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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叶郎君有何吩咐?”吉温客客气气地道。
“吩咐?那就是陪我去逛逛西市了。”已经完成了初步工作的叶畅笑吟吟地道:“自打来长安城起,便没有进过西市,今日终于有暇,吉公,陪我逛西市吧!”
饶是吉温镇定,也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动。
官员原本是不能轻易入集市的,不过为了公务,那倒是无妨。叶畅出门,自然有几个书吏差役跟着,吉温无奈,也只能跟在他身后。不曾料想,叶畅到门口后又唿哨了一声,顿时,从一边树荫下不知怎么跳来一个高壮的莽和尚:“开斋了开斋了?”
“正是要开斋了!”叶畅笑道:“和尚,走,去西市尝尝胡姬美酒的滋味!”
“美酒可尝尝,胡姬便免了,和尚不吃人。”
“笑话,吃也轮不得你吃!”
听得这二人疯疯颠颠地对话,然后上了一辆油壁车,吉温情不自禁又撇了一下嘴。然后,他跟了上去,但是因为实在不喜欢和叶畅挤在一起,他自己骑上了一匹马。
他们离开不足半个时辰,一队仪仗出现在京兆衙门前。仪仗中间的小小少女作道姑打扮,她肌肤似雪,眼眸隐隐略带蓝色,对于这些仪仗,她似乎并不适应。但她还是在内臣、使女的引领下,下了辇,走进了京兆衙门。
不过她并没有呆多久,就匆匆出来,在衙门口,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嘴轻轻撇着,似乎心里在做着挣扎,上了辇,当内臣问她去哪儿时,她先是说了一句回去,然后又拍着扶手:“不,不,去西市!”
内臣吓了一大跳:“贵主,西市可不当是贵主该去的所在。”
“我是道姑,不是贵主,就去西市!”小道姑几乎要从辇上站起来,恨恨地道:“这么多天,也不见他来寻,却敢去西市去,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入宫中!”
那内臣哪里敢多说话,只是悄悄看了小道姑一眼,然后便垂下头去。
这李唐宗室的贵主们,可都不是好性子的人物,多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眼前这位小贵主,虽然一向低调,又不甚得天子宠爱,可毕竟还是李唐家的种,温顺羞涩的性子内,还藏着蛮横霸道,现在似乎这丝蛮横霸道有些觉醒呢。
叶畅并不知道小虫娘为了寻他,还专门赶到了京兆府,他此刻正在西市里目瞪口呆呢。
到长安城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西市。长安城最繁华的西市、东市,他都没有亲自去过,但见了诸坊内的街巷之后,曾经觉得也不过如此。可是今天真正看到西市,他才意识到,自己所在地不仅是大唐的政治、文化中枢,亦是大唐乃至整个世界的经济中枢。
正是整个世界的经济中枢,在这条街上,高鼻深眼的胡人当街歌舞,肤如黑炭的昆仑奴蹲在树荫之下,梳着异样发型拖着木履的日本人到处点头哈腰,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罗婢则匆匆撒下一路香味。
骆驼与马络绎不绝,它们将一车车一驼驼的货物运进或者运出长安城,也将一坨坨的便便留在长安,乃至于西市里有专门的人物负责收拾这些玩意,否则用不了两天,经行西市当真要踩着高跷才能不污鞋子。西市井字型大街宽达十五米,同样种着树,两边的店铺招牌几乎密不透风,各色各式的叫卖哟喝声不绝于耳。
那边围着的,是肌肤如雪的胡儿在做胡旋舞,这边喝采的,是昆仑奴飞绳走线如履平地。当垆的酒姬,一脸甜美的笑容,让人禁不住就觉得熏熏然欲醉,而各家酒楼之上,彩绸制成的衣袖纷纷飘扬,仿佛每一个衣袖下,都有只粉臂在轻招。
“当时年少春裳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看到这一幕时,叶畅情不自禁喃喃自语,那些衣袖,可不就象是在招他么?
“让开,让开,没有钱的穷汉,休要在此留连,挡着我们做生意!”
还没有等叶畅回过神来,旁边就有人把他推了一把,紧接着,和尚善直也被推了出来。
这怪谁来,叶畅这些时日都跟着无赖们踢球,身上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衣裳,摸爬滚打下还有不少破洞。和尚更是百纳袈裟,他那模样也与那些脑满肠肥的得道高僧不大一样。偏偏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长安城西市的情形,叶畅让那些文吏与差役都是着便衣而来,唯一一个没有着便衣的吉温,站得远远地正往这边看热闹。
“没钱便不能呆在这?”叶畅是见惯了市侩嘴脸的,倒不以为意,可是和尚不成,和尚梗着脖子就嚷了起来。
“你这莽和尚,便是要来偷腥窃香,也总得套上假发穿上俗衣,瞧你这模样,也敢来此,不怕佛祖怪罪?”
“佛祖怪罪有何可怕,没有钱儿,被楼上的姐儿们怪罪,那才是大事,哈哈……”
一片喧闹哄笑声传入耳中,叶畅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这招牌,上面大大的“张”字,被他记了下来。
“这个,叶郎君?”一书吏凑上来,面有难色。
“怕什么,咱们来办正事,越是这般越好。”叶畅不以为意。
“叶郎君,此地渔龙混杂,实在不是什么好所在,要不……咱们寻个清静地方,让差役们四处跑跑?”那书吏又道。
他们坐惯了衙门,几曾在大热天里来受这等罪过。
“不亲见耳闻,总怕纸上谈兵,替韩公办事,不上心可不成。”叶畅笑道。
那书吏讪讪落后了两步,心中却暗骂了一声:骗鬼吧。
若真心替韩朝宗着想,为何偏要办那劳什子的足球赛,弄得韩朝宗不快,同时也闹得他有些下不了台——青龙寺外的那场足球赛,打的可不只是卢杞的脸,也是韩朝宗的脸啊。
他们在人家店门口说话,正挡着来寻欢作乐的人的去路,顿时有一妇人出来,指着叶畅道:“你这厮好生不晓事,堵着俺家门前,坏了俺家生意,还不快快滚开?”
却是听出叶畅口音,并不是长安本地人,只道是外地入京办事的乡巴佬儿,能讹一点算一点。叶畅自觉理亏,少不得赔笑了一下,闪身便要走,那几个书吏差役也缩着脖子默不出声,正当此时,楼上一人听得下边争执,伸出脖子一看,见是叶畅,便冷笑起来。
“吩咐曹姐儿,莫让这几人走了。”
底下叶畅等人才行了几步,他们身后楼上,便有人跑下来,到那老鸨耳畔嘀咕了几句。老鸨顿了顿足,眼珠一转,猛然冲了过一,一把将叶畅拉住。
“哟,我道是谁,这可不是小郎君么,楼里的姐姐们,可早就想你了,快来快来……”
叶畅被她从背后一拉,险些栽倒,好在旁边有和尚在,善直可不晓得这是老鸨们拉客的惯用手段,伸手一提,便将老鸨曹姐儿拎起。偏偏曹姐儿穿的绸衣今日不是很结实,被他扯起之后,“嘶啦”一声,当真撕了,顿时白晃晃的上身露了出来。
和尚立刻松手,曹姐儿向后退几步,旁边人也损,你一把我一手的,将她的里衣也撕开,两座颤颤巍巍的山峰顿时半露未露。和尚“啊哟”一声,立刻合什,闭眼,喃喃:“罪过,罪过,老虎,老虎!”
“什么?”叶畅拉着和尚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讶异地道。
“师傅说,女人胸前藏猛虎……阿弥陀佛,以往贫僧尚不觉得,如今看,果然,果然是猛虎……而且直指人心……”
“可若是猛虎,和尚,你假装闭眼有何用?”叶畅发觉和尚眼睛不是真闭,而是眯成一条缝,在偷偷往那老鸨儿胸前瞧,忍不住嘲笑了一句。
“这个,这个……”
“而且,我佛慈悲,以身饲虎,这正是你大施佛法,扬道除魔的时机,上吧,和尚,我看好你!”
即使和尚愚驽,也知道叶畅是在和他开玩笑,因此他瞪了叶畅一眼:“十一郎,莫……”
“啊!”
和尚的话被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打断了,叶畅根本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发出尖叫的是曹姐儿,她方才被和尚的怪力弄蒙了,这时才反应过来,然后便尖叫着往地上一倒。
她是老鸨,早年也是出来卖的,露出半边胸脯对她来说算得上什么?她接到的命令,是要将叶畅留下来好生羞辱一番,却没有说要用什么手段。
既然如此,她一泼二闹三上吊的本领,也可以使上了。
“强‘奸啊,杀人啊,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啊……光天化日之下,郎郎乾坤之中,这贼秃强‘奸良家女子啊……”
这一嚷嚷,顿时那些瞧热闹的便都不瞧了,任吐火罗的番人如何从口中喷出烈火,任牵猴耍把戏的如何让猴兄翻跟头,周围的观众都是向这边拥来——啥把戏有耍人好玩呢?
周围人满为患水泄不通,叶畅摸着下巴目光闪动,和尚手足无措同时贼眼溜溜看着曹姐儿,那些书吏、差役们则眨眼间就被围观的人群挤得老远。
谁吃饱了撑的愿意陪着叶畅这毛头小子,他们也只是迫于韩朝宗威势不得不听命于韩朝宗罢了,现在有看热闹的机会,自然刁钻奸猾起来,想要看看被韩朝宗如此看重的人物,究竟有几分本领。
“打,打这和尚!”
“竟然敢白昼行此不轨之事!”
“就是就是,莫要让和尚走脱了,将他拿住!”
周围好事的闲人纷纷叫嚷起来,叶畅看着地上坐着的曹姐儿,又看了看周围,这背后似乎有问题。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和尚脱身,这种场面,和尚可没有经历过,已经气得面皮涨紫眼色发青,似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发作起来了。
真让和尚率性而为,在西市大打出手,便有韩朝宗的包庇,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没来由反倒让韩朝宗小看了自己。
“诸位,诸位,且听我说,且听我说!”想到这,叶畅大叫道。
“别听他说,他与和尚是一伙的!”地上的曹姐儿尖叫。
“我虽然与和尚一伙,但你就不知道‘大义灭亲’这个词么?”叶畅叫的声音突然提高,一时之间,将曹姐儿也掩了下去。
第58章妙语点香僧四过
“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
围观众人都是愣住了,然后笑了起来。
这少年郎与和尚一伙的,眼见事情不妙,便要“大义灭亲”,让自己脱身?
看那和尚身量模样,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一“大义灭亲”,和尚岂有束手待毙之理,少不得二人先耗子动刀窝里反一番。
这就意味着有更好玩的热闹可看!
顿时众人就将地上兀自嚷嚷的曹姐儿忘了,或者说,是一边看曹姐儿白花花的胸,一边看“大义灭亲”的戏,当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快,快大义灭亲!”
“正是正是,我等都等不及了!”
叶畅转向和尚,和尚一脸讷闷模样,还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
叶畅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提高声音道:“和尚,你今日犯有四过,你可知晓?”
“四过?”众人一听顿时更觉来劲,和尚不就是“强‘奸”么,哪来的四过?
和尚也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叶畅为什么站到了对方一边去,但他可以肯定,叶畅又在耍什么名堂。
“其一过,是不遵师言。你师傅曾经怎么对与说的,女人胸前藏着啥?”
众人听得这个,兴趣更大:有荦段子,而且是和尚的荦段子!
世人可都知,最淫淫不过僧,最恶恶不过官,和尚若是荦起来,那是生冷不忌——别的不说,薛怀义大师傅与则天武后之间的段子,啧啧背地里可不知有多少!
“这个……”
和尚想要不答,叶畅拿眼睛逼视他,他不得不道:“师傅说了,女施主胸前,那个,藏着猛虎……”
他一边说,一边还恋恋向着曹姐儿胸前望去,众人与他一般,都齐望去。但和尚是望了一眼顿时闭住眼睛,然后合什喃喃唤“罪过”,众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一对猛虎!”
“这便是和尚你第一过了,不遵师父教诲——那老虎虽然是在这婆娘胸前,如今是不是跑到你心里去了?”叶畅问道。
和尚相当无奈地点头,于是众人又是暴笑。
“你现在可是心藏猛虎,低嗅蔷薇啊。”叶畅调侃了他一句。
“快快,继续大义灭亲!”众人又叫道。
“和尚,你第二过是做事婆婆妈妈,不干净利落。”叶畅便又道:“你瞧,既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意行不轨之事,为何不做得干净些,将这婆娘衣裳撕尽,却弄成这模样,半遮半掩,让人瞧得好生不痛快!”
叶畅一边说,一边将那随风招摇的“张”字招旗给摘下来,递到和尚手中,和尚茫然接过,叶畅又道:“把这旗儿撕了,用力,莫要磨蹭!”
和尚瞧了瞧叶畅,终究依言,用力一扯,那招旗儿顿时撕成了两截,众人纷纷咂舌:和尚好大的气力!
“你瞧,和尚气力如此大,便是壮汉,等闲来七个八个,也不够和尚打的,只是撕这婆娘身上的衣裳,按理说一撕就该撕到底,莫说是外裳,便是底衣亵裤,也都该撕得干干净净。可这和尚偏偏只撕了个半巴拉儿,让大伙瞧得不尽兴——大伙说,这是不是和尚的第二过?”
“正是正是,这一过比起方才不听师父话语可要重多了!”
“啧啧,为何就不撕得透一些?”
围观的人中,好事者居多,被叶畅这一引导,也渐明白起来:和尚哪里真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若真是的,那地上的曹姐儿岂不早就清洁溜溜象剥光了的白羊一般!这少年郎虽然是在为和尚开脱,但说话机灵有趣,倒不逊于东方朔之流,因此众人都纷纷应和。
当然,也是真心,若是和尚撕得透一些,众人看到的可就不是这样半遮半掩的曹姐儿了。
“还有两过,还有两过!”
“和尚,你的第三过,便是眼光特差。瞧,这位娘子不过逊雪三分白,这位娘子只是差梅一寸香,这位娘子巧笑倩兮,这位娘子芬芳若兰……”叶畅见看热闹的也有不少附近伎家娘子或者当垆酒姬,当下便一一指点。他眼尖口快,说的都是这些女子长处,被他指的女子个个娇羞欢喜,而围观的人随他所指也个个点头称是。
他年少英俊,虽然衣着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可这点评女子起来,自有一股风流之态。那些围观的女子,个个心中暗期,希望他能点到自己身上,评上一句赞语。待指到第五位时,叶畅猛然发觉这一位乃是将旁边女子都挤开,仿佛生怕他是赞了别人,见他手指点着自己,顿时两眼含羞——一大一小,粉颊微红——麻子变了颜色,柳腰频摆——水桶型,玉臂轻舒——和和尚胳膊差不多。叶畅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周围也是一片笑声,好在叶畅有急智:“这位娘子气质非凡……”
当一个女子外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时候,便称赞她的内涵吧,叶畅这一赞,围观者又是齐齐大笑,都觉得这少年郎有趣,那位气质非凡的娘子,更是娇呼一声,转身便逃,离开时还不忘向叶畅抛了一个媚眼。
“你瞧,咱们长安城有的是美女,和尚,你不选这位,不选那位,却偏偏选了这个半老徐娘,你瞧她,皮肤也松了,眼睛也浊了,身上若不扑香粉,味道便重得没人敢靠近,脸上便是抹了粉,也不过象是打了霜的驴粪蛋……”在方才指了那些女子身上的长处之后,紧接着,叶畅便开始挑曹姐儿的短处,每一句说出,众人便情不自禁点头,只觉得这位小郎君实在说到了点子上,每一句都入骨三分。而那边曹姐儿脸色却是越来越白,目光越来越恨。叶畅心眼不宽,这曹姐儿分明是受了人指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