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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呀,快快,快拉绳子……”
鹏天突然在陷坑里大喊着,探看的兄弟们一怔,赶紧拼命地朝上拉绳子!
鹏天一回到坑口,吐了一口气,半响方说,“帮主,别弄杨三雕了,弄不上来了……”
大头以为鹏天想偷懒,便说,“多下去几个兄弟,咋就弄不上来?”
鹏天心悸不已,吁着气,“我说哥哥呀,下面好多金腹蛇,得有几十上百条呢!杨三雕被蛇咬得不成样子了……”
啊?众人皆是一惊!
陈叫山长长叹息一声:好歹毒的杨三雕,居然在鱼篓陷坑里投放金腹蛇,幸亏自己没有落下去,否则,便是有一百条命,便是有盖天的武功,也死得定定的了!
“善恶轮回终有报,作茧自缚岂可逃?”陈叫山唏嘘着,将手一挥,“唉,走吧!”
回到井上,红日已经西坠在松林中,只留一道红红亮亮的边儿,但霞光万千剑,暮照分外强,整个庙院,似浸在一汪鲜血中,白墙黑瓦,院墙花窗,树木草花,每一个人,皆是红色的……
三旺汇报说,留守庙院的黑袍教徒,一百一十二人被打死,抓了三个活口,船帮兄弟折了六个人,祭拜的百姓,死了三十多个人……
江五汇报说,铁闸岭那边,没有兄弟折损,一百二十八个黑袍教徒,全被打死!石金和杨海成,也都死了……
陈叫山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看着大殿中垂吊的黄色经幡,后窗射入的霞光,经窗棂遮罩,明灭晃闪着,映得那经幡,如一片秋日枫树林,丹砂撰写的教宗,模糊了去,被一片红光淹没……
黄铜香炉的侧边处,光亮愈强,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香炉中的香,大多燃尽,香灰里升起的淡淡香烟,被霞光刺穿了,渲染了,亦是红烟一片……
靠北的院墙边,一并排的黑袍教徒的尸体,被兄弟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停当了,个别人脚腕的铃铛,在霞光中熠熠闪辉,静静的,却再发不出“叮铃铃”的声息……
祭拜百姓和船帮兄弟的尸体,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长排。
陈叫山的影子,长长地延伸了去,似在红海中航行的一艘船,默默漂流……
陈叫山拔出手枪,冲天上,连连放枪,“……”
直到手指头感觉一空,枪里子弹被打尽,才缓缓放下胳膊,背着两手,喟然一叹。
“陈帮主,陈帮主,陈帮主……”
陈叫山忽然听见身后,有许多人喊着自己,转过身去,面向东方,见有几百人从庙门外走来,相互搀扶着,身子错落在万丈霞光里,每一个人的脚,踩踏着红光,尘烟腾起了,变作红烟……使人疑心,那是一团奇异的红云,众人是驾乘着红云,飞来的……
面瓜他们一伙人,起先在庙外,已经对祭拜百姓们,说透了通幻神教的本质,并说了陈叫山之取湫、大败日本高手、升任船帮帮主等诸多细节……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几位老者,见到了陈叫山,竟远远地跪了下来,跪着朝陈叫山走来,后面的人一见,也都齐刷刷地跪倒了……
许多年龄大的女人们,开始哭,一下下地抬袖子擦着眼睛,哭声交汇、升腾起来,女人们怀里的娃娃,背上的娃娃,也便跟着哭了起来……
陈叫山赶忙跑上前去,搀扶前面的几位老者,“乡亲们,乡亲们,你们这是干啥?你们这是干啥嘛?”
“陈帮主,我活不下这张老脸了,我老糊涂了呀!”一位鹤首皱面的老汉,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一下下地挣开陈叫山的手,老泪,鼻涕都糊到了前胸上……
“陈帮主,你骂我们吧,打也成!我们……我们都喝了迷魂汤了……”一位戴着灰色头帕的老妇人,跪在地上,手指紧抠进泥土里,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陈帮主,千错万错,错在我们相信了那人面兽心的杨三雕,还有那个杨海成啊……”
“陈帮主,我们闹的这一出,先人的脸都丢尽了,我们咋活呀?”
“陈帮主,你以后还来我们这儿吗?我们对不住你呀……”
看着这众生百相,哭着的,喊着的,涕泪俱下,捶胸顿足……陈叫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些人中,到底多少人是曾经笃信通幻神教的,多少人是庙外的教徒,多少人曾经借着神教之名,干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多少人仅仅只是祭拜和献供,并不深心于此?
这些,不得而知,无须得知了……
许多人在哭,哭声连连,哭声搅动了每个人的心浪,哭声拨乱了每个人的心弦,哭声回荡在庙院的各个角落,哭声回旋在群山莽莽之间……
似乎所有人都明白,哭着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哭。
而似乎所有人,又都不明白,哭着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哭。
每一个人的眼泪,意味着每一个人心绪,错综复杂,各不相同,那一滴滴眼泪,那一声声哭泣,怎能明辨,怎须明辨?
兴许,兴许是为着曾经的荒唐,以哭为笑,嘲笑着自己吧?
或者,因于自己的愚昧,将太多的美好的愿景,托付给了通幻神教。那愿景中,有五谷丰登,人寿年丰,没有人饿肚子,没有人受寒冻,人人都有地可耕,家家仓里都有粮,没有恐慌,没有焦虑,没有愁苦……
可是,那类如幻影的美好愿景,正如通幻神教的名字一样,只是通往虚幻的一种泡沫,泡沫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光,多么诱人,多么漂亮好看,终究拿捏不了,终究无法触及,哪怕一阵风,哪怕稍稍靠近了去,便破灭了,留下的,是无穷尽的虚无和索然……
这哭着的人们,由希冀,转为索然,由畅想,变为怅然,由虔心,化为追悔,不哭又怎样?
由此而见,人们的心底,原来是这么的空啊!
眼泪能充盈了心底的那种空洞吗?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才能填充那无穷无尽的心底的空洞呢?
陈叫山不再劝任何一个人,不再去扶任何一个人了……
追悔也好,宣泄也罢,此一刻,眼泪,也许就是最好的方式!
后山黑莽莽的山影,终于将霞光完全遮挡住了,暮气升,庙院冷,惟有那哭声不绝……
明天,明天的太阳还会爬出来,太阳底下的人们,会有灿烂阳光一般的心境么?
陈叫山慢慢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对三旺说,“把死者都埋了吧,入土为安……”
陈叫山走近大殿中,从地上捡起一块被人踩得又黑又扁的馒头,掰成了一小坨,一小坨,满把攥紧,揉捏着,看白面馍粒,从拳心里缓缓地流下……
这时,鹏云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说,“帮主,我们找到吴婶了,她还活着哩……”
。。。
第459章 烈焰焚心
吴氏是在北面柴房被发现的。…
起初船帮兄弟们,正如鹏天所言,将庙院内外的黑袍教徒都摆展后,便开始四下寻找陈叫山和杨三雕。
后来,被活捉的三个黑袍教徒说,杨三雕在南面花园,有一处禁地,兄弟们遂即赶往,见并无异常,惟有一口古井,极为可疑……
鹏云与另一伙兄弟在北面查找,进入北面一排柴房时,闻听陈叫山已找到了,便准备回大殿前。
鹏云是个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见柴房中的稻草很好,匀净,光溜,想到可以弄一些到船上去,可以支垫搭板,可以挽成草团充塞货物间隙,便跟兄弟们去扯那稻草。
稻草扯了一些,草垛中竟露出了一把木梯,兄弟们觉得蹊跷:好好一把木梯,何故藏在草垛中?
鹏云便和兄弟们,将整个草垛子移开了,地面上竟露出一块四方形盖板,揭了盖板,发现地下竟有一密室,原来,那木梯是专供人下入地下密室的。
鹏云将木梯插入地下密室,长度刚刚好,沿木梯而下,见密室不大,稻草乱乱,密室一角,有一老妇人瑟瑟发抖,一头一脸的草屑。上前细看,大惊一跳:竟是吴氏!
陈叫山见到吴氏时,吴氏头发上、衣服上的草屑,已经被摘取干净了,但她许是惊吓过度,许是藏身地下,多日不见阳光,面色煞白,身子抖个不停……
“吴婶,吴婶,我是叫山啊……”一刹时,陈叫山忘记了吴氏已经被杨三雕下了聋哑散的事实,大声地对着吴氏说话。
无论陈叫山怎样说话,吴氏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看陈叫山,身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并弯着腰,要蹲下去,两只胳膊不断地去抱头,护眼……
饶氏三兄弟,满仓,都是王铁汉的徒弟,在王家铁匠铺时,几乎顿顿都是吃吴氏做的饭。
年馑那阵子,吴氏还曾和满仓,时常到城北粮仓以北的乱葬坟一带挖野菜。
无论野菜怎样的涩口、筋多,经吴氏巧妙的处理,或与苞谷面面勾芡混合了,或是将其泡在井水中,反复淘涮,拔了涩味儿,祛了苦味儿,炒、熘、蒸、凉拌,总能让大家吃得香!
铁匠铺的兄弟们,谁的裤子露屁股了,谁的裤脚松了线,谁饿瘦了,裤腰需要改小些,吴氏穿针引线,皆能做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
王家铁匠铺里,因为吴氏这个女人的存在,里里外外,从井台边的花木,到天井屋檐上的蛛网、暗藓,打铁台上的灰尘,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寝室里的铺盖、褥子、枕巾,样样打理、拾掇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包括陈叫山在内,铁匠铺里的兄弟们,都失了亲人,没有娘,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皆将吴氏当作了自己的娘……
可是,可是现在,吴氏竟成了这般模样……
甚至,鹏云他们大声地跟吴氏说着话,一遍又一遍,吴氏一点都听不到,也发不出声来,她又不识字,即便想倾诉、询问这些日子以来,多少想念和日子的熬煎,也断然不能……
可怜,可怜的吴氏,苦命的人……
暮色已浓,四遭的山影,成了黑黝黝的一道,松树、柏树、不知名的树,不知名的花,皆黑乎乎一片。
一部分的百姓,已经相互搀扶着,郁郁离开了庙院。
仍有一部分的百姓,在大殿前呆着,望着各到处的活人们,挖着坑,埋葬着死人,望着大殿里一片幽黑,在暮色中渐渐接近于虚无……
有人怅然,有人愣怔,有人仍嘤嘤地低泣……
“生一堆火吧,亮堂些……”陈叫山搀扶着吴氏朝前走,对身边兄弟说。
有兄弟便朝后山奔去,想去拾捡些柴火,二虎便说,“庙上这些破玩意儿,能烧便烧吧!”
兄弟们将庙上的稻草抱来了些,伸火把一点,大火便起来了。
不多时,有兄弟扛着缺腿的板凳来了,有兄弟抱着一沓沓的教宗来了,有兄弟扯了些黑袍来了,这些东西,都一股脑地丢进火堆里,火焰愈高,烟子也起来了,呛得人眼泪横流……
陈叫山站在火堆前,透过火光,看那大殿似在一下下地跳跃着,地动山摇了一般,海市蜃楼一般。而身后不愿离去的百姓,有的蹲在地上,有的仍跪在地上,闷闷地叹息,吁气,低泣声不止……
“乡亲们,去把大殿里的东西抱出来,烧喽”陈叫山对百姓们大声说。
有几位船帮兄弟,听见陈叫山的话,正要往大殿走,被面瓜一把拉住了,面瓜低声说,“让他们去吧,他们供奉的东西,他们自己来烧,或许踩能解了他们心魔……”
船帮兄弟和祭拜百姓,瞬间都明白了陈叫山说话的意图。
一位老者站起身来,拧身对百姓们说,“走,咱过去,能烧的,都烧了……”
百姓们仿佛充满了怨恨,充满着愤懑,此刻需要一种方式来发泄一样,大声嚷嚷着,“走,走,烧了,烧了……”
那些原本低泣的女人们,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咬着嘴唇,也奔跑了起来,朝大殿跑去,惟恐自己落了后似的……
起先进入大殿的人,首先瞄准了那些垂吊的黄色经幡,伸手便去扯拽,经幡的布很韧实,连续拉拽几下,仍是不掉落。那几人便一齐上手,几人同拽一条经幡,有老者驼着背,够不着经幡,便去抱住扯经幡之人的腰,帮着使力……
有人看到杨三雕坐的那把交椅了,端了过来,站在交椅上,使劲扯拽经幡,果然利索了许多……
数十条经幡被扯拽干净,明黄的颜色,堆聚在一起,大殿里顿时失去了往日的虔诚敬畏……
有女人将经幡一团一团地折起来,为了折得更小些,更薄些,许也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恨,使劲拿脚朝经幡上跺、踩、蹬、踏……
经幡扯完了,交椅没有了用场,一位精壮的后生,将椅子高高举过头顶,“啊”地大吼一声,将椅子朝香炉上磕砸了去,顿时震得香灰乱飞乱冒!
在香炉上没有砸烂椅子,又朝供台上砸,在门框上砸,在墙上砸,在柱子上砸,终于将椅子砸了个稀巴烂。
还有那盛装过所谓的灵水的铜盆,被人双脚跳跃起来,狠劲地踩上去,踩瘪了,犹不过瘾,翻转过来,再踩……
还有那粘满灰尘的馒头,还有那尚未点火烧的蜡烛,还有那未曾解开捆绳的黄表纸,还有那供台上盛装馒头的木托盘,全都抱出了大殿……
经幡、木头交椅、铜盆、馒头、蜡烛、黄表纸、木托盘,全部丢进了火堆中,火焰顿时又高了一大截,似要直扑上天了……
“走,把那些害人精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铺盖卷卷,都弄出来,烧,全部烧!”
有人大吼大叫着,陈叫山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算啦,那些东西,居家过日子,能派上用场的,都烧了,各自拿些回家用吧!”
百姓们在火堆前怔怔着,听了陈叫山的话,便又朝香房、厦房里走去,越走越快,终于跑了起来,争先恐后……
百姓们抱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出来了,有长条茶几,有圆凳,有蒲团底座,有铺盖卷卷,有床板,有砚台,有锅盖,有擀面杖,有吹火筒,有柴刀、斧子、火钳……
“这铺盖里的棉花好像死僵死僵的,回头弹弹,还是厚实哩……”
“这擀面杖是枣木的哩,圆溜,端,擀面不撒面扑都成……”
“这火钳咬口有些歪,回头让铁匠给捶打下,灶膛里烤洋芋,夹着烤,利索!”
这些抱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的百姓,没有人提说往火堆里丢东西了,在火堆前站立了一阵,便纷纷说,“陈帮主,那你们辛苦了哈,我们就先回去了……”
所有的百姓都走完了,那三个被抓了活口的黑袍教徒,站在火堆前,恐惧不已,不时地瞥一眼陈叫山,生怕陈叫山发一道命令,他们要么会吃一颗枪子,要么像那经幡、交椅一样,会被丢进这大伙之中,烧成一摊灰……
陈叫山与一个黑袍教徒的目光对接之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恐惧,便说,“你们也走吧,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去建个新家吧……”
“谢谢陈帮主,谢谢陈帮主不杀之恩!”
三个黑袍教徒,连连地磕头作揖,末了,站起身来,脱下了身上的黑袍,朝火堆里一丢,转身离去了……
看着偌大的庙院,此际里,到处一片黑,惟有大殿前的一堆大火在燃烧,在发光,杨三雕死了,石金死了,杨海成死了,六个船帮兄弟死了,两百多黑袍教徒死了,三个活着的黑袍教徒也走了,祭拜的百姓,带着他们各自选中的东西,也都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