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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事,早已不知第几回了,但也正因为丁一自始至终对工匠的尊敬和重视,他实现了一件事: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没有发生过技术泄密的问题!
匠户啊,连军户都不如的匠户,丁容城不论是开始时在金鱼胡同,还是到容城工场,或是现在永镇云南的伯爷,对他们这些工匠,真的是没有话说。李匠头往工场行去,有徒弟迎上来看他眼角发红,连忙问怎么回事?李匠头强笑着道:“先生小题大做,说什么汞会中毒,又要备着鸡蛋清混牛奶,又要备着绿豆汤、豆浆水、麻油……”说着说着他禁不住又哽咽起来,几个徒弟也是在王恭厂里就跟着李匠头的,当官的对他们匠户怎么样大家都很清楚,尽管丁一向来对他们不错,但每每提起,相较之下,那几个徒弟只摇头低叹道:“师傅,这辈子,俺们是要给伯爷卖命卖到死的了……”
丁一安排了工场的事体,这边却就见肥球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一脸的担忧神色:“先生!先生!弟子劝了他好几回的了,这王汝学都不听人劝的,硬要跟着弟子过来拜……”王汝学就是王佐,丁一保举他出任南海知县的王佐。
肥球犹在抱怨:“……这厮原叫他坐轿,他偏说什么雷霆学派讲究六艺之中,射御也是根本,硬要骑马,先生您看那边,这是人骑马还是马骑人?”丁一顺着他所指望了过去,不禁失笑。
因为的确真的不知人骑马还是马骑人,王佐骑着一匹瘦马,明显那骑术是很差劲的了,那马边走边咬着路边的草,王佐在马上扯着缰绳,那马却不走,扯急了,那马就窜上几步,看上去真的煞是好笑。
“你还有脸讲?”丁一伸手往肥球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厮就是故意看他笑话吧?”肥球虽说军余出身,但是身强体壮,平日又好耍戏,马术倒是可以,加上在密云前卫那边又练过一阵,跟着丁一便是又下了番苦功,若是肯指点一下王佐,也不至于这样,明显就是这厮故意看王佐的笑话。
王佐远远也看到丁一,可这胯下的瘦马死活就是不挪步子,他也是无奈,干脆爬下了马,撩起袍裾就往这边快步走来,离着丁一数步,便推金山倒玉柱【作者恶趣味又来】拜了下去,口中称道:“下官南海县王佐,拜见靖西伯爷……”
丁一没等他说完,往肥球后脑勺一扇,却是说道:“一堆事呢,走吧。”根本就不理会王佐,后者尴尬无比,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袍子跟在后面,却被丁一亲卫伸手拦住,王佐急得不行,想开口叫住丁一,却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
但王佐在历史上能被李贤称赞的人,也是有急智的人,脑中一转就已明白了过来,为何丁一看他骑马过来还笑着在原地等他,他一行礼却就走了?必就是这称呼出了问题,却是高声唤道:“容城先生!富贵而不认旧人么!”
果然丁一倒就停了下,转来身来似笑非笑望着他,王佐几步跑上前去,长揖及地:“学生王佐见过先生。”丁一方才伸手把他搀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却是比在京师国子监的时节,还黑瘦了几分,看来也是勤政的。
“什么靖西伯?什么赐姓?什么永镇广西?”丁一毫不客气地训斥着王佐道,“某为何不与汝答礼?你一记挂着这等事,就全完了,以功名为念,安是我辈舍身为国之人所求?这一节,你若想不通,以后也不必来见了。”
王佐被丁一训得汗流浃背,持弟子礼立于边上,连连称是。
丁一背手看着他,却问道:“不要唯唯诺诺,你且说说,方才你错在何处?”
“是,学生愚钝,细想起来,至少南海县为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地界,来广西见先生,定然不是因为政事上干系……”王佐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丁一长叹了一声,却对他道:“你觉得云南的知县,有几个能见着沐公爷?”
王佐方才为之一醒,是啊,若是论及永镇广西、赐姓封伯这一节,他小小知县,丁某人岂是他想见就见?恐怕递了帖子给门房之后,若是回一句“伯爷乏了,贵县请回”都算万幸吧?这可不是武将的封伯,永镇广西的丁伯爷跟边镇将官的封侯那是两个不同层面的概念。
“封侯非我意啊!”丁一拍了拍王佐的肩膀,对他说道,“某等为的是这大明,为的是这百姓,区区功名,直如粪土!王汝学,你仔细听着,这遭便算了,若有下回,定惩不饶!”他训得不留情面,王佐却倒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丁一还是待他亲近的。
其实这一点对于王佐来说,他听得不住自省,听得热血沸腾,只不过是他还年轻,历练少了的缘故。相形之下,徐珵就要比他成熟得多,来了梧州之后,徐珵从不曾称过丁一半句伯爷。
对王佐来说,心里始终还是觉得,文人封伯,绝对是佳话;
而于徐珵这人精来说,他绝对不会去称丁一伯爷,而是仍旧称先生,这才显得亲近啊。
丁一之所以会对这一点大做文章,说起来很简单,如果徐珵见着,他会一下就明白,那就是:丁一在尽可能削弱雷霆学派,或者说当时密谋君主立宪协议的参与人,对朝廷爵位、官位的认同感。
今日他们能以丁一封伯而恭敬,明日会否时朝廷下旨将丁一削职为民而离心背德?
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会或者不会。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无视朝廷的官职爵位,而是以雷霆学派的组织结构,来界定上下级和服从的关系。
丁一在梧州并没有按着景帝恩准的府第样式去大兴土木,只是把一户被百姓打死的士绅的大宅院征用了,就这么挂了个块“丁府”的匾上去,门前也没有立什么进士杆之类,更没有弄什么进士及第的。若不是这宅院之前,峙立着两排身着火红现代军服的警卫,根本就是一户占地略大些的平常宅院,看不出一丝永镇广西的贵气,看不出一点探花郎的炫耀。
去到府前,王佐心诚意悦地冲丁一跪下磕了头道:“先生教训得是,佐错了,是被这官场迷了本心,忘了先前的大志!”
这时却听着奔马之声冲这宅院而来,肥球将两把左轮擎在手里,领着丁一身边的亲卫围了防御阵形,亲卫之中有人吹起铜哨,宅院里响起齐整跑步声,这时巷头转出一名骑士,远远见着丁一,连忙勒住了马,滚鞍下来举手行礼道:“先生,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三章 永镇广西(六)
出的事如果放在千百年后,压根就不是一个事。这个事情的起因,是在于一颗次品螺栓和一个检验不合格的牛皮战术鞍袋开始的,最为原始的根本就是:工场里负责验收外包产品的人员——其实就是李匠头的徒弟们,把一颗螺栓和一个牛皮材质的战术鞍袋,列为次品; 而要负责回收次品并回炉焚毁的人员那里,却发现少了这两件东西。
丁一的工场就是用这种粗暴原始的方式,来杜绝泄密,所有的良品和次品都需要回收,尽管外包加工时,作坊主是花了钱来购买原材料或毛坯的。这种管理方式科学与否、合理与否且不论,但毫无疑问,它让泄密的可能性降低了无数倍。
于是丁一的工场就停止了给付全部款项,并且把这两家工坊列入了黑名单,告诉他们以后绝对不可能从工场接到活计,而且这件事没完,如果不能交出这两件次品的话,会以附逆的罪名,把这两家工坊告官。
对于负责质检的李匠头徒弟来说,他们不认为有问题;对于实质上负责梧州府城安保的丁君玥来说,她所做的是马上调了两个排,各自带领着工场里的两个民兵连,直接就把这两个工坊和作坊主的家都围了起来。
本来这事算不得什么,因为丁君玥也没有捉人,只是围起来清查罢了。若是现代,事涉军事机密,不论华夏还是欧美,通常只要不是自己干的。这当口都不会闹腾,事后怎么告国家机器那是另外的事。
可是对于两位作坊主来说,特别是习惯于欺诈底层百姓、面对官员怎么也要保留几分体面的士绅。他们吞不下这口气,这件事的后果会怎么样他们暂时还没有考虑,他们现在是觉得工场和驻在梧州府城的大明第一师第二旅旅长丁君玥,连他们的帖子都不接,直接派兵过来包围作坊的行为,让他们在泥腿子面前丢了脸面。
“他们打死了去交货的管家和七个工人,把尸体抬出来。说所有事就是这八个人干的,丁旅长不认可这种说法,表示一定要彻查到底。那两个作坊主就扬言要联系同年、亲友上书弹劾先生!”传令兵倒是口舌伶俐。几句话就把重点交会清楚,但明显他眼中是颇有些惊慌的神色。
因为士绅是很习惯来这么一手的,有什么问题,直接就打死下人。然后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下人身上。算是明面上的交代,也算作一种输诚的态度,暗地里再看看要付出多少代价来摆平此事。并非他们不识时务要来招惹丁一,而是他们觉得丁一故意要借题发挥搞得他们颜面扫地,并且不给他们活路,所以他们就准备去串联动用各种人脉关系来运作了。
一个螺栓和一个牛皮包引发的血案,刚一开场就是八条人命,丁一若是刚来到这个时代的年月。听了第一反应大约就是蛮可笑的,感觉这事是滑稽、扯蛋到没谱了。但对于已经能融入这个时代的丁一现在来说。就一点也不好笑了:现代随处能搜到的原子*弹制造流程,尽管含有一些想当然和臆断的成份,但若是二战,那就是绝密。
这颗螺栓和单兵携行装备的牛皮鞍袋,于这大明景泰二年,它同样也是一个绝密,加工出枪管、膛线等等机械部机的机床,就是从这颗螺栓启始的,如果得到这颗螺栓的人,有着足够想像力,那么,或者他就可以看出许多东西,至少从次品螺栓的质材、标准的牙距等等,就可以推断出丁一手下工场的加工精度;至于那个牛皮鞍袋,更加可以推断出丁一麾下军队,携行装备的大约重量,乃至推断出大概的行军速度等等。
“随某去看看。”丁一对着身边的王佐说道,这件事处理得不好的话,很可能又将要与士大夫阶层发生直接的冲突与角力,那些的话,就会很麻烦,因为至少目前来说,梧州这边对于绿帆石之类的不少东西,是要依赖其他地区输送的,并没有办法做到完全自给。
那门口摆着八具尸体的宅院,离丁一的府第并不太远,本来丁一征用的这宅院,就在士绅的居住区域之中。大约花了半炷香的时候,就看见了包围着那宅子的第一师的士兵,还有工场里的民兵连。
对着不断立正举手敬礼的士兵和民兵,丁一微笑着在马上举手还礼,但当他靠近那宅院的门口,却就听到让他皱眉的话,大约是这家被围起来的士绅家中的家主一类人物:“老夫也是中过举的人,此刻要去求见靖西伯爷,你等为何阻拦!”
“先生没空见你,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便是。”这是丁君玥冷冰冰的声音,“我再说一次,只要把东西找到,就没什么事。当然,你家里打死这八个人的命案,衙门的推官之类会来找你清查,那就与我无关。”
似乎她的话愈加激怒了那士绅,听着拐棍重重顿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然后那士绅明显是强抑着怒意:“好,老夫敬你是靖西伯府的义女,这话就对你说:哼哼,沈万三可知道么?沈万三欲以私产奖赏军队,太祖是要杀他的,要不是皇后娘娘仁慈,沈万三连发配云南都混不到,直接就是杀头!靖西伯爷手下的行伍士卒,除了朝廷的饷粮,全还拿着另外一份饷粮,这事若是上书朝廷,硬要撕破脸面,靖西伯府又比老夫干净多少?”
丁君玥正要说话,却被听到身后丁一开口道:“且住。”她回过身来要行礼,却被丁一示意不必多礼,只见丁一对着身边的王佐说道,“此事你来料理一番,多时未见,教某看看汝学得的处理政务的本事如何。”
这时新任的苍梧知县也领着差役奔了过来,但在巷头就教大明第一师的士兵拦下,再派了人来请示丁一,丁某人很不耐烦地挥手道:“教他候着。”却对王佐说道,“如何?可能断乎?”他要看看这些雷霆学派里、这些参与君主立宪密谋的人,是否只会夸夸其谈。
只不过丁一所没有想到的,是王佐处理问题方式。
王佐并没有拘泥于自己是南海知县,为何被使来断苍梧县的案子。城头他称伯爷而丁一拂袖而去的事,已让他清醒过来。所以他倒也没有迟疑,抬手作揖道:“先生有所命,学生谨试之。”
“沈荣的墓志铭你可有看过?”王佐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得前去,就突然向那士绅问了这么一句,这让对方很有点摸不着头脑。别说那士绅,就是丁某人听着也莫名其妙:沈荣是谁?沈荣跟这案子有什么相干?
王佐见那士绅茫然地摇了摇头,就长叹一声道:“汝居然也能中举?沈荣,便是你方才所说沈万三的儿子。”然后他背着手,开始象背菜牌一样地说出各种年份,“洪武九年,沈荣死,其墓志铭里面就提到‘……先君子游于故侍讲袁文清之门’,先君子,那么这时沈富也就是你说的沈万三已经死了;洪武十四年,朝廷方对云南用兵;洪武十五年,始定云南。按着这么说,洪武九年以前太祖就流放沈富去当时还不是大明疆土的云南?”
那士绅颤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王佐却不就此罢休,犹自笑道:“沈荣死时享年七十一,若沈富犹在人世,至少九十,汝中过举?试问何朝何代,有流放百岁老人之先例?真乃以谬传谬!”说罢转身向丁一作揖道,“先生,此獠非议太祖皇帝,实为大不敬,当报有司处置!”
“这位先生,都是儒林弟子,还请口下留情啊!”那士绅吓得拐棍也不要了,一下子跪了下去,磕头泣道,“学生不学无术故有此误,却不是毁谤太祖,绝无此心啊!先生、先生、饶命啊!”
丁一真的是猜到开头没猜到结局,想不到王佐这样来了结这桩事。
只不过丁一也没打算构陷这士绅一个死罪,他冲王佐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处理的方式,挥手教士兵放那苍梧县过来,那知县倒不似士绅糊涂,拎着袍裾跑近了,就冲着丁一长揖及地口称:“下官见过靖西伯爷!”待得丁一教他不用多礼,这知县却一撩袍裾跪了下去,“学生拜见师叔,自赴任以来,知师叔孤清独立之禀性,故之一直不敢登门拜见,今日方始见着,却须补上此礼。”
原来他在没有中举之前,应该说,是李贤没有中举之前,他曾随李贤读了一段时间的书。
丁一哭笑不得,这关系也太远了吧?连李贤认不认这个弟子都不好说,要不这知县为何不敢上门呢?不就是因为关系不牢靠么?他此时是来断案子,还是来混脸熟的?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丁一也只好伸手扶他起来道:“先公后私吧。”
他把丁君玥和那苍梧知县叫到一边,低声道:“立刻清查,去警卫营把先前跟着文胖子的那些军士找来,好好审问一番。”那些军士,都是东厂出身的,“找到东西之后,交给苍梧县,若有故意偷藏之嫌……”
丁一没有说下去。
“意图附逆,当斩不饶,狱中畏罪自杀也洗不掉这罪孽!”苍梧县知县就低声接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章 永镇广西(七)
容县在这初秋里倒是颇有一番景致,近都峤山的那一头,于县城城墙上望去,就看见一大片的枫叶,如火似血,在这秋风里教人看着,胸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