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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壁和大门之间,是一个狭长的前院,乃是门房和外客厅所在,此时门房已经亮了灯,两个门子出来悄悄打开一点儿门缝朝外头瞄了瞄,随即一个门房冷笑道:“这些不知死的校尉,只怕咱们侯爷下手还是轻了些,他们到现在还不肯走。”
另一个道:“侯爷吩咐,叫咱们在这儿盯着,瞧这模样,这些校尉若是不走,你我岂不是一夜都不能睡?”
“哎大半夜撞到这种晦气事,真真倒霉。”
“不过侯爷不是也没有睡?天玄道长落难与此,想必侯爷现在还在作陪呢。”
另一个门子听了,朝外厅看去,那外厅果然隐隐约约的闪出灯火。门子不禁低声道:“据说天玄子道长这一次也受了惊吓,天一道被那些贼校尉围了,杀了不少人,好在天玄道长自有天佑,才侥幸逃出来。”
“哎且先别管这个,走,咱们先躲一会儿懒去,谅这些校尉也不敢冲进来。”
这二人一步一摇地进了门房歇息的小房子,侯府里又陷入了沉默。
张鹤龄不过三旬上下,皮肤白皙,身子骨显得还算精神,此时他穿着一件道服,手中抱着茶盏,正与惊魂未定的天玄子张靖闲谈。
张鹤龄虽然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不过对天玄子的‘到访’,心里头其实并不高兴,这家伙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说,也是锦衣卫通缉的要犯。现在却跑到自己这儿来,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只是不高兴归不高兴,人张鹤龄是不会交的,若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说找自己要人,自己就乖乖把人交出,这寿宁侯家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其实张靖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去,来这侯府,虽说寿宁侯从前对自己颇为尊重,也修了一些天一道的道术,只是这天一道的道术不过是寿宁侯拿来玩玩的,现在自己遭了难,人家当真愿意保自己?
张靖之所以逃到这儿来,一方面自然是无处可去,另一方面,却是摸准了寿宁侯的心思,寿宁侯这个人最爱面子,只要自己进了这里,他绝不会将自己交出去。至于将来如何逃出京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各怀着心事,闲谈起来自然就不太热络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张鹤龄少不得呵斥几句这年头镇府司太不知规矩,无凭无据,居然就四处杀人拿人,又安抚了张靖几句。
张靖郑重其事地道:“这一次多亏侯爷收留,贫道感激万分,侯爷若是锦衣卫让您为难了,那就索姓将贫道交出去吧,也免得叨唠了侯爷,给侯爷惹来麻烦。”
他这一句话,叫以退为进,口里虽是诚恳地怕张鹤龄惹麻烦,可是张鹤龄听了这话,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道:“哼,莫说是个卫所的百户,就是镇府司的指挥使来了,本侯也不怕他,他们要交人就交人?真当本侯爷好欺负吗?你暂且在这儿住下,我叫人收拾好客房,外头的人不必理会,没有本侯爷的吩咐,谁也别想进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铁面无私柳呆子
“侯爷侯爷”
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厅外的黑暗中,一个门子小跑着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刺,道:“侯爷,外头有个叫柳乘风的,前来拜谒,还给侯爷送来了个一封书信。”
张靖的脸上,在昏黄的灯火照耀下,闪掠过一丝冷笑,这柳乘风果然也不过如此,到了这侯府,还不是乖乖递上名刺,请求侯爷放人吗?
只是这寿宁侯是什么人?虽不是天潢贵胄,却也是皇亲国戚,进出宫禁如履平地,当今皇上见了他,都待他客客气气,更不用说在他的背后还有个张皇后了。
以张靖对寿宁侯的了解,寿宁侯绝不会将自己交出去,不为别的,只为一个脸面。
寿宁侯张鹤龄听到门子的回报,淡淡的道:“拿来本侯看看。”
先是一份名刺,名刺用的大红的红绸料子包裹,很是精美,上头写着‘下官锦衣卫亲军百户柳乘风拜上’几字,张鹤龄冷笑,道:“都说这柳乘风不识好歹,可是依本侯看,这人倒还懂几分规矩。”
说罢懒洋洋的将这名刺抛到一边,又撕开了柳乘风送来的信。
这封信,不但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一干二净,信的末尾,还十分恳切的对张鹤龄道:侯爷乃是国亲,何其尊贵,只不过因为受反贼的蒙蔽,一时不察,若是能够将这反贼拿下,也是一桩大功张鹤龄眯着眼,嘿嘿笑道:“大功一件?本侯爷还稀罕这劳什子功劳?”
张靖喝了口茶,笑呵呵的道:“侯爷,这信中怎么说?”
张鹤龄便将信抛给张靖看,张靖看了一会儿,立即道:“贫道是什么人,侯爷应当清楚,那柳乘风污蔑贫道是反贼,用心何其毒也,他这般指鹿为马,杀良冒功,所为的无非是立功心切而已。侯爷”
张鹤龄摆摆手:“你不必再说了,本侯爷自有主张。”
说罢他负手站起来,将那名刺丢在地上,对门子道:“告诉那柳乘风,本侯爷已经歇了,没功夫见他,让他从哪儿来滚哪里去。”
门子应了,飞快去了门房这边,这侯府外头,柳乘风站在檐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校尉,王司吏和陈泓宇都站在边上,这陈泓宇方才挨了寿宁侯一巴掌,脸上的掌印至今清晰可见,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怨言,打他的,可是堂堂寿宁侯,高不可攀的存在,你还能生什么怨不成?
倒是柳乘风安慰了他几句,让陈泓宇的心里舒服了一些。
至于王司吏,脸色却是很难看,若说立功心切,王司吏还真有那么点儿心思,明教的案子,对前程有很大的助益,原以为一切顺利,谁知道却是撞到了这么一块铁板。
柳乘风的脸色平静,倒是没什么说的,在外头侯了一炷香时间,门子终于回来,这门子也没给他们好脸色,俗话不是说吗,宰相门前七品官,寿宁侯虽然不是宰相,可是比宰相更清贵一些,这是弘治朝,弘治朝只有一个皇后,只有两个国舅,单凭这个,就足够了。
“侯爷已经入睡,诸位请回!”
门子不屑的看了外头这些人一眼,随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
王司吏不由道:“既是睡了,那么明曰再来拜谒。”他拉扯着柳乘风,想叫柳乘风回去再从长计议。
门子却是发出冷笑:“明曰?我家侯爷忙碌的很,哪有功夫见你们,莫说是明曰,便是这辈子也不必来了,快走,快走!”
柳乘风熙和一笑,道:“老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有公事拜访,怠慢不得,还请老兄进去再禀告一声,就说”
门子厌恶的瞪了柳乘风一眼,道:“你说禀告就禀告?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狗屁百户而已,也敢在这儿啰嗦,我家侯爷”
柳乘风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忍住怒火道:“下官自然不敢打扰侯爷歇息,只是现在有反贼进了侯府,为了侯爷安危,下官也要见上侯爷一见,劳烦老兄再报个信,王司吏”柳乘风朝王司吏打了个眼色。
二人接触的久了,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有了默契,王司吏立即明白,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往那门子手里塞过去。
锦衣卫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卑躬屈膝了,不过柳乘风现在最紧要的是拿住那天玄子,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谁知这门子银子到手,却是往怀里一塞,随即又是冷笑:“你们拿银子给我,却是想贿赂于我吗?嘿嘿这银子,大爷收下了,不过叫大爷去禀告,却是休想,你们也不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侯爷也是你们能见就见的?快走,快走!”
柳乘风愣住了。
原以为这时代大家久受忠义礼信的熏陶,怎么着也该有点廉耻,可是怎么自己,尽都碰到这种没有廉耻的人。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脸色已经有些冷了,淡淡的道:“银子还我”
门子嗓门大,怒道:“谁拿了你的银子,你可莫要”
他话说到一半,柳乘风便如猎豹一样,攥起拳头朝他的面门砸过去,这门子反应也快,妈呀一声,头一偏躲过去,随即发出杀猪的大喊:“锦衣卫打人了,锦衣卫要破门而入了,侯府重地,也是你们说进就进的,来人,快来人”
柳乘风这一下子怒火腾地冒了出来,手指着这门子,大喝一声:“这厮敢躲我的钱财,只怕与反贼有关系,来人,拿下!”
校尉们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却也知道,一时面面相觑。
倒是那陈泓宇这时血气也沸腾起来,方才那一巴掌,他可记忆犹新,现在既然百户百户大人发话,他二话不说,抢不上去,一脚将这门子踹倒,校尉们见总旗大人先动了手,便呼啦啦的拥上前,围着这门子拳打脚踢。
连柳乘风也排众而去,狠狠的在这门子身上踹了几脚,道:“光天化深更半夜你也敢抢我的钱,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寿宁侯的看门狗而已,竟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来人,绑起来,拿回去,和那些反贼关押在一起。”
门子一声叫喊,早已引人注意,再加上殴打和惨呼声,就更将整个侯府惊动起来,许多侯府的下人,这时候都各自拿着棍棒冲出来,见这门房附近拥簇的是穿飞鱼服的亲军,一时都呆住了。若是贼人,他们冲上去打了就是,可是对面却是锦衣卫,而且一个个凶神恶煞,这时候反而都冷静下来。
“大胆”
“是谁这样无礼,竟敢在侯府家门口打本侯的家奴!”
正在所有人迟疑的功夫,张鹤龄终于在几个掌灯的奴仆拥簇下,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出来。他的脸色铁青,在这暗淡的灯火中显得很是恐怖,张鹤龄是什么人,从来都是自己欺负别人的角色,现在这不知死的百户,原本想着打发走就是,谁知竟敢在这侯府门前行凶,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全部住手,把人放了,你们是什么人,哪个是柳乘风?”
张鹤龄显然有点儿气急败坏,以至于连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嗓音都略带几分颤抖。
侯府的仆从,不自觉的将张鹤龄拥簇起来。
而柳乘风也站了出来,朝张鹤龄呵呵一笑,随即作揖道:“下官柳乘风,见过侯爷。”
张鹤龄冷哼,轻蔑的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倒也不以为意,随即道:“侯爷,下官今夜缉拿乱党,这贼人却是被侯爷的门人放入了侯府,下官为了侯爷的安全,也为了防止这贼人混入侯府之后对侯爷不利,因此特来拜谒。”
张鹤龄冷笑:“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乱党,也没有什么反贼,你带这么多人来要做什么?立即滚出去!”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侯爷三思,这件事关系重大”
张鹤龄打断他道:“你若是再不滚出去,本侯明曰就进宫,参你一本,莫以为你与太子有些关系,就可以在本侯面前放肆!”
柳乘风的笑容僵住了。
月夜下,那笑容渐渐冰冷,随即,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柳乘风昂起了头,手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直勾勾的看着张鹤龄,正色道:“反贼是下官的属下亲自看他进来的,现在侯爷却告诉下官,侯府里并没有反贼,侯爷,我大明朝的国舅虽然尊贵,可是窝藏包庇反贼,却是以谋反无异,侯爷不要自误的好。”
这才没有说几句好话,姓柳的就敢污蔑张鹤龄是反贼了,张鹤龄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说本侯爷是反贼,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反贼,你又能奈我何,那天玄子,也就在我的府中,本侯不但窝藏,还要待他如上宾,你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仗着几分宫中圣眷,也敢在本侯面前放肆,来人,立即赶出去!”
张鹤龄的张狂不是没有道理,他面对的,不过是个百户,就算与宫里关系亲近,可是比起他张鹤龄来还差的远了,太子与柳乘风就算关系再好,可是张鹤龄是太子的舅舅,这一层亲缘,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柳乘风不能将他怎么样,至于说他张鹤龄是反贼,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张鹤龄吩咐之后,正准备旋身回府,一个百户,实在不必浪费他太多的口舌。可是他刚刚旋过身,耳边突然传出嗤的长剑出鞘声响,张鹤龄愕然了一下,回头看了柳乘风一眼,张鹤龄呆住了。
柳乘风抽出了腰间的剑,月光之下,长身伫立,手握着长剑狠狠的向下一刺,剑锋入土,他的双手搭在了剑柄上。
柳乘风随即大喝一声:“寿宁侯乃是国亲,一言一行代表着皇后娘娘,侯爷说出这等话,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他这一喝问,张鹤龄不由呆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方才不该说这等话,只是方才怒极,才口不择言。
柳乘风继续大喝道:“既然连侯爷也承认包庇了反贼,那么柳乘风身为亲军武官,奉命缉拿反贼,少不得要得罪侯爷了。来人,进府,给本官好好搜,莫要走了贼人。陈泓宇”
“卑下在!”陈泓宇精神一振,朝柳乘风抱了个拳。
柳乘风的脸上变得有几分狰狞,恶狠狠的道:“既然寿宁侯与反贼有关系,少不得要请寿宁侯到百户所一趟,本官自有话问他,拿下!”
“你你敢”
一开始,柳乘风说要进侯府搜查已经令张鹤龄目瞪口呆,可是之后,柳乘风却是连他都一起拿了,张鹤龄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还啰嗦什么,拿下!”
柳乘风又是一声大喝,校尉们这才反应,略带迟疑之后,却终于有了动作。
第一百八十章:柳杀神
弘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九。
一夜过去,拂晓时天空突然飘出无数飞絮,京师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大雪落下,内西城一片银装素裹,以至于街市也萧条了许多。
天寒地冻中,柳乘风肃清天一道的事竟是无人关注一样,而拿捕寿宁侯,更好像从未发生过。按理说,现在虽是宫里和朝廷最忙碌的时候,因为这雪一下,一定会有流民冻死,赈济不利,又不知该如何躲过京察。宫里也是一清早就连续颁发了三道旨意,都是责令京师、通州、天津等地全力赈济流民的事项。
第一份圣旨,只是一份草诏,只是严厉的呵斥地方官员不得懈怠。等到大学士们拂晓入宫,与皇上商量了具体章程之后,第二道圣旨则是细致得多,开设粥棚、差役巡街等等事项都已经定夺下来。至于第三道圣旨,则是皇上与皇后拿出内帤,全力救灾。
似乎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救灾上,内西城和寿宁侯府发生的事仿佛无人过问。
倒是寿宁侯的兄弟建昌伯张延龄清早过来闹了一下,无非是叫柳乘风放人,他带着几十个私奴,差点儿打进门来,柳乘风压根没有理他,连见都没兴致去见。这建昌伯张延龄拿柳乘风没有办法,便立即入宫,去见张皇后哭诉。
张皇后正发动宫人织布,打算赶制一批衣料送出宫去给流民御寒,这样的做法虽然形式大于实质,却是显露出皇后宽厚的一面,几乎整个内宫,数百个宫人此时都被发动起来,连朵朵公主都不能避免。
宫人们还好些,这丝线落到了朵朵手里,纯属就是糟蹋,不过她今个儿兴致不错,虽然女红差劲儿,却是乖乖地在坤宁宫的耳室里忙得不亦乐乎。
听到小国舅来见,母后正在一旁的屋子里出面招待,朵朵侧着耳想听听舅舅说什么,从另外一边的屋子里传出张延龄的恸哭声,用着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姐姐,柳乘风实在欺人太甚了,原以为姐姐如今贵为皇后,又受陛下宠爱,我们兄弟这辈子都不会遭什么罪了。父亲死得早,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姐弟三人而已,谁知道谁知道”
张延龄倒是聪明,一张口就提到了张皇后的爹,这么一来,连张皇后也不免泪眼婆挲,抹着眼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要闹到这个地步?”
张延龄便将夜里的事添油加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