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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克听了之后嘿嘿一笑,却不接话。
胡行至看陈克没有否的意思,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保险团若是要强夺我家的地,除非我全家死光,否则我一定会和陈先生斗到底。不过陈先生若能说服我,我家的千把亩地拿出来也就拿出来了。年纪轻轻就如此能干,陈先生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是战是和,咱们只要把话直接说明白了就好。陈先生若是说得有理,咱们不妨就精诚合作。总是这么两面三刀的有什么意思。”
话说这份上,胡行至投靠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以陈克的阅历,这位胡地主要么就是阴险狡诈,要么就是真正能拿得起放得下,虽然不能确定这位胡地主最后会站在哪边。可陈克知道,胡行至不是能轻易对付的角色。张有良全家以及依附他的人现在只是被监管起来,为了让与会的地主安心,陈克已经把这件事明说了。胡行至莫非是知道陈克不愿意轻易杀人,这才要挑明么?
不过胡行至的问题问得很好,他是看准了陈克现在举步维艰,需要盟友。于是抛出了一个陈克不能拒绝的说法。就算是现在拒绝了,将来这件事情还得拿出来说。而且那时候双方就没有丝毫的互信可能。既然胡行至先表示了友善,陈克真的不能把这只手拍到一边去。思前想后,陈克不得不按照胡行至所预想的那样说了未来的计划。
反正已经有了张有良的前例,陈克索性连威胁的话也不暗示一下。
“保险团不会从县里面走。所以我们要把县里面的土地给整理起来。而且既然整理起来,咱们县地处淮南平原的西南角,有山有水有地,只要整体的规划,必然是富甲一方。按现在这样零零碎碎的种地,大家那肯定还是一样穷苦……”
胡行至很认真地听着,不时还点着头。等陈克说完了之后。胡行至没有激动,他问道:“陈先生,耕者有其田说了几千年,也没见能执行多久。若是按陈先生所说,十几年还行。可十几年后户口猛增,凤台县这点地可不增加,到时候又能如此。还是没地种。”
胡行至说得在理,陈克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笑道:“别说以后了,就是现在县里面的闲人又有多少?照样多的很。若只是分地,不解决根本问题。我们保险团里面出国留洋的学生,在国内上大学的学生多的是。若是分地成功,百姓们能够安心,我们保险团有了信用,我们就会在这里开工厂,开矿山。当然还要练兵,不然这么一块肥肉窥视的人可就多了。这工厂矿山,还有保险团,又能有多少人可以做事。娃娃们还可以去免费上学,学成了东西之后,又有多少正经事可以干。”
“嗯。”胡行至低头思索片刻,又继续问道:“我且不说地主们的地被拿走了,这已经是件大事。若是真的如陈先生所说,那时候这县里面肯定是保险团作主。陈先生说保险团里面有留学生,有大学生,人数还很多。那都是人才,治理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绝对没有问题。我只想问一件事,若是陈先生所望能成,那时候陈先生想置我们于何地呢?我们这些人祖祖辈辈只有这么些地维持生计。一没读过书,二来人也少。陈先生手下人才济济,百姓也会跟着陈先生走。我们就算是暂时混个人民代表的名头,也不过是充充场面。以后落个不死就万幸了。就算是陈先生仗义,把地钱给了我们。我们到了地下,却也没法见祖宗啊。”
胡行至的话说得明明白白,正气凛然。陈克一点都不觉得这话有问题。一个革命者首先要效忠的是自己的国家,而地主们首先效忠的是自己的家族。从这个意义上,陈克觉得胡行至也算是个知己。这两种效忠都没有错。
陈克非常厌恶21世纪的“jy”,也就是五美分们。如果这些人能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要用选票卖钱,我要不劳而获,我要免费的福利。”陈克的厌恶之情只怕还不会有那么强烈。可那些人明明只忠于自己,陈克觉得他们只怕连自己的家族都没有多少忠诚心,可是偏偏这些人嘴上大讲“出于中国的热爱”而要求那么一堆价值,这种两面三刀的作风让陈克厌恶至极。这帮21世纪的人,其水平和心胸比起面前的胡行至地主,比起在会议室里面的那些地主们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陈克还是想用道理来说服胡行至,在这个时代能遇到了一个能够“讲道理”的人,哪怕是立场完全对立,陈克也不觉得丝毫讨厌。甚至有些喜欢。“知己”不一定要是朋友,就如同蒋光头一样,他某种意义上是毛爷爷等人的“知己”。光头很清楚,党的社会主义政策是绝对与光头自己的政策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所以从27年开始,光头就处心积虑的要消灭党。而光头以及他那套子政策的确被党给粉碎了。
“我记得胡先生家是有读书人的。”陈克笑道。
“犬子只是考上了秀才,现在在省府安庆谋差事。”
“既然是在省府当差,那自然知道的消息很多了。我是在海外留学回来的,欧洲、美国我都在那里读过书。东南自保一事,我想胡先生肯定知道吧。”
“稍有耳闻。”
“那胡先生应该听说过,洋人打进了北京,签了条约,中国要赔给洋人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还是本金,至于利息加起来也得有几万万两。朝廷自己除了吃百姓的,喝百姓的。他们自己会出产一个铜钱么?东南自保就是不想掺这趟浑水。但是外国人这次从中国弄走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下次他们想不想弄?就跟我们保险团一样,如果向诸位定了月贡,你说你们交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们只可能加钱,不可能减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行至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陈克,好像是第一次认识陈克一样,又像是心里面的某种疑惑终于解开了的模样。
陈克也不管那么多,他笑着说道:“若是外面没有那些洋人,天下不乱。胡先生坐拥这些土地,当个士绅作威作福,这是个必然的事情。我们这些人能去海外留学,能上大学,家里的日子本来就滋润,天下太平的话,我们不可能跑到这凤台县来闹这些事。可方才胡先生说这天下乱像已成。我就是留学生,保险团里面留学生,在上海北京上学的大学生多了去了。我们见过外国人干了什么,我们知道外国人想干什么。我们也知道朝廷他有多废物。洋人一定要打进来,而朝廷肯定抵挡不住。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就是那些在水里面的鸭子。我们知道。”
胡行至听着这番话,本来还是气色颇佳的脸已经有些发青了。而陈克侃侃而谈笑容满面,仿佛在开心的说着什么笑话,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少人都看到了。保险团的同志自然不会过来打搅,而地主们有些人想过来看看究竟,也被统统给撵回了会议室。一时间,两人的谈话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好奇或者紧张的神色。虽然休息时间结束,尚远也不急着开会。胡行至这两天已经隐隐成了地主们的核心人物,若是陈克能够说服胡行至,那么其他的地主们也都会屈服的。
强行压抑住过去听听的想法,尚远坐在主位上,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远处的陈克与胡行至。只见陈克站得笔直,虽然偶尔挥动一下手臂,也有些其他的小动作,却显得那样的奔放与自然,和之前那个看着总是有莫大心事的青年判若两人。而胡行至虽然背着手,但是腰却不自觉地有些弓了起来,仿佛是被陈克所说的话给压住一样。
“文青,努力啊。”尚远默默在心里说道。
“那陈先生是一定要造反了?”胡行至终于开口问道。
“造反?造谁的反?”陈克反问道。
“自然是造朝廷的反。”胡行至呼吸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胡先生,我看你谈吐优雅,能切中问题。肯定是见多识广。你听说过谁为了造反而去造反能成事的?那些著名的流寇哪个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孔子说,君子畏天命。我也是儒家的信徒,若是天命里有,我就义无反顾。若是天命里面没有,我是看也不看。造反我没这个打算,但是凤台县的事情,我是遇上了,那我就要管到底。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们不要你们的地,但是这些地现在必须拿出来让我们用。我们还会保证你们的地契不会被没收。只要尚远县令在这里一天,我们就不会要你们的地。但是你们去告状肯定也告不赢。我把话说头里,天下若是要乱,也就是这么三四年的事情。尚远干完这一任,天下若是没有烽烟四起,那我自己家也有粮田千亩,我就回自己家种地了。”
这话说得很是慨人之慷,胡行至延误的看着陈克。心道:你妈你为啥不在你家这么搞,非得跑我们凤台来搞,这不摆明了怕连累你家人么。我们和你又不沾亲带故,你自然不怕。
陈克知道胡行至的想法,他笑道:“你们也不吃亏啊。你得雇多少人,花多少钱才会修凤台县的水利?我们保险团全部承接了,还不向你们要钱。尚远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当县令,他家朝廷里有大官。既然胡先生的公子在安庆当差,去问问不就行了。尚远在凤台县当县令,我们可以肆无忌惮,他不在凤台县了,我们也得卷了铺盖卷滚蛋不是。天下不乱,朝廷想收拾我们这个保险团不过是举手之劳。若天下乱起来,胡先生,你说朝廷还有力气对付我们么?”
胡行至从来没有见过陈克这等人,土匪流寇他见过,打官腔的他见过,但是这样能把两者混为一谈的他真的没见过。陈克威逼利诱起来,胡行至觉得实在是无法抵抗。他原本就认为陈克不好对付,没想到陈克抛开以往的那些样子,露出本来面目,竟然是如此令人畏惧。但是陈克在胡行至心中依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壮着胆子问道:“陈先生说的也是,我还是想问先前的事,陈先生到底图的是什么。”
陈克收敛了笑容,正色答道:“胡先生,我真的很敬重你,因为你忠于你的家族。而我和我的同志们忠于的是中国。中国不是朝廷的中国,乃是百姓的中国。朝廷现在救不了百姓,我们来救。朝廷救不了中国,我们来救。我们不是要造反,我们是要救人。”
看着陈克严肃认真的神色,胡行至弄不明白了,陈克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在骗人。他也不明白了,陈克是个圣人还是疯子。
第三卷莫道前路无知己第121章
第121章
年轻的陈克与中年的胡行至面对面站在太阳地里面,谈话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陈克今年二十六岁,胡行至已经四十四岁了。两人不知不觉就谈了半个多小时,胡行至只觉得自己背上黏糊糊的,渗出的汗水把衣服和脊背紧紧粘在一起。摸了把湿漉漉的额头,胡行至觉得舒服了一丁点。再看对面的陈克,只见陈克色如常,光滑的皮肤上连一丝汗都没有。
我真的是老了啊。胡行至心中突然闪出这个念头。胡行至看得出,自己对面的年轻人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更重要的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意志。陈克不是在说谎,虽然理性上不能完全肯定,但是胡行至的感性上已经下了肯定的判断。如果陈克不是真的有着拯救天下的心思,那么陈克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张有良的覆灭曾经震动过胡行至。现在看,与陈克的志向比较起来,消灭张有良不过是牛刀小试。
胡行至后悔了,他万万想不到陈克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他本来想着陈克借地也好,选拔什么人民代表也好,不过是巧立名目,为以后大捞一笔做前期准备。既然自己不能力敌保险团,那么软下身段,智取总是可以的。所以他才费尽心思逼迫陈克说出实话来。当陈克说出了真正的志向,胡行至才明白自己反倒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不,就算是自己没有和陈克说清楚,陈克也会按照原先的计划走下去。现在怎么办?表面上虚与委蛇,然后一等脱身就赶紧跑去告官?胡行至想到。不过这念头转了一圈就被否决了。自己空口无凭的,然后去告发本地的县令要造反?如果自己是府台、巡抚,听到这样的状子,胡行至自己也不会相信啊。告发陈克?那府台巡抚肯定要把这案子发到凤台县来管,尚远当着凤台县令,自己只会自投罗网。更不用说,陈克背后也有人。光他师父严复一句话下来,安徽不少官员都会给点面子。
告发县令伙同匪徒骚扰士绅?这大灾年间,各地官府都是千方百计的从当地士绅身上搜刮钱财。而且陈克他们说的明白,这些地是借给官府的。若是自己告去官府……,官府才不管呢。
更何况,陈克现在手里握着几千人的保险团。虽然到现在为止,保险团没有拿过地主士绅一颗粮,一文钱。可惹恼了陈克的话,保险团真的定了个月贡,那可是往死里整你。胡行至很清楚,虽然与会的地主心里面一万个不愿意,可他们就是不敢和保险团翻脸。到现在为止,大家被软禁几天了。除了私下哀求之外,每一个人敢来硬的要走。
他心里面盘算再三,却找不到能够摆脱当前困境的方法。而对面的陈克也真的沉得住气,始终用一种笔挺的姿势站立着,眼睛看着远方一声不吭。
太阳越来越毒,胡行至觉得自己真的有些顶不住了。如果陈克紧盯着他看,好歹还有些话头可以借用。现在陈克看都不看自己,自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等于是自己关闭了谈话的大门。那时候陈克就可以满不在乎的按照自己的做法行动了。若是别的人只怕屈服了也说不定。胡行至却没有放弃。他开口说道:“陈先生,咱们到凉荫地里说话。”
“呃?哦!不好意思,我光想我自己的事情了,却没注意。”陈克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两人慢悠悠的往一处凉荫下走去。
“胡先生,你到底要什么呢?有些东西,例如升官发财我肯定不能许你。有些东西我便是许了,只怕胡先生也不信。那都是一两年两三年才能达到的事情。若是别人就罢了,若说胡先生你真的信那个,我反而不信了。”陈克态度依旧爽朗。
胡行至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判断错陈克的话,陈克许下的短期利益反倒更不可信。他笑道:“不妨说来听听,既然陈先生志向远大,我倒有些兴趣。”
“这地我们肯定拿来让百姓种,不然大家也不听我们的。兴修水利一方面有利于当地百姓,而且也能当作练兵。我们保险团也来搞,不收大家的钱。当然了,也得划一片地给保险团自己种。不然战士们自然也不肯。”陈克娓娓道来,胡行至听了微微点头。说话间就到了凉荫下,两人干脆都直接坐在地上。
凉荫下就是比太阳底下舒服的多,胡行至喘了口气,这才说道:“按陈先生所说,这好处都让你一人得了。倒也挺有道理。”
“什么叫做好处让我一人得了,我们顶多向百姓征三成税,只要向我们保险团交了这三成税,百姓剩下的七成都可以留给自己。至于给官府的税,我们包了。”
“连我们地主的你们也包了?”胡行至终于来了点兴趣。
“正是。只要是这种地该交的税,我们全包了。决不要大家一颗粮食。我们既然要收拢人心,何必出尔反尔呢?”
“也有道理。”
“你说若是普通百姓五天全家能吃一只鸡,或者一顿肉。胡先生觉得这是啥日子?”陈克笑着问道。
“瞎扯!”胡行至想都不想的否定了。他身为凤台县数得上的大地主,他自己全家也顶多这个水平。
“若是我们能做到呢?你说百姓会不会感激我们,跟随我们?”
“你们怎么能做到?”胡行至来了兴趣。
陈克讲述了一番蚯蚓和蛆的饲养,养鸡,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