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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目光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元公路打开盒子,里面的官印露了出来,元公路用颤抖的手在上面摸了摸,脸上是如何也抑制不住的狂喜。
回来的不仅仅是官印,也是他的前途,他已经暗下决心,今后这段时间,官印要绑在身上,便是洗澡也不放下!
抬起脸,用冷冰冰的眼神扫过闻泰来,闻泰来默不作声低下头,不敢与他目光相对。元公路冷笑了一声,正待寻个借口发作,却看到对面的叶畅做了个手势。
如今元公路对叶畅,可谓既是感激又是信任,一见叶畅那个手势,他便改了主意:“今日本官无事,要陪叶郎君办置年货,各位各自去忙吧。”
闻泰来慢慢走出衙门,整个人都是佝偻着的,仿佛是一个小老头一般。看着他的背影,叶畅更为同情。
待众人走过之后,元公路抱着印小跑着来到叶畅面前,口中是压不住的笑:“果然,叶郎君神机妙算,他果然将印拿来了!”
“以人心去推断,他如此不足为奇。”叶畅笑道。
“如今印回来了,某当与他算算这笔账!”元公路咬牙切齿地道。
“这个……少府,冤家宜解不宜结,以某所见,少府还是……”
“叶郎君,你据心仁善固然是好的,你之智计,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待人却是不及某远甚!”元公路打断他的话:“某便是愿意与他和解,也要他能相信!况且,他必然能猜到,是叶郎君为某出谋划策弄回了官印。他如今奈何不了某,但当某离任之后,他必会报复叶郎君!便只是为了替叶郎君除后患,某也要对付他!”
官印回到手中,元公路说话的底气十足,甚至敢当面指责叶畅性格上的弱点了。叶畅无言以对,虽然感情上他同情那闻泰来,但理智上,他承认,元公路说的才是真正的事实。
闻泰来没有用什么怨恨的眼神来看他,也没有说什么终究将报复的话语,但从他盗走官印后能忍而不发便可以判断出,这其实是个极隐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今后有机会,必将报复!
“还是……还是给他留一条路吧。”叶畅想了会儿,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罪不至死啊。”
说这话的时候,叶畅自己的脸都红了。
罪不至死是不假,也就是说,只要不弄死闻泰来,元公路用其余法子去收拾他,断绝他今后进行报复的能力,那都是可以的。
元公路此时心情大好,又感激叶畅这一奇计,因此没有再争执:“某也不是说定要让他死路一条,只要他去职便可,此事就不烦劳叶郎君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叶畅终究是兴致不高,元公路便与他告别。送他出衙之时,元公路忍不住又道:“叶郎君,你奇计百出,为人又胆大妄为,但唯有一点,就是莫太过妇人之仁。”
叶畅颔首苦笑,他的性格受另一世影响更大,有些事情,并不是真的妇人之仁,而是一种本能。
在谭家铺子里取出自己寄存的年货,叶畅领着响儿,一路向北,往吴泽陂行去。虽是只在外住了一夜,叶畅却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卧龙谷了。
“郎君为何闷闷不乐?”走到半途,响儿有些迷惑,她歪着脑袋,骑在驴上向叶畅问道:“马就可就到了咱们家呢!”
“若是郎君做了错事,比如说,帮了坏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郎君是说帮了那元少府?元少府不坏,他当官挺好的,不仅待咱们家好,待别的百姓,听村里人说,也算是少有的和气,郎君帮他帮得对,他并不是坏人!”
没等叶畅再说,响儿又道:“而且,元少府待郎君好啊,他待郎君好,那就是好人!”
叶畅猛然惊觉,自己还不如这小姑娘想得开啊。
元公路确实对不住闻泰来,但正如闻泰来所为罪不至死一样,元公路的错,也不足以让他丢掉一切前途。闻泰来报复得过头在先,元公路又与自己友善,自己帮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给自己寻着了借口,叶畅摇了摇头,便将此事抛开。他看着马身上背着的年货,很快活地道:“回去之后,咱们先写好春联!”
“春联是何物?”响儿不解地问道。
叶畅又是一愣,然后想起,对对子虽然很早就有了,但是写春联,似乎是王安石才开始的事情,最早也不会超过五代之时。此时人们在墙上贴的,还不是对联,而是“桃符”。
“就是桃符啦。”
“那不是正月初一才写的么?”
“正月初一……从今往后,咱们家的桃符,大年三十便要贴好来,不等到正月初一了!”叶畅将烦恼完全抛开:“我要再做一回引领风尚之人!”
他说的什么“引领风尚”,响儿是不懂的,但他心情又变好了,响儿却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在驴背上,响儿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一下叶畅的手掌,郎君的手很温暖。
这就好,别人如何,与响儿没有任何干系,郎君快活,这就好。
第86章嘘寒送暖我所愿
这场初雪下得零零落落,根本没有积下什么雪花,不过雪后仅晴了三日,便又是一场寒潮袭来。这一次寒潮就冷得多,整个大地在一夜间便银妆素裹,
“啊啾!”
原本很想对着这一片银碧的景色大发一下诗兴,没准还顺口“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一下的叶畅,全部兴致都被一个喷嚏堵回去了。
真冷,不是一般的冷。
他的身体比较强壮,锻炼是没有停过的,但是这种寒冷还是让他受不了。这也难免,卧龙谷的屋子乃是今夏时节建成,在赶工的情形下,细节就有些照顾不到,房屋虽然不是四面漏风,可保暖性真的不好。
“啊啾!啊啾!”
象是传染一般,不只他一人,周围响起了一片喷嚏声。
“如此可不成,贫僧倒是无碍,可这些娃娃们怕是受不得。”善直和尚瓮声瓮气地道:“十一郎,得升火!”
“只是生火还不行,屋子得改造,我要起炕!”叶畅悲愤地道:“一定要起炕,要地暖,要空调!”
冻着他没有事情,可不能把响儿冻着了,还有赐奴他们,这几天来上学,可别一个个冻得直吸鼻涕。
起炕的事情比较麻烦,叶畅召来叶栉等工匠,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众人都没起过炕,因此不太明白,只能摸索着进行。好在现在叶畅不缺钱,短时间内便将砌火坑需要的青砖买来,当日下午,便乘着雪化开工了。
第一个火炕制成后的结果,是烟气倒灌,只能扒了重新做过。第二个火炕则烧不着火,空气流通有问题,仍然只能扒了重做。忙了一下午,就是这个结果,弄得叶畅也灰头土脸。
知易行难,便是如此。他也不气馁,指挥工匠开始起第三个火炕,做得一半,便听得有人说道:“不成,这样造起来,最后半边冷半边热。”
声音很熟,叶畅回过头来,却看到姐夫刘锟笑吟吟地看着他。
叶畅猛然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请来的工匠是木匠和泥水匠,打打灶台还可以,但起火炕他们可不成。倒是姐夫刘锟,他原是好窑匠,这半年里得了叶畅的资助,自己也起了窑,请了手艺高明的师傅,甚至还铸出了铜活字,他才是专家。
“姐夫,你怎么来了?”
“眼瞅着快过年,送你姐回娘家送节啊,连这一茬你都忘了?”
“啊哟,我忙糊涂了。”叶畅笑道:“不过你来得好,我在这做火炕,如何通风如何均热,你可是最拿手,你来,你来!”
刘锟也不客气:“只道十一郎无所有能,原来也有不行之处啊。”
在他的指导下,第三座火炕起得就容易得多,到夜幕降临时,这座火炕建成。但是刚建成湿气重,当夜是不可能使用的,叶畅让人把火升起来之后,便拉着刘锟到一旁说话。
刘锟嘴里说是送姐姐回娘家,实际定然有事,这个姐夫心里藏得住事,叶畅很明白这一点。
“姐姐在嫂子那边?”
“是,她如今渐显怀了,我不让她到你这来,你这路不好走。”
“唔,雨雪天,路滑,你不让她来是对的……”听得这个,叶畅的心微微紧了一下。
他姐姐怀有身孕,而这个时代,女子生产的死亡率极高,据说接近三成。如今他倒是有一些资本,可以请来最好的医生稳婆,可是面对这件事情,他仍然很担忧。
以前还未太介意此事,可今日起炕,让他明白不可事到临头再动作了。
“过完年,我便延请好的妇科与儿科郎中,还有好的稳婆……嗯,就以编撰育儿经。”叶畅心念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意:“编的时间长一点,让他们在咱们修武呆的时间也长些,哪家妇人要生娃了,便请他们集体出诊。姐夫,你看这样如何?”
为了他姐姐要生娃的事情,闹得这般声势,饶是刘锟知道他向来有大手笔,这时也禁不住目瞪口呆。见他半晌不说话,叶畅有些不满意了:“怎么,反正是我掏钱,姐夫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哪能不乐意!”刘锟忙不迭地道:“不过,十一郎,我这次来,还有别的事情要与你商议,你说的那造高炉的事情,咱们何时动手?”
叶畅曾经不只一次跟他说过,高炉不仅可以用来烧制陶器、瓷器,甚至可以炼制比瓷器更为透明的玻璃,冶炼出更多更好的钢铁。刘锟的性子有些沉闷,对于烧窑却有极大的兴趣,改进窑炉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如今叶畅有明确的方向,他哪能不心急的。
“我的陶活字还没全造出来,你何必急,而且陶活字只是最初,下一步便是用陶范制铅活字。”叶畅哑然失笑:“况且,我让你先寻一些高明的窑匠,你寻着没有?”
刘锟道:“未寻着哪里会来找你,我已经找了六个师傅、十个学徒,只等着米下锅呢。”
说到这里,刘锟有此不好意思:“十一郎,这怕是要花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姐夫不必操心这个。”叶畅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钱确实不是问题,从长安回来时李隆基的赏赐、贺知章韩朝宗等人的赠礼,还有玉真长公主、二十九娘的赐赠,让叶畅成了个小财主。而且纸坊每天都在给他带来数贯的利润,虽然他说将纸坊划到了小娘名下,可现在还是归他使用。
“那就好,还有就是……他们说了,若是研究出新的制炉之法,他们也要用。”
这个条件就有些过了,叶畅出资出力召集众人来研究新的制炉之法,那么研究成果理应叶畅享有才是。但如今大唐经济繁荣,即使重金,也未必能聘到敝帚自珍的工匠,不答应这个条件,那些到哪都不愁吃穿收入的匠人,如何愿意为叶畅效力?
哪怕叶畅开出的价钱,比起他们平日的工钱要多出几倍,都没有用。
“可以,不过大伙要立文书字据,唯有参与此项研究者,方能使用。”叶畅微微撇着嘴笑道。
工匠们的小生产者心态,让他们看不长远,便是允许他们使用新式的高炉技术,他们如何能竞争得过自己!
“当真允了?”刘锟闻道大喜,他原本还琢磨着怎么劝说叶畅呢,却不曾想叶畅自己就同意了。
有刘锟来此,接下来起炕就容易得多,只是两日功夫,卧龙谷所有的房子都起了火炕,一些经常活动的屋子甚至还利用火炕余热设了地暖。自然,这地暖甚为简陋,作用也有限,但对于惯于享受的叶畅来说,这已经是生活的一大改善。
“唔,还有自来水得弄起来……”
一边琢磨着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叶畅一边满意地打量着屋子。经过改造之后,屋子的舒适度要好得多,可惜的是,光线较暗的毛病,在玻璃研究出来之前,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了。
“这个……十一郎。”
叶畅正欢喜时,旁边的匠人却眼巴巴地说道。
“啊,怎么了?”叶畅方才给他们结算过工钱,比起一般的工出价略高,但也不至于高到让人把他当成冤大头的地步。若是匠人贪心不足,叶畅也不吝于给他们一点教训。
“是这么一回事……见了郎君火炕,某亦有意回家自备,不知郎君是否允许?”
“原来是这个,小事耳,你只管去做就是……哦,对了,今后旁人要是请你们起火炕,你们也只管做,不必来问我。”
听得叶畅这话,这几名匠人顿时大喜,一个个深揖长拜:“谢郎君厚赐,郎君府上若有什么杂事,只管令人吩咐一声,我等随叫随到!”
这可不仅仅是起火炕让他们家冬日免受冻寒之苦那么简单,这几乎就是赠了他们一条新的生财门路。他们几人算是都学会了,只要再招两三个徒弟,便可以带队去替人盘炕。他们都体验过火炕的效果,可是知道城乡富裕之家,都少不得要务有这东西。
一个冬天花上几贯的柴钱,甚至可能就是自己上山劈柴来,便能够维持温暖,这种事情,稍有些好享受的人都会去做。
“不过在此之前,先还得再替我起三座火炕。”叶畅琢磨了一下:“我兄长家中,也正要此物。”
“自然效力!”众人都喜滋滋地道。
有了叶畅这边的经验,他们回到吴泽陂起炕就要轻车熟路得多。最初时见叶畅带着这么一群匠人来,方氏还有些惊慌:“十一郎,你这是做什么?”
“嫂嫂放心,我是来送温暖的。”叶畅呵呵笑着说了句冷笑话。
待听他说完火炕的作用,方氏粉颊微微浮起红晕:“十一郎倒是会享受,心思尽在这些事情上啊。”
“嫂嫂此话可说得……”叶畅正待反唇相讥,忽然间见淳明急匆匆跑了进来:“郎君,郎君,有客人来访。”
“客人?”叶畅一愣,都快年底了,怎么会有客人来访?
“来的人排场好大,崔秀景只是多问了两句,就挨了耳光。”淳明告状道。
“是什么人?”叶畅顿时有些恼火,崔秀景擅造船,只不过现在无事可做,因此给他当个看门的门房。但是打狗要看主人面,谁打他,就是瞧不起叶畅!
“不肯说,郎君你快回去看看吧。”
淳明也有些害怕,来的人太过强势粗暴,若是叶畅再不回去,只怕都要将卧龙谷拆了。
“我这就去。”叶畅心中火起,起身便向方氏告别:“嫂嫂,我……”
“你勿急。”方氏摆了摆手:“你在附近声望极高,来人敢如此无礼,无非是视国法如无物……能如此者有二,一是山中盗寇,他们自然妄顾国法,二则是官府中豪强,他们敢于凌驾国法之上。虽然北方山中,常有盗寇出没,但是未闻有至覆釜山者,况且盗寇下山行事,唯恐为人所知,哪敢如此嚣张,故此不是他们。唯有官府中人,特别是那些执贱役者,狐假虎威,敢于如此。”
叶畅方才是关心则乱,现在听方氏一说,便也明白,官府里的某些人物仗着权势横行霸道惯了的,这批人应当不是修武本地,否则多少会给他面子。
“一伙外地来的官府中人,到你这耍横,你不必太过担忧,在族中点上几十人随你一起去,若是真有什么动静,只要能护着让你走就成。”方氏捂着嘴笑道:“既然是来寻你麻烦的,自然知道你交结广阔,连小小贵主都能搭上,只要未能当场处置了你,他们就不敢太过乱来,避免你求贵主报复。”
叶畅有些无语,最初时方氏还是在替他出谋划策,后边就是调侃他了。
不过他还是依着方氏所说,在吴泽陂里唤了几十人,浩浩荡荡冲回自己的卧龙谷。才到谷口,便看到几十个人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