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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不是信誓旦旦,亲口说要给我们修桥的么?还劳师动众地到我家里去商量修桥事宜,虽然因为我闺女的事儿,话没商量几句便散了……怎么现在又把修桥的事儿,推到这帮当兵的身上去了?
但老邵转念一想,无论谁修桥,只要把桥修起来便可!陈叫山是江湖中人,这帮当兵的又是官家的人,他们之间如何交流,如何饶舌推手磨,那都是他们的事儿。我老邵就是个修桥的工匠,无论你们谁只要拿出钱来,我修桥便是……
肖队长故意诉了其难处,片刻间,见陈叫山他们并未接话应答,便以为自己这一招还挺管用我横竖说没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陈叫山总不能把我抢了,杀了,榨我骨头熬油还钱吧?
在陈叫山之前的筹谋中,前番的计划,如今都已实施到位,肖队长至少已经认可了修桥之事,没有再油盐不入。
可是,到了修桥的具体方式时,陈叫山的确是没有考虑细,肖队长如今来这一个诉苦,说他没有钱,该如何进一步应之呢?
万青林和赵秋风,皆看向陈叫山,那目光分明在说:这策略是你提出来的,你心中应该有一套完整的东西啊……
陈叫山正思虑间,长袍老者却忽然便开了口,“此事简单不过!你们没钱,只要你们向地方官家沟通,钱就不是问题……”
。。。
第550章 跃崖成仁
陈叫山之前恍若有无的筹谋,被长袍老者的一句话,犹然点清了……
与乎同时,肖队长朝长袍老者瞥去,似被其窥破心迹了一般,目光中,充满阴狠和愤怒……
敬重与仇视,一刹里,皆在长袍老者身上交集了!
“肖队长,正如这位老先生所言,你愿意修桥,钱就不是问题!”
陈叫山和肖队长的目光,都从长袍老者的身上,抽离而回,相互对望了……
“哈哈哈……”肖队长忽地大笑起来,圆圆的肚皮,一个劲儿地抖着,笑音渐落时,又一脸阴郁了,一字一句说出的话,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好,好,桥我修……”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接下来,便是讨论具体修桥细节的时候了。
很显然,这么多人围聚在江滩上,于讨论事情而言,多有不妥。陈叫山便扬臂朝坡上指去,“走,我们到梁顶桥头去谈……”
陈叫山在围观人群中一扫视,喊过来老邵和通山老汉,众人一起朝梁顶走去……
之前的剑拔弩张,化为了如今的平和场面,两岸围观的乡亲们,见陈叫山与肖队长他们,要到梁顶上去,人群便就此分散开来,各自走去了……
在芭蕉林中穿梭,陈叫山见几个当兵的,呈前后左右之势,包夹着长袍老者,一步步在前面山道上走,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丝悲凉!
在这些当兵的眼皮子底下,陈叫山无法同长袍老者交流更多,陈叫山想了解长袍老者背后的故事……在如今这样一情形之下,长袍老者属于要犯,陈叫山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胁迫肖队长答应修桥,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将长袍老者营救……
有些底线,终无法去突破!
有些悲凉和无奈,便在胸中……
肖队长一边走,一边地望着长袍老者的背影,心中则充满了愤恨和纠结……
对于剿匪过程中,羁押之要犯,视其情况,可以采用交于上峰,便以审问更多情报线索,也可采用明里流放、暗地控制之法,用以挖掘出更多同党!
而肖队长此际产生了一个感觉:陈叫山这一众人,其心深莫测,提出修桥之事,似乎显得别有用心……而在这一情势之下,自己又无法提出拒绝修桥的合理理由……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陈叫山他们的意图,在于拖延,在于要营救赤。匪要犯么?
肖队长越想越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越想越觉得后怕了……
而此际,陈叫山也在内心复杂地斗争着……
现今这情形,将这剿匪纵队第七分队的人,全部干掉,将长袍老者解救,对于我陈叫山而言,并非是难事!
但这么做的结果,必定使自己成为政fu通缉之重犯!
船队所有的兄弟,也都难逃干系,一意妄为,连累众人……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长袍老者此际也在心底思考着,猜测事情发展至如今局面,究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昨天夜里,我为掩护贺先生他们四人逃走,特地选择了相反方向的路线,制造诸多假象响动,成功引开剿匪纵队这一帮酒囊饭袋……
贺先生他们顺利过了凌江,并砸断吊桥,在陈叫山他们撑船过江之前的那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肖队长的部下,在船队搜查,在女儿梁各处搜查,沿官道各个方向追撵,都没有找到贺先生他们……
只有一种可能贺先生他们被陈叫山安全隐藏起来了!
如此说来,自己大可以安心,可以释然了……
可是,陈叫山他们一伙人,又忽然向肖队长提出修桥之事,其真实之用意,莫非,是想将我解救么?
倘要解救我,势必要有一场血战!无论解救成功与否,因于这一血战,陈叫山他们日后必定成为政fu通缉之重犯!
如果说,陈叫山是以修桥之事,拖住肖队长,伺机寻求着解救我的方案,那么,拖得时间越久,解救成功的可能性,或会大增,或根本无益,而同时,拖得时间越久,安全隐藏的贺先生他们,反倒就越不安全了……
唉,这一切之一切,最大的难处在于,陈叫山他们,肖队长他们,我,三者之间,只能是相互的猜测和思量,终无法有明面上的交流……
思虑凝然之间,长袍老者的脑海中,便又回响起陈叫山起先关于修桥之事的交流……
“你们追剿不利之时,遇到江河,便是江河阻隔之罪?遇到高山,便是高山遮挡之罪?遇到车坏了,便是车抛锚之罪?遇到马跑慢了,便是马偷懒之罪么?依照你的说法,凡有利于剿匪之大计的事,再多困难,也要办成,那岂不是江河要被填实,高山要被铲平,车辆要被问责,马匹要被处决?”
“此桥乃两岸乡亲们唯一的连接之桥,走亲戚,做买卖,互通有无,离不得这桥!原先抬抬腿的事儿,现在倒要撑船凫水才成,这难处,这苦处,找谁诉去?”
“再说,两岸乡亲们每年三月十二,都办赛歌会哩,上桥对歌,以歌传情,此风俗都传了几百年了。你们来闹了这么一出,桥断了,歌对不成了,亲相不了了,风俗被坏了,这笔账,又该找谁算呢?”
“试问,你们的所谓大计,是坐地办事,还是要四方奔走?你们今儿来一闹腾,桥断了,拍屁股走人了,下一回,别的队伍过来了,也是干着重中之重的大计,在这凌江岸边,生生被阻隔了,过不了江,耽搁了大计,那么,这个罪责,谁来承担?”
忽然之间,长袍老者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了
其一,陈叫山要求肖队长他们修桥,是对剿匪纵队心存敌意,却又奈何不得的愤懑、纠结情绪之外化!
其二,在这男儿坡和女儿梁,一座桥,对于连接两岸百姓,的确有极为重要之意义!生活实际层面的,风俗文化层面的,都有,都重要……
其三,因为肖队长他们的追撵行为,致使吊桥被砸断,陈叫山原本有意修桥,但是,如此一来,桥若真由陈叫山他们修成了,便成了陈叫山与我们的同志,有暗中交集的物证和把柄!
对,陈叫山这么做,是有其道理的!
桥,终究要修!
我们的同志,终究要将我们未尽之事业,进行下去!
“肖队长,我们到桥头去看看?”长袍老者思想至此,便向肖队长建议着。
昨个夜里,那几个过江的赤。匪,究竟是怎样将桥砸断的?肖队长心中好奇,也正欲到桥头去看看……
“你们看,这两岸之间的岩壁对立,再建新桥时,无须重新凿挖岩洞,就依这旧桥桥头……”一行人穿过岩洞,来到女儿梁桥头,通山老汉指着桥桩所在的岩壁说,“修桥的工程量,就大大减少了……这都是老邵他们一帮老工匠,当年反复察看过的……”
通山老汉拍了下老邵的脊背,希望老邵谈一下修桥的想法,而老邵现在心中颇为烦乱起先修桥,原本是个简单的事儿,现在这一番闹腾下来,让人总感觉,这桥修得不简单,修得别有意义了!江湖中人,剿匪纵队,地下党……这种种势力纠葛之下,这桥还有那么简单么?
“邵伯,修这新桥时,很多事情还是要你把关哩……”陈叫山见老邵沉默着,便以话语通和他,“你是修桥的老前辈,有你监督把关,这新桥一定修得结实稳当!”
“唉,我老了,不中用得很了,年轻人修新桥,我也只有搭个下手了……”老邵言语中充满了唏嘘感慨……
“你们算计过没有,这新桥修成石拱桥,得需要多少钱?”肖队长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钱的问题。
大家的目光,皆投到了老邵和通山老汉身上,老邵却不愿意说话,通山老汉便说,“这事儿我们老早就合计过,差不多得六千个大洋……”
六千大洋?
肖队长一听这钱数,眼睛瞪得圆如鸡蛋,顿时怔住了……
“这桥我修不了,修不了……”肖队长连连地摆手……
长袍老者站在桥桩一侧,看着桥桩上断裂的套环,以及旁边跌落的两块尖棱大石头,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贺先生他们四人过江后,搬起石头拼命砸桥的情形来了……
“肖队长,这桥你必须修!便是六万大洋,你也得修了……”长袍老者转过身来,面向肖队长,冷冷地说。
肖队长心底的愤怒,一下被激起了,心说:修得了修不了,轮得着你一个赤。匪要犯来插嘴么?陈叫山他们跟我顶杠,你凭什么?于是便说,“修得了修不了,干你何事?你再在这儿唧唧喳,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长袍老者忽然大笑起来,那花白的头发,在江风吹拂、阳光斜照之下,抖颤不已,“羁押情报重犯途中,跨越凌江吊桥之时,吊桥断裂,致使情报重犯坠江身亡,这相关之罪责?你们可担当得起吗?哈哈哈哈……”
长袍老者的话,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迷怔……
陈叫山猛然醒悟过来,要上前去拉拽长袍老者时,却为时已晚长袍老者大笑之间,纵身一跃,朝着桥桩之下的悬崖坠去了……
。。。
第551章 桥碑暗斗
长袍老者急速下坠去……
衣角飘飘,在降坠之风里招摆,于棱岩错乱间,闪晃,掠过嘭!
长袍老者在崖底跌得粉身碎骨,随巨大坠力,又一弹,弹入滚滚凌江,随浪卷去……
陈叫山深望江水,闭上了眼睛……
早该想到,长袍老者之前的言语,其实充满机心,透着决绝之意!
“肖队长,这桥你必须修!便是六万大洋,你也得修了……”
“羁押情报重犯途中,跨越凌江吊桥之时,吊桥断裂,致使情报重犯坠江身亡,这相关之罪责?你们可担当得起吗?哈哈哈哈……”
便是艳阳当空,梁顶桥头处,亦江风阵阵,凉意袭身,此际更吹拂悲壮……
肖队长那一张肥脸,早已变了形,一道道肥肉挤压错交,歇斯底里地,冲着押解的四个士兵大吼大叫,“都她娘痴了傻了,犯迷怔了啊?怎么押的人?你们这帮吃干饭的,存心要老子好看吗?”
几个当兵的身子缩作一团,头低了,几欲贴上胸膛,呆若木鸡,辩驳解释的话,一句不敢吭……
前几日,第七分队接到下派眼线之密电,称凌江左岸男儿坡以北五十里的熊墩垭一带,有一小股地下党。
此地地下党领导者,名叫贺承肩,从江南方向流窜过来,在熊墩垭开展地下活动,已有一月有余……
贺承肩在熊墩垭的栖身之所,乃是一山野私塾,私塾先生苏亦禄,已被****,联同贺承肩,一起编撰宣传共。产思想的书稿……
待肖队长赶到熊墩垭,那提供情报的眼线,已被杀死,人头悬挂在私塾院坝前的牌坊上,私塾烈焰熊熊,贺、苏等人已不知去向……
肖队长下令,在熊墩垭一带大肆搜捕,抓了许多百姓,几经拷打,却终无有用线索……
无奈中,肖队长假意撤离,暗中却派一伙手下,脱掉军装,换上普通衣衫,冒充过往客商再进熊墩垭。
这伙假冒客商的士兵,用一粒粒的水果糖,专门去拉拢那些在私塾里读书的少不更事的孩子,几番搜集信息,绘制出了私塾先生苏亦禄,以及地下党领导者贺承肩的面容草图……
在山里兜兜转转几圈,假冒客商的士兵们,凭借苏、贺二人的面容草图,沿途各处打听,终于确定了追击方向……
待肖队长领着大股人马追赶至一山坳时,终将苏亦禄抓获,苏亦禄坚称自己一人在山中采挖草药,并不认识什么贺承肩……
肖队长方才醒悟过来:他们中了苏亦禄布设的圈套!
如今,苏亦禄已经跃崖而亡,贺承肩也不知去向……第七分队忙乎好多天,一条重要情报也没有获得,一页书稿也没看见,两手空空,而他们重要的下派眼线,也被杀头,从此切断一条重要联络渠道……
这……这……如何向上峰交代?
肖队长骂完手下人,忽而意识过来:在陈叫山以及女儿梁百姓面前,这般情绪激动,显然不妥,容易使人看出自己行动成败得失之心迹……
“陈……陈帮主,你能否派人把……把把他……捞上来……”肖队长用手指着崖底,脸上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
陈叫山自然不晓得长袍老者叫苏亦禄,其身后之故事,更一丝一毫皆不知道!
但陈叫山所知道的,是长袍老者的决绝之心,纵身跃崖,舍生取义,生死忽一快,长眠千秋梦……
“亚圣在《滕文公章句上》中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乍听去,似乎有理,实则非也!心智与身力,只不过是人的两种存在形式而已,重智而轻力,于国于家,便靡靡矣,使力而不出智,非形而上之道,犹不可长也……”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陈叫山回想起长袍老者之前的话语,筹思,便瞬间理解了长袍老者
他这纵身一跃,第七分队便是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其所遭际遗留下的,却是一座断桥!
以肖队长之怯弱犹疑之性情,铁定要下决心修桥,以获民众口碑,掩盖自己失策之罪责……
他这一死,船队与第七分队之间,便再无纠葛之点,相互无猜忌与暗斗!
他这一死,贺先生他们尽管悲恸,却再无牵挂之羁绊,以免时刻念想营救之事,耽搁贺先生的革。命工作,确保他们的安全,亡故一人,成全更多人……
陈叫山心中有莫可名状之悲意,但他更清楚:长袍老者坠崖落江处,正是江深水急,漩涡迅猛,浪花飞荡之阶段,如何还能打捞?
入土为安,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