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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姐华清的脸色不变,仿佛早料到这样的场面,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紫衣银剑的卫二公子默然,眉头紧紧蹙起,不说话。风涧月的脸色更加严厉,苍白得有些可怕:“说!”
“我不说!我不说!”陡然间,卫庄退了一步,手指握紧了流光剑,双眉扬起,脸上的神色坚决而激烈,“拿不到青鸾花你会死的!大哥,我不会看着你死,哪怕夷平白云宫我都要把解药拿到手!”
“好,那么你先打倒我,踩着我的尸体出去……”陡然间,风涧月沉沉地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年轻兄弟的面前,“不然你休想去碧城山捣乱。”
卫庄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眼睛,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风大哥年长自己一轮,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一起在江湖中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他虽然飞扬不羁,然而大哥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
看着二弟不再激烈地反对,风涧月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看见旁边白云宫一众女冠们诧异的眼光,陡然间,病弱的人眼里闪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请问这位道长尊号?”看到华璎手中那把浅碧色的剑,风涧月眼睛闪了闪,忽然轻轻问,声音很柔和。
华璎怔怔地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此刻见风神会老大忽然转头问自己,反而愣了一下:“我……小道道号华璎,是白云宫静冥师父门下二弟子。”
“咳咳……二弟子华璎。”风涧月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听说静冥近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惊人,想来就是你了。短短几年能将白云千幻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的确是百年难得的奇才。”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辽远,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华璎的脸红了一下,低着头咬了一下嘴角。她为人向来矜持低调,被风神会老大这么当众一夸,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她忸怩的时候,风涧月却有些意外地结束了这次沸沸扬扬的冲突:“请回去替我问候你师父好,就说故人久不见,祝她修为更进吧!这次小弟年轻气盛,冒犯贵派,还请多多见谅。”所有姐妹都怔了怔:本来以为是以死相拼的场面,居然如此轻松地掩了过去?
“大哥!”卫庄却有些不甘,看着风涧月苍白的脸叫了起来,眉间有一种孤愤,“你还要让着她?你都快要死了,还要让着她?林芷那个女人都已经认也不认你了,那样没良心,你还——”
“住口。”话才说了一半,风涧月蓦然回头,目光冷如冰雪,连旁观者心里都是一寒。“各位道长,请先走吧。我和二弟还有话要谈,恕不远送。”风涧月头也不回地对着那帮女冠们淡淡道。
华清抱剑一礼,道:“那么,风老大,我们告辞。”和众位姐妹到了楼梯口,华清却出乎意料地站住了,似乎是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忍不住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还是请好好保重吧……十五年了,她真的什么都忘了。”众位姐妹都不知道大师姐说的什么,却看见风涧月削瘦的肩猛然一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华清,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许久才问:“你……?”
“风老大只怕是也不记得了吧?”华清师姐一向孤高清冷的瓜子脸上蓦然有淡淡的笑意,只是微微一稽首,便带着大家走下楼去。
她们回到碧城山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雨已经止住了。
还没有迈入山门,看见前方一条白带挂在山上的小径上,一行素衣道袍的女冠匆匆拾级而下。不知道是哪个师妹沉不住气,竟然将她们出事的消息告诉了闭关静坐的师父。
说是这么多女弟子的师父,静冥其实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或许是历练和清修多了,显得沉稳而阴郁。提前出关的静冥道长脸色有些苍白,细长的眉毛紧蹙着,有些杀气。或许就是那一缕杀气和悒郁,压住了她眉间的秀色。
“师父……”所有刚从望湖楼回来的人都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师父为人向来严厉,这一次知道了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知道要如何处罚她们。连一向深得师父喜爱的华璎,看见师父眼里冷锐的亮光后,心里不知道为何一跳,低下头去。
她也知道,受了师祖的教导,严厉冷肃的师父平日里最痛恨的便是道心不坚、凡思缠绕的弟子。以前四师妹被情障所惑,在白云宫里私会情郎,结果被师父察觉,发起怒来,亲手杖责一百,废了武功将她赶下山去,据说四师妹以后一辈子都是个瘸子了。
“华清,华嫦,你们跟我进天心阁来!”静冥的目光从二弟子清丽的脸上转过,却不问什么,反而对着大弟子吩咐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去。
一个时辰后,她被传唤入天心阁。华清师姐和华嫦师妹已经回禀完毕,静静地立在师父身后。室内光线很暗,檀香的气息幽幽地萦绕。
“华璎,这一次你为了本门姐妹出生入死,师父很欣慰。你果然是我的好徒弟。”她惶惶然低头,却听得师父柔声开言,“华清华嫦都和我说了,你这次因了经验不足,差点伤在风神会的手里,等明日师父便好好的传你本门天心秘诀,再多与你拆练剑招,以后碰上这等事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师父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怜爱与赞赏。华璎心里微微一松,然而俄顷,便听得师父的声音冷了下去:“但是,华璎,你既已出家修道,如何能够再有凡念?”
她身子一震,脸色瞬间雪白。大师姐、大师姐将她的事情都说了出去么?“唰”的一声,听到什么簌簌响着,落到脚边。师父的声音里面有动气时候才有的寒意,让每个弟子惴惴:“华璎,师父向来以为你心静如水,但是华嫦在你房里找到了什么?《玉豀生诗集》!你每日挑灯,原来读的就是这些么?”
那一本脆黄的书落到她雪白的长袍下,书页微微掀开,正翻到昨日读过的那一页《春雨》。华璎的手一颤,下意识地想捡起来,然而终究不敢动一下。
“你要敢再捡起那本书,我就斩断你的手!”师父方才还温和的语气,陡然间因为弟子动了凡心而变得冷厉,她的脸色是严厉而沉郁的,一如平日。站在师父身后的大师姐脸色平静,没有一丝表情;而六师妹一见她抬头,急急低下头去。“给我回去好好读《玉皇心印妙经》,想想吧,华璎,师父是为了你好。这世上多的是红尘纠缠,陷入便难以自拔啊。”静冥轻轻叹了口气。
退到门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华璎迟疑了一下,立住脚,低首轻轻道:“师父……风神会的大当家风涧月,请我代他向师父问好,祝故交修为更进。”
“风涧月?又是他……什么故交!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真真是诋毁清修之人。风神会里就没有一个好人。”师父的眉头皱了一下,手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华璎你也是,这样人的话你也信?快给我回去好好修习经书!”
她有些无措地站着,看见站在师父背后的大师姐对着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快些退出。
出门时,她的眼角扫过地上那本《玉豀生诗集》。风从阁里的不知何处吹来,书页轻轻翻动。华璎的眼睛陡然红了一下,然而咬了咬牙,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第五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二师妹。”晚课过后,师父离开,众位女弟子按照顺序依次退回各自房中,最后留下大师姐收拾一切。在华璎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的大师姐叫了她一声。华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收了一下,站住了身子,轻轻问:“师姐有何指教?”
华清没有回答,空荡荡的三清殿上她的足音响起,绕到了她的身侧。“这本书你好好收起来,不要再被师父发觉了。”一卷书塞了手中,熟悉的质地与厚度,赫然是那本《玉豀生诗集》!
华璎惊喜地抬头,看见师姐清秀的瓜子脸。华清看着她,叹息着:“师父要我烧了它,我想想还是私下藏了还给你。我没有同师父说卫二公子的事情,但是六师妹说了。”华清的声音顿了一下,看着二师妹的手颤了一下,然后继续,“也不能怪她……华嫦一直帮着我,所以有机会就会说你的坏话。她把你们在望湖楼上的事情都说了……师父那么聪明的人,想来已经猜到了几分。”华清的声音平静从容,而听的人却是心乱如麻。
“可师父没说什么。”华璎感觉手心渐渐冰凉,脱口惊惧地说。
华清点点头,眼色却越发的沉郁:“是啊……我也很惊讶。师父竟然什么都没说!以师父的性格,你觉得她会不追究么?”
华璎的心更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耳边就听见大师姐轻轻说了一句:“师父她今天……吩咐五师妹到碧城山千丈崖上,去采解忧花来。”
她心里一惊,陡地冰冷彻底。解忧花?白云宫所有丹药里面需要解忧花的,只有洗尘缘!
“天心阁的丹房里,好久没有炼制‘洗尘缘’了罢?如今用到,只怕要赶着现制了。”她还没有想到那个令人恐惧的药物名字,华清师姐却淡淡地说了下去。
“不会吧?师父、师父要我……”有些震惊的,华璎脱口问。
华清的脸色也是冷冷的,眼睛里面的光芒闪烁不定,她回头望着殿中供奉的三清神像,上清灵宝天尊、玉清原始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高高在上,俯视着空旷大殿中这两个年轻的女冠。
华清叹息了一声:“你资质那么高,师父断断不舍像以前对付四师妹那样废了你武功赶你下山——她今日还说要传你天心秘诀,这在本门向来是不传之秘。师父这样的脾气,有这样的打算,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起今日师父流露出的倾囊传授的意识,对照如今大师姐的分析,华璎脸色渐渐苍白,冷气一丝丝的从心底溢出。洗尘缘……洗尘缘!
赠卿一杯无情泪,洗尽尘缘入九霄。凡是道心坚决的人,在白云宫出家修道前,都可以请求服用洗尘缘,一杯入喉,尘缘尽忘,不复再有恩怨纠缠。但是每次动用洗尘缘,都需入门的子弟自愿提出。
可是……可是师父如今,居然有了逼她服用洗尘缘了断前尘的心思么?华璎有些惊惧地握紧了手中的书卷,脸色苍白得透明。
看着她的神色,华清微微叹了口气:“洗尘缘炼制至少要七天,你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如果不愿意放下一切,那么,趁着师父没有逼迫你,赶紧走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不想再去找卫二公子么?”华清低了眉,又道,“经过昨天的事情,我想——如果能做的到,我不想让二师妹你再遇上这样的事情。”
“‘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华璎心中微微一惊,心中不知有什么样的猜测掠过。她望向殿中长明灯下仙风道骨的三清神像,轻轻地说:“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吧?”
已经是半夜了,碧城山上到处是点点的碧色,那是满山的磷火。这是阴气很重的山,层层叠叠的坟岗,一到夜来便是漫山飘飘渺渺的碧色鬼火。“碧城”两个字,还倒是贴切得很。
“看这里——”在后山千丈崖附近的悟真洞中,华清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在洞壁上晃了一下。悟真洞是白云宫弟子们犯了门规后,贬来静坐反思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更不用说是半夜。
外面有野鸟夜唳,华璎心里一惊,在火光明灭之间看见了洞壁上斧凿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呀。”看着那些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刻痕,华璎诧然的说。她不知道大师姐半夜偷偷地拉她来这里,是要给她看什么。
“上面的字,只怕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哪怕是亲手将那些字刻上去的人。”华清将火折凑近洞壁,手指抚摩着那已经有些长上青苔的刻痕,有些感慨,“十五年前某一个深秋,白云宫也有一个女弟子因为动了凡心、被贬到此处禁闭,她的师父限令她在日出前想通,自愿去放弃所有尘缘,不然,便要强行让她喝下洗尘缘。”
“啊?”华璎微微一怔,不自禁地脱口低呼,“她、她的师父……也这般强人所难么?”
“白云宫里面的规矩本来就严……历任的宫主,从来没有一个好脾气的。”华清的手抚摩着石壁,眼睛里面却有遥远的叹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么,她便是在这里静思了一夜么?”在火折一明一灭的光中,华璎的眼色陡然也黯淡起来,“她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华清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这个女弟子和现在的你有一点相似,她的资质也很好,可以说白云宫近一百年来只有她能在三十岁以前就将白云千幻剑法真正练成……但是和你不一样,她那时候依然不顾一切地爱着那个男子,其实根本不用想什么,她绝对不会和情郎分开的。”
火折映照着石壁,上面的痕迹过了十多年,依然看得出一斧一凿之间的凌厉。
“她的师父硬生生地将她关入悟真洞里,说如果她想不通,等天明了就要逼她喝洗尘缘。她费尽了力气,也无法打开洞门出去。”华清的眼神幽幽的,这个年轻的女冠,居然知道这样隐秘的过去,“眼看长夜就要过去,师父就要拿着药过来,她疯了一样在石壁上到处刻下情郎的名字,生怕自己真的会忘掉,她想记住他啊!”
“但是……最后还是被凿掉了么?”陡然间华璎明白过来,手指触摸着石壁上那些平整的印痕,她眼睛便是一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慨,让她几乎掉下泪来。
还是没了……什么都没了……那样用尽了毕生爱恋写下来的名字,仿佛写在沙滩上一般,潮水来去之间,宛如从未发生。
“是啊。师父一进来,看见她这般不顾一切的势头,知道怎么劝也是无用,当即就制住了她,逼着她喝下那药去!”华清轻轻说着,声音渐渐由波澜不惊变得尖锐凌厉,仿佛感染了当时那样疯狂惨厉的气氛。
“那个女弟子不肯喝,拼命地挣扎,甚至拔剑对着师父动起手来……然而,她还不是师父的对手。她师父将她击倒在地,将药给她灌下去,然后在等着药力发作的间隙里,开始冷漠地一处处削去壁上刻着的名字——她必须忘记!必须忘记!
“最后知道无望,在陷入药力发挥的恍惚中时,那个女弟子忽然抓着剑锋回过手来,用剑划破了自己肩上的肌肤,将名字刻在自己的身上……她要记住他,她宁死都不要忘记!”华清的手用力地抓着那些刻痕,几乎将纤细的手指折断在石壁上,她的声音渐渐高了上去,犹如乌鹊夜啼。
“后来呢?”仿佛听着的,是自己的未来,华璎手心沁出了冷汗,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生怕听见的是不好的结局。
“很惨。”华清的回答却是简短的,仿佛需要平定一下心中的振荡。然而那样一句简短的概括,却让华璎的心蓦地沉到了万丈深渊,心中一片冰冷。那般惨厉的故事……十多年前发生在这个寂静冷僻的石窟里。恍惚间,夜风中她似乎听到了当年那个女弟子绝望的哭声和喊声,幽幽远远。那是一个被硬生生扼杀的灵魂,依旧在不甘心地呐喊。
——如果她不从,静冥师父会不会如此对自己?
沉静了一会儿,华清继续说了下去,终于不再情绪动荡,然而声音却带了些萧瑟悲凉:“那个女弟子没有能按照原定计划下山去找那个恋人。几天不见她的消息,那个男子便自己找上了白云宫。然而,没想开门出来的便是她……”
“她,她真的不记得他了么?”想像着再见陌路的场面,没来由的一阵寒颤,华璎轻轻问。
“不记得了。洗尘缘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