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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有一只茶壶,一只酒壶,楚留香心中气闷,却嫌酒杯太小,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在茶杯里倒满了酒。
韩文摇了摇头,道:“你迟些喝酒也一定死不了的,咱们还是先到院子里瞧瞧那些‘暴雨梨花钉’是否还在那里。”
他拿起了灯,与楚留香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有只小虫,也随着灯光向外飞出,但飞过酒杯上面时,竟忽然掉了下来,掉进酒杯里。
这小虫难道是被酒气熏醉,才飞不动了?但酒气又怎会有如此强烈?
韩文此刻若还没有走出去,就可发现小虫掉进酒杯后,酒杯里竟发出“嗤”的一响,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再看那小虫已无影无踪,就在这一霎眼的功夫,竟已完全溶化在酒里。变成一片泡沫。
再一霎眼,连泡沫都瞧不见了,一杯酒还是一杯酒,而且看来也还是那么清冽,连一点渣滓都没有。
这杯酒若是喝到楚留香的肚子里去。楚留香的五脏六腑岂非立刻就要被它腐蚀得稀烂?
开封城里不常下雨,院子里的土地又干又硬,简直和石头差不多,就算用铁锤敲,也要敲半天才能将钉子敲下去。
但此刻在灯光映照下,楚留香却发现这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竟,全都钉入地下,连一点头都没有露出来,不免咋舌道:“你看他发射暗器的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韩文打量了一会儿,道:“只怕有四丈七尺五!”
楚留香面皮抽搐了一下。要不要这么严肃?但他很快就叹道:“这些梨花钉在四五丈外射过来,居然还能直没入土,这种暗器的力量是何等强猛,你就可想而知。”
韩文对这种武器也有了些兴趣儿,笑道:“我真想将这匣子拆开来看看,看看里面的机簧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匣子简直就好像有二十七个小鬼在拉着弓弦似的。”
他嘴里说着话。已用一柄小刀将地上的“暴雨梨花钉”挖出了两枚,只见这梨花钉名虽是“钉”,其实却和绣花针差不多,只不过尾端比较粗些,但放在手里还是轻飘飘的,似乎连风都吹得走。
韩文啧啧称奇,道:“这么小的一根针也能钉入地下,我若非亲眼瞧见,随便怎么我也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就因为它的速度,所以力量才大。”
说完。他蹲在地上又饶有兴趣儿的说道:“这小小一根钉打在地上,便直没入土,若是打在人身上,那还得了……我一定要将它们装回去,试试它们射出来时究竟有多快?”
他果然将二十七枚梨花钉都挖了出来。捧在手里。
韩文道:“此物看来极为锋利,你要小心了。”
楚留香笑道:“没关系,我知道这‘暴雨梨花钉’从来不上毒的,只因它用不着上毒,已足够要人家的命了。”
两人回到屋里,楚留香就将梨花钉全倒在桌上,端起酒杯笑道:“现在我总可以喝杯酒了吧!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韩文笑了笑,道:“我喝茶。”
他放下灯,去拿茶壶。
这时楚留香已将酒杯举到嘴边。他既未瞧见那只被毒气熏得掉下来的小虫,自然也不知道只要这杯酒一下了肚,他这人就算报销了。这已是他最后一杯酒,眼见他就要喝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韩文忽然一挥手,将这杯酒打得飞了出去。楚留香吓了一跳,失声道:“你发了羊癫疯么?”
韩文也不理他,却道:“你瞧见这茶壶吗?”
楚留香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韩文道:“位置不对!我出去的时候,不是这么放着的!”
楚留香觉得很惊讶,道:“你……疑神疑鬼吧?你还能记得住出去的时候茶壶是怎么放的?”
韩文看了他一眼,道:“行走江湖,少不得会被人暗算,这是我练就的小窍门儿!”
楚留香神色一变,蹙眉道:“你是说你我方才出去时,一定有人进来动过茶壶,他无缘无故的进来动这茶壶干什么呢?”,豁然动容道:“他莫非是在茶壶里下了毒?”
韩文道:“不错,他算准我们回来时一定会口渴,一定会喝茶,喝酒,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却忘了我有自己的窍门儿来记住这些东西!”
楚留香听得呆住了,过了半晌,才说道:“他既在茶里下了毒,酒里自然少不了也有毒了。”
韩文笑了笑,道:“否则我为何要将你的酒打翻?天下虽有各式各样的酒鬼,但每个酒鬼都有个同样的毛病,那就是将酒看得比命还重,你烧了他的房子他都不会生气,但你若打翻他的酒,他就要气得发疯。”
楚留香苦笑道:“骂得好,骂得好……”
韩文笑道:“我并不是骂你,只不过要你知道我并没有发羊癫疯而已。”
他将半壶茶都倒入酒壶里,只听“嗤”的一声,青烟骤起,就好像将冷水倒入热油锅里一样。
楚留香倒抽了口凉气。道:“好厉害的毒,看来竟和石观音使的毒差不多。”
韩文沉住脸没有说话,心中已然是动了杀机。
楚留香道:“如此看来,放暗器的人和下毒的人必然是一路的了!”,他忽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失声道:“李玉函的屋子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莫非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韩文摇头笑道:“不会的,无论谁要害死这夫妇两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楚留香道:“但他们来的时候,柳无眉正在发着病。只怕已没有抵抗之力……无论如何,我都得瞧瞧他们去。”
韩文点了点头道:“去瞧瞧也好,也许他们会听见什么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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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不等韩文话说完,已冲了出去。
这时天虽还没有亮,但远处已有鸡啼。
楚留香呼唤了两声,李玉函已燃起灯。开了门,披着衣服走出来,面上虽有些惊奇之色,却还是带着笑道:“两位起来得倒真早。”
楚留香见到他活生生走出来,已松了口气,笑道:“我们倒不是起得早,而是还没有睡哩!”
李玉函目光闪动。道:“莫非出了什么事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你既已起来,索性到我们屋里去聊聊吧!”
李玉函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带起房门,也叹了口气,道:“内人有些不舒服,小弟其实也刚睡着。”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嫂夫人的……病不碍事么?”
李玉函苦笑道:“这是她的老毛病,每个月都要发作两次。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麻烦得很。”
楚留香瞧了韩文一眼,好像是对他说:“你猜错了,她并没有中毒,只不过是老毛病发作而已。”
韩文笑了笑。却道:“阁下既然刚睡着,不知可曾听到了什么响动?”
李玉函叹道:“内人一直在翻来覆去的叫苦,就像小孩子似的,我只好想尽法子去哄她,别的事倒没有留意到。”,他刚停住口,忽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
韩文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有两个人想要楚留香的命而已,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每个月都要发作几次的。”
李玉函动容道:“有人想来暗算楚兄?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子?”
楚留香苦笑道:“我和他追了半天,却连人家的影子都没追上,江湖中功夫高的好手,看来竟像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这时他们已走回屋里,李玉函瞥见桌上的银钉,忽又变色道:“这桌上的暗器莫非就是那人要用来暗算楚兄的?”
楚留香凝注着他的脸,道:“这暗器李兄莫非也认得?”
李玉函道:“这看来竟似是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道:“不错。”
李玉函叹息着微笑道:“楚香帅果然是名下无虚,据小弟所知,这暴雨梨花钉势急力猛,可称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见血,江湖中至今好像还没有一人能闪避得开,连昔日纵横南荒的一尘道长,都是死在这暗器下的,而楚兄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楚兄的武功竟比昔年那位一剑平南荒的大剑客还高出一筹。”
楚留香郁闷的看了一眼韩文,叹道:“我只是有一点点运气罢了!”
李玉函道:“在这暴雨梨花钉下,绝无‘运气’两字,除了楚兄外,别人的运气就算再好,也是万万避不开这二十七枚银钉的。”
韩文不愿就此多做纠缠,问道:“你对这暗器倒好像知道得还不少。”
李玉函道:“这是天下最有名的暗器,家父在小弟启蒙学武时,就曾将有关这暗器的一切告诉了我,还叫我以后分外留意,他老人家说,天下有六样最可怕的东西,这‘暴雨梨花钉’就是其中之一。”
“哦?”,韩文目光闪动,道:“李观鱼前辈见识渊博,想必也曾将这暗器的出处告诉过阁下了。”
李玉函道:“制造这暗器的人,也是位武林世家的子弟。叫做周世明,他的父亲就是当时极负盛名的南湖双剑。”
楚留香插言道:“据我知道,制作这暗器的人,一点武功也不会,‘南湖双剑’的儿子。又怎会不通武功呢?难道传闻有误?”
李玉函道:“楚兄听到的传闻并没有错,这周世明的确不会武功,只因他从小就患了一种极奇异的软骨麻痹症,非但不能学武,而且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楚留香叹道:“可怜!”
李玉函道:“他们家一共有五兄弟,周世明排行第三。他的智慧本比另四个兄弟都高得多,只恨身子残废,眼见他的兄弟们都在江湖中成了大名,心里自然难免悲愤,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做件惊人的大事给别人看看。”
楚留香道:“他的兄弟莫非就是昔年人称‘江湖四义’的四位前辈么?”
李玉函道:“正是。”,他接着又道:“这周世明终年缠绵病榻。除了看书之外,就以削木为戏,他不但天资绝顶,而且一双手更巧得很,据说他住的那间屋子里,到处都是极灵巧的消息机关,而仿造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做出许多可以活动的木人,只要他一抓机簧,这些木人就会为他送上茶水。”
楚留香笑道:“这屋子一定有趣得很,若非这位周先生早已物故,我们真想去拜望拜望这位奇人。”
李玉函道:“这么过了许多年,他以木头削成一个机簧匣子,要他的兄弟去找个巧手的银匠来同样打造一只,他兄弟以为这又是他的玩具,也未在意,就替他在姑苏找来个当时最著名的银匠。叫巧手宋的。”
他歇了口气,才接着道:“这巧手宋在周世明那屋子里一呆就是三年,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干什么,只不过周世明每个月都令人将一笔数目很大的安家费,送回去给巧手宋的家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就很放心。”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只怕不知道这些钱就是周世明用来买她丈夫命的。”
李玉函道:“不错,三年后,巧手宋一走出那屋子,就倒地不起,据说是因为心力交瘁而亡,但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南湖周家在当时也是财雄势大,赫赫有名,是以巧手宋的家人也不敢追问。”
韩文蹙着眉头,一边翻着李红袖给他的书,一边说道:“这巧手宋既然知道制作‘暴雨梨花钉’的秘密,周世明自然绝不会让他再活在世上的,他只怕就是为‘暴雨梨花钉’而死的第一个人了。”
李玉函道:“又过了半个月后,周世明忽然发了很多帖子,将当时最有名的几位暗器高手都请了来,那日正是中秋,月色甚明,江湖人看在江南四义的面上,到的人可不少,正在纷纷猜测,不知这位从未涉足江湖的周公子,是为什么要请这许多英雄豪杰来赴宴的?”
楚留香似乎想插口,但终于又忍了下去。
只听李玉函接道:“谁知酒过三巡之后,周世明忽然要求侯南辉来和他一较暗器。”
楚留香还是忍不住插口道:“这侯南辉可是人称‘八臂神猿’的那一位么?”
李玉函道:“正是,此人不但全身上下都是暗器,据说同时竟可发出八种暗器来,而且接暗器的功夫也出类拔萃,宛如生着八只手似的,实在可称得上是武林一等一的暗器名家,这样的人怎肯和一个残废来比暗器功夫?何况他又是‘江南四义’的朋友。”
楚留香道:“不错,他就算胜了,也没什么光彩。”
李玉函道:“大家也都以为周世明是在说笑的,谁知周世明竟非要侯南辉动手不可,而且还说了许多很尖刻的话,逼得侯南辉脸上渐渐挂不住了。”
楚留香道:“后来呢?”
李玉函道:“长话短说,后来非但侯南辉死在这‘暴雨梨花钉’下,还有几位暗器高手也一起送了命,大家明知道暗器是从周世明手里一个小银匣子里射出来的,竟偏偏就没有一个人能闪避得开。”
楚留香叹道:“这位周公子好辣的手!”
韩文道:“这人从小残废,性情自然难免偏激古怪,但‘南湖双剑’和‘江南四义’难道也不管他么?”
李玉函道:“那时南湖双剑老兄弟两人都已物故,江南四义却别有居心。”
“哦?”。韩文好奇地问道:“什么居心?”
李玉函道:“他们见到自己的兄弟有如此厉害的暗器,竟也想藉此树立太湖周家的威名,他们却未想到,这么样一来,江湖中人人都将周家兄弟视为公敌。谁都不愿这种暗器留在周家兄弟手里,正是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因为大家都怕他们用这种暗器来对付自己。”
韩文点头,道:“尤其是那些平时和周家兄弟有些过节的人,知道他们手里有如此歹毒的暗器,只怕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
李玉函道:“所以这些人就先下手为强。想尽各种方法,将江南四义一一除去,又放了把火,将周家庄烧得干干净净,周世明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楚留香到这时又忍不住问道:“那么后来这‘暴雨梨花钉’是落到什么人手里了呢?”
李玉函道:“谁也不知这暗器究竟落到谁手里了,因为无论谁得到它。都万万不肯说出来的,但每隔三五个月,江湖中总有个人会死在这‘暴雨梨花钉’下,而持有‘暴雨梨花钉’的人,也并不能保存很久,因为只要有一丝风声漏出,就会有人将暗器夺去。将他的人也杀死。”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这暗器岂非已变成不祥之物了?”
李玉函叹道:“不错,数十年来,这暗器也不知易手过若干次,得到它的人,总是不得善终,直到多年前,这暗器忽然销声匿迹,想必是因为这次得到它的人,并没有使用它。是以这一代的武林豪杰虽仍时常都会听到有关‘暴雨梨花钉’的传说,甚至还有许多人知道它的形状和威力,但却已没有一个人真正瞧见过它。”
韩文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运气倒不错了。”
李玉函皱眉道:“此次这人想必是为了要对付楚兄。是以才设法将这暗器弄来,由此可见,这人必定和楚兄有极大的仇恨,因为他无论是借、是抢、是盗,能将这暗器弄到手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韩文道:“这就更奇怪了,他辛辛苦苦才将这暗器弄到手,为什么又随随便便就丢了呢?”
李玉函沉吟道:“这也许是因为他见到这暗器既然伤不了楚兄,留着也没有用了,也许是因为这暗器本是他偷来的,他生怕暗器的主人找他算账,所以索性随手一抛,好叫别人再也查不出是谁偷的。”
楚留香拊掌道:“不错,一定就是这原因。”
李玉函道:“而且听说这暗器发出必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