和内务府就将公主带出宫去,逾矩犯上,本就该受到惩处的。至于两位公主……”
夏皇后迟疑了一下,两位公主是当今皇帝的胞妹,当朝太后的亲生女儿,如果真的严加惩处,岂不是里里外外都得罪遍了?
刘瑾看在眼里,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奴心里都明白,娘娘不作惩治呢,以后其他的公主呀、贵妃呀,全都自作主张不听号令,这后宫里还有规矩么?予以严惩,又怕伤了皇宫里的和气。娘娘真是一番苦心呐。”
他近前一步,说道:“老奴倒是有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夏皇后正在为难,闻言一由喜道:“刘公公快快讲来。”
刘瑾哈着腰道:“是,老奴以为,这公主们嘛,不惩戒一番是不成的,可是太过分了也不成,不如着内务府削减两位公主宫中的用度,就当作惩罚了,皇后娘娘再传懿旨,禁足十天,也足以令后宫知道规矩了。至于杨凌……”
他看了一眼夏皇后,细声细气地道:“这事涉及公主,可就不只是国事了,内务府总管罗祥是有责任上奏折弹劾的,可是他人微言轻,没
个得力的大臣同时进言,皇上就不会片惩戒他,以后他岂不是更加得肆无忌惮?如果有夏大人同时上书,皇上驳不开面子。怎么也得把他叫训斥一番,他一个臣子,还敢因为这事就嫉恨娘娘?如果娘娘担心……”
大袖一拂晓,秀眉扬起,夏皇后娇斥道:“担心什么?去,传本宫旨意,令内务府削减永福、永淳宫中用度!命尚宫司女官督管公主府,两位公主禁足十日!”
“老奴遵皇后娘娘懿旨!”刘瑾慌忙大礼参拜,内廷首相如此恭瑾,夏皇后的自信不由寻回了几分。她冷哼一声,率着六名宫女姗姗走向后宫,刘瑾从地上爬起来,谄媚地神色尽去,唇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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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洋使者进京的前一天,西洋人的京西大教堂落成了。
一座红砖、圆顶,四角是尖尖塔尖的巍峨建筑,乳白色的巨大十字架耸立在教堂上面,雅各思和火者亚三几名传教士穿着崭新的教士袍,站在教堂学的花瓣状圣水盆旁老泪纵横。
万里海中,十载奔波,做了几年乞丐几乎活活饿死,他们现在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大教堂,在大明的国土上建立了第一修炼上帝传音布道的所在,所有的辛苦和冒险都得到了回报,杨凌真是上帝赐给他们的幸福使者啊。
最叫他们兴奋的是,杨大人居然请来了当今皇帝,天下最强大帝国的皇帝来参加大教堂的落成典礼和首次隆重弥撒,如果不是路途遥远,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迎接,那是教皇和红衣大主教们的殊荣啊。可以想见,今日皇帝到访的消息一传出去产,对于他们布施传教当有多么大的影响。
难怪几位传教士眼泪汪汪的,却咧着嘴一直笑个不停。锦衣侍卫将大教堂团团围住,普通的百姓只能远远地看着,正德好奇地打量着这幢风格迥异的建筑,直到谷大用接连唤了几声“皇上”,他才醒过神儿来。
朝鲜国进谒天颜的特使朴恩熙冷眼旁观,不觉微微摇了摇头,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色。
大明天子驾崩,新帝继位,不久朝中六部尚书就被清洗了一半,紧跟着被誉为大明柱国鼎石的大学士也被罢黜两人,有关新帝昏庸、朝野动荡的传闻远及朝鲜。
朝鲜国王闻讯大为担忧,朝鲜例来是大明属国,民生国计依赖甚重,而且与之毗邻的女真、日本频繁发生小型战事,全赖大明从中斡旋平衡。如果大明内乱,朝鲜先受其害,是以立即派遣使臣前来大明探个究竟。
朴恩熙赶不上到京城时,正德正在大同,朴大使无所事事,时常走街串巷,每日听到民间各种传言,对这位大明皇帝更加失望。但是正德回京后所提及的大败鞑靼、联合兀良哈的功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