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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启始终一言不发,他甚至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会有什么想法。在整个北京城,或许他才是与人民党关系最深厚的一位。他的徒弟尚远已经在人民党中身居前十位的高位,从传统师生的模式来说,陈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听过他课的弟子。不过李鸿启对此从不在意,对人民党不到十年就能有如此规模与力量,李鸿启只是有种局外人的惊讶感觉。老爷子从没想过利用自己和尚远与陈克的关系获取什么。人民党迅速建立北京的教育体系,让李鸿启找到了相当一段时间内吃饭的营生,这才是他最满意的事情。
至于战争的胜负,李鸿启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李鸿启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必要与别人讨论这个很私人性质的东西。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已经是彤云密布,李鸿启说道:“这要下雪了,下雪不冷化雪冷,咱们也赶紧想办法在教室里面生火吧。”
办公室里面的老师们不太明白李鸿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大家都在揣摩这位放弃了国家图书馆副馆长职位,心甘情愿来当个小学校长兼老师的老爷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鸿启也没有让这些人瞎猜,他说道:“这生了火就得有人管,咱们怎么排这个班?”
“啊?”听到这个完全与生火取暖有关的问题,大部分人都没有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蒲司令,咱们是不是派工程兵修几条临时的铁路,用来运煤?”后勤部长闯进司令部提出了一个要求,“马上就要下雪了,要是没有煤,从天津撤出去的灾民们只怕是要冻死不少,而且北京也需要烧煤。”
其实北京这地方并不缺煤,木城涧、千军台、大安山,甚至连门头沟都有煤矿。经过对缴获的北洋资料,以及工农革命军工程兵勘探部队的勘探,门头沟的煤矿甚至是非常优质的无烟煤。
以储量和质量来说,丰富的煤炭资源可以完全解决北京以及天津的燃料供应。唯一问题就是缺乏运煤专用铁路。在满清与北洋时代,对于水源以及煤燃料的控制,是当时政府敛财的绝佳途径。人民党当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向北京天津地区,乃至向更远的地区提供普遍的取暖燃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后勤部长看蒲观水神色犹豫,他立刻跟进说明起来,“邯郸钢铁厂已经出铁了。就我们所知,他们自己已经在矿区用上了铁轨。我们现在只需要从门头沟这一带铺设一条铁轨,不用钢轨,只用建设一条简易铁路。一天能运一两千吨就行。等到有钢轨的时候,咱们把这条简易铁路再换成标准铁路就行。”
蒲观水微微点头,这个想法很好。不过……
后勤部长接着说道:“人力不足,我们接着动用战俘营的那些人。而且也从北京本地招人。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条简易铁路之后,这仗也会好打的多!”
正说话间,电话铃就响了,蒲观水接起电话,“什么事!”
“报告,秦皇岛方面的部队来电,日军在秦皇岛大举登陆。部队希望我们能够派部队增援。电报马上就送去司令部!”
莫道前路无知己一百四十一章血红雪白(二)
日军进攻秦皇岛的消息最后被证明是一场虚惊,得到“这是一场佯攻”的消息已经三天后的事情。已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蒲观水,被人给晃醒了。抬头一看,晃醒蒲观水的却是后勤部长。只见他两眼通红,眼泡肿的跟金鱼一样。
“蒲司令,终于把修铁路的初步方案拿出来了,你看看没问题了就签字。”后勤部长递了一份文件给蒲观水。
蒲观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几天前还有这码子事情。他一面大概看了看文件,然后问道:“怎么这么久?”
“计算部门把小数点给点错了,反复演算了几遍才找出问题来。”后勤部长边打哈欠边说道。
“哦?”蒲观水也是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后勤部长的话。
“那怎么犯了这么简单的错?”蒲观水问。
后勤部长摇摇头,“我也问了计算部门的同志,看见他们的情况我都快哭了。这些同志已经两百多天没有正常放过假了。负责的同志光坐在那里四肢都乱抽抽。他说他和同志们现在眼睛一闭,眼前飞的都是数字。光负责的同志桌子上放的需要处理的数据,就有两尺多高。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当务之急的数据。”
蒲观水这两年才明白数学,或者说“高等数学”中的极限、微分、积分、矩阵,到底有多大用处。那些搞数学的同志们就是能够用鬼画符般的东西对各种后勤、工程营运进行有效计算。蒲观水自己也干过后勤工作,别说二百多天没有正常休息,只是搞几天行军中的计算,蒲观水就觉得自己眼前飞舞数字与公式,四肢忍不住乱抽抽。至于点错小数点,那更是太普通的错误。在极为疲倦的时候,蒲观水连两位数的加法计算都能给算错。三成七他也想不起应该等于二十一。
对后勤部长的抱怨,蒲观水非常赞同,“要么咱们向后方多申请人员吧。”
后勤部长咧着嘴答道:“我说司令,能凑够现在计算部门六百号人,咱们就烧高香了。柴司令为了向后方要人,在司令部里面天天骂娘。这不是光懂数学就行,能坐在那里一算一天,这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拉来凑数的那些同志,顶多干一两天就疯了。”
听到这里蒲观水才明白后勤部长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准备给同志们放假?”
“不放真不行了。我们可以轮班放假,但是不能不放假。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先拉人来凑数,但是也不用太指望这些同志能干长久。”后勤部长明确的给出了想法。
“这基础教育啊!我操了!”蒲观水难得的骂了句。他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一道命令就能够决定成千上万的敌我军人的命运,所以蒲观水格外明白科学,更准确的说,数学在人民党里面到底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军事推演中的“陈克方程式”(陈克剽窃的兰开斯特战斗方程)到底有多大的实际指导意义,现在根本不用赘述。国防科工委主任游缑死死握在手中的一小撮精通数学的年轻人,在每次战后的复盘推演,虽然不能用他们归纳总结出来的大量方程式完全模拟战斗细节,但是对于整体的后勤、战斗、补给,他们能够大概用战后递交上来的数字进行模拟。甚至能够反过来推导出递交上来的一部分数字的错误。
这等宝贝各个部队指挥员都想要,可游缑居然说各个部队根本不存在发挥这些同志计算能力的条件。结果也不知道谁在大怒之后给游缑起了个“老妖婆”的外号,结果这外号在部队里面不胫而走。
蒲观水自然不会无礼到公开传播这等外号,他却很信服游缑说过的话,“这些同志都是我们从几万人里面选拔出来的,只有扩大基础教育,才能得到更多的优秀同志。”而基础教育只能靠时间,靠积累。蒲观水急了也没用。
“那就三班轮流放假,总之不能把人给累出毛病来。”蒲观水答道。
“另外,对于铁路修建工作,李润石同志不认为可以充分利用北洋军。”后勤部长答道。
“为何?”蒲观水很是意外。
“北洋军被高薪养惯了,现在他们想回家,所以不得不努力工作。但是铁路修建工作太辛苦,他们不太指望的上。所以李润石同志建议,劳动不是惩罚性措施,而是通过劳动改造人。既然如此,还是把那些表现较好的遣散掉,铁路工人和煤矿工人我们专门征召吧。”
尽管心里面还是很想大量使用不掏钱的劳动力,但是蒲观水却知道陈克的观点也是如此。叹了口气,“就由李润石同志决定这件事。”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了点骚动,很快警卫员就跑了进来,“司令员,外面下雪了!”
听到这消息,蒲观水和后勤部长都起身走出了司令部。果然,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飞舞着雪花。雪片落在脸上脖子里顷刻就化开,凉飕飕的很是舒服。但是蒲观水与后勤部长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下雪本身倒不会给军事以及其他行动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是一旦雪水浸润了地面,各种困难就随之而来。特别是铁路修建这等事,更是会遇到大麻烦。
“玉简,我听说现在在征集铁路工人,我看你不妨就去应征吧。”李鸿启在晚饭的时候对儿子说道。此时大雪已经下了两天,李鸿启家的院子里面一片雪白。火炉上白菜、豆腐、还有肉片与骨头在沸腾的汤汁里面微微起伏,生了炉子的屋里面一片家庭特有的温暖感觉。
“爹,我自然能够找到差事,您就不用担心了。”李玉简虽然装作语气平静,不过那股子不高兴的劲头根本隐藏不了。
李鸿启慢条斯理的劝道:“让你去肉联厂,你不去。让你去教书,你还不想去。服装厂,运输行,你统统看不上眼。我觉得这铁路工人不错,你好好干几年,有机会就去上学进修。这定然是门长久吃饭的营生。”
李玉简听的实在是不耐烦了,他收起了笑容,认真的说道:“爹,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也在官府里面做过事,让我干这些出力的营生,被别人提起来,岂不是丢您的人!”
“干活丢什么人啊?”李鸿启的声调终于忍不住高了起来,“玉简,你不要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什么。你扫个街,拾个大粪我都觉得没什么。干活吃饭,这有什么可丢人的?”
李玉简不是一次两次听父亲这么说,这次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带着相当的怨气,李玉简说道:“爹,我一直不想说,我觉得你偏心。你看不上我!”
李鸿启真有点生气了,“你是我儿子,我看不上你我看的上谁呢?”
李玉简被李鸿启的怒气给刺激到了,他索性大声说道:“我觉得你一直都只看的上尚远师兄。你和他说起要做什么,从来是都让他志向远大,让他办大事。你一提起我来,就是这些根本不起眼的小事。从来都是如此!”
听着儿子的抱怨,李鸿启不吭声了。他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开始有些紊乱的呼吸。
李玉简完全错误的理解了父亲的态度,而且提起了尚远这位师兄,李玉简就更加恼火了,“我在官府干的好好的,若不是尚远,我怎么可能被人另看一眼?原本多少提拔的机会,都因为我认识尚远的缘故给毁了。他现在是厉害了,在人民党里面威名赫赫。陈克当了皇帝,尚远起码也能当个宰相。您一直让他干大事,他这也干成了!您一直说我什么都干不成,这不,也应了您的话!”
李玉简越说越委屈,此时已经是满眼泪花,“爹,您是我爹,我才是您儿子。尚远不是您儿子!”
“你说完了么?”李鸿启的声音严厉起来。他的夫人想说点什么,李鸿启一挥手,李夫人也不敢再试图说什么了。
李玉简倒是经常被父亲训斥,倒也没有太害怕。
毕竟是自己儿子,李鸿启是动了真气,本想好好说话,可他还是忍不住猛拍了一把桌子,“你尚远师兄拜到我门下的时候已经有功名了,他家比咱家有钱的多!你看每次给咱家拉煤的时候他是站在那里看人给搬的?什么时候不都是他亲自动手和那些运煤的师傅一起搬,然后给搬到位置的?你呢!能少干一点你什么时候多干过一点?”
李玉简听了这话,还是不服气,他气鼓鼓的说道:“那不过是他想讨你好!再说,搬煤的次数怎么都是我多!”
“你说的不错,他就是想让我高兴。”李鸿启说道,“不过,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你尚远师兄不仅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是真心敬我,他干这件事就是给我干的!你干事情哪次不是要么被迫无奈,要么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你干了这些事,想让别人知道你有能耐对别人好?你这是敬么?你也努力想混官场,可是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这是在故意卖好么?你总说官场上的人看不上你,人家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不搭理你,你自己就自己跳出去给人干事。你这么做,谁能真的敬你?”
李玉简一听父亲居然指责自己不孝,加上父亲又毫不客气的直戳到自己的短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李鸿启冷笑一声,“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我这方说你几句,你就变了脸色,这能叫孝?你这心里面难道有敬?你自己都不懂敬,你又怎么可能让别人敬你?”
听完这话,李玉简脸色更难看了,他强压住怒气说道:“爹,按您说,我这既不孝,又不敬,合着我就是废物了!”
李鸿启大怒道:“你还以为你不是废物么?!”
见父子两人闹到如此不可开交,李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她啪一声就把筷子扣在桌子上。“老头子,你不让我说话,不过我这会儿一定要说话。”
李鸿启此时气的够呛,干脆别过头不吭声。
李老夫人也不管李鸿启,她对着儿子说道:“玉简,你觉得你爹看不上你。我得说,你是真不懂你爹,你爹对你的期待可比尚远高。只是你爹真的不懂你。你不要赌气,也不要破罐子破摔,我来问你,你觉得你自己的能耐,你当个几品官就满足了。”
李玉简素来敬爱母亲,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当个六品官吧。”
李老夫人笑了笑,“差不多吧,我觉得你这辈子也就这个能耐了。”李老夫人笑道,“但是你爹想让你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你这秉性,下力气活你是死都不愿意,干大事你没这个志气和胆量。修身自然修不到哪里去,齐家么也就是让家里能不挨饿。可你爹是想让你这一步步走下来,最后能够治国平天下的。”
母亲的话是句句在理,李玉简先是大觉愕然,在他印象中,老爹李鸿启从来都极为严厉,根本谈不上对自己即以厚望的样子。但是自己母亲的说法却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母亲直接了当的指出李玉简自己其实没什么上进心,而李玉简方才又吹了那么不甘尚远之下的牛皮,此时李玉简反倒羞愧的满脸通红。
李老夫人微笑着说道:“玉简,你这聪明是有的,论背书你可比尚远强多了。别说尚远,你比你爹都强的多。我嫁给你爹之后,你爹到二十几岁的时候,当了私塾先生,讲课前还经常拿着书在屋里面边走边念。我问他为啥,他说他记不住,总是忘。他念得多了,我听都背会了。”
听李老夫人说起这些轶事,李玉简倒是极为吃惊。李鸿启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但是李老夫人却收起了笑容,“我还记得你爹念的书里面有那么几段,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李玉简知道这是《荀子》里面的话,而且他现在已经在羞愧中完全明白母亲到底想说什么了。果然,李老夫人说道:“你爹和你尚远师兄都有一个好处,他们学了就给自己用。你这孩子则是学了就去卖弄!你爹知道自己能耐不够,他就老老实实当个教书先生。你尚远师兄从不想着去学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屠龙术,他本身就是那种胸怀天下的人。所以尚远矢志不渝,不懂就问,不会就学。在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你呢,是见神学神,见佛学佛!只要见到别人好,你就要让自己从外面看好的那东西一样。你就算是看着和神佛一模一样,你自己不是也不行。人家让你施法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