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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大人的文章果真不错,苏木佩服。不错,承题部分的文字有些篇软,不够有力。真上了考场,弄不好会被人扣分的。一管之见,一管之见。”
“不然,承题承题,顾名思义就是承上启下,若是用力量过度,反喧宾夺主。”翁大人不服,和苏木争执起来。
然后,就是一通热烈的讨论。
听他们说得热闹,众知事更是心痒难骚。可昨天他们已经说过不参加科举了,却不好意思过去看。
吃过午饭,苏木依旧在写自己今天的文章。而翁知事则开始拿起时文集子读起来,口中念念有声,读到精彩之处还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这下,众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就有李知事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开始揣摩。
很快黄知事,也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孟子》一边读,一边提笔在纸上摘录着什么。
关知事一呆:“你们不是不参加会试吗,怎么读起书来?”
李知事严肃起抬起头来:“吾生有涯而知无涯,我等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明礼,修齐治平,乃是人生理想。一日不读书,面目可憎。难道,关大人平日里从来不读书吗?”
“怎么可能不读,每天都会读上几页的。”关知事走到苏木身前:“子乔,闲坐无聊,能不能把你手头那本朱子注解的四书借来看看,权当解闷。”
苏木抬起头来,和关知事相视一笑:看样子,他们也都动心了,不错,一切都尽在我苏木的计算之中。
整整一天都在众人的苦读中度过,好好一个经历司人人都是手不释卷,跟个大学堂一般。
段炅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也不参与进来。不过,大家都在读书,他一个人坐着也是闷气。吃过饭后,索性就跑回房间去睡觉。
来到房间之中,听到大厅堂里同事们引经据典讨论新做的八股文章,段炅冷笑一声,喃喃道:“还真想要参加进士科啊,若是中不了,看我如何羞你?苏木,哼,真当你能够作得几首歪诗歪词,有才子名声,就一定能中。八股文可不比诗词。”
自从那次道录司礼物的事件之后,他已经彻底将吴世奇给恨了上了。作为吴大人**,苏木也让他越看越不顺眼。
段炅本穷,还指望着这些土产过年呢。
却因为吴世奇要名声,就……这个年就过不下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断不可原谅。
在一张胡床上躺了半天,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家中面黄肌瘦的妻子儿女,想到风光一时的段家竟然潦倒成现在这样,段炅心中叹息一声,就直起了身体。
却不想,他身体一动,就有一本《中庸》落到地上。
段炅手一颤,鬼使神差点将那书拣了起来,随意地翻开一页,正是一句“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
意思是:广博深厚媲美于地,高大光明媲美于天,悠远长久则是永无止境。
这一句说的是圣人与天地同体。
段知事不觉想:“如果以这句来做一篇八股文,该怎么做呢?”
这一想,手指就不受控制地动起来,直欲要握笔写字。
段炅大骇,霍然而立:段炅啊段炅,难道你还不死心,你都考了六年了……可是,苏木那厮虽然面目可憎,但道理却说得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难道我就甘心就此庸碌一生?
如此,你将来还有什么脸去见过世的父亲?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兰花的香味
又到了明朝中央政府每天下班的时间,自从正德皇帝长期住在西苑周,国家的中枢决策机构逐渐西移,超过一半的部院人马都在那边办公。
即便如此,皇城中的各色人等加一起,还是有上千人。
下班的时候,简直就是挤成一团,到处都是人。
皇城外面一条大街上全是轿子,有官轿,也有雇的轿子,将一条街挤成了菜市场。好在,官员有品级,倒不至于走不动。
苏木作为低级官员,自然要等到最后。
按照通政司的规矩,每日都要留一个知事值守。
说起来,衙门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更别说半夜了。不过,为了防备地方上有什么突发事件,有急递送来什么的,如果那时候没人,这个篓子就捅得大了。
当然,真有军国大事,急递铺肯定直接将急报送去内阁,怎么可能到通政司耽搁?问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今日本是李知事值守,说来也怪,翁知事却主动请缨。临到下班的时候,还将苏木手头的几本时文集子也借了去。还问书办要了点茶叶,说是用来提神。
不用问,老知事这是要熬夜补习。
翁知事如此刻苦,一副背水易站的驾驶。其他知事自然调笑了一番,说“翁大人你是真的要去参加进士科考试啊?”
“这么辛苦做什么,我等可是不愿吃这种苦的。”
“也没那个把握,所以就不折腾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苏木看得出来,众人都绷紧了神经。在等车出城的时候,有的人甚至还偷偷掏出书来瞄上几眼。
一旦被人发觉,就尴尬一笑,说:“闲着无聊,看着玩。”
话中死活也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对来年春闱动了心。
苏木看在眼里,心中好笑。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那样向前发展,现在离来年会试还有三个半月。现在补习,还来得及。再过得几天,知事们一旦开始正式备考,估计也没心思在掩饰了。
到那个时候,就是苏木把持整个经司的时候。
等了半天,总算等到一顶轿子,回到家的时候,天光已经暗淡。
北京的天亮得早,也黑得早。
天上漂着鹅毛状的雪花,已经是隆冬了,今天翁知事在衙门里值班,想必冷得厉害吧?
今日家中显得特别安静,距离吃饭还有半个时辰。
各屋各院都点了等,橘红色的光显得特别温暖。
脱掉身上的官服,苏木就去了书屋,问侍侯在身边的赵葫芦:“葫芦,小蝶呢?”
赵葫芦面上带着笑容:“老爷,小蝶大姐却不在?”
“哦,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苏木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现在也不过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左右,如果是现代社会,这个点还早着呢,不少人还在加班。
“上街买东西去了?”
“哦,你去伙房看看,老爷我腹中还真有些饥饿了。”中午吃得差,又是大冬天的,苏木感觉有些经受不住。
“好的,小人这就去。”赵葫芦依旧满面的笑容,到最后,却有些挤眉弄眼的样子,也不走。
“怎么了,笑成这样,好生奇怪,可有事情瞒着本老爷?”苏木心中奇怪,不禁问。
“没什么,没什么……”赵葫芦强忍住笑容,憋得很难受的样子,指着书案上的一叠文稿,说:“这是老爷昨天写的文章,已经修改过了。”
“哦,吴老先生已经修改过了。”苏木顺手从桌上拿起自己昨天写的那篇八股文,可刚看了一眼,就大笑起来,回头朝书屋中那具屏风喊了一声:“吴小姐你出来吧!”
没错,文章已经修改过了,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不是吴小姐的笔迹又是谁?
想当年在龙在家的小天井里,苏木的文章可都是经过吴小姐修改的,自然看得出她的笔迹来。
“子乔你怎么知道妾身回来了,又怎么知道我就在书屋中?”
清脆而柔和的声音传来,就见得一条雍容华丽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一刹那,整个书屋仿佛都明亮起来。
不是吴小姐又是谁?
苏木大喜,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吴小姐的小手:“你果然回来了,快一年了吧,还好吗?”
说着话,就上下打量着吴小姐。
同当初在北京分手时相比,吴小姐胖了些,也白了些。正因为如此,反显出了一种特有的沉稳大气之美,叫人不敢亵渎。
被苏木抓住双手,吴小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羞红了脸。而是大着胆子看着苏木,从容微笑:“子乔……”
苏木这才意识到书房里还有赵葫芦,忙松开吴小姐的手,“葫芦,你去伙房催催,本大人饿得紧。”
赵葫芦见自家老爷跟夫人手牵手,早吓得将头埋了下去。
听到苏木让自己离开,如蒙大赦,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却不想,因为心中慌乱,刚出门就摔倒在了地上。
苏木和吴小姐同时扑哧一声笑起来。
吴小姐:“葫芦,老爷喜欢荤腥,口味重,叫厨房多弄些大油大水的菜肴。”
赵葫芦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茫然:“老爷这几天不是要吃斋吗?”
吴小姐:“直去做就是了。”
“是,夫人。”
看着赵葫芦的背影,苏木一笑:“吴小姐,你倒是会治家。这才回来不片刻,大家都叫你夫人了。看来啊,我苏木这辈子是逃不出你的掌握了。”
吴小姐这才红了脸:“子乔不要乱讲,我不过是替父亲将你的稿子送过来罢了。”
苏木:“知道我刚才怎么就知道你在书屋屏风后面吗?”
“怎么知道的?”吴小姐大奇。
苏木抽了抽鼻子:“你身上带着一股兰花的香味,当初在龙家的时候,我早就嗅得熟了。你就算是隔了一里路,我也能闻到这股味道。”
“子乔你又乱说话了。”吴小姐跌足,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阵发甜。
半晌,才低头道:“我挺好的,这阵子就是想爹爹,想回京城。”
“不想我吗?”
“子乔,你若再说混帐话,我……我我,我立即去念祖那里。”
第五百三十七章 探题
段炅这人做人做事一向都小心谨慎,只不过,一看到吴世奇和苏木,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发烦躁和鄙夷,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由何而来。
出了皇城之后,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等到同事们抢了轿子各自离去之后,好不容易才截了一辆车。
赶车的车把势:“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朝前走,到时候自然告诉你。”
车把势不敢多问,只得赶着车朝前慢慢行去。
而段炅则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手指还是在不受控制地在车壁上画去,写着一个又一个文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娘的,停车!”段炅一咬牙,恶狠狠地喝了一声,从车上跳下去,扔过去一串钱,就钻进街边的一个杂货铺子,买了一大堆山货。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文车钱。
可这个时候,却也顾不得那许多。
就那么抱着包袱,大步朝前走去。
天已经渐渐暗淡下去,到处都点了灯,昏黄的光线中,飘飞的大雪在光影中闪闪发亮,竟有种说不出的美。
风一阵紧似一阵,冷到入骨,可段炅心中却是一阵火热,骨子里如同发了高烧,心血都快沸腾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的院落,大门口上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焦字。
看已经到了地头,一口气泻了,段炅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软。
刚才因为走得路太长,脚上和身上都出了汗,被冷风一吹,竟落得如堕冰窖。
他颤抖着走上前去,早有一个门房迎了出来,看到一身狼狈的段炅,吃惊地张大嘴:“是段大人,这么晚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段炅声音发颤:“没坐到车……焦侍郎在否,烦请先生去通报一声。”
说着就将手头的礼物和片子递过去。
门房叹息一声:“段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大老爷的脾气,他对你是有成见的,只怕未必肯见你。”
段炅狠狠地看着门房,目光油油发绿:“烦请通报一声。”
不知道怎么的,门房却有些惧了:“段大人……哎,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去试试吧。”
说着,就接过东西匆匆地跑了进去。
也没过多久,门房摇着头出来,将礼盒退给段炅,叹息道:“回去吧,大老爷已经睡了,不见客。”
段炅提高了声音,“请你再去通报一声,就给老大人带一句话。就说:段炅以前不成器,遇到事就知道怨天尤人,叫大家都失望了。如今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救不如自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好一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总算听到你这句话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门房和段炅同时回头看去,就看到大门里站着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老人在风雪中将身体挺得笔直。
他相貌普通,长得极瘦,如同一根临风的标杆:“段炅,人可以穷,但不能没志气。当初你来京城的时候,写信给老夫,让我给你谋个官职。说句实在话,老夫很是失望。你也不去看看,这朝中选官的究竟是什么人。大多是科举无望的废物,你厕身其中,反让人以为你贪暮权势,放弃科举正途,叫人看轻了一头。”
此人正是新任的吏部右侍郎焦芳。
焦芳乃是天顺八年的进士,说起来,和段炅的父亲乃是同年。
同段知事父亲坎坷的宦途不同,焦方在官场上一直走得很顺。从翰林院出来之后,就做了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学副使,调湖广。不久,又迁南京右通政。前几日刚从南京右通政的任上调回北京任职。从一个闲官,一跃成为朝廷新贵。
段炅来北京之后,衣食无着,还是走了焦芳的门子,才进了通政司做知事。
段炅才学文章都是了得,依他的水准,中个进士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却有去做正八品的选官,叫一直看重他的焦芳非常失望,以为他是放弃了春闱,自甘堕落,想直接进入官场。所以,对这个同窗的儿子,一直爱理不理。
不过,段炅深夜来访,焦芳心中还是有些牵挂,还是走到大门口来,恰好听到他那句话,不觉大为欣慰,这才让段炅进了院子。
“老大人,下官知道错了。”
“知道错,还不迟,进来吧!”老人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段炅急忙跟了上去。
书屋里的地龙烧得热,段炅一进屋,头上脸上,身上的雪都化了,湿漉漉很不舒服。
喝了几口热茶,才缓过神来。
焦芳:“段炅你大半夜到老夫这里来,究竟是什么事?”
段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大人,来年三月就是春闱之期,晚生想试一试。但最近几月一直为养家糊口,却没有认真备考,对于进士科,也只有六成把握。老大人是晚生的前辈,又是翰林院出身,段炅想过来请教请教。”
说着就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好好好,你总算想着要上进了,故人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欢喜。六成把握,不错,不错,已经很不错了。”焦芳欣喜地将他扶起:“且坐下说话。说起来,前一阵子,老夫在南京的时候,接到你的信,说是要想在京城谋个职,以为你不愿意在依正途出身,心中颇为不悦。本不打算理睬你的,不过,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还是给通政司的华大人和吏部的几个大人去了封信,让他们关照。既然你有意科举,怎么想着去选官?”
段炅有点尴尬,他这人心高气傲,自然不肯在焦大人面前说自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这才想去当官的。
好在焦芳也不深究,摸着下颌:“其实,这进士科的难度要低于乡试的,要想中式,却不难。”
段炅好奇地问:“还请教。”
焦芳缓缓道:“首先,进士科的参加考试的人数比起乡试要少得多,录取率也要高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