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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世子?是不是大儿子的意思?”那笙好奇地看着那个旋转的罗盘,几次想伸手拿,却被西京阻止。
空桑将军似乎在研究着这个小小罗盘上的奥妙,并没听见那笙的问话。
“正好相反,是家族里最小的儿子。”宁凉一直在看顾着那个昏迷的少年,回答,“按照西方砂之国的习俗,兄长们成年后便要分家独立、只留下幼子守着祖业——这个金色的罗盘、应该就是传说中卡洛蒙家族的神器‘魂引’。”
那笙撇嘴,不屑一顾:“这种东西在中州可不希奇,我们管它叫司南。”
宁凉冷笑:“你以为卡洛蒙家会拿一个普通罗盘当宝么?魂引自然有特殊的力量。”
“什么力量?”那笙好奇地看着西京手指上的金色罗盘。
“穿越九冥黄泉路,指引魂魄之所在。”西京骤然开口,指尖轻抚过罗盘上环绕镌刻的符咒,眼神凝重,“盗宝者,就是凭着这支金针的指引、才穿过机关无数的地宫,找到帝王灵柩的确切位置。”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应该还有其他作用……不过只有这个孩子才知道了。”
“我们带他一起走吧!”那笙叹了口气,在少年身边蹲下,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用手巾替他擦去因为剧痛而冒出的冷汗,“荒郊野外,扔下他不管他一定会死的!说不定到了王陵里、他还能帮上我们的忙。”
西京点头,宁凉却冷笑了一声:“不成。”
“为什么不成?”那笙急了,跳起来,“你见死不救?”
“还是想着救救自己吧!”宁凉抬起手,指着前方远处,“文鳐鱼飞回来告诉我,前头苍梧之渊上、冰夷集结了大批的军队!他们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到王陵之前能不能活下来都尚未知。你带这个人去,是要他一起送死?”
那笙吃惊地望着道路的尽头——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看去一片阴郁。
“那山上,有星星?!”她没看到军队,却一眼看到了九嶷上闪烁的星光。
北方尽头有闪烁的光,仿佛天上的北斗七星坠落凡间——
“那不是星辰。而是空桑王陵享殿里,七盏数千年来不熄的长明灯。”西京遥望着北方,回答,神色有些沉郁。
据说那七盏灯象征着空桑帝王和六部,灯亮则国运兴隆风调雨顺,灯黯则天下动乱天灾人祸。七盏巨大的灯里盛满了油,这些从极渊里深海中白鲸之脑炼制而成的灯油、自从星尊帝第一个入葬九嶷后就一直燃烧,穿越百年,竟然从未熄灭。
唯独、梦华王朝末年的那一场劫难里,在六部之王自刎于殿中时,七灯无风齐灭。
而青王取得九嶷控制权后,为了平息当时地底亡灵的愤怒,不但杀尽了妻子、更不得不重新点燃享殿里的长明灯,召集所有巫祝跪在灯前,长夜向着九嶷山上历代帝王的神灵祷告。由此,一度熄灭的七灯重新燃起,如亘古的星辰闪烁在九嶷山上。
那笙怔怔看着暗夜里的七灯,忽然看到百里外有光芒隐约下击、裂开了夜空。
“闪电?”她喃喃。
宁凉脸色凝重:“不,是风隼和比翼鸟。”
返回的两条文鳐鱼带来了前方的消息:苍梧之渊旁,大批沧流军队严阵以待,封锁了通往九嶷郡的所有路口——甚至、连巫抵都亲自驾着比翼鸟抵达阵前!
“奇怪……他们现在在和谁交手?”西京目力远比那笙好,看着,蹙眉迟疑。
那一道道裂开夜空的电光、分明是比翼鸟在急速的飞行中乍合又分,划出的流光!
他们一行尚未抵达九嶷边界,巫抵带领的征天军团、又是与何人已然激烈交战?
正在沉吟,夜色里哗啦一声响,水面裂开,是前去查看前方水路的鲛人战士返回了。
“队长!”一冒出头,甚至来不及上岸,那鲛人战士就在水里喊,脸色苍白,全身颤栗,“队长,前面、前面是……啊,你快去看!”
“是什么?”宁凉看到向来稳重内向的湍这般面目,心下一震,“见了鬼么?”
“不、不是……”湍身侧的另外两个鲛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眼神却是直直盯着苍梧之渊的方向,神色极为奇异,“你快去看!好像是……好像是……”
“是什么?”宁凉终于不耐起来。
“是龙神出关了!”
——一语出,四野俱寂。
死寂的旷野上是一片烧杀过后的惨淡,然而在那一瞬间,似乎拂动的风都凝滞了。
那样的寂静里,隐约能听到暗夜里远处传来的隆隆雷鸣,沉闷而低哑,仿佛不是穿行在云里、而是从地底下传来。战云密布的北方,隐隐看得见闪电下击。
仿佛,只是密云不雨。
然而随着返回两名鲛人战士惊骇的语声,巨大的光芒忽然从北方尽头的暗夜里绽放出来!
夜空忽然被撕裂,无数金光穿破了乌云,甚至湮灭了那些闪电惊雷。
轰然盛放的金光在夜幕上投射出巨大的蟠龙形状,照彻整个云荒。龙在空中旋舞飞扬,似和什么搏斗,口中吐出火光,利爪撕裂了虚空。那些围绕在周身的闪电纷纷被击溃,一道一道坠落向大地。然而那两道乍合又分的银白色电光,却一直缠绕着巨龙,甚或几度直刺龙目而去,仿佛不堪其扰,巨龙长啸一声,摆尾,昂首直冲上九霄,直震得天地失色。
鲛人战士仰首望着战况正酣的九嶷上空,呆若木鸡。
“龙神……真的是龙神!”宁凉怔怔望天,第一个说出话来,“真的是龙神出了苍梧之渊!”
他忽然失去了站立的勇气,踉跄着跪倒在苍穹之下,对着战云密布的夜空伸出手去,仿佛在向上苍表示无尽的感激——那样矜持冷淡的人,声音居然因为激动而有了哽咽的迹象:
“海国…海国复生啊!龙神!海皇!我们的王,归来了!”
另外三名鲛人战士随之跪倒,望着夜空中飞腾而起的蛟龙,颤栗不能言。
连西京都被那样盛大的景象眩住,一时间神为之夺。
七千年。已经过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被空桑开国皇帝镇在苍梧之渊下的蛟龙,终于在今天挣脱了金索,飞上九天!这,是宣告了星尊帝在这片大陆上遗留的最后影响力的消失?
再也顾不得别的,宁凉撑起身,向着北方急追而去。
“喂,你们、你们干吗?等一等啊!”那笙疾呼,却只见夜幕下青水激起几个小漩涡,鲛人战士们已然向着九嶷方向泅游而去,甚至忘了还负有护送空桑人的职责。
“他们失心疯了?就算看到龙、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啊。”苗人少女喃喃——初来乍到云荒的她,却并不知道龙神的复生对于海国和鲛人来说,是什么样的意义。她蹲在废墟里,照看着被宁凉遗弃在一边的少年盗宝者,拿着手巾擦拭着对方额头的冷汗。
“苏摩和白璎可能就在前面,我们快走!”西京凝视着夜空,也催促着她上路。
听得那个傀儡师和太子妃就在前方,那笙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跳起来,然而立时想起来:“那么,我们就扔下这个人不管么?”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西京不耐,将金色罗盘放回少年手中,拉着她上路,“快些!”
那笙却不从:“扔在荒郊野外,他会死的!”
“轻重不分。”西京已然有点恼怒,却知道这丫头一根筋,“我们已尽力,生死由天去吧!”
“救人不救彻,算什么尽力!”那笙大声抗议,然而声音未落、眼前陡然一黑,酒气熏天——原来是西京故伎重施,将磨蹭着不肯上路的她收入了那个酒壶中。
“放我出去!”她气急,敲着金属的墙壁大呼,然而外头的人根本不理睬。
“好,那我自己出去!”她发狠,准备按照书上的方法破开这个法术,手指在壁上画着,迅速便布好了符咒,最后手掌一拍,低喝一声,“破!”
然而,还是黑暗,还是漫天酒气。
“咦……难道画错了?可我记得就是这样的啊,怎么不管用了?”她诧异地喃喃,手指急切地在壁上涂抹来去,“难道是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可一连变幻了几种画法,那个破解之咒都没有生效。
“哎呀,还是得翻书。”她无计可施,从怀中拿出真岚赠与的那一卷术法初探,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盘腿在酒壶里坐下,急急翻开书查找起来。
那只酒壶悬在剑客的腰畔,随着急速的奔驰一下一下地拍击着,发出空空的声音。
以剑圣门下“化影”的轻身术,到百里开外的苍梧之渊应该不用一个时辰吧?
只怕还能抢在宁凉他们前头。
西京默默地想,忍住伤痛,提着一口真气、将身形施展到极快。
一行人转眼走散,烛阴郡外的官道两旁又只剩下一片废墟。
脚步声刚刚消失,一直昏迷的少年便动了动,缓缓挣开了眼睛,眼神清冽无比。
他摸了摸方才被宁凉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一眼河滩上新筑起的坟墓,微微吐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然后,将手中的金色罗盘打开,轻轻转动了一下上面的指针,喃喃低语了一句话。
又是许久无声。残火明灭,在风中跳跃,风里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声音——不是远处的交战声,细细听去,竟然类似婴儿哭泣,邪异而悲凉,从远处急速掠过。
空气中,忽然有了无数翅膀拍击的声音,仿佛有成群的鸟儿忽然降临。
“好多死人!快来快来,可以吃了!”空中有惊喜的声音,然后黑色的羽翼从半空翩然而落,覆盖了大大小小的废墟,在死尸上跳起了狂欢的舞蹈。
那是泽之国的鸟灵,闻到了屠杀过后血和灵魂的味道、奔赴前来享用盛宴。
“罗罗,慢着点,不会饿着你的。我们这次是接到召唤才来的,得找到人才行!”佩戴着九子铃的少女蹙眉,看着吃相难看的一只小鸟灵——这次征天军团大规模清扫,扰得天怨人怒,泽之国东边六郡接到总督下达的当地民众可群起反抗的手谕后,积怨已久的当地军队纷纷起兵反抗,转眼泽之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而在这反抗和镇压中,无数的生灵涂炭,他们鸟灵更是享用了连番的盛宴,好不快活。
“哎呀!”那只小鸟灵却忽然惊呼,噗拉拉飞起,“幽凰姐姐!你看!活人!”
所有正在享用血肉的鸟灵都被惊动,瞬地转头看过来——
那里,明灭的余火下,一点金色的光刺破了黑夜——而那种奇异的光芒却居然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一贯凶残暴虐的鸟灵瞬间变得无比的温驯。
“神器魂引……音格尔·卡洛蒙阁下?”鸟灵的头领喃喃,看着少年手里的金色罗盘,脸色奇特,却依然作出了不得不服从的姿态,“卡洛蒙的世子啊,您召唤我们赶来这里,是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么?”
“鸟灵之王幽凰——五十年前我的祖父将你从空寂之山释放,你对着神器许下血咒、可为卡洛蒙一族完成三个愿望。”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相称的冷郁,微弱地开口,“我的父亲曾使用过第一个愿望。如今,这是我第一次动用这个誓约的条款——”
少年盗宝者吸了一口气,似乎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我的同伴、都已经死在半途,而我,依然想要前去九嶷——请你带我飞越苍梧之渊,避开那些混战的军队,抵达九嶷王陵的入口。我,要前往地底最深处那个星尊帝的墓室。”
“一个人,也要去?”幽凰诧异地看着少年,眼里有讥诮的表情,“音格尔,连你哥哥五年前带着那么多人想去盗掘星尊帝的王陵,都一去不复返。你一个人?”
音格尔的脸色苍白,手指却稳定地抓着那个金色的罗盘,上面指针一动不动地指着正北的方向。他的声音也执着而冷定:“我,并不不是一个人。还有一批先行的同伴,已经在前方等我。我要去那里把哥哥带回来,哪怕是他的尸骨——我的母亲只有两个儿子,已经哭得眼睛都瞎了。”
“噢?这么看重手足之情?要知道清格勒对你可算不上好——”幽凰觑着他,忽地冷笑起来,“为了自己当上世子继承家业、几次试图把你弄死。”
音格尔没有回答,脸色却微微一变。
那一次夺嫡的事情尽管被一再掩饰,然而却瞒不过鸟灵们的眼睛。
“你哥哥那般对你,你还要回去救清格勒么?”五年后,鸟灵幽凰冷笑着问。
“不。”他回答,平静从容,“我只是要拿回那张黄泉谱而已。”
鸟灵微微愣了一下,在夜色火光中看着这个少年。
“没有黄泉谱,我无法正式继承卡洛蒙家族,”少年音格尔脸色沉静,“父亲去世后,各房一起刁难。说按祖宗规矩、没有掌握两大神器的世子,不能成为族长。”
“哦……”幽凰若有所思的看着音格尔,微微扑了一下翅膀,“那你一个人去?”
“不。”音格尔摇了摇头,“这次行动,我早已安排好——这一批和我一起来的人虽然全灭了,但前面两批的人应该已经抵达王陵之下等我了。所以,我现在受了伤,只求你带我飞跃苍梧之渊、去王陵入口处和他们汇合。”
“原来不是个傻子。”幽凰忽地笑了起来,“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要求我去把那张黄泉谱拿回来呢?”
音格尔薄薄的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鸟灵,是无法接触那件神物的吧?”
能显示一切底下迷宫平面图的黄泉谱,和能指引一切灵魂所在的魂引一样,具有让九冥之下一切阴灵恐惧的力量,百年来一直是卡洛蒙家族的传家至宝,靠着这两样东西纵横地底,成为盗墓者中无冕之王。
既便是比鸟灵修为高出千年的“邪神”,也不敢靠近这两件神器。何况是幽凰。
幽凰女童模样的脸上有恼怒的神情,却没有发作,扑了一下翅膀。
“走吧。”黑色的羽翼呼啦一声如风卷起,遮蔽夜空。
幽凰探出利爪,轻松抓住了音格尔的腰,放到旁边鸟灵罗罗的背上。
“前面好像在打仗呢。”小鸟灵怯生生的看着远方,道。
幽凰展翅飞起,掠上高空,凝望着那一道道光芒,脸色忽地变了,低呼:“是苏摩?”
漫天的流火,仿佛天穹的星辰在纷纷坠落。
耳畔有钢铁木材断裂的声音,刺耳地穿破风隼的护壁,仿佛一颗巨大的钉子瞬间钉入。
“渝!小心!”飞廉失惊,顾不得颠簸的风隼已让人无法站立,瞬间扑过去,想击碎外面那支断裂后倒刺而入的铁条——然而急速旋转着下坠的风隼完全失去了控制,他一松开壁上的护具,身形就踉跄着失去了控制。
“噗”,一声闷闷的钝响,那根铁条从风隼头部刺入,刺穿了鲛人傀儡的腹部,将娇小的鲛人钉死在操纵席上。
“渝!”飞廉脱口惊呼,然而渝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只是用尽全力地转过舵,将失控坠落的风隼拉起。精确的操控下,风隼在瞬间几乎是沿着原路折返回来,避开了如雷霆扫到的一击。
然而半空里降落的火柱还是舔到了这架风隼。烈焰映红了夜空,那一瞬间风隼表面的软银都开始融化,整个舱房就如浸泡在沸腾的温泉里。
“大家小心,抓紧护具!不要松手!”在天地逆转的那一瞬间、飞廉对着背后机舱里的下属大声提醒。然而,一轮急遽的旋转过后,却没有听到回答。
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在方才那一轮生死擦边的交战中,所有同机的战士都已然从这个风隼上消失——不是负伤后从机中坠落,就是被穿破舱壁的火焰吞噬。在巨龙吐出的烈焰和带起的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