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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煦见陈克已经明白了关键,心中也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却怕陈克在其他地方上犯错,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陈主席,年轻人本来就容易急功近利。我现在回想我年轻时,不管表面上看着温和恭谨,心里头其实也是绝对不服人的。现在人民党都是年轻同志,更是在短短一年多中便立下如此伟业。目中无人,心浮气躁再寻常不过。若不这么做,反倒不是年轻人了。但越是安泰之日,反而越要谨慎自律,多做积累,多结善缘。有了此时的准备,遇到以后的风雨,方能放手一搏……”
看着陈克以发自内心恭敬的听着冯煦的讲说,沈曾植觉得心里头突然生出一丝妒忌来。他原以为冯煦是有点贪生怕死的,冯煦比沈曾植被俘还晚些,投身人民党行列反倒沈曾植还早。方才听冯煦大谈一番“不畏生死”,沈曾植心里头还有嘲讽之意。冯煦对陈克的这些教导,指出的这些关键,其实沈曾植早早就发现了。但两人的差别在于,冯煦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而且态度端正,的确是有师长风范。在这点上,沈曾植却远没有冯煦这样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沈曾植现在对人民党的能力则有些将信将疑,他固然承认人民党在组织纲领与实际政策上有着卓越之处,却还是不能真正相信这些籍籍无名的青年真的能够实现推翻满清,建立新中国的伟业。但是看着眼前已经六十多岁,须发皆白,风度翩翩的冯煦以绝对的正道教育陈克,而掌握着强大军力,名动天下的年轻陈克则是完全明白了这些老学究也未必能真正体会明白的道理,认真的听着冯煦的教导。这样的场面不能不让沈曾植心生妒忌。
陈克本身就有极强的能力,不然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如果陈克能够继续学习正道,不断成长起来,将来坐天下的只怕就是陈克。在那时候,冯煦也是帝师了。想起《新华字典》上,冯煦的名字位列第一,沈曾植则是尾随在后的事情。沈曾植就觉得有点不甘心。不过沈曾植毕竟也是大儒,这点异念并没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冯煦的教导上来。
路辉天这次身负交涉的重任,却没有能够交涉成功。虽然在交涉过程中,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组织上的决议。以人民党的组织制度,失败的责任不可能落到路辉天头上来。但人民党的这些老干部们本来都有着心高气傲,性格激进的特点。特别是在刚过去的1907年,人民党正式打出武装革命旗帜之后,在所有军事斗争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民政建设上以及对付岳王会光复会的政治领域,那真的是测算无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家嘴里说着严肃认真,实事求是。其实心里头则是“粪土当今万户侯”。慈禧也不过是“满清匪帮女匪首”,“满清头号打手兼狗腿袁世凯”又有什么可得瑟的?偏偏第一次采用政治外交手段去对付北洋袁世凯,却遭到了如此的失利,路辉天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听着冯煦大谈一番“道义”和“不畏死”,路辉天心里头这叫个腻味。偏偏陈克听的认真,路辉天看不起袁世凯,却绝对不敢对陈克有丝毫的不敬。他只能耐着性子听。
此时冯煦的这番大道理已经说完,陈克连连点头,“冯先生,不知道我这么得罪了王士珍,他可否能听进去我再说的话?”
冯煦理了理自己长长的胡须,“王士珍是个杀伐果断之人,方才恼羞成怒并非不能受得了屈辱。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袁世凯,让袁世凯平白受辱。再与他谈的时候,坦诚相待,应当没事。”
“唔。”陈克点了点头,却转而问路辉天,“路书记,你可否能把方才所说的都给记录下来?”
人民党总有会议记录,如果需要对一个问题进行讨论,有记录的话总能最大程度上还原当时的情景,从中找出问题来。平素会议都会先指定会议记录员。偏偏这次并非正式会议,路辉天写字速度不快,从没有荣任过记录员之职。所以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努力过。陈克如此一问,路辉天怔住了。
路辉天毕竟是干了两年革命,基本素养中已经不太会在这等小事上扯谎。他思忖片刻,答道:“让我靠回忆来记录,我定然是不行的。”
听路辉天这么说,陈克转头看向沈曾植,“沈先生,听说您有过目不忘的才华。这件事可否请您援手?”
沈曾植万万没料到陈克居然让自己当起“书记员”来,心里头惊讶,却也没有道理拒绝。沈曾植答道:“老朽却也未必能记全。”
陈克连忙说道:“那就请冯先生一起记录。此次事情很有意义,我们得回去在会议上好好商量。”
沈曾植不是很清楚人民党的组织模式,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拿到会议上讨论。”
“此次与袁项城交涉,与袁项城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党内会议上商量出来的。现在既然事情有变化,我们需要把重大的部分记录清楚,在党会上仔细讨论分析。找出我们的问题,并且把再遇到这类事情该怎么处理做一个总结。”陈克简单解释了一下。
“找袁项城交涉的内容不是幕僚所准备的么?”沈曾植听出了其中的奥秘。
陈克回答的干脆,“我们人民党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慕僚模式。公事就是公事,自然大家一起讨论了,然后再执行。找了幕僚,那这是公事还是私事?我们人民党是靠党委会来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交由各个具体执行部门来执行。权力归党委会所有,不存在官本位的问题。”
沈曾植听到这个解释,心里头颇为吃惊。满清讲究“各司其职”,但是各司其职本身就意味着官员掌握了所有权力,这是对上不对下的体制。但是从陈克的话里头来看,人民党的这种模式与满清大大不同。陈克身为党主席,亲自来操作此事,事后还要向党委会汇报总结。这意味着,在党委会面前,具体执行此事的陈克也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这在满清体制里头根本是不能想象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陈克拥有最高的地位,就意味着陈克本人拥有着最高的决断权,可以说是“一言定手下生死”的。但是很明显,在人民党的组织模式里头,陈克并不拥有这种权力。
沈曾植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对外国的研究并不少,也了解一些人民党的组织信息。很快他就能大概想象出人民党开会的样子,一群党委的年轻人听着具体执行者的汇报,不管你地位高低,在党委会上你都能发言。最终决定一件事的,不是靠地位最高的人拍板,而是大家商讨后投票决定。想到这里,沈曾植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人民党的这群青年根本没有什么长幼之序,地位尊卑的认知。”这种人人平等,按票数计算的制度里头,你八十老翁也是一票,黄口幼子也是一票,男人固然是一票,女人同样也是一票。长幼之序,男女之别,在这体制里头根本没意义。
以极大的定力强忍住继续往下想,沈曾植点头道:“既然陈主席看得起老朽,老朽就来做此事。”
“那就多谢了。”陈克说完就与路辉天去了另一间屋子,他们得赶紧讨论第二轮谈判该怎么与王士珍交涉。
沈曾植对陈克的离开已经没了丝毫的好奇心,他实在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没大没小的制度里头,怎么可能达成行之有效的政策呢?
“沈兄,在想什么?”
听到冯煦的问话,沈曾植下意识的说道,“若是人人说话,岂不是与人人都不说话一样?”
“那倒未必。关键看商量什么事。若商量的是利益,自然是越谈越乱。若商量的是怎么做事,反倒是集思广益。”冯煦答道。
这话让沈曾植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抬头看着冯煦。却听冯煦继续说道:“就跟咱们这次商量怎么与王士珍协商,怎么出的错,为什么会错,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这一商量就有了结果。若是这事最终能办成,陈文青拿着全部记录的内容回到他们的党委会上与其他人一讨论,众人还能继续查缺补漏。更能反思其中不足之处。他们不仅是办事,更是学习。”
沈曾植愣了一阵才答道:“冯兄说的是。”
说完这些,沈曾植本想不再言语,却终究没忍住,他叹道:“我一直奇怪,我也见过些作乱之人。看史书上,作乱之人古今并没什么分别。皆是几个匪首,或趁天灾,或趁民变,就算是能振臂一呼有人相应,也不过是裹挟些百姓。而且这匪首平素里也都有些名声,断不至于从未听闻。而人民党之起事,竟是突然一群籍籍无名的小辈并肩而出。看他们现在治理地方的能耐,起事之前早就该有些名声,甚至声明赫赫也不稀奇。现在看,这些人竟然是边作乱,边学习。这可真的是闻所未闻。”
冯煦听完,忍不住笑道:“那只能说严几道教出了个好学生啊。”
沈曾植被这话逗乐了,“那严几道在北洋水师学堂当总教习,学生可更多。却没见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否则的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提及甲午海战的失利那就是背后说人坏话,沈曾植立刻闭口。
冯煦本来也是开玩笑,听沈曾植有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接过话头,“沈兄,现在你应当看得出,这些年轻人虽然颇具才华,却毕竟是年轻。任由他们干起来,定然会干出很多出格的事。我当时之所以决定出来做些事,其实是严几道求过我,让我出点力。在这些年轻人妄为之时,总得有人出来说他们吧。但现在看来,陈克虽然年轻,有时候办事也完全不靠谱。却是个肯听正言肯走正道之人。沈兄学识更胜于我,何不一起出来做些事?”
“就人民党对地主士绅的凶狠手段,我实在是不能出来做事。”沈曾植叹道。
冯煦听了这话也很是无语。人民党对待地主士绅的凶狠,从人民党生存发展的道理上来说,的确讲得通。而且实际执行之后,无数百姓们也的确活过了水灾。然而这却并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原因。沈曾植被称为大儒,世人盛赞其学问出众。冯煦同样被称为江南才子,学问并不比沈曾植差到哪里去。
他初时不肯出来,因为了解了人民党对地方士绅的残酷打压之后,冯煦认为人民党定然不会长久。地主士绅未必是什么好人,特别是在安徽这个比较贫困的地方,有围子的地主士绅都是地方上的恶霸。冯煦当过凤阳府的官,对围子里头的地主们了解的很。但这些地主恶霸,好歹能够维持一下地方上秩序。若是一地没了人维持秩序,往往比有地主恶霸维持糟糕秩序的时候要更加糟糕。在这点上,有着丰富地方从政经验的冯煦是很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点,冯煦对人民党在秩序建立方面格外在意。调查研究之后,冯煦真的是大吃一惊。对于秩序的理解程度,冯煦竟然找不出满清朝廷里头有人能与之相比的。在摧毁之前,陈克已经非常清楚该怎么重建。而且陈克周围还有一群受过教育的青年,不仅是有这些青年,陈克始终致力于对人民党部下的教育。为了能够弄到教育人力,陈克甚至敢抢安庆的女学生们到根据地当老师。
在陈克的努力下,旧有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固然被消灭,但是新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却立刻跟上了趟。这些新上来的人虽然年轻而且缺乏经验。人民党却通过建立新制度的模式,不是靠出类拔萃的官员来治理地方,而是组织起“边工作,边学习。以工作促学习,以学习推进工作”的党组织模式。这个新生的组织年轻有朝气,能力方面距离完美无缺自然差的远,但比起被打倒的那些地主恶霸却是胜过不少。冯煦原本以为“天下大乱”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发生,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这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真正原因。作为一名有着起码良心的官员兼学者,冯煦认为自己有义务为中国办点事。虽然他已经完全不可能让满清有丝毫起色,但是面对这些有着无限可能性的青年,冯煦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年长者该承担的教育义务。当然,前提是这些年轻人肯向冯煦学习的话。
不过冯煦最终还是没有对沈曾植说这么多。冯煦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沈曾植既然对人民党的政策不能接受,那沈曾植自然更不可能接受人民党“为人民服务”的理念。若是强拉沈曾植出来办事,只怕结果反倒是害了沈曾植。
“沈兄,咱们就把这次谈话的内容记录下来吧。”冯煦说道。
在沈曾植与冯煦隔壁的屋子里头,陈克与路辉天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了新的谈判策略与说话方法。尽管如此,路辉天还是有些不满意。“陈主席,咱们这么说话,是不是太示弱了?”
“刚才也都谈过了,咱们一开始是说的太多,把原本袁世凯该说的话都给说了。咱们把袁世凯该说的话给说了,那让袁世凯说什么?他不就没话可说了?这不是示弱,这是谈判。”陈克解释着。
路辉天还是想说服陈克改变点策略,“现在袁世凯有明显的弱点,咱们不说袁世凯的弱点,却只说咱们的弱点。这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
陈克解释道:“袁世凯肯定比咱们更清楚他自家的事情,咱们说咱们自己的弱点,那是为了接下来告诉袁世凯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的话,袁世凯不信咱们真的会采取哪些策略。”
路辉天觉得陈克这态度有点离谱,“咱们和袁世凯是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咱们告诉他咱们的弱点,这不是资敌么?”
“告诉不告诉袁世凯,这些弱点都是会存在的。只是有些弱点袁世凯迟早会知道,有些弱点袁世凯未必会知道。咱们说的都是袁世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这自然不是资敌。”陈克耐心的解释着。
路辉天其实也知道这些,他只是根本不想对北洋示弱而已。二次反围剿之后,人民党歼灭了北洋最据实力的第三镇。人民党对北洋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忌惮变成了彻底轻视。同志们认为,北洋也好满清也好,根本打不过我们。既然打不过我们,北洋还有什么可得瑟的?带着这股傲气向“手下败将”袁世凯表示“善意”之后,居然会被袁世凯给“拒绝”了。年轻的路辉天当然是不能接受了。
虽然没有别的借口,路辉天还是继续问,“陈主席,咱们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王士珍谈话,王士珍他烦了,敷衍我们怎么办?”
“刘备为了请诸葛亮出山,那可是三顾茅庐。咱们肯定没有刘备的口才,而王士珍和咱们又是敌对关系。要是只用三次就能让王士珍烦了,那还说明咱们干的不错呢?路书记,有一件事我认为还是可以确定的。无论咱们说的内容王士珍怎么反对,但是王士珍从心里头并不拒绝和咱们谈判。北洋现在遭到了这么大的打击,王士珍绝对想从咱们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所以怎么谈,王士珍都未必会烦。”
路辉天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他应道:“希望如此吧。”
“行啦,咱们互相看看对方的衣服是不是整理好了,打起精神继续谈判!”
两位青年互相整了对方的军服,让棉布质地的军服尽可能能整齐些。然后两人大踏步进了王士珍所在的正厅。一进门,就见王士珍与严复谁也不吭声,只是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不过陈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用来待客的点心盘子放在王士珍身边的桌子上,点心已经被王士珍给吃完了。
“王提督,这点心都是咱们安徽本地的土产,比不上北京的点心。咱们就这么一个条件,您将就一下。”陈克笑道。
听陈克的称呼终于靠谱了,王士珍哼了一声,却不接腔。
陈克本来也不是要让王士珍表示感谢,他这是在提醒路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