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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沈沐忽然转头向外看去,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好象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目光忽然深邃起来。杨帆随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却只看到层峦叠嶂的青山绿水,迤逦起伏,仿佛一副优美的山水画。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汉人海纳百川,一视同仁,夷狄一旦强大,却鲜有把我们视同兄弟的。你没有经历过,当然体会不到。我虽然也没有,但是我身在传承千年的世家里,所以,我比许多人更清楚那许多已经被人遗忘或者忽略了的事情。”
沈沐收回目光,看向杨帆,神情庄重地道:“永兴元年,胡狗鲜卑,大掠中原,劫财无数,掳掠汉女十万,夕则奸淫,旦则烹食,千女投江,易水为之断流。羯狗之暴,以汉为‘羊’,杀之为粮。
永嘉四年,围猎汉民,王公忠烈射死者十余万。不日,夷人匈奴,四面纵火,烤汉为食,死者二十余万。太兴元年,愍帝受辱,崩于匈奴。凡此种种,罄竹难书!今之胡夷,狼子野心,以掳掠屠戮为乐,强抢汉地为荣……”
沈沐顿了顿道:“你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吗?”
杨帆摇了摇头,沈沐道:“我方才所诵的,是武悼天王所写的《杀胡令》中的一段!”
《杀胡令》杨帆是听说过的,闻言不禁动容道:“啊!原来这就是《杀胡令》”
沈沐道:“没有人比我们这些世家更清楚那时候那些事了,当时,从北方迁入中原的胡人已达七百万,当地的汉人却只有五六百万,胡人还在不断增长,我汉人却被不断杀戮、驱使、奴役,越来越少。
武悼天王发布《杀胡令》,号召行将被灭族的汉人群起反抗,杀胡虏无数。虽然他最终战败而死,但他却做成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在他的《杀胡令》号召下,饱受欺凌的北方汉人群起响应,杀死了大量野蛮的异族人,如果当时不是他站出来,那么等到这些胡人把北方的汉人杀光,子孙繁衍,继续壮大,紧接着就会杀向江南。江南汉人当时不过三百余万,他们也会被杀光,汉人就亡族亡种了!
第二件事,虽然武悼天王死了,但是他的壮举,让那些残忍的胡人看清了,原来汉人并不是任人欺辱的绵羊,他们虽然最终打败了冉闵,心里却终于有了敬畏之心,他们封冉闵为武悼天王以安抚汉人,从此再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欺凌屠杀汉人。
他们甚至不敢再让汉人当兵,不敢让汉人摸到武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夷狄胡蛮各个小国互相残杀,而只务农耕的汉人却得到了休养生息,繁衍壮大。等到连续不断的战争让胡人大量战死,不得不再度征召汉兵时,汉人的力量已经不可忽视了。
这时候,他们为了拉拢汉人,甚至不得不把公主下嫁汉人豪门,而汉人也正是籍此,一步步掌握权力,继续壮大,直到杨坚灭胡,建立大隋。”
沈沐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说来可笑,时至今日,一些自以为是、夸夸其谈、数典忘祖的腐儒蠢物,却在那里痛骂冉闵是屠夫!好了伤疤忘了痛,如果不是武悼天王,他的祖宗早就被人奴役至死了,哪里还有他的存在!”
沈沐说到这里,对杨帆感慨地道:“那时情景当真可怕呀,世家高门都逃到江南,惶惶不可终日。中原王朝变幻,世家高门从来不怕,皇帝可以张王李赵,天下依旧汉人江山,可是当胡人入主中原的时候,那真有亡族灭种的可能。
我从不讳言我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和传承,但是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保持我汉人族群的强盛兴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即便我的本来目的不是为了匡扶天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我中原国力强盛,不趁此时控制西域,巩固西北边防,压制胡虏的壮大,难道要等来日我中原势弱,又或生了内乱,让胡虏趁虚而入么?二郎,你我大好男儿,何不趁此机会,为我中原收复西域出一把力,既可报效国家,兼济万民,又可功成名就!”
杨帆微微垂着眼睛,许久许久,双眸才慢慢扬起,迎上了沈沐的眼神。
“沈兄,你说服我了!”
杨帆一手举杯,一手托底,郑重地向沈沐一敬,沉声道:“就让你我趁此机缘,干出一番大大的事业来吧!”
沈沐大喜,同样郑重举杯。
“当!”
两只银杯一碰,杯中酒,荡漾如血!
※※※※※※※※※※※※※※※※※※※※※※※※※※※※众骑士护卫着三辆马车依着山势左折右弯地走过那条难行的山间小道,绕过山麓之后,便是一段相对平缓的下坡路,到了这儿就好走了。
朵朵带着孩子和七七姑娘住在第二辆车上。七七姑娘虽是高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点架子。几天下来,她就和性情直爽活泼的朵朵打成了一片。自然,小柒也成了七七姑娘的最爱。
换尿布、喂羊奶,这些有趣的事情她总是抢着干,一开始她还笨手笨脚的需要朵朵教她,现在她似乎比朵朵还要熟练。因为有个小柒宝贝,再加上杨帆与沈沐坐卧行走几不相离,她也不便过来,这几天倒是很少再纠缠沈沐,让沈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下了山坡,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了,这儿没有什么路标,不是熟悉这儿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沈沐是有熟谙这条道路的向导带路的,所以杨帆就轻松了许多,他连路都懒得问,只知道过了潼关之后又往西走了大概半个月了。
这段路走下来,他发现沈沐身边不止那十几名侍卫,似乎暗中还有人在前后替沈沐探察路径,暗中保护。杨帆不是世家高门子弟,只以为世家高门子弟就是这般排场,不禁暗暗为之咋舌。
他却不知,世家高门子弟终究不是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又或者执掌一府一道的封疆大吏,哪可能出个门都有这般威势,实是因为沈沐非同一般世家子弟,作为“继嗣堂”的隐宗宗主,沈沐一身牵涉众多、干系重大,谁敢让他轻易涉险。
车子下了山坡,进入一片河滩丘陵地带,这里的河滩和丘陵低也不低、高也不高,起伏的坡度非常平缓,所以看起来还是平坦宽阔的多,尤其是望向远处时,根本感觉不到那起伏,就仿佛就里是一马平川的平地。
大约两里地外,隐约可见是一片树林,此时“呜!”地一声短促的号角声,从那林中传了出来。杨帆和沈沐正在车中下棋,棋盘和棋子都是磁石做的,正适合在车中使用,即便有些颠覆也不必担心。
倏然听到号角声,正拈起一枚白子准备搁到棋盘上的沈沐陡然扬起头,警觉地向窗外看去。
杨帆这一路下来,已经不只一次听到号角声了,每次都只有一声,每次传来号角声时,都是前方有山岭、树林、桥梁、峡谷等容易隐藏埋伏的地方。但是他以前听到的号角声都是悠长的一声,从来没有这般短促过。
所以,一看到沈沐的神色,杨帆马上意识到,有事发生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孔不入
当那声短促的号角声传来时,马车周围的骑士立即掣刀在手,做好了防范。片刻之后,远处林中又传出两声短促的号角,两个伫马于最前方的骑士立即相互打了一个手势,向林中驰去。
他们离开的时候,沈沐和杨帆刚刚走出车厢,二人已驰向远方,身后只留下一缕轻尘。过不多久,两位骑士又从林中返回来,奔到沈沐车前停下,其中一人大声道:“郎君,林中有七八具尸体,还有两辆马车,尸体犹温,血仍未凝,死的时间应该不久。”
另一人道:“四周探察过了,十里之内渺无人迹,凶手已然远遁。”
沈沐眉头一挑,道:“走,去瞧瞧!”
他也不下车,整个车队便往林中赶去。杨帆仔细打量着四周的骑士,每一个都是精壮的汉子,胯下坐骑也是一般的雄骏,他们在伴随着车驾前行的同时,已然渐渐形成三人一组、互成犄角的攻守兼备阵形。
因为四下没有多少遮蔽物的原因,杨帆可以隐约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出现一些人影,而这些十分警惕的骑士却视若无睹。很显然,那是暗中保护沈沐的人,因为这桩意外稍稍显露了身形。
杨帆忍不住对沈沐道:“沈兄手下这般侍卫,个个不俗。我虽不知他们战场厮杀的功夫如何,不过作为侍卫来说,我看他们比宫中禁卫还要称职一些。”
沈沐笑道:“这不同的,朝廷与江湖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朝廷的侍卫与江湖中的武士所处的环境、所接触的人完全不同,一条饥饿残忍的狼若是拴在家里做看门犬,时间久了也会野性全无。”
沈沐说到这里,忽有所觉,向杨帆歉然一笑道:“抱歉,为兄这比喻有些欠妥。”
杨帆不以为忤,只是笑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亲眼目睹沈兄部下的精明强干,还是令某叹为观止。”
沈沐轻轻点了点头,深有感慨地道:“那是自然,这些世家崛起已有千年,任它王朝变幻,始终屹立不倒,当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世家支庶宗亲繁盛无两,遍布于朝野之间,在朝则出将入相世代勋爵,在野则巨商富贾一方豪族,无论在朝在野,其势力都是根深叶茂,底蕴深藏。
世家除了本宗支的子弟,还有受这些世家高门结盟或扶持起来的诸多外姓势力,彼此交错,盘根错节。一个皇朝可以轻易覆灭,而世家却很难,我敢说,纵然这天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稍有雨露阳光,最先复苏崛起的,依旧是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
杨帆笑道:“沈兄这般口气,倒好象这世家与你全无关系似的。”
沈沐怔了怔,哑然失笑道:“是了,我虽也是世家子弟,可是身为偏房旁支,自幼饱受排挤,所以不自觉的,便把自己置身于外了。”
杨帆已不止一次听他说起当初际遇如何坎坷,心中不免好奇,可他已来不及问了,因为他们已经驰到了林边。
车子就停在林边,没往深里去。
杨帆和沈沐下了车,在侍卫们的陪同下往林中走去,七七姑娘耐不住寂寞也跳下车来,拈着块果脯,兴致勃勃地要跟去里边看热闹,结果刚跑出几步,就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搭在一丛灌木上,腔子血肉模糊,有些发黑的颜色。
原来以为那是血迹干涸的缘故,结果他们一靠近,从那一刀削断的脖子断口处嗡地一声,便飞起一大堆苍蝇来,露出血淋淋的创口,气管筋脉虬结成一团。
七七姑娘尖叫一声,手舞足蹈地跳了一段“草裙舞”,便“哇”地一声,很果断地吐了。
这回不用沈沐劝,她就主动逃回了车上。
沈沐拂了拂脑袋,把七七姑娘甩脱的那块果脯从头上拂下去,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
林中一共有七具尸体,看穿着是往来于西域的小行商,地上翻倒着两辆车子,倾倒着许多粗布、陶器和铁锅等货物,显得非常凌乱。
七个人死状各不相同,有被射杀的,有被砍杀的,有被刺杀的,距他们死亡处不远还有一些血洼,旁边有拖曳的痕迹,然后就是杂乱的马蹄,看来捕杀他们的人也有人死亡,只是尸体被载走了。
“应该是狙杀!先埋伏于林中,射杀几人,然后再剪除幸存者。地上非常凌乱,这些货物没有携走,连被杀者遗弃的武器都没拿走,想来是因为发现了咱们打前哨的人,所以才匆忙走避,由此判断,伏击的人数应该也不多,没有把握再对付咱们。”
沈沐捏着下巴沉吟道。杨帆点点头,目光落在一个死尸手中仍旧紧握着的一口钢刃甚好的血淋淋的陌刀上,又移向旁边一棵斜生的老树,树上插着一截折断了的长矛。
杨帆的目光不由凝重起来,沉声问道:“死者身上可搜过了?”
一个很起来很沉稳的中年大汉点了点头,道:“搜过了,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不过,其中两人袍内穿着暗甲,你看!”
中年大汉一挥手,便有两具尸体被抬到杨帆和沈沐面前,他们的外袍被解开了,里边果然穿着暗甲。杨帆逐一辨认了一番,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具尸体,模样都是汉人面孔,但是并没有一个认识的,杨帆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沈沐跟在他身边,看他神色,问道:“怎么,你怀疑死者是百骑中人?”
杨帆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们,都是生面孔,若是百骑中人我该认得的。不过……这些死者应该也是朝廷中人,奉派公干的。”
杨帆从一个死者手中抽出半截矛柄,指着那柄头的铜纂花纹对沈沐道:“这是禁军所用长矛的专有纹饰。还有,这暗甲的制式也是府造的专用甲具,想必这两个人是首领,才有这般待遇。”
沈沐道:“仅凭武器就可以断定他们的身份么?”
杨帆道:“甲、弩、矛、槊、具装都是禁止私人拥有的,否则形同反叛,只有军士出征之前,才可拨付装备。民间谁会拥有这些武器?而且还是禁军登记了的专用器具。这还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么?”
按照朝廷的规矩,甲、弩、矛、槊、具装是严禁止私人拥有的,就算是军人因私外出时也不可装备。杨帆没有提到他们所用的陌刀,是因为陌刀不在禁止私人拥有的范围之内,虽然陌刀在大唐的四种刀制武器中威力最大,但也只是相较于其它刀制武器而言。
陌刀手只是大唐诸多兵种中的一个,战场上发挥威力的机会远不及矛、槊、弓弩。陌刀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种步兵单兵辅助武器,结阵效果甚至还不如密集的长矛阵,因此并未成为严禁私有的武器。
若是这些死者所用俱是刀具,身上又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杨帆还真不好猜测他们的身份,但是那具有禁军特制纹饰的长矛和暗甲却暴露了他们的真正身份。当然,一般人不可能会注意到这些隐蔽的特征,可杨帆就是禁军中人,自然一看便知。
沈沐听了杨帆的解说,不由暗暗猜测起来:“杨帆既不识得这些人,那他们应该不是百骑中人了。这些人到底是太平公主的人,还是武承嗣的人,又或者是武三思的人?他们是死于其它势力的暗中倾轧,还是被小股马贼袭掠……”
沈沐正想着,一个侍卫忽然道:“郎君,这儿有样东西。”
杨帆和沈沐闻声望去,只见那个侍卫弯腰从一丛低密的灌木下边抻出一条东西来,他立足处有一滩血迹,旁边还有一道一丈多长的拖痕,看起来是曾有一个人死在这里,后被拖上马载走了。
侍卫从灌木丛中扯出来的东西是一条有七色竖纹的氆氇腰带,沈沐接过这条用牛羊毛混纺而成的腰带仔细看了看,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我虽不知死者为何人,但是杀人者的身份,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杨帆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沈沐未答,转对发现氆氇腰带的那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再仔细搜索一下,如无其他线索,把这些死者就地掩埋。”说完又吩咐另一人道:“通知张义,让他亲自护我西行,沿途若发现可疑的人,宁杀错,勿放过!”
沈沐给杨帆的感觉,一直是什么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的模样,直到此时才隐隐透出一股冷肃的味道。那名侍卫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返身走去,也不知他打算用什么方式去通知那个未见其人的张义。
沈沐吩咐完了,转向杨帆,换了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道:“走,咱们车上谈。”
二人回到车上,沈沐轻轻抚摸着那条质地柔软的上等毛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