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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是在向着阴郁咆哮,还是为明媚失去的悲泣?
在同祥里,在老仓库的荒草地上,在漫天大雨之中,陈叫山与上千号众义社兄弟,站立着,任雨水将浑身浇透……
青帮兄弟们,将各处采买来的猪肉,以几口大锅煮了,油荤在大锅里凝一层霜状,不时又被底下冒起的小泡顶破,“咕嘟咕嘟”声响,肉香飞数里……
有煮肉的大锅,也有焖米饭的大锅,锅下燃烧的,是老仓库腐朽的椽子、檩条、窗格、门框。这些东西腐朽多年,极易烧,在锅底废砖撑起的灶膛里,吐着火舌,青烟徐徐,噼噼啪啪……
是的,烧掉旧的,奔向新的!
新与旧的交替,在某些人的心里,需要兜转迂回数遍,而在陈叫山以为:是到了直抒胸臆的时候!
大家都是中国人!
平日里,可以你算计我,我报复你,你偷我一只小狗,我抢你一串手链,你在摇骰子时,揭碗耍老千,我在麻将锅里偷牌取自摸,恩恩怨怨,纠纷连绵……
到了国难当头之日,大家便是同胞,骨肉相依,血浓于水,我们共同的名字叫作——中国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叫山直抒胸臆了,将众义社此番的终极目的,未来所向,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令陈叫山和青帮兄弟们,感到意外的是,上千个精壮壮的汉子,站立在雨中,有人流泪,有人叹,有人怔怔,有人抹着头发上的雨水,有人捋着袖子,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离开?又能到哪里去?
家园本已失,寸土何所立?
“我们的亲人同胞,有的被日本人枪杀了,有的在逃难的路上,被日本飞机炸死了,老人,孩子,女人,手无寸铁,无力还击,也被日本人的刺刀挑了,架在树上了,抛在水沟了,玷污蹂躏了……”
“人,活到头,终究一死!但我们应该是死在自家的床上,不应该是这样的死!”陈叫山吐了一口嘴上的雨水,情绪激动起来了,“既然日本人不让我们寿终正寝,不让我们安宁,那我们也就让小鬼子不得好死……”
“现在,日本人就守在长江上,要掐住长江咽喉,活活憋死我们!”陈叫山咬咬牙,将手臂在大雨中一摆,“我们就不信这邪,根本就不信,从来都不怕!我们就是要闯过去,把我们的物资运出去!这是我们的长江,我们的水路,日本人想当什么?土匪?路霸?强盗?我们无须多想,我们只管打,只管杀,灭了小鬼子,闯过去!”
煞气王一直站立在雨中,低垂着头,此际,终于抬扬起来,似觉出了自己曾经的荒谬和无知,同时,他也听到了上千颗心脏,此际在这大雨中“怦怦”的跳动之音……
这些兄弟们,兴许是些歪瓜裂枣,脚臭屁多呼噜响的糙老爷们儿,为了活命,为了混一口饭,什么事儿都可以干!
他们,兴许会假扮做嫖。客,混进了青楼里,先把姑娘玩了,不给钱,反把姑娘的首饰抢了,跳窗逃走,崴了脚脖子,也喜不自禁……
他们,兴许会站立在街头拉着二胡卖唱的盲艺人跟前,假意拍着巴掌,说些不咸不淡的漂亮恭维话,而后,摸几个铜子,丢进盲人脚前的瓷罐里,让盲人听几声“叮当”响,趁着盲人拉弦之际,反又从瓷罐里摸走几枚袁大头……
甚至,为了钱,为了肚子饱,他们可以将刀架在背着书包的娃娃脖子上,逼着大人拿大洋来;他们可以将黄包车夫,诱骗到僻静的巷道里,一顿打,将车夫身上的钱,一下捋干净;他们会抢叫花子手里的馍馍,他们会割买药的大妈的钱包,他们会将人家巴望着下蛋的母鸡,一把拧断了脖子,拿到老仓库来烤着吃……
这样的日子,捱一天,是一天,算一天……
何日是个头?
我们名为“众义社”,“义”字在哪里?
怎么现在,这上千个歪瓜裂枣的愣头青们,站立在大雨中,脊梁骨竟前所未有地挺直了?
他们的心脏,在大雨的哗哗声里,跳得这般响?
煞气王看到了之前从未看到的东西——那种跳动在眉上的一份尊严!
是,尊严!
人不管怎么活,岂能没有尊严?
没有尊严,就算死,也死得如一只蚂蚁。
现在,有一条道路,摆在大家的面前,走上去,或是生,或就是死,但那是有尊严的一条路!
煞气王正思想着,陈叫山正直抒胸臆着,忽见几辆小汽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巷道尽头,排头一辆汽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人……
是杜先生?
有侍者为杜先生将伞撑起,杜先生一扬手,兀自走入大雨中……
人群一阵躁动……
纷纷私语,交头接耳……
“众义社的兄弟们,你们是一群好汉,我不说太多,就想向好汉兄弟们敬一碗酒……”杜先生与陈叫山对视一眼,转身挥手,“抬酒来——”
几位工厂过来的老板们,凑在杜先生耳边,“喝了酒,搬东西会不会误事啊?”
“无妨!”杜先生接过一坛酒,在几位兄弟的雨伞遮盖下,倒出来一碗,“人凭的是一股气,武松打虎,借的不是酒,就是一股气!”
杜先生和陈叫山一碗一碗地敬酒,快到杨顺成和煞气王了,杨顺成悄悄说,“姐夫,咱真喝啊?喝了这碗酒,咱就要去送死了?”
煞气王深吸一口气,吐了一口嘴边的雨水,“喝——”
第711章 士气不灭
大雨下得透,到天黑下后,骤然一停,夜空被洗得干干净净,一片乌云也没有,月亮银银,挂在海的空……
吃过了“结盟饭”,喝完了“誓师酒”,桥众义社的兄弟,被分成了几拨人,踩一地银光,各自去完成各自的任务……
体质相对弱的兄弟,去了化工厂,化工厂的一些机器设备,相对零碎,轻便,而化工原料等物,装在圆桶,可以滚动而行,相对省力。
一些有眼窍的兄弟,则去了印刷公司、纱厂,在技术劳工的指导下,干拆卸工作。
另一拨精壮壮的汉子,一身的腱子肉,豪劲无,兼几碗白酒下肚,正可去搬运军工厂里那些沉重无的大家伙!
其余的人,是陈叫山经过询问、挑选下来的船工,他们去了分埠小码头、船务局,航会的兄弟们,要对他们进行最短平快的培训,令其熟悉轮船构造、海事应变、配货转运等等知识……
时间最宝贵,分秒必争!
纷乱人群,邱大为尽管心颇有埋怨,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拿出两江航会副会长的气概来,挽起袖子,身先士卒,投入到抢运大军去……
杜公馆。
墙的挂钟“咔嚓咔嚓”地转动着指针……
“我很敬重诸位的勇气和决心!但是,我不得不说,此次抢运,风险极大,我们面临的困难,超乎想象……”
杜先生从南京邀请来海军部舰征司一位姓龙的少校处长,龙处长听完陈叫山和船务局代表、实业代表们的汇报,表情严肃,末了,竟说,“所以我建议,最好还是取消这次抢运吧!”
杜先生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由于龙处长是客人,军界的重要客人,杜先生不便多说,抓过茶壶,亲自给龙处长杯里添了茶水……
窗外的月光,倾洒进来,流水一般……
大圆桌前,寂静一片,大家围坐着,听着杜先生倒茶的“汩汩”声音,仿佛那自茶壶嘴里流下的细细一股茶水,在月光映照下,像一股寒流,凉透了除龙处在以外的每一个人的心……
“战略是对的,也是光明的,有着深远的意义!”
龙处长见大家都不说话,似乎晓得与会者的心思,便说,“可是,你们并不晓得,在当今世界海军军事作战实力排行,欧洲以英国为第一,北美洲以美国为第一,论到亚洲,日本则是第一……”
陈叫山咬着牙,太阳穴一鼓一凸,深深吸一口气,胸膛随之鼓得高高……
“一战时,我们与日本展开过海战,大家多读几页书,想必便都晓得,最后我们是怎样的结局……”龙处长环视众人,“无论从海军部的总务司、军衡司、军学司、军械司,还是到我们舰政司,甚至总部、政务、常务的峰将、将们,都是怎样的出身?我说句客观的话,在陆作战,我们或可利用地域之广博,同日军展开迂回,可在江海,真的是……”
“够了!”
龙处长的话未说全,孔先生将拐杖在地狠劲地一戳,厉声将其喝断了!
“龙处长,你是杜先生请来的客人,当着杜先生和陈会长的面,老朽本不该伤你面子……可是,你一口一个日本实力,日本实力,对,人家没有实力,拿什么来侵略国?乡野妇孺都知晓的道理,你一个海军部的少将处长,用得着大费口舌吗?”
“你……”
龙处长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方白手帕,连连地擦着额的汗水,嘴唇哆嗦着,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头,连连地冲着孔先生指指点点,却多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是,日本人有实力,我们国人没实力,那我们还抵抗什么?举手投降好了嘛,既保全了性命,没有那么多同胞流血,国土也不用千疮百孔,多好哇!龙处长,你说是不是?”
龙处长被孔先生问得脸青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紫一块,却还是无言以应……
“打得过,要打,打不过,更要打!小小一个岛国,凭一点野心,凭所谓的军事实力,把我们吓破胆了吗?”
“从东北,到华北,一路打过来,****胜过几场战役?是,没有几场,这我们都清楚……可每一个了战场的将士,哪个说过屈服的话?死死,牺牲牺牲,流血流血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死人,还叫打仗吗?”
“几个月前,我们运往华北一批炮弹,厂部的人随后带给我的清单信笺头,印着八个红色大字,敢问龙处长,你晓得是什么吗?”
“不逐日寇,誓不生还!”
孔先生将拐杖一丢,站起身来,手指向窗户,手指颤颤巍巍,“前天,在前天,霞飞路一伙青楼女子,举着旗子游行募捐,她们喊的什么口号?恨不生为男儿身,冲锋战场保家园……”
“龙处长,你身为堂堂少将处长,说这些话,令人寒不寒心,寒不寒心啊?”
龙处长再也忍不住了,将帽子从大圆桌抓起,朝脑袋一扣,“无知者无畏,真是无知者无畏!你们闹,你们好好地闹,告辞”
杜先生眼睛闭了一下,遂即睁开,并未起身,只拧腰微微一拱手,“慢走……”
墙的挂钟“咔嚓咔嚓”地转动着指针……
“龙处长肯定认为我们迂腐,甚至是荒唐啊……”陈叫山淡淡一笑,笑容遂即消失,目光变得尤为坚毅,“我们现在算是背着水牛山,已经到了半山腰了,水牛,放不下来,山呢,还得爬!”
“既然人家不愿相帮,我们何须仰人鼻息?来,我们继续讨论……”
杜公馆内,一间房里,灯光彻夜长明……
月光照耀下的海,今夜,并不平静……
一群嘴里喷着酒气的汉子,用滚轴支着庞大的铁疙瘩,眼珠子挣得通红通红,像要拼了性命一般,一下下地拽、推……
军工厂的战事代表,为提升众人士气,说,“来,我教大家唱一首军歌吧!”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
第712章 意志决绝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三点,杜先生派人开车送陈叫山返回酒店,汽车刚到酒店门口,司机正准备踩刹车,陈叫山却说,“走,我们再去一趟分埠小码头。
几个货舱的机器,已经全部装载到位了,移货通道一侧的空地,铺着几张大帆布,众义社的百十号兄弟,横七竖八地躺在面,全都睡着了……
“陈会长……”
煞气王从库房的墙角拐了出来,凑近陈叫山,“陈会长,借一步说话……”
陈叫山见煞气王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对其走到一僻静角落,煞气王环视周遭,而后说,“陈会长,你实话告诉我,这一趟抢运,我们到底有多少兄弟能到武汉?”
“……”
陈叫山料想煞气王定是听到了什么话,顿了一下,便说,“兄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说法了?”
“听邱会长说,南京来的一位长官,在杜先生那里跟你们谈崩了……”煞气王转过头去,看着睡在月光下的百号兄弟,遂又将头低下了,“你实话告诉我,我们这些兄弟,是不是十之**都得死?”
邱大为当时并没有去参加会议,他如何第一时间便知晓了龙处长的事情?
陈叫山疑惑着,眉头皱了起来,“是的,是谈崩了。ong》不过,杜先生正在寻求别的帮助……”
“我知道……”煞气王情绪激动了起来,声音兀自拔高了,转头一看空地躺着的兄弟们,又恐吵醒了他们,便遂即降低声音,“我知道,你们是想找炮灰,找我们这些命贱的兄弟……?”
“军方的人,都不赞成你们的计划,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
煞气王将胳膊扬了起来,既像是发泄着愤愤情绪,又有些像是要与陈叫山干架似的,“你给我的兄弟们画一个大饼,说什么武汉如何好,重庆如何好,说什么为国捐躯,民族英雄……引着他们去送死,一口大饼也吃不着!”
杨顺成不知何时,从墙角那边拐了过来,兴许他是担心煞气王惹怒了陈叫山,便连忙扳住了煞气王的胳膊,脸却转向陈叫山,“陈会长,陈会长,别别别介意哈,我姐夫他……他这样……”
正如陈叫山自己所说,事情到了这个份,真如背着水牛山,已经到了半山腰了……
“兄弟,现在夜已深了,你们先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一早,我们再说……”陈叫山将手搭在煞气王肩膀,“好吗?”
陈叫山遂即将司机叫过来,“麻烦把这两位兄弟,送到金莱尔去……”
司机一怔,“陈会长,那你……?”
“我留在这儿,跟兄弟们睡……”
“算了,你走吧,我们都是贱命,住不了那高级酒店!”煞气王一摆手,“你是高贵人,也不必跟我们这些贱命住一起了……”
杨顺成看看陈叫山,又看看煞气王,“姐夫……话不要这么说……”
陈叫山见煞气王执意不愿去酒店,吁了口气,便让司机回去了……
煞气王和杨顺成在帆布的一角,躺了下来,陈叫山去仓库里抱出一些草袋,递给他们,“盖着吧,夜里雾气重……”
陈叫山独自一人,坐到了台阶,点了一根雪茄,默默地抽……
空地的众义社兄弟们,鼾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发出拌嘴和磨牙的声音来,似乎在梦吃着什么香的东西……
陈叫山长长地吐出一股烟,看着烟雾在水飘浮,渐渐散离了去……
天光微微亮时,陈叫山被冻了醒来,将衣衫裹紧了些,打了个寒噤,索性站了起来,沿着江边走……
东边的太阳,渐渐跃起了,江水变得红红,甚而有些刺眼起来……
陈叫山一手搭额前,拣起一片梧桐叶,丢进江里,看着树叶一颠一簸,在一片红光里,渐漂渐远,终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