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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张,张长张。”张主事强抑着心中的怒意,他看得出丁一是生出了要与他为难的心思,终于没有再咆哮下去。刚才狂喷丁一,不过是见着这十九岁的秀才,身着五品官袍,想着自己中举之后又苦苦考了两回才上得进士榜,做到现才是六品主事,不禁无名火生起,再加上同僚之间对丁一的确是很看不惯的,十九岁的五品,谁不妒忌?
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一泄心中郁结之气。他觉得自己堂堂进士出身的人,喷这小秀才,喷到他哭都还不了嘴吧?
谁知道丁一并不与他对喷,只是笑道:“弓主事,你这姓很特别啊。”
“下官不姓弓,弓长张,姓张。”张主事发现丁一并没有如其他大员一般,懒得跟他们这些低品小官计较一笑而过,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噢,是张主事?”
“下官在。”
“国土安全局现在请你回去衙门问话。你有权保持沉默,否则你说的话可能成为呈堂证供,如果你请不起讼师,安全局衙门会给你指派一名讼师为你辨护,如果你拒绝回衙门问话或反抗。将视为叛国,格杀勿论。”丁一突然一下子不年老体弱了。一串话极快便说完了。然后一脸微笑望着这位张主事。
“你、你!”张主事想伸手戟指丁一,突然想起这位是在奉天殿上斩过马顺的角色,一会丁一要是说自己企图反抗怎么办?手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又想拂袖而去,却又怕丁一真的会出手杀人——这会儿全清醒过来,人家虽是年少高官。但可真真杀了许多的人啊!
丁一点了点头道:“倒是机灵,这就不好办了。”
张主事听着,只觉得后背发冷,这位看来真是要把自己就地格杀的念头啊!
却见丁一招手让兵部门口的守卫过来。却对那老军说道:“几时换班?还有两个时辰?好,这样,我现在怀疑这位张主事有通敌叛国之嫌,准备带他回国土安全局衙门问话,但圣上召我进宫,实在无有人手,于是命他在此地候着。现时命你看着他,如他要走,你不必管他,记下来就是;他挪动,你也记下来,几时几刻;他动弹一下手指,你也记下来。”
老军认真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膛答道:“小的晓得,这细作,手指动弹,指不准是给同伴打暗号!小的早年也是沙场上一条厮杀汉,若不是膝盖中了一箭,不得已被分派到这里守卫,说不准土木堡也能有幸跟丁容城并肩杀敌!”那作派极为豪迈雄壮,大有万夫不当之勇。
丁一含笑点头,自去怀恩去了不提。
却说这张主事听着,额上不住渗出汗来,他是极后悔刚才无端去喷丁一,突然想起那个吏部的同乡刘主事,当时似乎也跟丁一生了些口角,结果后来被削了两级贬到西北去当县令,不禁打了个冷战。
便听那老军在边上和人说话:“这位么?兵部张主事嘛,想通敌卖国,被丁容城逮了个现行。圣上召见丁大人,丁大人识得咱早年也是一条好汉子,便托我看实了这张主事,以防他给同伴打暗号……”
张主事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入去,只哆嗦着嘴道:“你这老军,休得污人清白!丁容城只是要请我去问话,哪里有说下官通敌?”
“诸位听着了?他自个认了。”老军乐呵呵地指点着。
边上来往人等,无不投以极为恶意的目光,现时什么时节?瓦剌大军要来攻击京师啊,这时候国土安全衙门要找你张主事去问话,你张某人还是什么好货色不成?甚至有人直接说:“卿本佳人,何苦作这等勾当!”、“你死后还有脸面去见祖宗么?”、“这等人,入不了宗祠的!”、“说不好族诛,连祖坟也掘了!”
张主事现在不是后悔喷丁一了,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去与那老军争辩!
他极想昏过去,但却又怕人看着将他抬去医馆,丁一来了说他是籍故逃跑,一时间站在那里混身发抖,跟打摆子一般。
丁一对此倒是一无所知,他原本只想给这张主事罚站一下罢了。
而让他心中十分纠结的,是景帝会在这时召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天子赐颜色(四)
入得宫中的长廊,丁一却就停住了脚步,向着前头的怀恩问道:“怎么?如果泊了谁的码头?连招呼也不敢跟我打一句?”怀恩听着身上一抖,回过身了,扑在丁一跟前,无声磕了几个头,等丁一把他扯起来,已是泪流满面。
“丁大哥,你、你真的要吃我的心肝么?”怀恩脸色青白地问着,却又挣脱了丁一把着他的手,哽咽着道,“我知道有批新入宫的小孩,不若大哥你别吃我心肝,我带你去挖他们心肝吃可好?”
“吃心肝?”丁一愕然,半晌才问道,“你听谁说的?丁大哥为何要吃人心肝?”
原来土木堡战役之后,宫中就在流传着丁一的事迹,开始还好好的,后面不知道谁传起丁一在沙场之上,那无饮水吃食的境况,为何却有勇力作战?于是就有人说,丁容城暗地杀马喝血解渴。
再传着,就是丁一见了瓦剌人,斫倒在地,便掏出他们心肝吃了,喝他们的血,丁如晋被传唱的词里写得明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可是丁某自己说的话啊,于是就渐渐有人信了。
后来又传出丁一在瓦剌大营被唤作阿傍罗刹,便就坐实了丁一吃人心肝喝人血的恶名,愈传愈加离奇,又说丁一要饮处女精血、食小儿心肝,才有勇力杀敌!开始怀恩还为此与人撕打过,但到了后面,他也渐渐信了。
“啊哟!”怀恩捂着脑袋叫了起来。
却是丁一狠狠弹了他一下,笑骂道:“反正蠢成这样,让我多弹几下也不怕弹傻!”
被弹了几下,脑门生痛,怀恩却倒渐渐不怕了。不象开始怕得不敢动弹,知道避开丁一,嘴里叫道:“不要玩了!让人看见,我很没面子的!”
“其实你们错了,”丁一背起手,故做深沉地对怀恩说道,“不是吃人儿心肝、饮人血才有气力啊,是每逢大战,得弹小孩脑门,才能让丁某神完气足!快点。瓦剌大军就要攻击京师,你乖乖让丁大哥再弹两下!”
怀恩躲开丁一的手,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道:“你当我真傻么?”
“我看也差不离,回京来了也没见你去看我一回,要不是真傻。哪会吓成这样?亏我还给你留了一把瓦剌人的牛角小刀,嗯。这么长。牛角的柄,蛮锋利的……带进宫来给你?你不是傻,你是脑残,你是要让侍卫把我当刺客捉了,推出去砍头么?”丁一捉住机会,又往怀恩耳垂上弹了一下。
怀恩拍开丁一的手。讨好地道:“别玩、别玩!那你可不许给别人,我要偷得空了,就溜去金鱼胡同拿!”其实王振倒了以后,又换了景帝上位。大太监自然换了许多人,但底下管事总不可能全换掉,很多人都知道这怀恩是丁一吩咐过关照的,所以他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跟怀恩嬉闹了一阵,丁一觉得心中那郁结倒是略为松弛了些,只不过见得景帝,丁一就知道坏事了。
因为景帝案前就摆着一面“明”字战旗,正是丁一从瓦剌大营带出来的那面旗,丁一入内时,景帝正持笔于此旗上写了几个字,对左右吩咐道:“让绣女用明黄金线绣出,对,明黄,就要让万军之中,一见便知道丁如晋在此,壮我军威!”
丁一抬头看去,却见那边残破的旧旗上,“明”字的旁边,景帝竖着写了两行八个字,第一行是:精忠报国;第二行是:勇冠三军。
看着丁一入内,景帝便赐了座,笑道:“此间事了,如晋闲时便去看看母后,不时听老祖宗在念起。母后认你当干儿,你与朕便也是兄弟,太拘礼,却就是自外了,这样就不好了。”
摊上这位不要脸的皇帝,丁一真是每一息脑里都要转过千百回,景帝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什么话也说得出来,全然没什么身段的,也就是全无下限的,如果必要的话,丁一深信景帝对于抢走乞丐钵里的赏钱都不会有心理阻碍,这样的人,却偏是皇帝,就太可怕了。
“臣不敢奉旨,正是国事艰难,安有闲静?”丁一想来想去,也只能这么回答。
景帝倒也没有继续逼迫下去,笑着说道:“好、好,果是板荡见忠良。如晋对于爱卿的布置,可有什么看法?”
丁一怎么敢去搭这话头?去说于谦的布置有什么问题?别说于谦确实安排得不错,就算真有问题,丁一现在说了,会不会下一刻于谦就知道了呢?所以丁一也只能苦笑道:“臣不过是匹夫之怒罢了,如何攻守统帅,却非丁一所长。退一万步说,若是鞑子入城,巷战之际,臣或有谬见一二,可供圣上一笑。”如果到了巷战,那也就顾不上得罪谁了。
景帝点了点头却是道:“数次相聚,朕得益匪浅,如晋是有大才的,只是太拘谨了。日子长了,如晋便会知道,朕是极好说话的人,不必这么小心,便是说错了也不怕的。”但丁一却依然不愿开口,于是景帝便转了话题,“太上回京之际,入得南宫,闭门之前,欲取金刀托于爱卿赐于如晋,于爱卿拒之,谓之太上:此天子剑,非臣子所能用。”
丁一听着脸色虽无波动,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英宗始终还是念旧情的,就算被幽禁南宫,他倒还是记得自己这个朋友。
不过此时面对景帝,丁一却是一点情绪也不敢流露:“于先生所言极是,便是彼时臣在,也附议之。”
景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紧接着他做了一件让丁一快要吓疯的事:他解下玉带銙革带,并将其系于丁一腰间,又取下堂上长刀,为丁一配于玉带銙革带之上。
然后拍掌道:“玉带是君恩,宝刀赠壮士,当其所也!”
丁一只觉身上有千万根刺一般,却又听景帝说道:“此是朕居于宫外行冠礼时,先皇所赠,当其时,朕安有天子之思?世间安有人当朕是皇帝?故此非天子剑,如晋可持之;此亦天子剑,若有通敌怯敌者,如晋亦为朕斩之!”
边上写起居注的一笔笔记着:是日,上给赐奉议大夫视国土安全局大使丁一刀、玉带各一,敕谕一曰:朕于板荡,苦守鸿图,夙夜兢兢,惟以不失寸地为任。故瓦剌入侵……虽为人君,罔敢暇逸。惟是戮敌,尚有待焉,故命尔督战于阵,毋曲说以徇好,毋避讳以为嫌……上以凝承乎帝眷,下以润泽乎生民,惟朕有无疆之休,卿亦有无疆之闻。钦哉,故谕。
然后景帝又看了天色,又赐宴丁一。
菜倒不少,但景帝不知道是要拿捏腔调还是真的吃不下,没动几下筷子,倒是跟丁一说了两次:“卿是虎狼之士,放量用便是。”丁一也不客气,冲那看上来装饰得花一样的菜就下了筷了。
但吃不了几筷子,丁一就说吃饱了。
景帝又笑着劝了起来,丁某人感觉已经被逼到这份上,真是无名火就往外冒,当场不冷不热地开了口:“圣上赐旗、赐刀,若瓦剌不退,臣除战死一途,别无他路!何必又故意来为难臣下?这菜是人吃的吗?这菜是天子吃的!”
听着丁一的话,景帝倒没有生气,反至开怀大笑:“好!哈哈!都说丁如晋是正人,天官更说古有房谋杜断,今有丁言。实话说,数次相聚,如晋有治国之大略,朕是知道的,但若要说丁如晋无虚言,朕是不信的。今天方知谬,天官谓丁言,果真如是!”说着竟起身来,冲丁一作起揖。
因为这些菜,实在难吃。
想想时鲜不能给皇帝吃,新奇玩意不能给皇帝吃,要不吃上瘾了以后常要怎么办?
单是如此倒罢了,上了菜还得有人试毒试吃,然后过上一会那人没毒发,好了,才能叫皇帝吃,这玩意别管御厨多利害,除开凉盘不说,其他菜肴又不是时鲜又不新奇,全弄到半温不热才叫皇帝来吃,能有多好吃?
景帝如他所说的,在此之前全然无人觉得他会当皇帝,也没有人把他当成藩王或太子养。住在宫外的景帝,是知道民间的菜肴是什么味道的。当然知道这桌菜到底有多难吃了,但除了丁一,真没有敢这么当场说的。
于谦虽也有过赐宴,但抄家只抄出几两银子的于谦,指望他是个吃货明显不可能,就凭他公事房里的劣茶,于大人能吃饱就行了,皇帝赐宴他就吃完谢恩,哪里会来讲究好不好吃?其他人等,赐宴是荣誉,自然不会出去说好难吃,况且有几个人如丁一这吃货一样,真把十足心思都放在这饭菜意思上?
“圣上每天这么吃着,不难受么?”丁一侧身让开景帝的长揖,苦笑着开口问道,“就是随便煎两个蛋,起锅了洒点盐还是酱油什么的,有个热乎劲,都比这强啊。”这皇帝吃饭,还有一些看碟,就是拿上来看的,看完就撤,不吃。
景帝听着也只能对丁一回以同样的苦笑:“总有些皇家的体面……”
“给谁看?又没人看见,这规则不是弄来折腾皇帝么?每天省三顿饭钱,一年下来也不少,把这钱给臣,还能练出百十个好兵呢。”丁一摇了摇头,这玩意他也只能说到这里,又不是英宗,景帝这厮不是好相与的,说多错多,所以丁一也就谢了恩告退。(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天子赐颜色(五)
景帝看这天色也不再留,要不下了宫钥丁一晚上就回不去了,于是亲自送到殿门口,把着丁一的手说道:“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又命太监一路送出宫去。若说恩宠,要比英宗在位时强得多了,当时英宗在京师坐着龙椅时,一开始对丁一可没有什么好脸,也就觉得丁某人还算正直罢了。
丁一出得宫去,不禁暗叹这景帝无下限真的到巅峰了。
这边赐旗、赐刀,明明就是瓦剌不退丁某人你不战死都不行的了,就算丁一当场揭开来说,景帝也没有对此有什么分辨或解释,也没有生气或是斥退;到了临走之时,还给来一句“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不是一般的可怕。
不过丁一也没有多大的不快,这边厢迁都大家是不同意的,于谦不同意,首辅陈循也不同意,丁某人自己当日在奉天殿上也不同意。好了,那要是京师城破,景帝也就玩完,所以他要逼丁一死战这一点,倒是能理解的。
只是这人太不要脸罢了。
在宫门外取了马,丁一拍马回兵部去,他却还记得那边厢还有个张主事在院子外等着他去收拾。谁知道一进职方清吏司,却就听着那张主事声如夜枭一般:“好!好!丁容城,我便死在你面前,看看你如何脱得了逼死大臣的罪名!”
丁一不禁吓了一跳,两个时辰不到,这位张主事整个人都脱了形,用粗俗的话来讲,如同被数十个山匪强暴过的小姑娘一样,脸色青白就不提了,那脸整个感觉是垮下去了。一对眼睛在火光旁边,看着如同鬼火一样。
“下官死给你看!”张主事很激动,解下腰带勒着自己的脖子。
人到了绝境,往往会生出许多怪异的想法,例如搂着对方一起死、自己死了也不让仇人好过之类的念头。若是方才丁一直接把他带回国土安全局衙门里去问话,也许大多数情况下,张主事都会陪着小心,让丁一出一口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官嘛,哪有受不得气的?丁一多了一世记忆。千百年知识的人,不有时也得忍着么?
但在这院子外站了二个时辰左右,张主事就失控了,被来往同僚指指点点,平日有宿怨的同僚。更站出来抖他的一些阴暗琐事等等,让他实在也不想活了。之所以撑到现在还没昏过去也没脑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