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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师爷,你来写联,我学习学习……”吴先生连忙将毛笔,朝谭师爷手里递去,谭师爷连连推拒着,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直扑吴先生,“吴先生乃北平府的大学问家,由你执笔书联,我卢家屋宇盈光,门楣增彩,还是吴先生写吧!”
周围那些忙乎的家丁、杂役、丫鬟们,听见谭师爷说话大声大气,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皆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卢芸凤意识到了这其中之微妙,便一抬手,大声说,“我就看不惯你们这样,推来让去干啥嘛?我说这样,谭师爷拟联,吴先生执笔……”
众人皆觉这方法不错,谭师爷仰头抚着胡须,亦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谭师爷念出一联,吴先生挥笔书写起来……
众人皆未留意到,不远处的墙角,站立一人,正是夫人。
夫人方才听见卢芸凤的提议,颇感欣慰,脸上遂即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
第407章 顶级盛宴
“以遇大贤为至乐,每怀春信亦间游。”
横批,“乾昌永年”。
除夕一大早,九挂大鞭炮,“噼哩啪啦……”一阵炸响,红红炮屑,翻卷飘升,萦回在祠堂对联前……
中祭卢家祠堂列祖列宗,外祭缘由,则是威名震震的陈叫山,升任卢家船帮大帮主,此一等一的盛事,谭师爷拟出这一对联,奥意玄深,隽永耐品,而吴先生之汉隶书法,蚕头燕尾,朴茂大美,两相合之,相得益彰,愈加烘托出双祭盛事,非凡热烈之气氛……
姚秉儒因为要向梁州城送木炭,提前出发,除夕一大早,便赶到了乐州城,整整运了十车炭,带领兄弟几十人!昨儿走在半道时,姚秉儒便听闻了双祭之事,兴奋不已,一鞭子抽到马背上,“明儿我大哥升任帮主,大喜之事啊!兄弟们,加快些,莫耽搁了……”
王司令和李团长也赶来乐州城了,卢家受宠若惊,惟恐礼数不周,慢待了王司令和李团长。
王司令却倒随和,故意扳了脸批评陈叫山,“陈帮主,你这可不对啊!你派人都到桂香镇送帖子了,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若不是我耳朵尖,今儿这大喜事儿,可就错过了……”
李团长便也附合着,“陈帮主怕是我肚子大,能装酒,能装肉,吓得不敢说吧?”
众人哈哈一笑,顿时觉着王司令和李团长,倒也随和,并无太多官架子,众人遂也感觉轻松许多……
卢老爷和夫人站立一旁,望着卢家大院外,停着梁州驻防军的汽车,以及一大伙当兵的,军容威严,队形整齐,亦觉着面上有光!
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万洪天万老板居然随后也赶来了,一见到陈叫山,笑意满满,拱手抱拳,“陈帮主,恭喜恭喜,今儿这等大事,老夫怎可错过呢?”
卢家与万家在梁州城闹腾的事儿,可谓人人知晓,但是,上门就是客,来了便亲热,怎好冷脸相对?
陈叫山朝万洪天身后一瞅,见万洪天一人骑马前来的,连忙上前拱手还礼,“万老板,失迎,失迎,里边请,里边请……”
陈叫山一边陪着王司令、李团长、万洪天朝院里走,一边暗自感慨:如万洪天这般的老江湖,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大场面上顾得及,面子上圆得住,试问江湖众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周全得体?这不也是自己要学习的地方么?
万洪天一边走,一边还跟王司令、李团长说着玩笑话,“王司令,李团长,我还说坐一回你们的洋汽车哩,四个轱辘转,倒要胜过四个马蹄子,我在后头一个劲撵啊撵,就是撵不上啊……”
听见万洪天这般说,卢老爷心多,也不管万洪天存有几个意思,便对一位家丁说,“把万老爷的马牵去,好好用鸡蛋豆饼加骨粉喂喂……”
桂香镇的徐老二,领着一众棕货行的老板们来了。
孙县长、余团长、何老板来了。
田家庄的田老爷,领着田家四兄弟来了。
柏树寨的斗金麻领着一众人来了。
唐家庄的唐老爷领着一大帮人来了。
王铁汉、郑半仙领着铁匠铺所有兄弟来了。
乐州城里大大小小商铺、货栈的老板掌柜们来了。
三合湾的徐大江领着一众乡亲来了。
乐州城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接了帖子的,没接帖子的,都来了。
所有人都清楚,单是卢家祠堂一个除夕中祭,绝对是来不了这么多人的,大家都冲着陈叫山而来,人人嘴里都是差不多相同的道贺之语,“陈帮主,恭喜恭喜……”
卢家大院所有人都忙乎起来了,碾庄码头、卢家船厂的所有船帮兄弟,皆穿戴一新,全部赶了过来……
卢家大院纵是大,一下子涌进上千人,走来走去,亦显得狭窄了……
这当口,陈叫山总算领会到卢芸凤所说的“有百客无百主”了。
来的人太多,每一个人,差不多都要向陈叫山道贺,别人拱手一句“陈帮主,恭喜恭喜!”陈叫山便拱手还礼,“同喜同喜,欢迎欢迎……”
不大一会儿工夫,陈叫山便觉着脖子扭转得酸麻,两个肩膀,胳膊肘子、手腕、嗓子眼儿、嘴皮,皆都有些不舒服肩膀仿佛挑了两捆柴,爬山翻坡一般;胳膊肘子像是习练辰腾拳练得过了头,屈伸之间,难受至极;手腕酸,嗓子辣,嘴皮干……
卢芸凤便将陈叫山扯到一旁,呵斥起来,“什么人你都应,等会儿仪式开始,你嗓子怕都要冒烟了……我给你说,你现在谁都不用招呼,老老实实到伙房里去,吃一碗蒸饭,多吃些菜,尽量少喝些水,嘴皮子省省……”
陈叫山正想说自己不饿,禾巧却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大碗杂烩,热气腾腾,用毛巾垫着碗底,递到陈叫山跟前,却只说两个字,“吃吧”
今儿这筵席,是卢家从未经历过的规模,可谓顶级盛宴!
许多来客,原本都是到杨账房那里去,送上了礼金,看着收礼先生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礼簿上,便准备离开的。
可是,卢家是名门望族,夫人、老爷皆是讲究之人,岂能让人来了,光送个礼便走?
尽管卢家大院的前院院场里,五十多张大圆桌依次布列开来,准备采用流水席的方式,逐次逐次地让来客吃席,但魏伙头派一位精明的厨夫,站在大院门口一直候着,暗自数数盘算着,尚未盘算到一半,那厨夫便赶紧向魏伙头报告去了,说来客远远超过了他们之前准备的席口……
魏伙头终究身经百战,虽然此番是顶级盛宴,前所未有,但也难不倒魏伙头。
魏伙头将禾巧叫过来,同禾巧简单一商量,禾巧便将魏伙头的意思,告知了夫人,夫人点头应允了……
魏伙头紧急派人从必悦楼借调桌椅板凳,并将卢家大院前的整整一条街又封上了,从石牌楼到中街十字,一溜排全摆上桌椅……
家丁伙计们用板车拉来了大圆桌,卸了车,一个个身手敏捷,将大圆桌的桌面取下,用手拨弄着转,“骨碌碌”地飞速转动,依序将圆桌、板凳摆放到位。
船帮一大帮的兄弟,手脚也不闲着,挑水的挑水,倒水的倒水,洒水的洒水,拿着扫帚扫街的扫街,人多力量大,眨巴眼工夫,将院前一条街,拾掇得干干净净!
夫人迅速又派禾巧过来传了话,让船帮兄弟们,在石牌楼和中街十字,分设两个欢迎处,但凡来客到来,一律欢迎进入,但不允许向外走既然是卢家一等一的大喜事,所有来客不能空着肚子来,空着肚子回!
“咚”一声锣响……
郑半仙用细瘦的手指,在袖管里一掐动,而后一声高喊,“吉时已到,双祭开始……”
。。。
第408章 荣任帮主
自前院院坝,到祠堂院门,一条宽约六尺,长约九丈的红毯,铺得平平展展,无一处褶皱。红红颜色,映于青砖地面,犹若开辟出的一条崭新路径,纤尘不染,笔直通达,平顺无极。
随着郑半仙一声喝喊,祠堂院门右侧的大鼎炉里,弯弯一截香灰,随火点下移,徐徐落下……
卢老爷、夫人皆一身新装,领卢家子嗣,列队走上了红毯,徐徐而行。
老爷、夫人身后,紧随而至的是二太太谢菊芳,少爷卢恩成,少奶奶唐慧卿,三小姐卢芸凤,四小姐卢芸霞……
三太太因怀着身孕,属于“四眼人”,未在行列之中。
二小姐卢芸香,因于恰遇月红,亦未在行列之中。其实,卢家内部皆晓得,这是夫人的旨意,二小姐忤逆族规,身子不洁,断不能进入祠堂,玷污了列祖列宗之灵……
红毯之两侧,人皆围聚,若从高空俯瞰,若大团大团的黑墨间,笔直划出了一道朱红,汉代漆器般的韵味,黑,是黑麻麻的人头,红,是笔直的红毯。
这是卢家迄今为止,规格最高的除夕中祭,所有围观来客,一律微微欠身,略略低头,以“低眉之礼”,相送卢家人,踏红毯,一路行,入祠堂……
祠堂内此际香火缭绕,灯油童子们还特地在祠堂榄坎边沿,摆了一十八盏“祈愿明灯”,左九盏,右九盏,恰好续接上红毯。
祈愿明灯是以一青花浅碟,内放菜籽油,以棉花搓成长长灯芯,反复盘卷,如麻花形状,上部灯芯头,直直立起……
待老爷夫人脚步一出红毯,灯油童子们半跪在地,“哧”地擦燃洋火,点亮了祈愿明灯……
刹那间,一十八盏祈愿明灯,全部亮起,纵是午时时分,白昼亮堂,亦映照得卢家众人脚步豁亮一片。
众人徐徐而行,脚步带动微风,轻拂明灯,火苗跳跳闪闪……
老爷走到主持司仪身前,接了三支细香,跨过门槛,在蒲团上跪了,伸香于烛火,轻轻摇晃,高举细香过头顶,恭恭敬敬,将香插入香炉中,三拜,起身……
其后是夫人、二太太、少爷……依老爷上香之法,逐次上香,三拜,起身……
上香完毕,老爷从主持司仪手中取过一卷轴,面向列祖列宗牌位,开始诵读“祈愿祷词”……
其余卢家人等,皆跪成一排,双臂前趴,十指并拢,额头着地,静心聆听之
“大道恢弘,天感地昭,轮回夙愿,先灵应应:乐州卢家,昌盛百年,洪福齐天,承续绵绵,族规家训,镌心铭感。适逢除夕,良辰吉日,卢家后嗣,遂天遂地遂先灵,祈福祈祥祈顺昌,积德之家,三光共荫,品贵庙堂,人为冠冕,光争日月,德纪史书,礼可同行,和而有节,座供清香,常思己过,堂开别业,诚正修齐……”
祈愿祷词诵读完毕,以老爷为领头排首,卢家人依序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在祈愿册上,签上了姓名。而后,又依序在一个簸篮里,一人取一个红布包缝的祈愿符,揣在了身上……
至此,中祭便告一段落。
接下来,便属于外祭,属于陈叫山的时刻……
陈叫山站在红毯起端,随着主持司仪一声高喊,“外祭开始卢家大船帮新任大帮主陈叫山,进院……”
陈叫山穿着的崭新布鞋,鞋底无一尘埃,针脚密实细匀,并以红线勾勒了两个“之”形图案,六道线痕,象征六六畅顺,谓之“鸿运鞋”。
陈叫山的鸿运鞋,一踏上红毯,众人便开始欢呼高叫起来
“陈帮主,陈帮主,恭喜陈帮主,恭喜陈帮主……“
较之中祭时的“低眉行礼“,此际,人群开始沸腾,你用肩膀顶,我用胳膊肘扛,他以屁股朝后撅,你推我,我扶他,他扯你,踮起脚尖的,脖子伸到最长的,搭着前人肩膀跳跃的……
但无论怎样沸腾,闹腾,身处红毯边沿的人,皆使劲地以后背,扛住背后的人,连连后退,不使自己的脚,踏上红毯,哪怕蹭到一点点,也是不行的……
因为,这是属于陈叫山陈帮主一个人的时刻!
这是属于陈叫山陈帮主最最风光的场面!
唯此一人,唯此一刻。
人皆仰望,不可亵近。
“敬祭水神,人缄声默……”
主持司仪一声高喊,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陈叫山走进东屋,手执细香,敛气息息,走到水神杨泗将军塑像前,低首,举香,闭目,心怀无限虔诚……
香烟袅袅,烛火闪闪间,水运祖师爷杨汜像,通体鎏金,衣甲闪亮,冠帽熠熠,双眉挑起,眼似铜铃,左臂垂于身侧,右手擎于胸前,单掌朝上,透着威武不凡,凛凛之气!
“敬供先辈,颂宣航纪……”
主持司仪一声喊,便有两位灯油童子,打开供台之右的褐色大板柜,取出一沓沓名册来……
这一沓沓的名册,共分为两种,一种是白册,一种是黄册。
白册记录,是卢家船帮自成立以来,所有在跑船行航中,因翻险滩、触暗礁、斗江匪、遇急流、遭漩涡等一系列行船事故中,长眠于凌江之中的船帮先辈。
而黄册之中所记录,则是因于疾病、异伤、寿终正寝的船帮先辈。
白册一摞,黄册一摞,左右分开,摆放在供台上,陈叫山跪于蒲团上,每取过一本名册,皆仔细翻动每一页,并在每一页的右下角位置,以大拇指使劲一摁,以示读过敬过……
待所有名册翻按过,陈叫山手执细香,双手奉前,转圈环绕,细香飘出一条烟线来,幽幽盘绕在白、黄名册之上空……
陈叫山将细香入香炉后,站立起身,取过灯油童子递来的裱纸,用手逐张拂开,卷成一长长筒状,在烛台上引燃了,徐徐在供台左右环行,将燃烧的裱纸高举,使火焰、火烟映萦于四遭墙壁上的方形红木牌匾……
这些红木牌匾,以云纹饰框,内中阳刻着卢家大船帮之航规航纪,及历任船帮大帮主之名讳、生卒年,并以韵文阐释其行船事迹,每一块牌匾之右下位置,皆有一大船图形,水流波纹,汇于船下,显现出劈波斩浪,挂帆远航之豪迈恢弘!
靠近东屋门口的一块红木牌匾,木质最新,那是骆征先骆帮主的牌匾。
陈叫山执裱纸,行至骆帮主牌匾前时,俯身,低头,闭目,直到手里的裱纸,燃烧将尽,快要烧到自己的手指时,方才抖了纸灰,抬头,直身,睁开眼睛……
“卢家大船帮航纪帮规……”陈叫山手执卷轴,大声诵读起来
第一律,敬畏天道,顺应民心,通达事局,尚德崇明,帮内帮外,凡悖逆者,诛杀不疑!
第二律,不欺贫弱,不愚痴鲁,不盗不淫,不滥杀无辜,不无由内讧,凡悖逆者,惩责杀伐,恕不另诫!
第三律,购销平等,转运无争,货品优劣,依价层清,凡强卖强买,以武征伐,以次充好者,一诫赔偿,二诫断臂,三诫除名沉江!
第四律,宁可空载千里,不可妄大圆载(船运最大载重量),千金万银皆可抛,兄弟手足不可弃,大义为先,仁可循道,切切……
第五律,船只行右,不逾方域,江面相迎,逆先顺后,不争不抢,济困救危,责无旁贷!
第六律,倾翻沉船,打捞货物,金口铁律,依言在先,不可坐地起价,不可变相损值,触惹众怒者,帮内除名,永不回召!
第七律,领首船头有神灵,凡于船头出禁言忌语,袒胸露乳,开裆赤腿,邪污顺水者,于水神庙内,斋戒受过,悔思幽闭十日,谩骂不从者,受杖击一百,杀僧逃逸者,囚笼沉江!
第八律,船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