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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横玉冷冷地道:“明白了。”突地秀眉一轩,又说:“皇甫知府,你的属下都走得差不多了,你怎的还独自停留不动身?”
皇甫伦仿佛如梦方醒地“哦”了一声:“多谢戚女侠提醒。”他突地一旋身,转向洛涵空,笑道:“本官不走,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情要知会洛堂主。”
洛涵空扬扬眉,道:“怎么?你还想抓谁?”
皇甫伦大笑道:“洛堂主言重了!其实今日就算没发生黎少帮主的案子,本官也依旧要来的。”
洛涵空眼中泛起狐疑之色,与属下几人对望一眼,又瞧瞧天台派众人,大家俱各莫名其妙。洛老夫人冷哼道:“还有甚么破事?说!”
皇甫伦微微笑道:“我乃朝廷命官,自然得替朝廷办事。洛堂主,洛老夫人,一切还请莫要记罪到本官头上。至于那另一件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客气地说道:“那另一件事情,倒与天台派无关,还请戚女侠率领天台派各位侠客先行回避一下。”
戚横玉还没答话,穆青露冲口而出:“不好啦,他们整了天台派,又要整摧风堂。”
第96章 金弦开(三)
皇甫伦赶紧道:“喂喂……本官啥都还没说,你可别含血喷人。”
穆青露偏过头去,不理睬他。段崎非心中气忿,冷冷地在旁道:“我倒觉得她说得没错。”
司徒翼步出人群,朗声说:“涵空,我们先行回避,你和伯母切记万事小心。”
天台派众人不多打话,起身便欲出厅。洛涵空沉声唤道:“阿翼,且慢。”
司徒翼等人闻言,略略驻足,回身看向洛涵空。
洛涵空睨了一眼皇甫伦,道:“我和皇甫知府没那么多话好讲。阿翼,你们无须远避,在内厅稍等片刻就好。待送了客,我们继续畅谈!”
司徒翼略一迟疑,便点头:“行。”
洛涵空吩咐身边下属:“领各位朋友入内厅。”又向皇甫伦道:“快说,甚么事?”
皇甫伦含笑道:“洛堂主稍安勿躁,等天台派朋友全进去了再说也不迟。对了,这事儿关系到洛堂主个人私隐,洛堂主确定要让几位当家都留在此地么?”
天台派众人正鱼贯入内厅,穆青露和段崎非走在后面,二人耳尖,隐约听得“个人私隐”四字,穆青露悄悄对段崎非说:“小非,那狗官说的话好生奇怪。”
段崎非低声道:“确实。”
二人嘴里说着,脚下悄悄放慢脚步,依稀又听到洛涵空答话:“我没甚么见不得人的**,他们自然可以留下。”
皇甫伦又说道:“既然如此,悉听尊便。对了,听说还有一位夏沿香姑娘暂住于此,还请洛堂主遣人将她唤来同听。”
穆青露和段崎非闻言更为诧异,穆青露道:“咦?关沿香甚么事?”
段崎非俊目藏忧,道:“今日种种复杂难测,我实在猜不出他们目的何在。”
他二人磨磨蹭蹭,只想多逗留一会,无奈就算脚下走得再慢,也只得逐渐远去。隐约间,只听洛涵空高声道:“找沿香作甚么?今日之事,与她一概无关!”
又依约听到皇甫伦低声赔笑说了几句,可渐行渐远,除了“京师”、“难违”等寥寥几个词外,却实在难以再听清楚了。
二人百般不情愿地随众进了内厅,穆青露担忧外头之事,更兼思及被强行带走的二师伯,心中忧郁,低了头不言不语。段崎非刚想安慰她,突然看见先前一直未现身的师父,竟也已坐在内厅中,立刻赶上两步,叫道:
“师父……”
穆静微一扫方才平静语气,满脸忧色,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向戚横玉道:“玉儿,我本来就怀疑这事有人暗中主使,方才皇甫非凡失言,更证明幕后之人确然便是朱云离。”
戚横玉垂首坐在他旁边,半晌才说:“虽则如此,但仅凭皇甫非凡的半句话,实在难以作为证据。唉,静微,这次可真算哑巴吃黄莲。”
金桂子愤愤不已,在旁道:“那朱云离因继承之事怀恨在心,可是师父当年待他并不差,他何必连师父都一起算计进去!”
司徒翼低声答:“在他眼里,只怕全天台派的人都苛待了他。”
穆静微接下他话头,道:“阿桂,别担心,如今此事路人尽知,皇甫伦再不能轻易戕害阿唐性命。”
金桂子闻言,面上泛起感激之色,道:“三师叔,您为了师父安危,甘冒朱云离恼羞成怒的风险,而将自家私事昭示江湖……这份恩情,我定会代师父报答!”说着,一揖到地。
穆静微表情哀伤,低声道:“霖儿落在他手上一十七年……以他的性子,若要虐待霖儿,也早就出手了,又何须等到恼羞成怒。唉,此行凶多吉少,阿唐若不能去,对他来说反而更好。”
阿梨等人在旁道:“就怕他们再弄个暗杀之类的,到时候官府最多推说看守不力,但师父可就遭殃啦。”
穆静微道:“以阿唐的武功,纵然是讳天,也未必有本事暗杀得了他。你们放心,我也会暗中监看皇甫伦住处,以防不测。”
金桂子点头道:“三师叔,请让我随您一起。”
穆静微道:“好。”
戚横玉突然说:“静微,朱云离设计此案,当然是能害阿唐性命最好,如若不能,只怕他也无所谓,因为他的主要目的在于拖住阿唐。”
段崎非眼中一亮,问:“四师叔,他要削弱我们天台派人手?”
戚横玉道:“对。朱云离一而再、再而三设套,他的最终目的,恐怕只想让静微一个人前往千佛山。”
穆静微神色一动,道:“有理。玉儿,此行危险,要不……”
戚横玉猛然截口,道:“处理门派逆类,人人有责。静微,你绝不能独自前去。”
穆青露叫道:“对啊!爹爹,我非去不可!我要接弟弟回家!”
司徒翼道:“三师叔,就算我们不陪您去,那朱云离也未必肯放过我们。唯今之计,大伙儿须待在一块,才更安全。”
穆静微低声道:“唉,你们……”他眼含感激之色,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扫到段崎非时,突地顿了一顿,才又恢复如常。
段崎非一直在竭力思索,并未察觉师父表情有异。他想了一会,才说:“师父,四师叔,既然幕后主使是朱云离,那末杀黎少帮主的,莫非也是讳天中的成员?但讳天对瞿如也下得去手么?”
穆静微颔首:“目前还不知道有甚么其他可疑人物,姑且只能算在讳天头上。”
段崎非道:“师父,摧风堂防守严密,又有不少武学高手住在里头,即使讳天中人,能轻易溜进来大杀开戒的,恐怕也只是少数?”
穆静微双目如电,盯住他,问:“依你说法,你还是怀疑堂中有内应了?你怀疑谁?”
段崎非微微一惊,赶紧摇头:“洛堂主是很实诚的人,我绝不怀疑他。师父,不如翻查一下讳天教过去的资料,看看其中武功最高的,究竟是哪些人?他们可还在世?然后一一排查。”
穆静微脸色略缓,道:“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戚横玉插嘴:“讳天中武功最高的人多为核心成员,只是凤皇已死,这些人也如散沙无踪,查寻起来得费不少时间。另则,我和阿唐相识多年,尚且不知刻碣刀三寸四分处的刀背厚度恰为一寸六分,讳天又是从何得知的?”
穆静微面色苍白,虽听着戚横玉说话,眼光却依旧停在段崎非身上,口中低声道:“玉儿,你怀疑天台派中有人叛变么?不,我不愿意相信。”
穆青露叫道:“对了,会不会是朱云离本人干的?他出身天台派,有机会接触刻碣刀。”
穆静微缓缓摇头,道:“他自从继承事件后,便深居简出,与阿唐再无交集,更无机会接近刻碣刀。另外,如果说他一早就有意设计这桩案子,因而特地提前二十多年丈量刻碣刀,好像也不太合情理。”
穆青露道:“他可以先翻墙进摧风堂,量完刻碣刀,再去作案啊!他有《流光集》在手,武功肯定不差,下手自然无声无息。由他来出手,讳天也可免去自相残杀的恶名啦。”
穆静微摇头不语,戚横玉在旁道:“露儿,你肯动脑筋,那是好的。可是,这件案子凶手另有其人,一定不会是朱云离本尊。”
穆青露不服气地问:“为甚么帮他说话?”
戚横玉轻轻喟叹:“朱云离和杜息兰这段时日来,始终都在京师中,未曾离开过。他俩都不可能亲自到洛阳杀人。”
穆青露咦了一声,段崎非和司徒翼一起追问:“真的?消息确凿吗?”
戚横玉淡淡地答:“千真万确。”
段崎非虽还想再问,但瞧见穆静微和戚横玉肯定的神色,便也只好住了嘴。穆青露心有不忿,脆声道:“大不了七月十五夜里直接逮住朱云离,逼他亲**代!”
金桂子和阿梨等人眼睛一亮,道:“对!就算师父去不了,我们也可以代替师父出手!”
穆静微叹息道:“阿唐如今无端被牵连,眼看千佛山之行要落空。唉,他一直念叨,说想亲眼瞧瞧霖儿的模样……”
穆青露俏脸上露出忧伤,垂下头,小声说:“黎越峰和皇甫伦把事情闹这么大,在外边看热闹的人肯定很多。唉……二师伯向来最要面子,如今在满城风雨中被当街带出,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穆静微眼中骤现光芒,沉声道:“阿唐无辜受累,皆因我而起。要是朱云离敢让皇甫伦为难他,我拼着舍弃性命,也要将他救出来!”
穆青露见爹爹如此,也豪情陡生,握拳道:“对!哼,总有一天,我要揪出凶手,替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
戚横玉正色道:“我们团结一心,当然很好。只是,前路不知还会有甚么凶险等着,大家须得万分小心。”
众人一起点头,内厅中气氛一时沉重无比。
段崎非低下头,反复寻思,只觉一路行来,凶险重重。思及师父所说的天台派往事,只觉得那位朱云离当真不近情理之至。转念又想到二师伯对自己极好,却被无端扣留,纵然他向来性子柔静沉稳,却也悲愤难平,怒气满满填塞胸臆,连太阳穴都隐隐作疼。
就在沉寂之时,突听前厅“咣咣咣”接连几记巨响,似有人正以大力劈碎家俱门窗,伴随巨响,隔空传来洛涵空的怒吼声,虽离得远,吼声却清晰可闻:
“滚!”
第97章 错鸳鸯(一)
戚横玉机敏,低叱道:“出事了!”穆青露早已一马当先,抢往前厅,其余人紧紧跟随。穆静微道:“我断后,大家小心些。”
一行人威风凛凛冲进前厅,抬眼一瞧,不禁怔住。司徒翼叫道:“涵空!”
洛涵空横眉怒目伫立厅中央,右手不断变换拳掌之形,骨节咯咯作响。他周围好几张乌木椅子碎裂成片,散在地下,洛涵空毫不吝惜名贵木椅,涨红了脸,“喝啊”又是一声怒吼,稍远处又一张椅子被他隔空劈碎!
陶向之和殷寄梅等人站在旁边,竟也都满脸怒色,没人劝阻洛涵空,秦智达似火冒三丈,直着嗓子不住地嚷:“他奶奶的,算盘打到摧风堂头上来了!”
洛老夫人亦当堂而立,气得呼哧呼哧,连声说:“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戚横玉朝司徒翼一示意,司徒翼点点头,疾步向前,叫道:
“涵空,有话好好说。那皇甫伦呢?怎么不见了?”
门外依稀传来皇甫伦远远的笑声:“洛堂主何必大发雷霆?本官先行一步,记住明日午时之前,务须派人回报本官。”
穆青露骂道:“狗官欺人太甚!”拔腿便想追赶。穆静微沉声阻止:“露儿,别追,你打不过他。”段崎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穆青露,道:“快去瞧瞧沿香,她好像被吓到了。”
大家一起往他指处看去。只见夏沿香半掩在客厅一角半张屏风后,一手扶着屏风,另一手紧紧握拳,按在心口。她虽面无表情,但玉容却布满冰雪之色,细瞧之下,娇躯仿佛也在微微颤抖,便如风堕柳叶一般。
穆青露噫了一声,奔过去扶住她,急问:
“沿香!方才那狗官说了甚么做了甚么?怎会变成这样?”
夏沿香见她来了,方才动容,表情一松,一把拉住她手,语声竟不能连贯:
“青露,不,不好啦,他,他要我……”
穆青露心急火燎,见这情景,赶紧大声安慰:“别怕,别怕。喂,洛大哥,别凶神恶煞的啦,你吓坏沿香了。”
夏沿香一听此言,赶紧抢着道:“不,不是……”语音未落,洛涵空已省悟,猛地收了拳掌,一个箭步蹿到她二人身边,向夏沿香俯身道:“对不起,沿香,我吓到你啦。你别怕,我再不这样了。”
夏沿香瞧见他关切神色,反而不住向后退缩,洛涵空心中系挂她,竟一时再顾不得害羞,伸手便想搀她。
夏沿香求援地叫道:“青露……”穆青露啊呀一声,会过意来,赶紧推开洛涵空,道:“我来我来。”
洛涵空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面上微微泛红,但转瞬之间又生起怒色:“可恶,皇甫伦竟要带走沿香!”
天台派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穆青露跳脚问:“他凭什么带走沿香?莫非他觉得沿香有能力杀人?!”
洛涵空瞧了夏沿香一眼,目中大有垂怜之色,看了一会,才不情愿地挪开眼光,答道:
“皇甫伦接到京师太常寺发来的调遣令,上面说沿香才貌双绝,是难得的乐律人才,因此要将她调入神乐观中,录为朝廷钦点艺人。那混帐还说京师那边催得很紧,要沿香三日内就动身启程!”
穆静微和戚横玉一起失声道:“神乐观!”
穆青露莫名其妙,叱道:“神乐观又是甚么了不起的地方?偏不去又如何!”
夏沿香低下头,轻叹道:“自从上次在璧月楼得罪了皇甫非凡,我就明白他们不会放过我,如今他们定要我孤身入京师……”
段崎非道:“沿香,你后悔那日所作所为了么?如果真的后悔,不如去向皇甫非凡请罪,或许还有挽回余地。”
夏沿香蓦地抬起头,一双妙目闪闪发亮:“不去!我就算死了,也不向那种人服软!”
穆青露拍手赞道:“说得好!沿香,人有傲骨在,就甚么也不怕!”
洛老夫人分开人群,来到夏沿香面前,亲热地一搂她,大声宣布:
“香儿,怕甚?我老太婆还没死呢,谁敢随便带走你!哼,那神乐观是甚么玩意,想抢走我洛家的人儿?没门!”
夏沿香动了动嘴,想说甚么,却终究不好违拗洛老夫人,只得任她牵着坐下。穆青露和其他人一起在附近坐了,穆青露又得意又气愤,叫道:“看吧,我刚才可没说错!洛大哥,皇甫伦想把天台派和摧风堂一锅端。”
洛涵空怒道:“一锅端?只怕他端得起咽不下!”
段崎非在旁问:“师父,神乐观是甚么所在?能有权力在民间随便收人?”
洛涵空和洛老夫人如梦方醒,异口同声问:“是了,穆大侠,那皇甫伦只说神乐观要收沿香,神乐观里到底是啥光景?”
穆静微拧眉道:“神乐观属太常寺管辖。太常寺主管宫廷祭礼典仪,而神乐观则为辅助机构。神乐观的职责之一便是从民间网罗各类音律人才,这些民间人才被调入京师后,往往先留在神乐观中,经严格训练和观察后,择优录用,才有可能成为宫廷艺人。”
洛老夫人暴怒:“那不是替皇帝养戏子的地方嘛!沿香如何能去?!不去!不去!”
穆青露也跟着骂:“喂,沿香,别怕。大不了我替你上京师一把火烧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