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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在巨石垒成的雄壮的王宫里接见了内相,这座巨大恢宏的城堡兀立于红山之巅,雄壮之极。
吐蕃王今年刚刚二十岁,看起来有些文弱,肤色白皙,带着些忧郁的气质。
内相勃论啜把他所见到的一切向吐蕃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又把现在还被他关在地牢里的熊开山的话对吐蕃王说了一遍。
吐蕃王听了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喃喃自语道:“钦陵……这是要干什么?”
勃论啜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吐蕃王越想越是不安,从他幼年时起,就是禄东赞和钦陵父子摄理国政,如今他已成年,但是禄东赞是一位名相,钦陵尤胜乃父一筹,不但治理内政极为出色,领兵打仗更是战无不胜,在国内享有崇高的声誉。
现如今,钦陵的噶尔氏家族已经控制了吐蕃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兵权,其威望甚至超过了赞普的王族,如果不是赞普之位的世袭罔替制度早已深入民心,没有人觉得王位也可推翻,恐怕他的王位都将不保。
成年后的吐蕃王对这位权相深怀忌惮,这几年论钦陵领兵出征的机会少了,就是因为吐蕃王不想让他有机会掌握更多的军队,掌握更大的权力。
吐蕃王在异常空旷的大殿上踱了一阵,缓缓站住脚步,幽幽地道:“如果……,乌质勒的部落并非诈降,这件事是否可以解释?”
勃论啜小心地道:“赞普是说?”
吐蕃王冷冷一笑,道:“如果,乌质勒所部确是有心归降,遣使来见,却被钦陵把人截走,问明真相后把人绑来,说他得到情报,乌质勒实是诈降,难道不可能么?”
勃论啜道:“这个……,乌质勒若降,与我朝大大有益,大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吐蕃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明知故问!”
勃论啜哈了哈腰,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吐蕃王知道他是忠于自己的,只是不想从他嘴里说出钦陵有不轨之意,便道:“本来是说不通的,可是如今再加上那个突厥王子的神秘出现,居然连我都蒙在鼓里,这件事就不无可能了。”
勃论啜没有答话,只是听着,吐蕃王阴沉地道:“钦陵一直有不轨之心,不过他虽掌握着兵权,可是想调他们反我却是不太可能……”
勃论啜道:“是!赞普天下归心,他可以利用赞普赐予他的权利征战四方,诸将士自然莫不从命,可是如果他想把这口刀掉过来刺向赞普,这口刀是不肯答应的。”
吐蕃王傲然一笑,道:“可是,如果乌质勒率东突厥十姓部落投奔我朝,而被钦陵所用的话,这口刀会不会听他的话呢?”
殿上顿时沉默起来,虽然大殿非常宽广,气氛却异常的压抑。
过了许久,吐蕃王才道:“可惜,乌质勒的使者并不明白他有这份野心,既然投靠,当然要投靠我,我能赐予他们地位和领土,而钦陵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勃论啜见赞普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方才接口道:“他凭着父子两代的经营和屡立战功创下的威望,虽然不能势压赞普,却也令赞普轻易动他不得,如果十姓部落为赞普所用,此消彼长,他的势力就会一落千丈,所以,既不能为己所用,他就蓄意破坏乌质勒的投奔,还一再恳请赞普立即发兵攻打大斗拔谷。”
吐蕃王点点头,得意地一笑,道:“幸好,大斗拔谷之内是他的部族驻牧之地,为了不让他再度领兵,我没有答应,否则……险些就中了他的奸计呀。”
勃论啜道:“赞普英明!”
吐蕃王想了想道:“这位突厥王子,看来就是他与突厥人接洽的信使了。东西突厥虽是同根,可是由于汗位之争,反而势不两立。钦陵见我不肯发兵,就怂恿东突厥出手,只不知……他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
说到这里,吐蕃王的目光再度变得阴沉起来。
勃论啜想了想道:“怕只怕,十姓部落在东突厥的压迫之下,被迫答应臣服于他,那就……”
吐蕃王道:“不错!不能让他得逞!”
吐蕃王霍然转身对勃论啜道:“你马上带人把那些突厥人抓起来,绝不能让他们之间达成协议!再把那个乌质勒部落的人从牢里放出来,派人护送他回去,与乌质勒商谈归顺事宜。”
勃论啜知道事态紧急,赶紧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了王宫。
吐蕃王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双拳渐渐握紧,声音如高原的风一般萧杀:“钦陵!现在,还不是我跟你翻脸的时候,不过,早晚我会收拾了你!”
勃论啜离开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勃论啜立即调集武士,赶到牛鍪等人寄宿的地方,这时他们已经吃完晚餐回到宿处,这也是一幢碉楼式建筑,勃论啜二话不说,立即命人对他们所居住的碉楼发动攻击。
碉楼中这些人个个悍勇异常,依托坚固的堡垒顽强抵抗,很快,附近一排房舍店铺陆续冒出了火光,整条街都陷入混战当中。一番厮杀之后,碉楼中的人纷纷突围逃跑,等他们杀进碉楼时,只抬出几具战死者的尸体。
一番搜检之后,勃论啜从一间最豪华、最宽敞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逃跑者来不及携走的财物,从这间房屋和那些衣饰、珠宝的贵重来看,应该是这些人中的头面人物使用的,这个人无疑就是那位突厥王子。
这些财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一件臂饰。
这是一条吐蕃特有的氆氇臂饰,上面镶着瑟瑟,瑟瑟是一种形状如珠的宝石,颜色翠碧。正如大唐官员用官服的颜色和服装上的图案来区分等级,吐蕃官员则是用臂饰来区分等级,这种套在胳脯上的臂饰,分为瑟瑟、金、金饰银、银、铜五种,能用瑟瑟为饰的,正是大相钦陵这一级别的官员。
毫无疑问,这是钦陵赠予突厥王子的礼物,同时也是一件信物。
当勃论啜连夜进宫,向赞普说起抓捕情况,并献上这件臂饰的时候,吐蕃王把它拿在手上端详良久,方自冷冷一笑。
怀疑和仇恨的种子,早已深深埋在他的心底,这一刻,那颗种子就像是遇到了雨露、阳光,又施了肥,在他心里疯狂而茁壮地生长起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说也说不清楚
雪花零落,初冬不知不觉就来了。
袅袅的雪花飘落,没有风时显得特别的温柔美丽。
观象台旁的蹴鞠场上,宫娥们依旧在兴高彩烈地踢着球,可是大内蹴鞠队的三大主力全都不在场上。
太平公主如今只是偶尔才来放松一下,她的最爱早已不是蹴鞠、击鞠和相扑,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上面。
小蛮就站在场边,但她只是看着,并未加入进去。
小蛮今天不当值,穿着一身男衫,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的长袍,腰束革带,足蹬黑色羊皮小靴,婀娜俏丽中别有一种飒爽的味道,但是她的眼神却没有往昔看到蹴鞠场时那种兴奋与雀跃。
与她交好的高莹、兰益清等密友都感觉到,曾经开朗、活泼的小蛮有些变了,变得悲风伤雨起来,今天这袅袅的雪花不知又怎么触动了她的情怀,她本来是答应一起蹴鞠的,结果走到蹴鞠场边,看到天空飘落袅袅的雪花,忽然就没了兴致。
小蛮在想她的阿兄,记得那个冬天,偶尔下起雪时,她和阿兄就是拥抱在一起躲在破庙里避寒的。派去广州府的人终究没有给她把阿兄找回来,小蛮不愿意相信,但她真的已经快绝望了,她怔怔地望着球场上奔跑的人影,痴痴地想:“也许,阿兄已经离开了尘世,和阿娘一样,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吧。”
这时候,上官婉儿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婉儿也是一身男装,幞头巾子、石青色棉纱袍子,革带束腰,潇洒自如,唇若涂朱、眸清神正,恰如一位魅且丽、俏且妖的翩翩美少年。
下雪啦,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婉儿的心就像那轻盈的雪花,飘飘摇摇,好不开心。
杨郎说过,梅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现在雪花已经开了,梅花还会远么?
当然,杨郎还说过,最迟的话,不会迟过桃花开时,可那毕竟是万一的说法嘛,婉儿宁愿相信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很快就会回到洛阳城。
“小蛮,怎么站在这儿,一起蹴鞠呀。”
婉儿看到小蛮,便笑吟吟地唤她。
小蛮摇摇头,道:“待诏下场吧,小蛮有些不舒服。”
婉儿本来跃跃欲试的,看她一脸落寞,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把她拉到场边,捡起两个蒲团,拂去上面的雪花放在石凳上,对小蛮柔声道:“来,坐下!”
两个人在蒲团上坐下,新蒲团,柔软干燥,刚坐时稍有凉意,一会儿便温暖起来。
婉儿看着小蛮,问道:“好久了,一直觉得你很不开心的样子,有什么心事么?”
小蛮摇摇头,眼圈儿却突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她急忙扭过头去。
婉儿道:“有什么心事不如说来听听,闷在心里不好,我比你年长几岁,说不定会帮你拿个主意。”
小蛮吸了吸鼻子,凄然道:“有些事,是任何人都帮不上忙的。”
婉儿凝视着她,目光如水。
小蛮沉默了许久,终于把她的心事一点点地对婉儿倾诉出来,从她第一次遇到阿兄,到两个人相依为命,直至长街分手,直至她始终不忘当年的承诺,一遍遍地寻找,一遍遍地失望,一遍遍地再期望……她的故事,听得婉儿眼睛都红了。
小蛮幽幽地说完,对婉儿道:“待诏,你说……我阿兄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婉儿没有直接回答她这句话,在婉儿看来,这个人很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一个乞丐是没有必要长途跋涉到别处去乞食的。在她看来,这对小蛮未必是一件坏事,一个童年时候心地纯良如水的少年,长大以后未必不是一个心中满是污垢的龌龊之徒。
一个乞丐,一个从小就在乞丐窝里长大的男人,你能指望他有多么高尚?如果是这样一个人,早已忘却了他少年时候的纯良,却利用了小蛮这样纯洁的姑娘,从此像一只水蛭似的附在她的身上,利用童年的温情和友谊榨取她的一切,那对小蛮而言,该是何等不幸?
小蛮见她不答,眼圈又红了。
婉儿轻轻地道:“每个人都有疼他、爱他的亲人,可是再大的悲伤和怀念,总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变淡,你为什么要一直念念不忘呢,我感觉……你对他的怀念甚至超过了你的阿母?”
小蛮怔怔地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知道阿母已经过世,可阿兄还活着呀!”
婉儿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小蛮这种过度的执着有些不对劲儿,可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两个人默默静坐,一时都有些无言,只有静盈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洒在她们的眉梢、她们的肩头……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爱情,但是每一个人的爱情都有不同的滋味,不同的发生。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有轰轰烈烈,有平平淡淡……对小蛮来说,那是点点滴滴的积累,一点一滴珍藏在她心头,慢慢在心底发酵,伴随着她的成长,那个倔强、执着、温柔、疼爱、呵护着她的男孩子,其实也在她的心底一直伴随着她成长。
那个男孩一直就是她的倚靠,她唯一的依靠,年幼时只是她的阿兄,当她长大成人的时候,那个男孩的形象也在她心里不断地修补、完善着,现在那个形像在她心底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太平公主来了,走得神采飞扬。
她披着一件猩红如血的羽缎斗篷,映着漫天袅娜的雪花,潋滟生光,于英姿飒爽中透出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
婉儿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站了起来。
她发现这段日子不止小蛮的性子有些变了,太平公主也变了,变得叫她陌生,叫她不愿接近。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其实变得何止是她们两个,她变的一点也不比这两个人少。
※※※※※※※※※※※※※※※※※※※※※※※※※河西,大雪纷飞。
绵延数千里的崇山峻岭白雪皑皑,雪深三尺的溪谷中,平日淙淙奔流的溪水早就冻成了死蛇,这里有一眼温泉,但是水的温度并不高,在这样的严寒肆虐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冰下隐隐有泉水流动,上面却有三尺多厚的冰层。
山谷里,凛冽的寒风呼啸着,那呼啸呜咽的声音,仿佛有狼在山巅发出凄厉的嚎叫。有雪,有风,风卷着雪,刮面如刀,原本风是无形的,此刻裹挟着雪花的狂风,却似叫人看出了它的形状。
然而,大斗拔谷特殊的地理环境到底发挥了作用,使得驻扎于此的部落可以避免这可怕的白灾对部落、对牲畜的伤害。
南北两面是崇山峻岭,挡住了寒风,东西两面,则扎起了高高的冰墙。草原民族早从汉代以前就发明了这一办法,在严寒天气,利用雪水冻结,迅速筑起挡风的高墙,从而起到一定的御寒作用。
被两面峻岭,两面冰墙围在当中的一顶顶毡帐,由于本来就是灰白色,这时再蒙了一层白雪,几乎与大地同色,如果不走近了,根本无法发现这是一顶顶帐篷,厚厚的积雪固然有压塌帐篷的危险,却也不是全无好处,在帐角和帐顶有一定量的积雪,同样可以封死一切缝隙,让帐中尽量暖和一些。
部落中的牧人们早在寒冬降临之前就从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木材,帐中从早到晚从不止歇地生着火,使帐中暖意融融的,不受外面暴风雪的侵害。
牲口棚子虽然也尽量进行了保护,还是冻死了一些牲畜,不过这么大的暴风雪,这样微量的伤害,对他们来说,已经可以忽略不记了。
乌质勒的帐中,杨帆、沈沐、乌质勒等人正围着火堆吃着火锅。
火锅在这个时代叫“古董羹”,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他们用的烹器是一只三足刁斗,这刁斗本是军队中使用的一种器具,白天可以用来烧饭,晚上则可以敲击以巡更,所谓刁斗声声,即指此物。
刁斗中涮着冻死的牛羊切出的薄细肉片和夏秋时节采摘晾干的野菜,发出浓郁的香气,几个人一人面前放一个小碟,里边放些佐料,一边涮着羊肉牛肉,一边喝酒,热烘烘的与帐外的动静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用间伐谋,自古就是兵家上策。
杨帆在吐蕃内相面前露了一面,有意引起他的猜忌,本来杨帆还担心只凭这一招不足以引起吐蕃王的戒心,他还预留了后手。不料这后手根本不需要了,吐蕃王和钦陵之间早就在互相猜忌,他这位“突厥王子”在大相府的突然出现,再加上熊开山为突骑施部落的鸣冤告状,已经让吐蕃王彻底怀疑起了钦陵的用心。
钦陵的内奸不管用了,不管这里送出什么样的消息,钦陵都无法说服吐蕃王,吐蕃王不但坚决不同意出兵,而且还派专人保护熊开山返回突骑施部落商谈归降事宜。
你一个条件、我一个要求,时间就在信使的奔波往返中一天天过去了,当寒冬来临时,乌质勒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这样的季节,就算是吐蕃王识破了他的缓兵之计,也无法大举进攻了。
在确信计谋已达目的之后,杨帆他们离开了吐蕃王城,先向川蜀方向而行,绕了一个圈子,然后找到了‘小飞将’张义的接应人马,张义带领他的马贼队伍纵横陇右、河西和突厥、吐蕃,对这里的地理情况熟悉的很,如今已把他们安然带回大斗拔谷。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变生肘腋
乌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