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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一久,就把侯今春给惯坏了!惯得为所欲为了,以为自己在船帮里一言九鼎了!
现在,既然我陈叫山当了这个大帮主,便要让你侯今春明白:虽然我对船帮许多事儿,没有你侯今春懂,但是,世间诸般事体,很多道理和规矩,那都是相通的,一样的!
我陈叫山不懂,我可以虚心学习,处处留心皆学问。
可你侯今春,该改变的,便要改变,倘若还顶着牛着,自以为是,那我陈叫山就要拾掇你!
“船厂的师傅们,都出来一下,出来一下,都到前院院坝来……”
其实在年前,船厂的大活路都已经干完了,解木板,凿卯榫,塑大形,合舟楫,船的整体已成。开年便做些刻纹缕、刷桐油、弥缝塞竹瓤、掏槽线、修毛糙、补帆等等小活路、细活路。待到春潮起来,江水丰盈一些,便进行试水了……
因而,听见陈叫山这么一喊,大家本就不忙,便都三三两两地走到前院院坝来了。
“帮主好!帮主你过来了哈!”
“帮主,过年你都没歇着啊……”
船工们纷纷向陈叫山打着招呼。陈叫山便也拱手应之,“大家都辛苦了,我来看看大家,坐,坐,大家都坐……”
院坝一角,有许多楸木、青冈木的余料,许多被锯成了木墩子,恰可作为小板凳垫屁股。
陈叫山说着话,便几步走过去抱那些木墩子,几个几个的木墩子叠起来,抱在怀里朝这边走……
“哎哟哟,帮主帮主……这咋让你动手了哩?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帮主,你赶紧放下,锯末多,灰大哩,别把你衣裳弄脏了……”
船工们纷纷走过去,自己端自己的木墩子,在院坝中间放好,高高低低地坐下了。
二十来个船工师傅,坐在院坝中间,惟独陈叫山、王正孝、侯今春三人在前面站立着。
陈叫山伸脚钩了两个木墩子,“啪啪”两定,使两个木墩子,分别停在了王正孝和侯今春的脚边,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看得船工们皆感开了眼界。
“王厂长,侯帮主,你们也坐下吧!”陈叫山招呼着。
坐在前排的一位老师傅,赶紧起身,要将自己屁股底下的木墩子,让给陈叫山坐,被陈叫山按住了,“老师傅,你坐,你坐……”
船工们便不再推让木墩子了,意识过来:陈叫山是帮主,大家都坐着,陈帮主站着说话,才显得出陈帮主的身份地位嘛!
“师傅们,这老话说得好,过了十五才歇年,可今儿才初四,大家就忙乎上了,我陈叫山谢谢大家,辛苦师傅们了!”
陈叫山这一段话,听得船工们心里一阵暖乎。
昨个晚上,王正孝和潘贵生谝传时,潘贵生说,今年跑船这行情,看来紧迫哩,一年年馑闹下来,货都攒住了,必有大买卖!而且,照节令来看,桃花水可能要提前些日子,一寸光阴一寸金,一天都耽搁不得……
王正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连夜通知船工师傅们,明儿一早开始干活,说“宁可忙妥待春潮,不让春潮乱手脚”。这道理,船工师傅们都懂,但个别人心里终究还是不痛快,大过年的就干活,又不多给工钱……
可现在,大家听了陈叫山这一段开场白,心里舒服多了:人家大帮主刚刚上任,心里惦记着咱呢,咱辛苦了,大帮主晓得咱的辛苦,这就成了!
“师傅们都是造船、修船的行家,个别老师傅,怕是几十年都在跟船打交道,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个造船的子丑寅卯来……”陈叫山两手背于身后,在阳光下,站立如一座山峰,言语至此,却又一转,“对于造船、修船、跑船,我陈叫山可就是完完全全的新手了!大家都晓得,我是山北人,山北平川之地,黄土平原,少水少江河,对船完全是不懂的!”
两只大红公鸡,在院墙边走来走去,捕捉着小树苗苗上忽闪闪的黄蛾子。
阳光鲜亮,人们的影子,投在院坝里。
此际晒着太阳,不冷,亦不热,大家皆感舒服、惬意,院坝里一片静悄悄。
大家的视线,全都拴系在陈叫山身上,听陈叫山说话。惟独侯今春,头低着,手里捏了一块三角形树皮,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显得漫不经心,百无聊奈……
“承蒙老爷夫人错爱,承蒙众位兄弟们的抬举,让我这个山北后生,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坐上了这船帮大帮主的交椅!我陈叫山实实感到诚惶诚恐,恐有负老爷夫人之托付,恐有负众位兄弟的期许与信任,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深感肩上的担子,着实不轻,责任重大,未敢有丝毫懈怠啊……”
“不懂,就要学!不耻下问,不揣浅陋,古人之雅量嘛!”说到这里,陈叫山将右臂举了起来,“所以,从今儿起,我定下几条规矩,这第一,只要跟造船、修船、跑船、收货交货相关的一切事务,事无巨细,不分大小,任何人有任何的意见和建议,都可以跟我陈叫山说,经众人讨论筛选后,凡被采纳者,重奖鼓励!”
“第二,从脚夫、杂役、摇橹、水手,到舵头、管事、掌柜,从总管、厂长,到副帮主、大帮主,船帮之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以上压下,独断专行,搞一言堂,做一根筋!也就是说,无论是谁,道理站得住,人就听,道理站不住,人就可以不听!那么,可能有人便要问了,到底谁说话算数?我告诉大家,站住道理就算数,众人认可就算数……”
“第三,但凡遇到两方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有道理时,可以辩论,可以吵架,可以找兄弟们分析、评理,可以找我陈叫山观阵旁听,但有一条,绝不容许动手打架!凡先动手打人者,扣钱扣粮的法子,我就不用了,我陈叫山直接来陪你打……”
听到这里,王正孝不禁转头向侯今春看去,见侯今春把手里那快树皮丢掉了,轻轻拍了拍手,用脚踩住树皮,一下下地旋,谁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船工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有看陈叫山的,有看王正孝的,也有看侯今春的……
“好了,现在我们来讨论个具体问题……”陈叫山将手臂一挥,现场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王厂长和侯帮主,在争论榫口上抓钉的事儿,我就想问问大家,这榫口抓钉到底是上好,还是不上好?上多少合适?有愿意探讨发言的,举右手过头顶,一个个地来说……”
陈叫山的话落了音,船工们却没有一个人举手……
大家心里都嘀咕着哩:这话咋说呀?向着王厂长,得罪了侯帮主,向着侯帮主,又得罪了王厂长……
对此,陈叫山并不奇怪,早有所料,便转身对王正孝说,“王厂长,你来说说你的观点吧!”
陈叫山既然点到了自己,王正孝便站了起来,用手拍拍屁股上的锯末,扯了扯袖子,说,“嵌板榫口那地方,卯榫凿三槽,卡合之后,以刀刃测缝隙,如果缝大,以石灰拌竹瓤弥之,如果缝过紧,就修削卯边,留出水泡发胀的余地……根据以往经验,这个环节,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卯开缝合,抓钉固之。后来,骆帮主提说了险湾处让船,嵌板榫口容易在江岸大石上撞击,渐成隐患……所以,我认为要多上抓钉,确保万无一失……”
“嗯……”对于王正孝说这些,陈叫山其实是不懂的,但仍笑着点点头!而后,又转头对侯今春说,“侯帮主,你认为抓钉可以不上,或是少上,来说说你的观点吧!”
。。。
第425章 重要人才
侯今春用脚将那块踩着的树皮,猛地一挑,却并没有站起身来,依旧坐着,并双臂抱于胸前,不紧不慢地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如不知道!我想问问在座各位,你们有谁跑过船?”
大家无一人吭声:现在院坝中间这些人,还真就侯今春一人跑过船。。 。
“造船的不跑船,跑船的,又不造船,既跑过船,又懂得造船的,有几人?”
大家都听得出来:侯今春这是在标榜自己呢!符合侯今春所说条件的,除了过世的骆帮主,就只有侯今春一人了。
“首先,险湾处让船这事儿,那是偶然的,凑巧的,几年都不见得遇得上!就算是遇上了,也不见得一定会磕撞江岸!”侯今春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朝南看去,视线似越过了院墙,直接投向了茫茫凌江,“险湾让船,根据实际情况而定,水浅以硬蒿点住,水深下重锚铁固之,悠着劲儿,边提边插蒿,边提边放锚,先快过,或者缓过,不见得就磕撞江岸!这中间的事儿,靠的是一个胆量,一个技术……”
侯今春这话说得极有道理,陈叫山即便以门外汉的角度来听,也觉得说得极有道理!
“再说这上抓钉的事儿……”侯今春特地朝前走了两步,停在了王正孝身边,此时,王正孝已经坐下了,侯今春便以俯视的眼光,看着王正孝,“抓钉这东西,铁器玩意儿,钢火差异大得很,绵实的,禳劲的,脆硬的,都有!铁器东西,长久在水里浸泡,势必要生锈,一生锈,抓钉尖尖上的锈粉,别在嵌板眼眼里,等于是略微扩充了,照理说,是更结实了!”
“可是,船帮跑船,各种天气情况,都会遇到,三千里凌江,一段一段的,水域情况也各有不同。遇到搁浅日晒,水质腐蚀,沉渣浸塞,激流冲击,抓钉上的锈粉就成了大隐患!嵌板眼眼里的空隙渐大,抓钉自身消耗,变脆,变软,说句不吉利的话,遇到大急滩,有可能船身散架哩……”
王正孝尽管坐着,头低着,但明显能感到侯今春站在自己身旁,那种俯视而下的目光,那目光所蕴含的不屑、轻视,甚或讥讽,即便不用抬眼去看,亦能感受得到!
现在又听着侯今春这般说话,王正孝终于坐不住了!
“侯帮主,照你这么说,我们这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帮了倒忙,反而是存心地害船帮哩?”王正孝站起身来,直视侯今春。
“我没有说过这话,这都是你自己给你自己说的……”侯今春却并不接王正孝的目光,兀自将头转向一边,去看那院墙边啄食的两只大红公鸡了,“你不是要给大帮主告状吗?现在,大帮主就在这儿,你告啊……”
陈叫山不是糊涂人,算是听出门道来了
王正孝身为船厂的厂长,自然是希望自己所造的船只,结实耐用,经得起风吹浪打,确保船帮跑船万无一失!因而,尽着心地想办法,想招数,精益求精,好上加好,在造船细节上,最大限度地保证无一纰漏,减少瑕疵和隐患……
而侯今春呢,身为卢家船帮里,现今唯一的既跑过船,又对造船细节了解的人,他自然会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来对待许多的事儿。
侯今春所说的“险湾让船”之偶然性,以及之避险方法,一听便知是经验之谈,若非多年跑船,风浪里淘涮,断断不会说出那样的方法来!
而关于“榫口上抓钉”之事,侯今春所提到的“钢火差异”、“生锈充盈”,以及“搁浅日晒,水质腐蚀,沉渣浸塞,激流冲击”等等的细节,陈叫山虽然未曾亲历,并不懂,但仍然可以感觉出一种味道那种历经各种艰险后,有时艺高人胆大,有时如履薄冰的谨慎……这林林总总,便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大经验!
叹只叹,侯今春这人,太不懂得行事说话的方式和方法,太不懂得通融之道,太不懂得城府韬晦。
仿佛他是一个浑身带刺的人,就像仙人球一样,原本是要开出很漂亮的花朵来,但一身的刺儿,稍不留神,便就扎了人!
并且,侯今春此人,太拧巴,太轴,太一根筋,不懂变通之道不说,某些时候,还容易逃避责任!有了好处和功劳,他未见得去争,去抢,但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生怕出了事故,那责任的大石头,便会砸到自己脑袋上。
速速逃离桂香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然而,陈叫山很清楚一点:侯今春纵是有百般不是,浑身上下充满了毛病,但现在在整个卢家大船帮里,既在风浪里穿梭,跑过船,积累了丰富的跑船经验,又在船厂、码头、货栈各处摸爬滚打过,对于造船、修船、收货、验货、销货等等细节,了然于胸的人,惟侯今春一人,再无第二个!
从某种意义上说,侯今春是卢家大船帮的宝贝,是财富,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
“侯帮主,我们是没有跑过船,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王正孝反唇相讥,质问着侯今春,“大帮主也没有跑过船,你就说大帮主屁都不懂?你以为你侯今春天下第一能,离了你这三钱甘草,咱这一锅药就炖不成了?”
“好好好,说得好……”侯今春将头一低,手臂伸向王正孝,“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多管闲事……船帮离了谁,都能照样跑,也不缺我侯今春一个,对吧?那我现在就走,天大地大江湖大,我就不相信没有我侯今春吃一碗饭的地方了……”
侯今春说着,便大步朝院外走去……
“站住”
陈叫山一声断喝,侯今春猛地一怔,像打了桩似的,钉在原地了。
王正孝和船工们,都定定看着陈叫山……
在他们印象中,陈叫山本就生得面善,一看便是仁义人,且常常带着微笑说话,不时地还爱跟兄弟们开几句玩笑……
至于说陈叫山一路取湫,大破太极湾,击杀混天王,暗斗保安团,大败日本第一高手,敲打梁州万家人,这一切之一切,大家都未亲见亲历,并未感受到陈叫山的威严、厉害!
现在,陈叫山这一声断喝,似在空气中炸响了冲天雷,似一把大锤横空抡了一下,大家顿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一种不容任何轻看、辩驳、质疑、逃避的雄气!
陈叫山走上前去,手搭在侯今春肩膀上,一扳,转而两只手都搭在了侯今春肩膀上,“侯帮主,我陈叫山不是糊涂虫,不是聋耳朵,我听得出来,你也是为咱船帮考虑的,也是出于好意……”
侯今春原本高高仰着头,看着天上棉絮一般的白云,陈叫山此话一出,侯今春便将头略略放下了些,转为看向院墙,看院墙上方伸过来的一枝白白的梨花,几只小蜜蜂,在花枝间绕来飞去……
“是的,除了过世的骆帮主,懂跑船,又懂造船的,就只有你侯帮主一人!”陈叫山双手一左一右,在侯今春两个肩膀上,重重地捏了一下,而后,收回了手,“在这样情况下,卢家大船帮不倚重你,还能倚重谁?”
侯今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陈叫山,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从跑船、造船、修船之专业性上来说,在座诸位,都是我的前辈,都是值得我陈叫山学习的!尤其是侯帮主,更值得我陈叫山好好学习!”陈叫山将手缓缓挥转了一圈,“试问,大家谁对卢家大船帮没有感情?尤其侯帮主你,恐怕你的感情最深吧?”
侯今春的嘴皮好似有些干,用舌头了,将头低下了……
“没错,天大地大江湖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侯帮主离了卢家大船帮,天底下哪里不能吃一碗饭?可是,我想问一句:侯帮主,你真能忍心舍弃我们,舍弃卢家大船帮,独自离去吗?你能平复自己的一颗心吗?你能看着骆帮主的在天之灵,为我们暗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