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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一怔:莫非,这个秋萍,便是被人拐走的灾民女子?
“秋萍,你是不是以前在乐州城待着?年馑那会儿,是不是每天到石牌楼吃粥?”
秋萍点点头,鼻子吸了一下,眼睛里亮亮晶晶的……
“那你是咋到梁州城来的?”陈叫山身子朝前探着,正襟危坐地问。
“有天半夜,我说肚子饿,我哥就给我去借吃的……”秋萍抽泣着,辫子随着抽泣,一长一短地抖,“我后来到窝棚北面的林子里去,想……想……有人把我抱住了,用块布把我脸捂住了……”
“就你和你哥两个人么?你爹娘呢?”
秋萍摇摇头……
陈叫山便不再问了……年馑那阵子,各到处的灾民,饿死的人,遍地是,自己家里人,不也是都饿死了么?
忽然,陈叫山想起了当初为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一事时,有天深夜,在南城烂泥塘,碰见一位光着脊背的汉子,在烂泥塘边烧火纸,说他的妹妹失踪了……
“秋萍,你是不是姓袁?金安人?”
秋萍一下抬起头,眼睛睁大了,定定看着陈叫山,“你见过我哥?”
陈叫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晚上,陈叫山满城寻找失踪的灾民女子,在南城烂泥塘边,遇见了一位光着脊背的汉子,跪在泥塘边,一张张地烧着火纸……
当时,汉子一边烧纸,一边哭诉着,“爷,婆,爹……娘,我活着没用啊,我有啥用,连妹妹都弄丢了……我没脸,没用啊,我死了算了,不配活着啊……”汉子起初声音低低,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俯身磕头,一下下地用前额砸地,“嘭嘭”直响……
后来,陈叫山与汉子攀谈,汉子说,他自金安袁家铺而来,爷奶爹娘,全在逃荒路上饿死了,惟活下来他与妹妹二人。他领着妹妹,辗转四地,来到乐州,每日虽仍饥肠辘辘,但好歹有粥吃,不至饿死,便暂且留了下来。可是,三天前,妹妹却忽然失踪了,汉子四下探问、寻找,整整三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有没有见过我哥?他在哪里?”秋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朝陈叫山走过来……
这一声问,将陈叫山从曾经的回忆,倏然复苏过来……
陈叫山看见秋萍站在自己眼前,那嘴唇哆嗦抖颤着,眼睛大大的,睫毛上挂着的晶晶泪珠,一时间,陈叫山觉着无地自容了,黯然神伤,不晓得怎么回答……
当初,陈叫山曾经劝慰过秋萍的哥哥,“兄弟,无论怎样,亲人既已过世,咱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我家人也全都饿死了……可是,咱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咱要是死了,就是对爹娘最大的不孝,亲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心安,咱有罪啊……”
卫队成立伊始的陈叫山,曾经信誓旦旦地,要将灾民女子失踪一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可是,在保安团出面之后,在谭师爷提说取湫之后,在老爷和夫人期待的眼眸中,陈叫山却就此放弃了调查,妥协了,默认了……
陈叫山想:秋萍一家人,爷奶爹娘都死了,就秋萍和他哥哥相依为命,秋萍失踪了,她哥哥伤心悲痛……也许,自己曾经对秋萍哥哥的劝慰,让秋萍哥哥产生了一种期盼,可是后来,奇迹没有发生,秋萍一直没有出现……
秋萍的哥哥,在伤心、追悔、失望中,到底怎样了呢?
自己后来踏上了取湫之路,年馑过后,灾民都陆续离开了乐州城,天涯四海,秋萍的哥哥去了哪里?到底他,是死,是活,陈叫山怎么晓得?
方才,秋萍对陈叫山说“我以前在乐州城,好像见过你……”充分说明,秋萍只是觉着自己面熟而已,并不知晓自己是卢家卫队的队长陈叫山……
一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卫队队长,一想到自己曾经的半途而废,陈叫山兀自将头转向了一侧,说不出话来……
陈叫山这般表情,秋萍便急了,“我哥他……是不是死了?”
陈叫山狠狠咬了一下牙根,终于说,“没有!年馑过了后,你哥离开了乐州城……”
这样的回答,尽管依旧令秋萍疑惑,但始终是一种希望之所在的回答,秋萍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身又坐回到凳子上了……
“你们还有谁是从乐州被拐过来的?”陈叫山深深吸了口气。
“我也是……”年龄最小的蕉儿说话了。
陈叫山皱着眉,便问其余四位小姑娘,“那你们呢?”
四位小姑娘,皆连连摇头,有三个说是爹娘养不活,将她们卖到这里的,还有一个,说她打小就没爹娘,被瘦马馆的人养大的,养大了,就卖到这里换钱了……
“谁?”陈叫山大喝一声,猛地将椅子一转,一把拉开门,见起先那个青楼护卫,正蹲在门前……
陈叫山一把将青楼护卫提了起来,“你干什么?”
“爷,爷……”青楼护卫连连讨饶,“我就过来看看,看你们要添茶水不?”
陈叫山将那护卫一推,抵在楼道护栏上,使其半截身子朝后仰去,“给你们办过招呼,没有我吩咐,不要过来……”
“爷,爷,对不住,对不住哈!坏了你的兴致……我这就走,这就走……”
楼道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陈叫山方才一番举动,令六个小姑娘,全都感觉出来了这个人,跟一般的客人,还真是不一样!他,真的不是一般客人……
两盆红红的炭火燃烧着,白白的炭灰,轻轻地从红炭上卷落而下,屋子里静得出奇,没有任何人说话……
“秋萍,蕉儿,你们跟我说说,当时从乐州被拐过来的,有多少人?”陈叫山起先将手搭在前额上,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忽觉屋子里太静了,便重新坐端了身子……
“我记着跟我一块的,一共有十个人……”秋萍说。
“我不晓得……我那时候晕了,啥都不晓得,就过来了……”蕉儿说。
陈叫山低头沉思着:自己当时抓了保安团的人,后来闫队长和余团长前来要人,卢家大院里的人,似乎也不愿意跟保安团结下梁子,不想得罪人……后来,自己便去取湫了,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一事,不了了之……那么,在自己取湫的那段时间里,是不是还有灾民女子失踪之事发生呢?
陈叫山再一细问,果然,秋萍先来梁州城,蕉儿是后来来的。
“对了,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树萤的小妹妹?”
陈叫山努力整理着回忆,想起当初卫队巡城第一天,遇见了树萤一家人,树萤的爹娘,因着留在乐州城,还是离开乐州城的问题,发生争执。后来,必悦楼方老板买的一头牛窜到街上,陈叫山将其制服,并让面瓜劝说了树萤的爹娘……
后来,陈叫山在东城校场坝,遇见树萤一家人搭建窝棚,树萤在搬石头时,手指头都被大石头砸破了……
当时,陈叫山同树萤聊天,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树萤,你识字么?”陈叫山当时用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了“树萤”两个字,问树萤认不认识。树萤忘记了手指的疼痛,笑得似一串银铃迎风,“我当然认得我名字……我还认识好多字呢……嗯,金木水火土,赵钱孙李周……好多好多!”然后,将嘴巴凑近陈叫山耳朵,尽量压低声音,悄悄说,“我爹不让我念书,我就趁着寻猪草的时候,蹲在私塾后面的茅房里,偷偷地听,我娘几次发现了,以为我偷懒,说我是懒牛懒马屎尿多,哈哈哈哈……可我就是想识字,私塾先生说,不识字,啥都干不成!我长大了,要认遍天下所有的字,洋人的字,我也要认全哩……”
可是当天晚上,树萤便失踪了,陈叫山在天亮遇见树萤的爹娘时,树萤的爹“扑通”一下,跪在了陈叫山身前,抱住陈叫山两腿,痛哭流涕,“陈队长,陈队长……我家树萤不见了,我找一圈了,找不着哇……陈队长,你要帮帮我,帮我找到我家树萤啊,求求你了!陈队长,我……我给你磕头了……”
树萤的娘,当时也悲伤不已,哭着,喊着,埋怨着,“死女子,你把娘丢下,说跑就跑咧?你要找好人家过,也跟娘吭个声啊,死女子,你把娘害死了……”
因而,陈叫山想知道树萤的情况。
“树萤是跟我一道来的……”秋萍幽幽地说,“树萤她死了……”
死了?
陈叫山一怔,“死了?她是咋死的?”
。。。
第384章 残酷
“被人打死的!”秋萍说,“被麻脸爷失手打死的……”
秋萍比树萤先被抓,起先被关在一间小屋里,窗户很高,没有垫脚的,想朝外看一眼都不行。。 。屋外不时有雀声,秋萍料想身处于一僻静之地。每天只吃一顿苞谷糊糊,比之在外面食粥,更饿……
三天后,树萤也被抓了过来,同时被抓来的,还有另外三个小姑娘。
五个人被关了一天,待当天深夜,她们皆被黑布蒙了眼睛,堵了嘴,扔在了板车上,用草帘盖了,马拉着板车,跑了大半宿……当眼睛上的黑布被取下时,就到了梁州城的萃栖楼。
“树萤很倔,张嘴就骂人……”秋萍说,“一到梁州城那天,我们被关在后花园的密室里,树萤吼叫了一天,到晚上,嗓子都哑了,说不出话来了,跟我们只能用手比划了……”
陈叫山听到这里,站起身来,抓过桌子上的酒坛子,倒出一碗来,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又倒了一碗,坐回到了椅子上……
“过了两天,全角儿们教我们顶碗……”秋萍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朝窗户瞅了一眼……陈叫山端着酒碗,摇了摇酒碗,看着酒影中的自己,“没人,你接着说……”
秋萍说,全角儿们说顶碗是为了身子端正,要跪在地上顶,两个护卫把树萤摁下去,树萤就又站起来,一连摔烂了三个瓷碗!树萤就被拖了出去,挨了一顿打。秋萍晚上在寝室看见她时,她说她脊背痒痒,要秋萍帮她挠一挠,她胳膊动不了了。秋萍揭开她衣裳一看,背上全是皮鞭印子……
后来,树萤被老鸨拉出去“试荤”,客人是一位瘦汉子,被树萤咬破了肩膀,瘦汉子便将树萤两颗门牙打掉了!
树萤拉开房门,要从三楼朝下跳,被瘦汉子给抱住了……
有天晚上,树萤咬破了手指,扯了褥子上的棉布,说要写告状的血书。秋萍她们都不识字,劝她不要写,说写了也送不出去,可树萤偏要写!
隔壁寝室里,有老鸨安插的眼线,兴许是听见了这边的争执,后来告诉了老鸨,树萤又被打得死去活来……
过年馑下雨那天夜里,护卫头子麻脸爷喝了酒,说要给树萤“****”,麻脸爷脸被抓花了,舌头也被树萤咬断了,麻脸爷把树萤拖到外面打,树萤脑袋被撞在了栏杆上,撞死了……
陈叫山直接抓过酒坛子,双臂抱坛,大口大口地朝嘴里灌酒,前胸衣服被酒淋了一大片……
“啪”
陈叫山将酒坛朝桌子上一墩,眼睛微眯起来,抓了一双筷子,“喀嚓”一下,单手折断了,“树萤死了,埋哪儿了?”
秋萍连连摇头,惊惧地看着陈叫山,小姑娘都觉着陈叫山此际的表情,有些吓人,蕉儿怯怯地说,“我们只晓得,树萤姐姐被人拖出去了,不晓得她埋哪里了……”
兵荒马乱的世道,遭遇年馑的岁月里,饿死了人,撑胀死人,犹可算天命!可是,可是,树萤这般的被人活活打死,令陈叫山感到胸膛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了个结结实实,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儿缝隙……
在这混混乱乱的时局,有些人,该死,死个十次八次千百次,都是死有余辜!可是,往往这一类的人,都在好好地活着,逍逍遥遥地活着。而有些人,本不该死,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哪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尚余一息,便该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可是,这一些人,偏偏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了,死得犹不瞑目,死得悄无声息……
陈叫山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起先重重地朝后靠去,脊背死死贴在椅背上,而后,身子前倾,两手撑住扶手,打量着屋里这六个小姑娘……
“死生纵有命,富贵岂在天?”陈叫山兀自低吟了一句。
“大哥,你不舒服的话,上床躺着吧……”秋萍看着陈叫山的神情,料想陈叫山醉了,也似乎觉着男人喝醉了酒,是可怕的!
小姑娘们皆以有些恐慌的眼神,定定看着陈叫山……
陈叫山看着小姑娘们怯怯的眼神,想到西京城里那些女学生,她们穿着青布上衣,黑色裙子,在西京的大街上,自由穿梭……她们坐在路旁的长椅上,神情专注地读书……她们聚集起来,在天葵社门前,振臂高呼,稚气未脱尽的脸上,充满昂扬和力量,她们的眉间,凝聚着焦虑与忧患……
眼前的这些小姑娘们,比之那些女学生,能小多少岁?
眼前的这些小姑娘们,再比之卢芸凤和薛静怡,又能小多少岁?
“小妹妹们,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陈叫山打了一个酒嗝,脖子朝回缩了一下,目光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惆怅,当然,还有追悔、唏嘘,“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有几位小姑娘都连连地摇着头,她们皆觉着:眼前这个人,显然是醉了,没准,他兴许是老鸨派来试探我们的……
“你们这么小,可以读书、识字、学手艺……莫非,你们想在这里留一辈子?”陈叫山坐着,朝前伸出手臂,像是要拉谁,又似在召唤着什么似的……
“大哥,我不想离开这儿!我爹说了,我离出嫁嫁人,还有些年,要吃多少斗粮食哩……”
“我娘跟他们签字画押了的,我要跑了,我娘就要吃官司……”
“我在这儿学乖些,还不挨打,我回去了,我爹天天会打我!”
“我们都破了身子了,出去也没脸嫁人,没人愿意养我们的……”
陈叫山伸出的手臂,在虚空中,抓了两下,停住了,他仿佛感到了一种寒冷,一种陌生,一种疑惑,一种沉滞……
陈叫山兀自收回手臂,揉了揉额头,又打了一个酒嗝……
“大哥……”半天没吭声的秋萍,在屋内一阵短暂的沉寂后,忽然说话了,“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怜我们,也瞧得上我们……可是,我们几个就算出去了,还有别的姐妹呢?全天下这么多的青楼姐妹,你都能带出去吗?”
蕉儿也说话了,“我娘早就说过要卖我的,我出去了,就算找到我爹娘了,也没用……”
陈叫山又将手臂一伸,示意蕉儿别说下去了……
“秋萍,你告诉我,当初从乐州被拐过来的十个人,现在就剩下你和蕉儿两个了么?”陈叫山问。
“不,不是……”秋萍摇着头,抿着嘴,眼睛又看向了窗户,似在盘算着,“树萤是被打死了的……素素和红玉,是逃跑时被狗咬了,害病死的……燕儿、欢欢、铃珠她们三个,遇上了好男人,赎身走了……月芹现在升了鹤牌,对了,还有小芬,她疯了,被人带出去,也不知道咋样了……”
听到这里,陈叫山身子又朝后靠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起先与王司令、李团长、张五爷,在酒店里喝下去的酒,与张五爷在听曲喝下去的酒,以及现在在这五楼花房喝下去的酒,如今,一起在陈叫山胃里翻腾着……
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