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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阳侯?克扣口粮?!”袁否心里那个恨啊。
这曲阳侯,就是袁胤,袁术的族弟,袁否名义上的族叔。
袁否知道袁胤贪财好色,风评也一向不佳,可是自从阎象死后,屯田事务没了总领全局的能吏,一下就变得千头万绪,实在没辙,袁否只能启用更多的人参与屯田,袁胤也被袁否安排到水渠工地管着钱粮支度。
袁否想着,在这样的艰难时刻,袁胤怎么也该收敛一些,却不曾想,狗永远是狗,到哪都改变不了吃屎的德性!
袁否怒道:“去,把袁胤给某绑来!”
“诺!”张牛犊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然而,不等张牛犊走到门口,袁否却忽又改了主意,说道:“等一下。”
张牛犊顿步回头,看着袁否:“公子,还有何吩咐?”
袁否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算了,还是算了吧。”
张牛犊闹了个满头雾水,这就算了?
第79章 抉择
彭蠡泽,乔家坞堡。
刘晔正与乔玄继续前日未曾结束的棋局。
刘晔下了一招妙棋,乔玄已经长考了足足一刻钟,却仍未想到应对之策。
刘晔一边等着乔玄应子,一边随口说道:“乔公,还真让你说中了,公子否在居巢屯田竟然真的又生出了波澜,主薄阎象竟遇刺身亡,大好局面一下陷入崩坏边缘,这可真是祸福相依,古人诚不我欺哪。”
乔玄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说道:“既是祸福相依,那么这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这未必就一定是坏事?”刘晔讶然道,“乔公该不会以为公子否还能挽回局面吧?”
说完,刘晔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篓,又从案上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然后说道:“请恕晚辈直言,公子否此时已然是回天无力,就如同这棋局,已经是死棋了。”
乔玄一边长考应手,一边下意识的说道:“这棋局,当真就是死局了么?”
刘晔看了一眼棋盘,说道:“莫非乔公还有妙手?”
乔玄捻起一枚黑子,却迟迟不敢落到棋盘之上,似乎有些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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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巢,袁否行辕。
金尚带着两个小吏,正用算筹一组组的计算着。
算筹由一捆数百根小木棍组成,可以有效的进行四则混合运算。
这还是袁否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接触到筹算,虽然金尚和两个小吏运用熟练,计算速度也是极快,但袁否还是发现筹算远不如后世的代数以及阿拉伯数字更好用,这个时候,袁否才想起来应该把他记忆当中的一些数学知识也记录下来,不过现在他却实在没这心思。
金尚带着两个小吏计算了半个时辰,终于出结果了。
“公子,结果出来了。”金尚将结果抄下来,然后向袁否报告,“如果将已经造好的一百多顷水田按存一石抵三石的价格卖出去,并且全部折算成为粮食,一共可得粮一万五千六百五十四石六斗,再加上府库存粮,计有粮一万八千七百九十石四斗。”
“还不到两万石么?”袁否闻言,眉头便深深的锁了起来。
金尚叹息了一声,说:“眼下居巢共有流民九万七千四百余人,其中全劳力两万五千余人,半劳力六万八千余人,按每个全劳力每天耗粮二升,半劳力每天耗粮一升来计算,每日需支粮十二万升,约合一千两百石,也就是说,所得之粮仅够支撑半个月。”
“半个月?”袁否忧心忡忡的道,“半个月内,第二批田能完工吗?”
“公子,断然不可能。”金尚道,“既便诸事顺利,也至少需要一个月!”
金尚有句话没说,如果中间出点什么意外状况,两个月都未必能完得了工,而以眼下居巢的情形,出状况的可能十分之高。
袁否叹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说,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撑到第二批田完工了,对吧?”
纪灵站在旁边,有些窝火的说道:“公子,依老臣的意思,便不把府库里的存粮还给他们,又待怎的?”
纪灵说的是眼下存放在居巢府库里的那十万石粮食。
这十万石粮食是庐江的士族豪强预存入居巢府库用来当作购田之资本的,只不过,现在庐江的士族豪强正闹着要把这批粮食拿回去。
“伏义,你添什么乱?”金尚瞪了纪灵一眼,又对袁否说,“公子,若不把庐江各家士族豪强存入府库的粮食还回去,则我们袁氏立刻就会成为庐江公敌,那这庐江郡,我们怕是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刘勋可是巴不得我们跟庐江的士族豪强反目成仇呢。”
袁否道:“元休公且放心,某不会这么不智。”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一般理解,这个民心指的就是黎庶百姓之心。
但其实,这个理解并不确切,因为在民智未开的古代,黎庶百姓受士族豪强的影响非常大,所以更确切一点说,应该是得士族豪强者得天下!
得士族豪强者得天下,这话绝非虚言。
董卓权势熏天,西凉铁骑更是天下无双,但就因为他残暴不仁,视京畿士族如猪狗,动辄纵兵烧杀掳掠,结果遭到京畿士族群起而攻,最终兵败被杀!
袁术称帝之前,坐拥扬州六郡,带甲四十万,可谓天下最强诸侯,但就因为他悍然僭位称帝,以致尽失扬州士族之心,结果,曹操诏令一下,非但没人来救他,就连本属于袁术帐下的孙策也举兵来讨他,最终在四路联军的围攻下惨遭灭国!
曹操虽然藐视世家,对中等以下的小士族却极尽礼遇,刘备虽出身寒微,却处处以仁义为本,处处想着维护士族利益,所以最后,两人终于得成霸业!
有鉴于此,袁否绝不会蠢到与庐江全体士族豪强为敌。
当下袁否吩咐金尚说道:“元休公,粮食还是还回去。”
金尚松了口气,又说道:“公子,有句话老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袁否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口说道:“元休公有话但请直说。”
金尚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公子,你替淮南流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原本就不该是我们当管的事情,而应该是刘勋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们也是管不了这些流民的死活了,若将卖田所得的一万八千石粮食充做军粮,再加上军屯所得,养兵五千足可无虑。”
袁否缓缓抬头,看着金尚,幽幽说道:“元休公的意思,任由聚集居巢的十万流民自生自灭?”
金尚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公子,老臣知道这么做有干天和,但也确属无奈,我们尽力了。”
袁否并没有当场表态,幽幽的说道:“元休公,且容某三思之。”
送走金尚和两个小吏,袁否带着纪灵上了居巢南关,一队甲士远远的跟在后面。
站在敌楼上居高临下往下看,正好可以将南关外的流民营地尽收眼底,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流民们领了口粮之后已经返回了各自的茅棚,沉寂了一整天的流民营地变得无比热闹。
流民们劳累了一整天,却也难得有悠闲的时候,又趁着天色还没有黑,正紧着编织一些箩筐、簸箕之类的农具以便第二天拿去集市贩卖,换几个钱贴补家用,老人们坐在一起闲聊,孩子们则绕着大人来回奔跑,欢呼,晚风之中不时传过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夜色一片祥和,看上去就是个悠闲的大型村落。
但是只有袁否知道,这个大型村落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如果袁否决定放弃屯田,那么,城外的这十万流民立刻就会没了着落,他们如果不想活活饿死在这,就只能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踏上前往远方的亡命之途,而最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无助的倒在逃亡路上,化作一具具白骨。
他们中间,将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够幸存下来。
袁否不可遏止的回想起,南下庐江的途中,倒卧在那路边的累累白骨,他们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本该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着晚餐,享受着欢聚时光,可因为战乱,他们家破人亡,他们妻离子散,最终化为了逃亡路上的一具具白骨……
不知不觉之间,袁否已经潸然泪下。
本质上,袁否还是个现代人,他做不到那么的冷漠无情。
如果他没遇到这群流民,那没什么,可是,既然现在这群流民已经到了居巢,并且托庇在了他的羽翼之下,再让袁否亲手将他们送上绝路,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化作逃亡路上的累累白骨,袁否却真的做不出来,这与他亲手杀了这些流民又有何区别?
这一刻,袁否终于有了抉择。
第80章 枭雄
“啪!”乔玄终于将手中的棋子重重拍在棋枰的边角外。
看到乔玄将棋子下到了棋盘外,刘晔瞠目结舌道:“乔公,你这……”
乔玄却推枰而起,说道:“当盘内的力量解决不了问题时,就只能借助盘外的力量了,子扬,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刘晔的目光便微微一凝,说道:“乔公此话何意?”
乔玄喟然长叹道:“局面已很明显了,阎象一死,公子否帐下再无能吏,屯田已难以为继了,如果老朽没料错的话,公子否怕是只能放弃屯田,将出卖首批田亩所得的粮食拿来开粥棚,以养活十万流民,子扬,以你之才足可以胜任屯田之事务,你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居巢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吧?”
刘晔低头,默然不语。
乔玄又道:“一万石粮食拿来开粥棚,不过养活十万流民半年,半年之后粮食吃完又怎么办?可若是屯田能够继续下去,则十万流民不仅有粮可食,更有田可耕,不久之后也会有屋可居,庐江更可添十万生民,子扬一向以天下生民为怀,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刘晔抬头看着乔玄,说道:“乔公不是一直坚信,公子否不会放弃屯田么?”
“此一时彼一时也。”乔玄摆了摆手,喟然说道,“此时公子否已经别无选择了。”
“不,公子否还有得选择。”刘晔却道,“晚辈敢断言,公子否绝不会放弃屯田,乔公你曾经说过,公子否是枭雄,他要这么容易放弃,那他又算得什么枭雄?”
“哦,是吗?”乔玄看着刘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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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否目光深深的看着袁胤,说道:“季父,小侄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有没有克扣流民的口粮?”
“没有,断然没有。”袁胤矢口否认道,“季父断然没有克扣流民的口粮。”
袁否道:“那为何在十里亭修水渠的流民,既便是全劳力每日也只得一升米?”
袁胤眼珠一阵乱转,忙道:“这个,那个,这个嘛,否儿啊,季父也是没有办法,你不知道,运粮的粮车在半道上翻车了,满满的一车白米倾覆在路边,结果附近的流民是闻风而至,转眼间就抢走泰半,季父是把你大父赐下的玉佩都当了,这才又凑足了半车米,好歹保证每个流民一升白米,可就这,那些流民还不知足,居然还敢闹事,真正是不知好歹,不知好歹至极!”
袁否目光深深的看着袁胤,那目光,直欲看进袁胤的骨子里。
袁胤被袁否看得心里发毛,可一转念他又想到自己可是季父,袁否不过是他的侄。
当下袁胤便又有了底气,梗着脖子说道:“否儿,难不成你宁可相信那些流民也不相信季父我?否儿你非要这么想,季父也是无话可说,大不了不干这份倒霉差事就是,季父正不堪劳苦,还不想干了呢。”
袁否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微笑说:“季父别生气,小侄也就是这么一问,毕竟,下面有人提出质疑,小侄也不能不过问一下,季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不过呢,既然这事是事出有因,是因为粮车倾覆了,米粮又被流民抢了,却也是怪不得季父。”
袁胤便心下一松,连忙说:“对对,真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行了,此事小侄已经知了。”袁否道,“季父你可以回去了,不过十里亭水渠还是得麻烦你,季父,你也知道黄猗不堪大用,眼下小侄身边除了你,可是再也没别的至亲可堪大用了,若是连季父都不肯帮小侄,那小侄真是无人可用了。”
袁胤心中受用,慨然说道:“既然否儿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季父听你的便是。”
袁否跪坐起身,长揖倒地:“小侄恭送季父。”
“不送,不送。”袁胤回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然而袁胤才刚刚走到门口,袁否忽然高喊一声:“季父!”
袁胤吓了一跳,一脚绊在门槛上,险些摔个狗吃屎,当下回头有些不悦的看着袁否:“否儿,你做甚?”
袁否目光深深的看着袁胤,语气幽幽的再问道:“季父,小侄最后再问你一遍,那半车粮食,究竟是真让流民抢了呢,还是让你给扣了?”
袁胤面露羞恼之色,说道:“否儿,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相信季父所言?”
袁否的目光逐渐变得森冷,幽声说:“只要是季父的肺腑之言,小侄便信。”
袁胤道:“好,那季父不妨告诉你,刚才季父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袁否幽幽的道:“季父,刚才所说,当真都是肺腑之言?”
袁胤赌咒发誓,大声说:“否儿,季父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身首异处!”
“季父何必发此毒誓,小侄信了。”袁否的脸色再次松弛下来,又说道,“既如此,不仅十里亭水渠的钱粮归季父管,便是整个居巢府库的钱粮支度都交由季父你一并掌管。”
袁胤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急道:“否儿,此话当真?”
“当真。”袁否笑着说道,“若是连季父都不能相信,小侄又还能信谁?”
说完了,袁否又拿起毛笔,歪歪扭扭的写好一道令谕交给袁胤,袁胤拿着兴冲冲的找金尚去了。
袁胤去了不到半刻钟,金尚便气急败坏的进了袁否行辕,问道:“公子,你怎么把整个府库的钱粮支度都交由曲阳侯来掌管?这这,这不儿戏么?”
袁否冷冷的瞟了金尚一眼,说道:“元休公,岂不闻疏不间亲?”
“疏不间亲?”金尚闻言愣了下,便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出了行辕之后,金尚仰天长叹息:完了,屯田彻底没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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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一辆马车顺着官道缓缓驶向居巢县城。
车厢之内,乔玄和刘晔相对而坐,说些经史子集。
自进入居巢县境,两人便再没人讨论经史子集的兴致,转而观察窗外的风景。
乔玄撩起竹帘,看着官道两侧一片片即将完工的水田,叹息道:“看来真是老朽料错了,公子否还真没有打算放弃屯田,只是,从时间上计算,居巢府库的粮食怕是已经见底了吧?而这批水田却仍未完工,尤其是水利灌溉工程远未完备,却不知道公子否又该怎么办呢?”
刘晔笑笑,说道:“乔公不必心急,到了居巢不就知道了么?”
说话之间,车厢外忽然响起巨大的喧闹声,两人扭头往车窗外面看时,只见原本正在工地上劳作的流民已经聚集到一块,正跟负责维持秩序的甲士对峙。
“我们要见管事!”
“对,我们要见管事!”
“闭嘴,管事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都回去干活去!”
“不行,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回去,为什么今天的口粮又减了一合?”
“就是,口粮都已经减到每天一升了,居然还减!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说的对,每天干的活不见减少,口粮却一天比一天少,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们要见管事,要是不把克扣的口粮补给我们,这活我们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