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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没见着朱厚照了,苏木定睛看过去,却是吃了一惊。同上次相比,正德皇帝虽然个头没什么变化,可身坯却宽厚了少许。皮肤也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显然,平日间也没有少进行体育锻炼。
坐在大辇上,身边是一群面色苍白的太监和少见阳光的书生,正德皇帝身上却显示出一种蓬勃向上的精气神。
他坐在上面,目光扫视而下,如同实质,竟有一种摄魂夺魄的气势。
苏木看得心中点头:正德皇帝做了一年多的皇帝,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无论是心志还是能力都与当初在东宫是大不一样。更让人欣慰的时候,朱大将军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苏木和正德皇帝相互过很长一段日子,对他自是非常清楚的。但其他贡生却都经受不住,同时跪在锦墩上,三呼万岁。
正德皇帝听到这一阵万岁声,朝众考生点了点头。
只可惜,其他贡生都将头磕了下去,自然看不到。
倒是苏木却随意地抬起头来,同正德皇帝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
两人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微笑。
队伍继续向前,大辇很快被太监们抬进了谨身殿。
立成两列的大臣们这才缓步从大殿两侧的台阶走上前去,进了大殿。
苏木和众考生这才立起了身体,有好奇的人甚至还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去。
可惜殿堂深深,又如何看到清楚里面的情形,只听得谨身殿内又是一阵“万岁”的喊声,然后是唱礼官的的声音。
接着,正德皇帝就落了须弥座。
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下了一支乐队,等到皇帝上了龙墩,就是悠扬的乐曲声,鼓乐声声,又是罄又是编钟。
苏木是个乐盲,也听不懂,心中估计应该是韶乐什么的。在他看来,中国的民乐都是一个调调儿,也就《十面埋伏》、《高山流水》什么的有一点可听性。至于吴小姐经常抚弄的古琴,说句实在话,听得他昏昏欲睡。当然,佳人面前,你却不能不提起精神装出一副孔子闻韶的模样。否则,就太不给面子了。
不过,想来国家级乐队的水准定然是非常高妙的。如今的大明朝乃是世界的中心,皇家乐队至少也是后世维也纳交响乐团和费城交响乐队的水准。
能够进到殿试这一关的考生,谁不是人中龙凤。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这音乐是必须要精通的,自然能识得着音乐的好。
苏木就看到不少人都沉浸在音乐声中,有的人甚至激动得身体发颤。
至于他,除了郁闷,就是感觉无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木发现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亮,抬头看去,一轮红日正当空。
他心中突然叫苦,已经是四月底了,今日乃是艳阳天,又是在室外考试,等下也不知道会热成什么样子。
光线越来越亮,等到一曲终了,苏木和所有的考生已经被太阳的光线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谨身殿中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耳朵里,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
如这种国家级的纶才大典,唱名的、颁布命令的人说话,都务必要说得清楚明白,有条好嗓子是做官,做大官的首要条件,即便是太监也不例外。
听刘太监的架势,好象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喊:“读卷大臣奏题呐!”
这一声如同魔音穿脑,刚才还被皇家音乐弄得神魂颠倒的考生们同时一凛,直起身体,尖着耳朵听过去。这个时候,大家都意识到,本届的殿试正式开始了,现在是出题环节。
按照考场制度,正德天子要在读卷官出的题目中选一道作为本期殿试的题目。
很快,首席读卷大臣内阁首辅刘健的声音传来,一样洪亮浑厚。
刘阁老应该是跪在天子驾前,见题目进呈御览。
然后,正德皇帝便会提起朱笔,在自己中意的题目上一圈,然后让刘瑾交还给刘健。
很快,刘瑾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读卷大臣拜谢圣恩!”
苏木和众考生心中都知道,皇帝已经选定题目了。
很快,里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三拜就叩。
本期的读卷大臣,除了内阁三老和王螯,还有其他四个六部尚书,加一起总共八位。
谢完圣恩,刘瑾又喊:“读卷大臣宣誓!”
八个大臣同时开始喊些什么,大概是韵文吧,因为这几人的口音各异,苏木也没听明白。不片刻,空荡荡的谨身殿中就响起了一阵回音的轰鸣。
苏木因为没听明白,正郁闷,里面的宣誓却已经结束,然后又是一阵:“万岁,万万岁!”的喊声。
接着,又开始奏乐。
苏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程序太复杂,太复杂了!
正在这个时候,“蓬蓬”几声炮响,让他一个激灵。
刘瑾的声音已经转到殿外:“颁题了!”
抬头看去,却见着刘瑾和几个太监抬着一个一人高,一米宽的黑漆木扁走出来。
上面皆是都大的黑字,正是本期的题目。
王螯走在最前头,激扬的带着苏州口音的官话抑扬顿挫:“本期殿试,时务策一道。”
“皇帝制曰: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有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与食。使无衣无食,未免有冻馁死亡,流离困苦之害。夫匪耕则何以取食?弗蚕则何以资衣?斯二者亦王者之所念而忧者也。
今也,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灾,游惰冗杂之为害,边有烟尘,内有盗贼,无怪乎民受其殃而日甚一日也。固本朕不类寡昧所致,上不能参调化机,下不能作兴治理,实忧而且愧焉。然时有今昔,权有通变,不知何道可以致雨旸时若?灾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力乎农而务乎职,顺乎道而归乎化?
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蕴抱于内而有以资我者,亦既久矣。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第六百四十一章 确定书法字体
说句实在话,王宗师的口音实在难懂。
不过,四个太监抬着这个木板,也就是考生们口中所谓的玉榜在考场里四下游走,让大家能够看清楚,然后就立在考场的正当中。
这道题目的都是用核桃大小的字写成,就算你有近视眼,也应该能够看得清楚。
一看到这道考题,苏木心中一楞:“怎么又变了,这贼老天不是在玩人吗?”
原来,作为一个穿越者,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苏木帮自己导师编辑过历代状元八股文。虽然说殿试只考策问,跟八股制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当年却也将历年殿试的文章都找出来浏览过一遍,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一期殿试的考试题目。
据他所知,如果历史要回归他本来的面目。那么,今年的考试题目应该是弘治十六年殿试那一道才对。真实历史上,这一届的策问,应该是一道漕防疆防正统体要策。
却不想,今天却变成了这样。
在考试之前,苏木也提前做过准备,依照那个题目自己作了一篇范文先背熟记在心头。当然,这次若是在抄袭康海的文章实在不够意思。上次没有同他撞车,已经是老天爷开恩。再说,殿试本就是一个形式,如果不出大的意外,基本上人人过关。最后,只不过是如何排定名次而已。
如此看来,苏木根本就不需要出此下策,为了一个所谓的名次行险。
所以,他这次准备考自己的能力硬考。
实际上,殿试的难度真的很小,如果你对名次没有什么过分的追求的话。当然,殿试的名次八成以上是要参考会试成绩的。否则,你会试考个三百多名吊车尾,勉强进入殿试这关,可殿试的时候却拿了状元,传了出去,只怕人人不服,朝廷的威严何存?
殿试的考试除了参考会试成绩之后,还有两个因素。一是书法,二是格式。
殿试的策问文章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重格式不重内容,真论起好坏来,好象大家都写得差不多。要想分出好坏,只能看谁的字写得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书法这种东西短期内也没什么提高,至于格式其实主要是一头一尾。
开头按照规矩要用“臣对臣闻”四字,结尾则点出“臣谨对”就算过关。至于中间部分只要考生不出违式,其中的正义哪怕生吞活剥,最次也在三甲之中。那时节,殿试违了式的考生也场场有些个,一旦违式,便被拨与吏部,立即授七品职事,外放为官,不赐进士身份。自然,这也算是朝廷命官,算是正经出身。
所谓违式,不过是遇上“天”及“帝、后、祖宗”等字,须提行,且必高出一二字书写,俗称抬头。再个就是要避大明天家的忌讳。
正因为这样,苏木倒是没将这场考试放在眼中。至于文章作得如何,只要格式不出文,即便作得空洞无物,枯燥些也是无妨。至于书法,他自然有强烈的信心。
不过,看到这个题目和真实历史上完全不同,他是微微一呆。
然后就好象明白了什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看起来,老天爷也怕我了。怕我苏木又不管不顾地抄真实历史上康海康状元的文章,弄得他操作起来有一定难度,索性就另外弄出一个新题目出来。
这说明,历史的惯性在我苏木这只蝴蝶的面前投降了,至少在这一刻如此。
文章,即便重新作,苏木也没有丝毫担心。
现在只需考虑该用什么书法。
同童子试、乡试、会试考场必须用严格的馆阁体不同,殿试没有规定你必须用什么字体,考生可以自*发挥。前面几场考试之所以用馆阁体,那是因为考生的卷子写完之后需要由专人誊录,然后糊住名字,防止作弊。
殿试就是个形式,作弊已经毫无必要。所以,都不糊名字的,也不需要誊录,考的又是书法,自然什么字体顺手就怎么来。
当然,你如果擅长张旭、怀素狂草,要将殿试考场当成艺术殿堂,拿自己的前程搞行为艺术。自己做死,也没人救得了你。
苏木的书法如今在士林中算是小有名气的,尤其是一手董其昌行书,更是为他获取了不少的赞扬。
书法这种东西,其实只要从小临摹名家字帖,每日苦练,再有一定的天赋,十几年下来,大家都能写得不错。当能写一手不错的书法,却未必能够成为书法家。毕竟,能够做书法家的,至少也要能够开宗立派。
苏木之所以能够在书道上获取名声,还不是因为占在了董其昌的肩膀上。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董其昌体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大觉震撼。
想到这里,苏木就随手用自己写熟了的董其昌体在卷子上写道:“臣对:臣智识愚昧,学识疏浅,不足以奉大问。”
刚写到这里,他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将卷子放到一边,另外拿出一张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用的竟然是行书。
在殿试这种考场上,虽然不**法字体。可怎么着你也要楷书啊,用行书、草书也太不严肃了,须防着考官看你不顺眼,来一句“这个字本官看不懂”给你点个差评。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应验了一句:不做就不会死。
想到这里,苏木这才端正起态度,用标准的小楷将这个抬头写在纸上。
用的自然也是董其昌体。
相比起行书,董其昌的小楷也是一绝。
正如他自己所说:“吾书无所不临仿,最得意在小楷书,而徽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当其合处,便无能追踪晋、宋,断不在唐人后乘也。”
可见,在小楷上面,董其昌的艺术造就只怕比行书还高,这样的字拿到殿试考场上,想不拿高分也难。
同苏木一样,也有不少考生写废了卷子,拿了新卷重新起头。
第六百四十二章 审题
殿试的主考官依旧是当今天皇帝,和会试不同,正德天子还亲自监考。
同是监考的还有三大阁老和各部尚书,都是正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
被这么多大人物注视着,说不紧张也是假话。即便已经没有淘汰一说,但考场的气氛还是显得非常紧张,甚至比会试时还压抑。
不少考生都是战战兢兢,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别说思考,就算这个“臣对臣闻”的开头,也写得哆哆嗦嗦。字自然是歪歪扭扭,不成模样。
这样的书法,真交上去,肯定是不成体统的。
所以,不少人都将卷子废掉重新来过。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直到彻底镇静下来为止。
苏木今天的心情很是放松,偷闲还看了看其他同年。
由他们的表情看来,吴世奇作得很麻利,段炅和牛得水他们也是一脸的自得,显然是作得不错。
苏木一想,立即就明白过来。殿试说穿了,对于考生的文化素养已经没什么要求了,考得不过是他们的心理素质。
这群前通政司的官员们,成天朝廷的各部院打交道,往来的不是尚书就是侍郎,经历过的事情多了,这种场面还镇不住他们。想来,这次殿试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困扰。
看到他们的神情,苏木也不觉舒了一口气。
儒家讲究的是养浩然之气,究竟的胸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毕竟,能够坐在殿试考场上的贡生们莫不是人尖子,又是在科举这种独木桥中千军万马杀出来,都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
很快,绝大多数人都平静下来了。
又看了一眼题目,苏木写完抬头之后开始思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作文。
策文虽然是官样文章,但也不能胡乱写,离题万里地满口跑火车却是不成的。
正德皇帝所圈定的这道题目其实很大路货,说起来意思也非常简单。
大概是说,皇帝是人君,奉天命御万民,既然是君父和臣民的关系,那么,各人都应该扮演自己应尽的角色。皇帝应该有皇帝的职责,干好自己的本分,如此才算是无愧臣民苍生。那么,百姓臣子所欲者,首推衣食二物。
这两样东西,也是一个皇帝应该牵挂在心的。
如今,民生艰难。耕作者口中无食,种桑麻者身上无衣。加上水旱蝗虫之灾,外有边患,内有盗贼,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开盛世太平呢?
……
要求考生以这个意思作一篇策论,告诉皇帝该怎么作。
其实,这类的策问在历朝历代的君臣奏对中乃是老八股了。从春秋时,到现在,已经有无数人写过同样的文章,说过无数的话。
好象,君臣之间奏对这个话题是必须谈起的。就好象后世现代社会,政府机关开会,招商引资、发展地方经济、GDP这个话题是必须提起的。
至于如何回答,上下五千年,大臣和士们都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固定的套路。不外乎:君主者当勤于政务,减少开支,为天下之表率;做臣子的,当廉洁自律,勇于王事云云。
核心的意思,不过是:当政者克己奉公,奖励农桑云云。
……
看到这个题目,苏木心中突然一动:这题目,口口声声都是在说皇帝你应该怎么做皇帝,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天子,其中未免有教训的味道,尤其是在殿试这种严肃的考场上,简直就是故意给正德找不自在。
想来定然是是文官们有意为之。
可见,如今正德皇帝和文官集团们相处得并不是那么不愉快。
至于其他几道题目,估计比这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