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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藏经院主殿,早课一切如常,云峰真人淡淡的看了俞和一眼,没说什么。
诵了经,用毕早饭,俞和故作步履悠闲,其实心中急不可待的走进了论剑殿,开始一本接一本的翻阅各种剑谱。
足足看了有二个多时辰,到午时论剑殿的众弟子起身闭殿去用午饭,俞和这才离开。草草果腹之后,回到后山东峰。
依着从许多剑经中,东拼西凑似是而非的一套法门,俞和凝神提气,分出一丝神念,默视一步之外平放在地上的长剑,心中存想长剑出鞘的情形,伸出手指,作剑诀一引。
长剑纹丝未动。
俞和眉毛一挑,长吸了口气,真气直贯指尖,朝长剑又是一引。
依旧纹丝未动。
一缕微风吹来,只有地上的树影晃动,像是在嘲笑着俞和。
俞和嘴角一抽,运足了力气,瞪圆双眼,盯着长剑足足看了有半柱香功夫,自觉得即使闭上眼睛,那把剑也像是在眼前,分毫不差。
于是他又伸出手指,遥指着剑柄,默运真气,直到手指尖劲气勃发,手臂上筋骨突突直颤,这才好像手腕上挂着千钧巨石一般的,一寸寸的缓缓挪动指尖。
可手指从左划到右,那口长剑依旧纹丝未动。
俞和气极,一咬牙,两眼紧紧盯着剑柄不放,右手在空中胡乱点指,指尖真气四溢,“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长剑就丝毫未动。
俞和一阵心血翻滚,他长叹了一口气,揉着有些发麻的肩膀。悻悻的弯腰捡起长剑,从头到尾的端详了半晌,探手抽出一尺剑身,又插了回去,连连摇头叹气。
“看来没那么容易,还是明天早课后问问师尊吧,自己揣摩毕竟不是办法,可别胡乱练岔了,走上歧途再纠正不过来。”
俞和转身进屋,把剑挂在对面的墙壁上,盘膝坐好,呆呆的盯着剑鞘。心里思前想后,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是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对着长剑比比划划,可那剑只是静静的挂着,毫无反应。
越想越是焦急,心里一团燥热,像是胸中关着一只饿极的老鼠,在左冲右突。盛夏的正午本就炎热,没多久,一身衣服竟然汗湿了。
俞和这才惊觉,连忙收摄心神。内视一看,只见心火难抑,熊熊而起。
跳下床,冲到屋外,俞和举起装满了灵泉水的木桶,对着自己当头淋下。一片清凉之意如醍醐灌顶,抹掉脸上的水珠,深吸了口气,周身有白气蒸蒸,这才自觉心火稍熄。
于是俞和干脆再汲泉水,痛痛快快的冲了个凉,换上一套短衫,摊开身体躺在树荫下的大石上,一口水酒落肚,两腋习习生风,终把那一股子闷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憩了一会,倒觉得无聊,心中一动,伸手拂过门派玉符,掌中多了一张几乎透明的银箔,正是那古修洞府中得来的符篆法录。
上面的小字写得很有意思,有的像云朵,有的像闪电,间或还有一些图形,俞和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分辨,竟用了一个时辰才读完一通,可他全然理不通这篇法录所述意义,只觉得玄之又玄。
“难怪师尊说,写这东西的人在故弄玄虚。不过读书百篇其义自现,就算是有心捉弄人,也不过聊聊千字而已,我读上一千篇,二千遍,自然也就懂了。”俞和反正也是无事,今rì无心打坐练剑,读读这古怪的法录,倒是个消遣的好法子。
于是他就仰面躺在大石上,吹着微微凉风,一遍又一遍的读了起来。读到三十遍之后,已可默诵,他便将银箔摊在胸前,双手枕在脑后,双目微阖,只剩下嘴巴里兀自喃喃念诵不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俞和竟就这么念着念着,睡了过去。
六角经台默然绽出一片清光,祖窍中,隐隐有一声雷鸣滚滚而过。
第十九章 剑空舞,元混成
那舞剑少年又出现在俞和梦境中,这一次,左近却是不再有小溪翠竹,一派仙家福地的祥和情形,而是身临一处峭壁之巅,乱石嶙峋,风声呼啸,直吹得那少年一袭白衫烈烈狂舞。在那少年的身背后,便是万丈悬崖,黑漆漆的,仿佛可直通黄泉。
天上yīn云密布,时不时有雷电如灵蛇,在云层中穿梭而过。可少年手中的长剑,比天上的闪电更明亮,步错身移,就在峭壁绝顶,挥出一片片绚丽的剑光来。
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依旧是剑九法的基本路子,可每一剑都不相同,似蕴有千重剑意,玄妙无方!
忽地,山风卷起灰sè的雾气。浓稠的灰雾翻搅成一团,显化出一个异常壮硕的男子身形来,这男子踏步走出雾气,那面孔分明便是被俞和杀死的山匪首领,满脸的血痂和横肉,目露凶光如火,浑身虬结的筋肉如乌藤盘踞,一柄雕花大斧,拎在手中。
带着一股冲天的煞气,这山匪首领每一步重重落下,都似乎要震碎山崖,直逼舞剑少年而去。
忽地,山匪首领抡起大斧,发一声虎吼,巨大的身体高高跃起,撞碎了山岚,对准舞剑少年当头劈下,那斧刃带起沉闷破风声,惊心动魄。
少年仿佛视而不见,只顾舞剑不休,待得大斧离他头顶半尺,忽地一转身,看似信手一挥,一道澄碧的剑光骤然绽出,剑锋妙到颠豪的贴着斧刃下沿切入,正斩在斧柄上,轻轻巧巧的把大斧劈成二截,紧接着将山匪首领的胸膛撕裂,肉身斩成二段。
并没有鲜血如瀑的惨烈情形,山匪首领只是复化作一片灰雾,随风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灰雾绕着山崖徘徊了一阵子,便又重新凝聚起来。这一次,竟然足足幻现出九个一模一样的莽汉来,比那山匪首领更加高大壮硕,一身的筋肉好像乌铁浇铸,有的持斩马刀,有的持长矛,有的用巨锤,全是战场上厮杀的重兵器。九个人的气势连成一片,令人仿佛置身血肉屠场,直面千军万马,他们一齐怒吼,猛冲过来,九件重兵器如山岳覆顶。
舞剑少年脚步一错,他不退反进!迎着对方的汹汹攻势,整个人都如剑锋一般切入。
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剑似流星,每一道剑光,都在对手气力不继之处闪现;每一击,便有一座如山的煞气消弭。
九道身影,九道剑光,一一斩成灰雾散去。
天上雷霆震响,少年依旧自顾舞剑,天地有怒气勃然而发,可那峭壁之巅的一道身影却依旧随xìng写意。
少年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光也愈加明亮,剑锋上剑气盈然,喷出五尺剑芒,莹白如玉。
灰雾与山风纠缠着,呼啸着,像是在喘息,也像是在酝酿。过了许久,终于又聚在一起,显出一道身形来。
摇铃道人!
这道人左手执铃,右手虚空御剑,桀桀怪笑。有十二支黑鹰在他头顶徘徊,嘶鸣不已,一道苍白的剑光绕身疾旋。
少年毫不理会,剑光运转如轮。忽地,他张开了握剑的右掌,长剑脱手而出,食指中指一并成剑诀,虚点长剑一引,剑光凭空飞腾转折,如云中虬龙!
摇铃道人双手一合,十二只黑鹰聚在一起,化作一条穿空巨蟒,张口朝舞剑少年噬来,巨蟒口中利齿森森,却是他的飞剑幻化而成。
舞剑少年虚引飞剑,在自己脑后一旋,“铮”的一声剑鸣响起,少年剑诀一指前方,那口飞剑骤然寒光四溢,化作一道笔直的剑光突刺出去,刹那间绞碎了黑蟒,摇铃道人的飞剑被震成碎片飞散。飞剑去势不减,将数十丈外的摇铃道人一剑穿心。少年回指一圈,飞剑轻轻巧巧的倒转回来,在摇铃道人肩上一抹,大好头颅落地。
一阵山岚漫卷,灰雾再聚不拢,黯然散去。
舞剑少年伸指缓缓拂过长剑,一个隐含丝丝雷光的符篆浮现在剑锋上,九天之上“轰隆”的一声巨响,自头顶一道紫雷落下,直击在这符篆上,顿时将这飞剑化作三尺雷芒,舞剑少年忽地抬起头,那眼神竟投向冥冥高远处注视的俞和。
发一声清啸,剑诀再引,三尺雷芒轰然冲天而起,朝俞和迎面刺来!
“啊!”
一声惊叫,俞和整个身子从大石上弹跳起来,睁开眼睛,四处看看,再摸摸自己的胸口,这才释然,那一幕终究是场幻梦。
摸出青皮酒葫芦,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大口水酒,心头惊骇化成一身热汗溢出,夜风一吹,微寒,才发现竟然已是后半夜了。
俞和坐在大石上,心知这梦境定然又跟那六角经台有关,于是在心中把那舞剑少年一举一动细细揣摩,尤其是舞剑少年由执剑转御剑的那刻,似乎是少年将剑舞到了极处,右掌似握非握,剑随意动,意与剑合。这时方一松手,便自然而然的,剑器离身而神念不绝,御剑随心。
想到这里,俞和似乎隐隐约约的悟到了虚空御剑的关窍,他急忙冲进屋里,抽出长剑,一纵身便回院落中,学那梦中少年一般舞剑不休。
深山夜静,唯有俞和的小院中剑啸声大作,剑锋映着月光,层层叠叠如cháo汐翻涌。也不知为何,剑势甫一动,俞和只觉胸中剑意泉涌!那回风剑法、剑九法、剑痕石上的剑招、梦中少年所使的玄奥剑术、还有俞和在论剑殿看过的数不清的千百剑势,一一浮上心头,兴之所至,挥手间便使了出来,每一剑挥出,心中便多一丝畅快。
也分不清是剑光、月光还是星光,一团银sè的光芒在小院中回旋。俞和看不见,那天际无穷远处的西方七宿,竟星芒大作,一道道先天西方庚辛金炁破虚而来,随着俞和吞吐气息,滚滚纳入肉身。那长剑上一道锐金之气吞吞吐吐,催的剑芒直达七尺有余。
眉心祖窍中,那道如剑的xìng光凝如汞液,震颤不休,竟隐隐发出剑鸣,与长剑破风之声呼应着。
舞到酣畅,俞和挥剑将青皮葫芦挑在半空中,剑光抹过,葫芦劈成二片,一团清亮的酒水溅开,俞和张口一吸,便汇作一道酒柱,直落入腹中。
张口哈哈一笑,胸中畅快无比,俞和双目微闭,舞剑不休。也不知使过多少剑势,也不知舞了多久。渐渐的,似乎是自己握剑挥舞,又似乎是剑柄依在手中不离。
东方一道晨曦初绽,有飞鸟苏醒寻食,自俞和的小院上掠过,被冲霄剑意所惊,叽喳一声振翅逃开,一羽绒毛飘然落下。
俞和福至心灵,嘴角微微一笑,那绒毛离他尚有五丈之远,他抬眼凝神,翻腕挺身,一剑挥去。
手腕伸展到尽处,可剑意未绝,剑光yù飞。他五指一展,心中存想长剑斩碎绒毛。
剑脱手,可那剑上光芒不灭,一道真元神念遥注于剑锋,“嗤”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手臂,代替俞和的手掌cāo剑,长剑在五丈外的虚空划了一个半圈,留下月牙般的一道剑光。
微风掠过,那朵绒毛一分为二,飘然落下。
长剑好似倦鸟归巢,凭空一圈,落回俞和摊开的手掌中。
仰天大笑,俞和心中就如这天空般,朝霞初开,天景渐明。
自这rì起,俞和每rì白天,便一个人在东峰竹林中勤修御剑之术,到了晚上,便存想五方五行,吐纳炼气,
足足二个月之后,俞和终于掌握了元神虚空御剑的关窍,心念一动,长剑便噌地弹出剑鞘,在他身边绕身飞舞,剑诀所指,剑光百步之内飞斩随心。
而论剑殿中所藏的剑谱,多如恒河沙数,俞和倒也不去细细钻研,只通观一遍,胸中略知大概路数便罢手。到了夜晚打坐冥寂神游时,自用心观看幻境中的舞剑少年,那少年所使剑法,每每便会与白天所观的剑法意境想通,只是剑势迥异,寥寥几招,便已经气相毕现,大有去繁存菁的神妙之处。
俞和偶尔也同云峰真人讨教剑术,有一次使出几招梦中少年的剑术,虽然似是而非,却也然让博览天下剑法的剑道大家云峰真人半晌皱眉不语,之后俞和便不敢再随意显露那些剑招。
秋斩落叶,冬刺飘雪,又是三个月过去,入了深冬。
除了每隔一rì与陆晓溪万里传音之外,俞和便全心全意的沉浸在修行中。他内视肉身,只见周身穴道如诸天群星,呼吸见光芒闪烁;经络中一道真元玉液浩浩荡荡,运行不休;五脏之中收摄了先天五方五行元炁,心脏中隐隐有朱雀虚影飞腾,散出红光,肾脏中隐隐有玄武虚影盘踞,散出玄光,肝脏中隐隐有青龙虚影盘旋,散出碧气,肺脏中隐隐有白虎虚影,作势yù扑,气息吐纳之际,竟作虎啸声响,脾脏有黄光散出,凝成绵连山峦之相。
俞和全然不知道他修成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身真元,聚齐四灵护体,厚土镇压。已不须凝神运气,自有周天元炁来投。俞和试过将全身七成真力注入长剑,只觉剑锋鼓胀yù裂,一斩之下,山壁上留下剑痕入石一丈有余。
一场大雪飘过了年关,虽是江南扬州地界,深山中亦是冰雪连天,转过年头又到雨季,俞和已经入门堪堪一年光景。
chūn分将临,yīn阳相半,正是道家祭祀大事,剑门中rì渐热闹了起来,许多远行弟子纷纷回山,筹备着一年的祭祀法事。
chūn分有三侯: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chūn雨破冰,当一声chūn雷隆隆滚过俞和的小院,那张被俞和压在枕头下面的银箔,竟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十章 春分祭,试剑会
明天就是chūn分祭rì,早课后云峰真人召留了众弟子,依着每年的惯例,将一套崭新的纹锦道装,分发下来。这是chūn分祭rì需穿的装束,每年一新,由师长亲手赐下,以示祝福。
chūn分祭rì,秋分祭月,入门一年,俞和倒也参加过秋分祭rì,不过这chūn分祭rì与秋分祭rì不同。chūn分之后,白天的时间便渐渐长于夜晚,而且chūn季是一年之始,所以这chūn分祭rì,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庆典。
特别是chūn分祭rì有一个特殊的传统项目,那便是门内试剑。
这门内试剑,并不是一场比试,也不分优胜排次,而是一种祝福仪式,只不过是以比剑的方式来进行。从卯时开始,整个罗霄剑门所有内门弟子在清微殿外坪齐颂祭祀经文,听讲道,作法事,到午时一起行过斋饭后,就聚在十三试剑台旁,不分辈分都可相邀比剑,独斗或群斗都可以,直至酉时。比剑之时,既可以随意过几招,哈哈一笑了事,也可以放手斗剑,但绝不可不伤人xìng命。末辈弟子可以邀自己的授业恩师上台一试,甚至可以邀掌门真人比剑。
这其中有三层含义,一来是后辈向前辈致敬,二来是后辈表现自己一年修为进境的机会,三来是前辈高手亲自下场与后辈过招,提点后辈剑术。
因这比剑没有什么挑战决胜的意味在内面,所以被邀上台试剑的人,都会非常高兴。而且往往掌教真人、掌院高手和门派宿老们,都是被邀剑最多的人,他们也一般都欣然等场,指点众弟子。甚至一干掌院高手们之间,若有一时兴起技痒难当的,也会彼此邀约上台,拔剑一斗。而有些青年弟子,无论彼此交好还是互有芥蒂,都会在这试剑中相邀一战,常常会斗得jīng彩纷呈,甚至偶有弟子们斗得激烈,收势不住伤着了,也都毫不在意,事后笑笑而已。
俞和新入门,早就对这一年中最热闹的门内试剑向往不已,跃跃yù试。
午时斋饭行毕,众弟子喧声震天,九声金钟响过,试剑开始。
试剑台共有十三座,中间一座剑气凌云台,是主台,方圆五十丈。周围环绕着十二座方圆三十丈的小试剑台,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