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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张老侠当年是真真实实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的,要不老爷怎么会成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说到此处,老管家左右张望了一下,上前半步站到丁一的身侧,刻意压低了声音,“靖难之役少爷当是知道吧?自然也知道当时成祖三个儿子都被当成人质吧?当然有各种说法,只是事实上就是人质,少爷莫非以为建文帝真的蠢到就这么放成祖的三个儿子回去什么也不做?”
这话问得还真不好想了,按丁一所知建文帝听了黄子澄的话,又有定国公徐增寿协助放了当时燕王三个儿子回北平,等到建文帝后悔已追之不及。但明显老管家的意思,是真正的情况并非这么简单。
“成祖是什么人?按老奴看当年派三子代父尽孝,就已想好了关节了。张老侠其时二十多岁未到而立,已在江湖上大有领袖群豪之势了,老奴只不过是十五六岁怀着一腔江湖梦的少年,呵呵,丁大哥大我三岁却已有剑挑名宿十七战全胜的威名……张老侠收丁大哥为记名弟子,其实是有计算的。”
丁一听着就皱起眉头了,这还蛮复杂的?不禁问道:“有什么计算?”
“丁大哥当时在江湖上对于建文削藩是极为称好的,那些藩王对那张椅子的心思,跟咱们江湖人拉不上干系,但在封地欺男霸女目无纲纪却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削藩之时,丁大哥大称善政……当然,张老侠收丁大哥为记名弟子是在此之前的事,但事后想来,老奴仍旧认为这是有着算计的心思……到了成祖三子北奔,原本丁大哥听着讯报,连呼‘黄某误国’却是带着一众群雄要在路上结果了他们,但张老侠出现了,师徒对峙之间,群豪便变得不知听谁才好,此时载着成祖三子的车驾已呼啸而至,丁大哥终于是对张老侠下不了手……”
这么一段往事说将出来,丁一算是明白为何张辅根本不理他这个记名弟子的后人了。不是不愿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丁家是什么?建文余孽啊!
丁一听着却就问道:“王振呢?他不清楚这里面的来去?”
“他?他当年算是哪根葱?只不过丁大哥看他一个同乡的读书人,在江湖上混得很不好,所以不时接济他、给他撑面子罢了。就当年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哪里有资格知晓这等样事?现今他倒真是权倾天下,是否知道旧事老奴便不清楚,当年他必定是不晓得的。”
其实就算晓得,王振和张辅还是大大不同,司礼太监再怎么强横,总不可能世袭吧?
英国公这么大一家,却就不得不想想了。
但那张辅又约了忠叔初十带丁一去串门?
老管家笑道:“少爷你想差了。不是张老侠不敢照拂丁家,丁家却是没有被归入建文余孽,成祖虽有诛人十族的狠辣,但对于当时帮过手的还是没忘施恩,例如定国公;丁大哥毕竟当年可以下手但没有下手,成祖原也是有封赐的,只是老爷性子倔,老奴劝了他许久,终于还是挂印而去埋名隐姓……老爷退隐之后,张老侠是寻过几回的,但老爷终是不愿与他相见……”——————————————————
第四十章 熟人(二)(求收藏求推荐!)
这样倒就生动起来了,丁一也算弄明白了,这丁父就是一个江湖大豪,真实历史上江湖人哪有不想当官的?扯吧!武侠小说里的抗元英雄张三丰,就做过元朝县令,在《玄要篇自序》题的是:“元邋遢道人张玄素三丰自序”、《自题无根树·卖花声》题的是:“明洪武十七年岁在甲子中和节,大元遗老。”更不要提历史上的丘处机招安过红袄军,为成吉思汗掌管天下道教。
所以建文在朝时丁父就是忠于建文,在江湖上当“自干五”看能不能弄个公务员;到了永乐成祖封赏下来,这江湖大豪又不是方孝孺,自然就是高高兴兴去做官了。大约是做着官之后觉得不如在江湖上过得快意——丁一以为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建文而辞官的可能性,基本是零的,又没做过建文的官,有什么好内疚?所以就辞了官去,张辅找上这记名弟子大约是要平安南吧,丁父只是不会做官,又不是傻瓜,安南那丛林作战哪里是好玩的?所以自然就不愿相见了……
“是征安南时这位英国公才派人去容城吧?”丁一低声对老管家问道。
这话倒让老管家吃了一惊,因为就丁一是绝不可能知道这事的,但他怎么说得出来?他却不知道无中生有胡拉乱扯是小说家的天赋,但从蛛丝马迹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案情,却便是刑警的基本功了。
“是,找了三次。”忠叔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少爷,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丁一的问题。渐渐地他也不再把丁一看成需要他照顾的后辈,尽管在杀机当前时例如遇着刑天的情况下,他仍然会下意识的这么做。
丁一笑了起来,现在可以确定的就是张辅绝对是条老狐狸,不然为何三次都是到了征安南这种随时会死的情况下才来找这记名弟子?平时有空喝茶吃包时不来找这位记名弟子?而丁父大约生前真的很能打,要不这位英国公也不会一到要征安南就来寻他。
这么说来,张辅让自己初十过府,绝对不可能是看在什么记名弟子的后代份上。
他想让自己办事,办对他有利益的事。
丁一便笑了起来,他并不怕别人想利用他,因为这恰好说明了自个有了被利用的价值。他抬眼透过垂柳望向碧空,对忠叔说道:“这阳光明媚,煞是醉人。”
“少爷说得极是,这天气是好的,便是杀了人也不会太郁结。”忠叔在边上附和丁一的话,只是听上很有些不是味道,接着他又说,“少爷交给老奴的那些图样,都已打造完毕,明早应该就能运到。”毕竟丁一要来制造颗粒黑火药的粗磨、细磨、抛光的一众物件,不是一个包裹皮能装下的东西,只听忠叔又说,“除老奴之外,无人再看过那图样。”
丁一点了点头,却是道:“下次还是另想个办法吧。”便没有再说什么,而老管家应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因为有一些东西不用说大家都清楚,丁一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但他不赞成这种杀戮,因为这是莫须有。只是忠叔已经做了丁一还能给他记大过处分一次、留宅查看么?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黑暗,就是这么野蛮。
“走吧,去下馆子!”丁一对着雪凝和如玉招了招手,这回是从正门出来的,加上刘铁这个管事还真会来事,马车、轿子都在身后跟着,只是忠叔坚持跟着丁一的轿子步行,无论如何也不肯坐轿。他老人家步行,如玉和雪凝自然也就不敢坐轿,毕竟她们现在又没被丁一收入房中,总得有点规矩。
丁一觉得这更不自在了,但谁知如玉马上说道:“少爷,奴奴求您了,再折腾这哪也不用逛了!”边上雪凝也低垂螓首劝道,“老爷若是再这么坚持下去,只是教外人笑奴等不懂规矩没家教……”
于是丁一只好体验了一把“人骑人”的坐轿子滋味,其实就算是青衣小轿也没有丁一想像中那么闷气,当场把那百户捅了丁一真的眉都不皱一下,但弄这种“人骑人”的轿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觉特不舒服。
但在轿子里听着如玉和雪凝低声说笑,丁一却又不忍破坏这两个女孩不易的欢愉,便只好在轿中自己生着闷气,下定决心再出来的话,一定不要带上忠叔这偏执狂,自己陪两妹子慢慢逛总过好现在这样。
刚刚走到大明门左近,却便听着轿外忠叔沉声对轿夫说道:“停。”
紧接着便听一个轻佻的声音笑道:“忠叔?哈哈、哈哈!人生何处不相聚啊,想不到在这里居然也能遇上如晋兄!”丁一掀开轿帘出得来,一时看着跟前这人愣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这位却是熟人。
便是当日有容城藉着强索如玉的名头,停了丁家货殖运输的风三公子。
这人真是脸皮厚到了一定的程度,面对丁一竟然跟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一般,一样的打揖行礼,还极为关心地问丁一在京师生活着落等等,好一个同乡异地相逢,乡情脉脉的做派,让丁一看着感动到几乎要呕吐起来。
然后风三公子便看到跟在忠叔后面的如玉,这回罕见地没有粘上去,而是抖开折扇装腔作势走到雪凝身边:“这位小娘子请了!风某容城人氏年方十七尚未娶妻,家中颇有薄财,良田数百铺店若干,风家镖局更于两京都有分点……”
丁一听着真是很想大叫一声:“学生不认得这厮!”怎么会有人老是乐意装蠢,还装到成习惯呢?难不成以为只要扮猪就能吃上老虎?若是一窝非洲土狼扮成一群猪倒也罢了,明明不过一条狗,扮成猪又有什么用?
但这位风三公子显然就喜欢这么干,只是雪凝却不似如玉,还会骂他几句“登徒子!下流胚!”之类的话,雪凝却是冷冷地对他说道,“噢,是镖局不想开了?还是良田想卖掉?往那边走,有驵侩。”
这下别说丁一,连这时代的土著秀才风三公子也傻眼了,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问道:“请教小娘子,何为驵侩?”
“便是质人。”依旧冷冷的语气,不用带任何感**彩,却将这位生得一副好皮囊的风三公子呛得说不出话来,雪凝绕过他走到丁一身后,却柔声说道,“老爷,这家天然居,却是有名的粗菜精做,奴想着,兴许能合您胃口。”
丁一哪里有说过什么要粗菜精做?若是说起身手、特种作战;谈起推理、犯罪心理学;论起热火器、军事战例等等,倒也罢了。这吃饭的讲究,丁一是真的不懂,再怎么吃货都好,前世物价那么高,还要凑钱给房子首付,除非出任务有补贴,要不烟都不超过十块钱。他又不是007那种间谍,职业需要的装逼得懂怎么品红酒,特种兵没这个职业需要就也没这科目,谁给烧这些钱来培养这方面的东西?便是来了大明朝,他跟那五个锦衣卫吃饭,也就是尽量吃牛羊肉不吃猪肉,以控制自己的体重,要说到健身食谱丁一倒是懂的。
这玩意没真阔过,怎么装也装不象;倒是雪凝、刘铁这些以前阔过的人,才撑得起场面。
不过观颜查色的本事丁一便是有的,怎么着他也感觉到雪凝明显是给自己涨脸,当下便笑道:“倒也无妨,你喜欢就好。”便领头向那天然居走去,雪凝和如玉跟在身后,后面的轿夫自有忠叔打发了一点碎银让他们去买两个炊饼。
天然居的小二见着丁一身着士子青衫并无什么出奇,但身后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美婢,又有管家侍候着,却是不敢小看,连忙上来殷切招呼,要知道这京师里,往往那些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才是肥羊;这种不声不吭的反倒是不爱张扬的世家公子,一句话让这店关上半个月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加上丁一毕竟如那试百户张天赐所想的一样,前世是杀老了人的角色,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气势,小二热情得跟招呼亲爹一样,给他们找了个临街的雅座,丁一听着小二一连串的菜名报得比前世的相声演员还棒,不禁乐了起来,却对雪凝说:“你作主点上几样便是。”
雪凝也不矫情,便对小二要了七八个菜,又叫了三个凉盘,却问丁一道:“少爷可喝酒?”
这回丁一和边上垂手而立沉默着的老管家异口同声:“不喝。”待得小二下去,丁一便对忠叔说道,“忠叔这里是雅座,坐下吧,您这么站着有啥意思?”老管家却偏执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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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杀熟(一)(求收藏求推荐
“行,那咱们一起站着聊天看菜好了。”丁一这点倒是真朴实,平时宅子里自己单独吃饭倒不觉得,现在聚一起他就接受不了这样。他前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自己吃饭,一个管家和两个女孩在边上站着,看着他吃不时还给加茶添水什么的,这能吃得痛快么?丁一前世发了奖金想去阔一把,结果那个饭店搞下跪式服务,他都受不了走人,别说这大家都住一宅院里的忠叔、如玉和雪凝,他那受得了?
老管家看得出来丁一是真心要陪他站着聊天看菜了,实在拗他不过,只好长叹了一声坐下来道:“少爷,下不为例,这真让人看到了,会笑话咱们家没规矩的。”如玉和雪凝坐在边上,也连连称是。
丁一却不跟他们辩论,为生活所迫的也就罢了,他便不相信有人喜欢站边上看人吃饭!只要慢慢让他们习惯,以后自然就不会纠结。丁一感觉这都是小事,要连身边人的观念和习惯都扭不过来,还闹什么劳什子的重启大明?
“那个驵侩是啥来着?”他却是岔开话题去问雪凝。
雪凝掩嘴轻笑道:“老爷恕罪,奴却是故意落那人脸面,驵侩便是西汉时牙人的说法,质人则是西周时的说法。”
丁一不禁笑了起来,想不到雪凝这实心人也有会作怪的一面,牙人这个倒是明白,就是中介嘛。其实jì院和皇宫可以说是天下最为胺脏黑暗的所在,在教坊司长大的雪凝xìng子是憨厚不假,但并非没有说识过作怪的手段。
只不过丁一暗中却又苦叹:不是说中国古代妇女文盲率很高么?怎么家里寡嫂看着比自己有学问,这新宅子里的雪凝动不动就能掂出个西汉的古称?你再问她还给你直接掂到西周……这大明朝教育程度这么强大?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雪凝却是官宦出身人家的女子,就算因罪被没入教坊司,那能培养出顾横波、陈圆圆那些明星的教坊司,自然也不是使那些女子单纯出卖sè相,自然得有文才方能与才子填词赋诗唱和,才能成就出许多的佳话,这样身价才能炒得起来。
几个凉盘很快便上来,让丁一哭笑不得的是忠叔他们三个,小二一敲门便使得他们如触电一样站了起来,上凉菜是一遭,上茶水又是一遭,后面上菜又是不停起立,看得丁一都没心情去打量跟前的菜了。
等到上完菜吩咐小二没有召唤不用上来,方自吃了几口,如玉便对那斩脍和肘子赞不绝口,这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吃得满嘴都是油,看得她出发自内心的快乐,丁一也觉得快意;倒是雪凝和忠叔吃得极斯文,雪凝倒也罢了,这忠叔怎么说也是江湖大豪出身,丁一就想不通哪来这习惯?
“大侠,总得有点腔调。”忠叔似乎看出丁一的疑惑,却笑着对他这么说道,“其实吃得并不少。”这丁一方自注意到因为教小二不用上来侍候,忠叔身前真的堆了一堆骨头贝壳,正如他老人家所说,吃得不少啊!丁一冲老管家树了个大拇指,这还真有大侠腔调。
转过头去丁一却看见雪凝眼角有些晶莹,连忙问道:“怎么了?身体不适么?”
雪凝摇了摇头拭了拭眼角却低头说道:“奴原以为此生便是为前世赎罪……却不料得脱苦海,老爷对奴却是如此善待,这教人宛觉这福缘非奴所有,只怕转眼便梦醒,又身处教坊司那冰冷的所在……”
丁一感觉真无语了,不就让坐下吃个饭么?多大个事?
这时却见忠叔突然站了起来,雪凝条件反shè也跟着站了起,只有如玉还在海吃胡塞,被忠叔踢了一腿才连忙往身上抹着那油腻的双手站了起来,然后便传来了敲门声,丁一一时真的生出把那小二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