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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应该藏在一顶事前租好的帐篷里休息,但他睡不着,于是易容之后,围着龙军营地绕圈,一圈比一圈扩大。
他从来没有熟练掌握杀手技巧,但他有耐心,观察细致,一整天下来,终于整理出一条隐蔽的路线来,如果他想监视龙军营地,又不想被人发现,就会选择这条路线。
当天夜里,初南屏在规划好的路线上悄悄巡视,每隔一个时辰改变一次方向。
那种云影掠过似的感觉又出现一次,当他转身跃去时,却已失之交臂,还险些让他暴露。
两名得意楼弟子跳了出来,初南屏迅速逃离。
在这之后,巡视任务变得艰难了,龙军营地外面此前有四名得意楼弟子,在发现目标的行踪之后,马上又调来四个人,分守不同位置,初南屏只能绕开最佳路线,在更外围绕圈子。
第二个白天,初南屏没有离开帐篷,养精蓄锐,将大量时间花在琢磨剑法上。
他从来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所以今晚还要追寻那片奇异的影子。
这个晚上,龙王与玉清五老交手之后混入王宫,木老头带着上官飞稀里糊涂地准备参加一场**,初南屏则两度陷入危机。
对这名具有奇特领悟力的少年剑客,得意楼志在必得,在八名弟子之外,又邀请了几名帮手。
初南屏第一次遇险,出手的是一名黑衣蒙面人,看装扮很像金鹏杀手,手段却完全不同,手握一柄北庭式的弯刀,猛地冲出来,像一头迷路的野牛。
初南屏只对为数不多的杀手原则记忆深刻,其中一条是:如果敌人突然跳出来,最好的应对方法不是转身逃跑或是左右躲避,那里很可能有陷阱等着你,而是迎面冲上去,敌人身后才是安全所在。
这并非百分之百准确的原则,这一回却应验了,初南屏拔出单剑,挡住敌人的同时与之擦身而过,立刻钻进阴影,顺着一条他早已熟悉的路线逃亡,在他身后,数名埋伏者追了一会,很快放弃。
初南屏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营地外围,他对自己接受的任务和要做的事情从不动摇,甚至不肯做出些微的通融,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有点愚蠢的倔强性格,在他,其实只是想法单纯,单纯到透明,根本想不到还有别的选择。
正是这种性格,让他无论接受多长时间多么专业的训练,仍然无法成为合格的杀手,有时,还会因此上当受骗,但也正是这种性格,让他能找孜孜不倦追寻只出现过两次的模糊影子。
如果是顾慎为,可能会置之不理,也可能会产生疑心,然后设下陷阱,等待对方自投罗网。
初南屏第二次遇险,是因为那种云影飘过的感觉第三次出现,极为强烈,他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加快速度追了上去,正撞上四名得意楼弟子。
一对独目和一对独臂,独目人使单刀,独臂人用短戟。
交锋极为短暂,初南屏双剑齐出,在格挡攻击的同时,脚下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影子就在前面不远,他知道,他感觉得到,循着这种感觉,他向东郊跑去,身后四只尾巴紧追不放。
在一片荒野中,影子突然消失了,初南屏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失望与忧伤,龙王拒绝再练无情剑法时,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四名得意楼弟子将他包围,他们跑得太快,没来得及通知同伴,但相信自己能够轻松地活捉目标。
他们对初南屏非常熟悉,尤其是他十来岁时的模样,因此很自然地产生轻视心理。
“你为何要跑?”
初南屏好像回到了家,一个冷漠、泯灭自我的家,即使相处几十年,彼此也是“你我”相称,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鼓仙人,即使侏儒已经死了,他们也无法找回独立意识,总觉得自己从里到外残缺了一部分。
初南屏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幸运,在所有得意楼弟子当中,只有他选择了与众不同的道路,追随杀死彭仙人的凶手,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走得比别人都远。
“我不是跑,是追。”
四名独目人与独臂人微微一愣,“你是得意楼弟子。”
“从前是,现在不是。”
“永远都是。”
双方都陷入沉默,随后同时出招。
初南屏的优势是一人独使双剑,劣势是一直没有突破第四重境界,十招之后,五个人都陷入困境。
初南屏被束缚住了,得意楼弟子的武功都源自同一套斟情秘要,相互间知根知底,他那些奇妙的剑招,在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特异之处。
四名得意楼弟子也被束缚住了,他们亲眼看到一个人竟能使出两套剑法,比之最配合无间的共修者还要顺畅。
他们看得如痴如醉,竟然没办法痛下杀手,只想逼着初南屏一直演示下去,直到自己也领悟为止。
第十五招,初南屏突然改变套路,身影一闪,刺出迅捷无比的一剑。
一名独臂人倏然后退,肩头渗出鲜血,脸上却兴奋得发亮,独修剑法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初南屏使出的是一招改造过的死人经剑法。
顾慎为曾经择其大要,将部分经文剑理传授给初南屏,对他大有助益,在无情剑法中偶尔用上一招,更具奇效。
得意楼弟子各有专精,他们见识过无情剑法,熟悉,却没有深入的了解,骤然见到强大的剑招,全都归于本门武功上。
“你不能独吞。”受伤的独臂人说。
“你和它都属于得意楼。”另一名独臂人说,手中的短戟一刻也没停过。
两名独眼人跟着开口,“你可以当彭仙人。”“你应该当彭仙人。”
四人的心思一模一样:这名少年已经走在所有得意楼弟子前面,完全有资格成为新任彭仙人。
初南屏心中产生一丝犹豫,诱惑他的不是名声与地位,而是熟悉的生活方式,一人如众人,众人如一人,他再也用不着自己做出决定。
犹豫只是瞬间的事,初南屏已经领略现实的滋味,再也回不到幻境中,他向附近的草丛跃去。
得意楼弟子可没有一点犹豫,如影随形,连包围的圈子都没破坏。
四个人依次倒下,好像同时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草丛中跳起黑鸟般的刺客,连啄三下,杀死三人,第四啄被长剑挡住。
“没必要杀死他。”初南屏说。
黑鸟蹲在地上,猛地转过头,盯着初南屏。
那是他熟悉而陌生的绿眼睛,倔强、执着,多了一分带有疯狂意味的凶恶。
“让开。”
铁玲珑从前就喜欢指挥初南屏做这做那,大都是玩笑,有时还有撒娇的意思,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仿佛这是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
“很高兴再见到你。”初南屏并不介意,也没有让开。
铁玲珑转动眼珠,神色稍缓,好像刚认出眼前的少年是谁,随即又变得凶恶,“挡我的路,我会让你不高兴。”
初南屏收起长剑,“你不会。”
眨眼间,铁玲珑的匕首抵在少年的胸前,两人咫尺相对,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初南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他由衷地笑了,长久的等待、枯燥的追寻,终于都有了结果。
铁玲珑放下匕首,凶气消失,露出初南屏最熟悉不过的懊恼神情,“都怪你,打断我的杀心。”
“这个人对龙王或许有用。”
“那又怎么样?我已经不是龙王部下,我是晓月堂弟子。”
“是谁的部下不重要,你不适合杀人。”
铁玲珑将这句话看作一句羞辱,又举起匕首,“如果有必要,你和龙王我都能杀。”
“你为什么不用从前的刀了?”初南屏似乎没听到威胁,顺着自己的思路询问。
要不是早已习惯初南屏的说话方式,铁玲珑会以为对方是在戏耍自己,她想展示冷漠,可回答不由自主出口,“龙王教的刀法,我不想用……”
初南屏身后响起一阵怪笑声,幸存的独眼人躺在地上,脚底插着几根细针,让他站不起来,“你不喜欢龙王?很好,他很快就会死在王宫里,你再也见不着他了。”
铁玲珑脸上失色,没有一丝欣喜之意。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 包围
对自己出现在龙庭的目的,铁玲珑只字不提,初南屏也没有问。
“咱们去找龙王吧。”初南屏发出邀请。
“为什么?他亲口说过,不准我再出现他面前。”铁玲珑的语气仍然是凶巴巴的,整个人却发生奇妙的变化,笼罩在身上的一层硬壳正在瓦解,每吐出一个字,她都与初南屏熟悉的小姑娘更近一步。
“龙王说的是气话,他早就原谅你了。”跟往常一样,初南屏担任他并不擅长的劝慰角色。
“原谅?我又没做错事,干嘛要他原谅?他应该向我道歉才对。”铁玲珑说到气处,越来越无法维持冷漠的神态,眼眶晶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初南屏无话可说了,他连自己的感情都摸不清头绪,更不用说理解别人复杂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还是铁玲珑自己说道:“去找龙王也可以,我跟着你,但我不露面,也不帮忙。”
“好。”初南屏露出微笑。
独目人看着这对少年男女,感到说不出的惊讶,“你是得意楼弟子,彭仙人的侍者。”
“从前是,现在不是。”
两从重复此前的对话,意思却不一样,独目人摇摇头,“你一个人练成了无情剑法,怎么会爱上一个女人?难道她是你斩断情丝突破第四重的工具?”
初南屏微微一愣,在他心里的确有一个“工具”,从十一岁开始就是许小益,直到独目人点破,他才恍然醒悟,自己最好的“朋友”已经变成眼前的少女。
事实上,他与许小益的友情早已自然终结,两人在不同方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相互间只能看到朦胧的身影,他们珍惜从前的感情,但是谁都无意勉强维持。
初南屏一直想着突破第四重,也是在独目人的质问下,他发现自己对此已经失去兴趣,“不。”他犹豫了一会才给出回答,“我没有爱上她,她也不是工具,无情剑法到此为止,我不会再练下去了。”
独目人惊讶地张大嘴巴,好像守败奴听说某人无端放弃巨额财产,“你终究会是得意楼弟子。”
“不会。”
铁玲珑在一边听得既莫名其妙,又有点害羞,“让我杀了他。”
“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他们现在是老汗王礼聘的法师,留下活口让他去告状吗?”
初南屏问道:“你会告状吗?”
“哈。”铁玲珑笑出声来,刚想指出这问题得不到真实的回答,躺在地上的独目人却毫不犹豫地说:“会。”
初南屏低头想了想,对铁玲珑说:“你还是不能杀人。”
“难道就这么把他放了?”
初南屏转身、拔剑、出剑,瞬间完成了杀人的动作,“从今以后,我替你杀人。”
铁玲珑感到自己受到了蔑视,骄傲地扬起头,“你觉得我武功差,不配杀人吗?”
“不。”初南屏的声音出乎他本人意料地柔和,“因为你心地善良,杀人之后总会后悔的。”
铁玲珑眼中的杀气又浓重起来,“我刚刚杀了三个怪物,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这不是真实的你。”
铁玲珑皱起眉头,眼前的少年哪里都好,就是说话云山雾罩,还没摆脱得意楼的影响,眼珠一转,问道:“我要杀的人可不少。”
“我都替你杀。”
“我要杀龙王呢?”
“一样。”
初南屏回答得这么干脆,铁玲珑反而吓了一跳,盯着他看了一会,撇嘴说:“你不会。”
“你也不会。”
铁玲珑显得有些烦躁,“跟你说话真累,我都快忘了说的是什么,走吧,再晚一会,没准龙王已经被别人杀死了。”
两人正好赶上武林人士齐闯王宫的尾声,从路边领来两匹马,向北驰骋,结果撞上练习杀人的上官飞与木老头。
木老头对一切晓月堂弟子都没有好感,上下打量绿眼小姑娘,“不对头,完全不对头啊。”
“什么不对头?”铁玲珑的左手缩到袖子里,随时都会掏出匕首。
“韩无仙向来只放训练成功的弟子出门,半成品以下一律杀掉,你是半成品,怎么会蹦达出来?”
铁玲珑怒极反笑,“你是木老头吧?”
“然也,怎么,韩无仙提到我了?晓月堂无情,你们堂主就是无情的领袖,可对我,可没那容易无情。”木老头颇为自得。
铁玲珑转向初南屏,“这就是我要杀的人,动手吧。”
木老头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奔自己胸前刺来,他跟初南屏不是特别熟,可印象中这位俊美少年不是如此暴戾之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就是龙王,变脸也没这么突然。
他的心思转得极快,瞬间想到十种方法躲开这一剑,其中四种方法还能发起凌厉的反击,可是凭他现在的功力,一种也来不及施展,于是只能使出第十一种绝技,扑通跪下,“姑娘开恩!”
初南屏的长剑离他的额头只有不到一寸距离,停止不动。
“开什么恩?”
“嘿嘿,我一时糊涂,说错话了,十几年前的晓月堂把弟子往疯里逼,可现在不一样啦,韩堂主高瞻远瞩,决定在秘术之外,另外打建武功基础,姑娘一看就是武功学得好,才有资格出来行走。”
“我武功再好,也用不着对你开恩。”
“可是韩堂主肯定想要活着的我,嘻嘻,不知道她有没有提过,晓月堂的武功,我出过一点薄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了,你问荷女,荷女一直想把我生擒活捉献给你们堂主的。”
铁玲珑似乎不太相信,上官飞刚从惊慌中恢复,心想木老头现在可不能死,于是壮着胆子插口道:“这个我可以证明,荷女好几次有机会杀死……木老头,最后都没下手。”
铁玲珑对龙王身边的事并非一无所知,杀木老头倒有一多半是在试探初南屏,“饶你一命,以后跟我回晓月堂。”
“那是一定。”木老头坦然站起身,他既无前辈晚辈的概念,也不觉得下跪求饶是一件丢人的行为,“我也很想念贵堂堂主,她还好吧?有没有比从前更年轻更漂亮一点?这些年,我在武功方面有不少心得,正准备跟她好好交流一番呢。”
上官飞心中对木老头越发敬仰,心想自己没有跟错人,早晚得将他的杀人本事和无耻功夫全学到手。
初南屏收起长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问道:“你们也是去王宫帮龙王的吧?”
“是。”木老头与上官齐声回答,互视一眼,彼此感到满意,上官飞还不忘解释一句,“远远一看,我就知道两位是高手,以为你们是哪位王爷派来的刺客,结果误会了。”
初南屏与铁玲珑没那么多想法,催促一老一小上马出发。
本来想躲在后面练习杀戮的两个人,就这么跟着进入北部禁区,因为心虚,没敢问东问西,完全不知道这对少年仅仅是听了一句威胁就要去救龙王,连个明确的计划都没有。
直到追上前面的大批武林人士,上官飞才问:“小初,你知道龙王在哪吗?”
“不知道。”初南屏从来不说谎。
“肯定不在人多的地方,我俩给龙王当护卫……反正我们知道他的习惯,很快就能找到他。”
龙王通常会选择在人群外围潜伏,可四人绕了一大圈,也没发现线索,倒是揪出十几名胆小的跟随者,一发现有人接近,立刻像兔子一样蹿入草丛。
“怎么回事?难道那个独眼儿在骗人?”铁玲珑说是不想见龙王,没找到人她却比谁都显得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