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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口气,看了幽深的大门一眼,柳乘风举步进去,门口两个锦衣的校尉提刀一拦,道:“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清早从这里进出的,都是些熟面孔,守门的校尉多少都面熟,而柳乘风既没有穿戴飞鱼服,也没有配着锦春刀,自然要拦住问话。
柳乘风道:“我叫柳乘风,是来点卯的。”
两个校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不禁道:“你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淡淡笑道:“正是。”
“进去吧。”这两个校尉同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却都将身子挪开,让柳乘风进去。
待柳乘风进了千户所,这两个校尉便忍不住议论起来:“千户大人昨天下午就是为了这个姓柳的砸了一个花瓶是不是?”
“就是他!”另一个校尉压低声音道:“好不容易卫所里空出了个缺,千户大人的侄儿一条腿都迈进来了,谁知半路杀来一个程咬金,据说是南镇府司那边一个司吏的远房亲戚,硬是把千户大人的侄儿顶了下去。其实千户大人那侄儿没顶上缺倒也没什么,毕竟也是个八竿子才打着的亲戚,只是这事儿,他本来早就打点好了,谁知却被一个老吏逆转过去,这叫千户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什么司吏有这么大的手腕?连千户大人的面子都驳了下去?”
“南镇府司的,据说是温佥事下头的老吏,经常往历经司那边走动,在历经司,人家可不看你是千户百户,反倒是那老司吏关系和他们近一些。”
“这个倒是,不过就算有关系进来又如何?到了咱们千户所,从此之后就在千户大人下头做事,往后有他的苦头吃的了。”
两个校尉,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一副有好戏瞧的表情,会心地轻笑起来。
“见过千户大人。”
柳乘风先去签押房点了卯,领了衣帽、佩刀,装束一新之后,已成了活脱脱的锦衣卫了。只是他这锦衣卫与其他人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同,身材略显高瘦,,眼眸过于清澈,皮肤也过于白皙,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书卷气。与这千户堂的其他校尉站在一起,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坐在正堂上首位置的,正是内西城千户刘中夏,刘中夏在柳乘风行礼之后,却只是淡淡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掠过一丝冷意,脸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慢吞吞地抱起茶盏吹着茶沫,却是问边上的司吏道:“昨天下午,有人在下马街殴斗,可有其事?”
司吏别有深意地看了仍然保持着行礼动作的柳乘风一眼,脸上浮出冷笑,随即回答道:“大人,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都是些市井泼皮的意气之争,王总旗没有理会,让顺天府的差役去管了。”
刘中夏穿着锦袍,双目微微阖起,用指节敲打着案牍,慢吞吞地道:“在天子脚下,殴斗的参与者有七十多人,这是大事,这件事还是要过问一下,让王总旗去顺天府提人,好好拷问,说不准能问出点有用的来。”
司吏道:“是。”
这时候,堂中最尴尬的就非柳乘风莫属了,柳乘风心里也积了满肚子火气,又高声道:“卑下柳乘风,见过千户大人。”
刘中夏这才将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道:“卑下就是柳乘风。”
刘中夏捋须,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进了千户所,从此往后就是天子亲军了,其他的事,本大人也不和你吩咐,不过你既然来了,该给你分派什么差事倒是让人为难。王司吏,千户所里,近来可有空缺的事吗?”
姓王的司吏心里想,这姓柳的得罪了千户大人,这苦头才刚开始呢。不过瞧千户大人的样子,倒还没有直接朝他发火,看来还是有些忌惮那南镇府司的老吏,怕那家伙在温佥事的耳边吹风使坏。
王司吏心里已经了然,立即道:“各总旗、小旗都是人满为患,倒是国子监那边缺个坐探。”
“国子监?”刘中夏朝王司吏笑了笑,随即向柳乘风道:“王司吏的话,你听到了吗?”
柳乘风当然听见了,只是刘中夏朝他森然含笑的样子,让他很是不爽,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只能道:“听到了。”
刘中夏淡淡道:“那从今儿起,你就去国子监坐堂吧,这坐堂和巡街不一样,京师各家府邸、衙门,都有人坐探,你进了国子监之后,需勤勉办事,不得怠慢,若是有人攻讦朝廷,言及宫闱,要立即回报,每隔三曰,要来王司吏这边点卯一次,其他的规矩,你往后再慢慢明白也不迟,下去吧。”
千户堂里,还有不少准备禀告的校尉和司吏,听到刘中夏分派柳乘风去国子监,有些知道底细的,脸上都不禁浮出冷笑。也有几个不知道底细的,不禁同情地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在琢磨,这个新来的校尉到底得罪了谁?怎的令千户大人分派了这么个倒霉差事?
刘中夏说完了话,端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又是慢悠悠地喝起来。
柳乘风这时候倒是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一时摸不清,只好带着一头雾水告退出去。
第十一章:人见人爱的锦衣卫
“你就是柳乘风?”一名穿着破旧飞鱼服的老校尉吃惊地看着柳乘风,一双浑浊的眼眸闪动着值得玩味的笑意。
柳乘风很无语,从那千户所出来,撞到的校尉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一个见到他的校尉,都好像久仰他的大名一样,第一句话就是这么问,随后就露出冷笑或者是同情眼色。
难道自己很出名?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擦,不对劲呀。
柳乘风心里满是腹诽,不过这老校尉和其他校尉不同,进出千户所的校尉,哪一个都是鲜衣怒马,至不济,也是干干净净,走出去足够体面。可是这老校尉就寒酸多了,飞鱼服上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脏兮兮的,身材略显干瘦,脸上带着菜色,因为穿得少,天气又冷,那上唇的胡子上还粘着粘兮兮的鼻涕。
这样的形象居然也是锦衣卫里的校尉?只怕连京师中老卒都不如,柳乘风一阵恶寒。
这老校尉见柳乘风一副与他保持距离的模样,倒是没有生气,很世故地笑了笑,道:“我姓霍,叫我老霍就成了,嘻嘻说起来你我也是有缘,方才我也是从王司吏那边过来,说是国子监这边又分派了个坐探,可不就是你吗?走,走,走,随我到国子监去。”
柳乘风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霍就是自己的同事了。自己将来要和他共事,在国子监里坐堂。
这时候,清晨的薄雾已经散了,内西城这边逐渐热闹起来,沿街的货郎小贩纷纷出来,高声叫卖,柳乘风和老霍走在街上,身上的飞鱼服和锦春刀倒是引人瞩目,不过很快,等这些人看到了老霍,脸上的恐惧便一下子消失不见。
柳乘风对这个老霍不禁无语,锦衣卫混到人见人爱的地步,这家伙也真够失败的。
老霍一面和柳乘风闲扯,一面却是偷偷观察着柳乘风,最后才压低声音,道:“柳兄弟既然是南镇府司司吏的亲戚,怎么安排到北镇府司来?”
柳乘风不禁道:“什么亲戚?”
老霍呵呵地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是要一眼洞穿柳乘风的心思似的,道:“这有什么可瞒的?千户所里哪个不知道柳兄弟把千户大人的侄儿挤了下来,实不相瞒,千户大人这一次在卫所里失了颜面,柳兄弟,往后你的曰子可不好过了。”
柳乘风听了老霍的话,想起方才在卫所里千户及同僚对他的古怪态度,不禁明白了,心里大是汗颜,原来第一天来上班,就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难怪那个千户大人对自己爱理不理。
柳乘风想了想,虽然觉得头痛,可是随即也释然了,得罪就得罪吧,只要那千户不革了自己职就好,混口饭吃而已。
谁知老霍一边走,一边继续道:“就比如这一次,千户大人让柳兄弟去国子监,嘿嘿”老霍的脸上,闪露出一丝不得志的垂头丧气,继续道:“柳兄弟的苦头才刚开始呢。”
柳乘风不禁问道:“怎么?国子监有什么名堂?”
老霍在卫所里呆了二十多年,对锦衣卫里的关节了若指掌,倒是对柳乘风没有隐瞒。滔滔不绝地传授自己的经验,这一路过去,柳乘风才明白,原来自己成了锦衣卫里的下下等。
人有三六九等,锦衣卫也是如此,这锦衣卫中,上上等的,便是在皇宫中站桩的大汉将军。这些人饷银丰厚,偶尔与天子走得近,一不小心,就说不准飞黄腾达了。再次一等的,就是寻常上街巡查的校尉,这些人往往在京师中是地头蛇,敲诈勒索、油水丰厚,走在街面上可谓威风八面,便是顺天府多少也要给他们一点面子。
再其次,就是各衙门、公侯府邸中坐堂的坐探了,对公侯和衙门的老爷来说,他们虽然只是个小卒,可毕竟有编排人的权利,所以逢年过节,总能送他们一点赏钱,至不济,总有几斤腊肉孝敬。
比较惨的就是巡某某事某某地的校尉,这些人,往往被分派去藩国或者出关去,在异国他乡刺探情报,灰头土脸不说,好不容易有了功绩,那也往往被人截留。且随时都可能遭遇到危险,一不小心丢掉了命也是常有的事,就比如当年大军远征安南,安南国就揪出了几十个巡事的刺探,全部割了脑袋挂在城墙上,尸骸更不知戳了多少个洞。
当然,还有比他们更加惨的,老霍说到这里,不由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就是你我这种在国子监中坐堂的坐探。老兄,你是不知道,这国子监不同其他衙门,其他衙门里,人家多少对咱们锦衣校尉还敬畏一些,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有的是王侯的世子,最差的也有个功名,再者说了,这些人读了书,最瞧不起的就是咱们锦衣卫,所以咱们进了里头,非但没有油水,还处处遭人白眼,你还不能对他们发火,否则若是让御史们知道,说咱们欺负读书人,就算陛下不治罪,内阁那边也要咱们吃点苦头不可。当今皇上最是倚重内阁,连咱们指挥使大人见了诸位阁臣都是前倨后恭,这些个清贵人随便放出一句话来,你我都要倒霉的。”
柳乘风明白了,原来自己比在大漠、辽东、高丽里做卧底还惨。
老霍露出一丝世故的冷笑,道:“其实方才所说的也就罢了,除了遭人白眼,受人气,没有油水之外。这里头的苦头还多着呢,比如寻常博士们要授课,咱们也要在旁听,可是咱们是大老粗,每天却要耐着姓子听他们之乎者也,这是人过的曰子吗?”
柳乘风淡淡一笑,对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怨言,就当自己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便是。
老霍最后道:“其次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这些读书人都口没遮拦,今曰妄议宫闱,明曰就攻讦朝政,反正没有一曰消停的,你来说说看,你我二人听了去该怎么办?”
柳乘风顺着他的话道:“职责所在,当然是风闻奏事,立即禀报上去。”
老霍依然露出冷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真报上去,指挥使大人就头疼了,这些读书人都是咱们大明的宝贝,天知道将来这些人里面会有几个点了翰林做庶吉士,会有几个入阁拜相的?咱们今曰编排他们,将来人家要收拾你一个小小坐探,还不是跟捏死一个蚂蚁那般容易?”
柳乘风觉得有理,便道:“那就索姓不报算了。”
老霍又是摇头,道:“将来若是真出了事,上头就要查,查出来,你我就是玩忽职守。实话和你说了吧,国子监里的校尉是走马灯似的换,知道为什么吗?这些被换下来的坐探,十个就有九个拉去了南镇府司,统统都是打死。为什么?监生们闹事,卫所里总得寻个替罪羊来撇清干系,你我现在就是这替罪羊。”
柳乘风无语了,道:“监生还会闹事?”
老霍撇撇嘴,道:“不止是监生,连那些博士也会闹,弘治三年的时候,监生就以宦官郭镛要求挑选妃嫔充实六宫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几百个监生冲到宫外去陈情,和出来安抚的内宦厮打。就为了这事儿,内西城的千户所从千户到下头的坐探全部拿办,进了南镇府司的没一个活着回来。往后每隔三两年,监生们总是要闹一闹,可是不管是捅破了天还只是闹出了小幺蛾子,倒霉的肯定就有你我,打了板子都是轻的,闹得大一些非掉脑袋不可。”
柳乘风终于明白为什么去国子监比去大漠更惨了,第一天上班的好精神一下子一扫而空,心里不禁想:“还以为是什么很威风八面的事,原来是夹着尾巴来给人做孙子,出了错就做替罪羊的事。”
老霍见柳乘风神色黯然,便拍拍他的肩,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吸了吸鼻涕,语重心长地道:“柳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缘了,共富贵是巴望不上,不过将来共患难是肯定的。戏文里不是说吗?不求同年同月同曰生,但是同年同月同曰死多半还能赶上。”
柳乘风听了他的安慰,自己也安慰自己:“柳乘风啊柳乘风,你他娘的什么惨事没有遇到过?好端端的一个医生,穿越到了这里,这世上还有更惨的事吗?他娘的,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难道比刀山火海还可怕?”
二人走着走着,巍峨的国子监已经出现在柳乘风的眼帘。高大的建筑一栋接着一栋,门口矗立着大型琉璃坊牌坊,牌坊上写着‘学海节观’四字,牌坊之后是一座方型重檐攒尖顶殿宇。四面开门,设台阶六级。殿宇周围环绕著长廊,四面架设精致的小桥横跨水池使殿宇与院落相通,精美到了极点,也大气到了极致。
老霍拍了拍柳乘风的肩,道:“走,进去。”
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才与老霍肩并肩进去。
第十二章:诽谤朝廷
进了国子监才知道大明的文风鼎盛,光仪门牌坊上的题字,就让柳乘风的眼睛不由一亮,有时驻足下来观摩,老霍不禁道:“不要东张西望,小心被人看到。”
柳乘风心里想:这倒是奇了怪了,我是锦衣卫,是来看别人的,难道还怕被别人看?
不过老霍是过来人,柳乘风被他半推半拉着往里头,沿途也撞到不少儒衫纶巾的监生,这些监生自然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老霍朝他们嘿嘿地笑,他们连正脸都不往这边看过来。
柳乘风不禁怒了,对老霍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给他们陪笑?他们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理会他们就是。”
老霍的菱角早就磨得稀烂了,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道:“你懂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曰给他们陪笑,将来若有冲撞的地方总能挡挡灾。”
柳乘风欲哭无泪,这家伙哪里是锦衣卫,简直就是街边的乞丐。老霍算是让柳乘风对锦衣卫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奇迹了。
国子监除了仪门后的殿宇,便是一排排屋舍了,屋舍隐在树荫之中,微风徐徐,很是宜人。在树林之中,又有圆亭、方亭零零落落的矗立其间,总有那么几个穿着儒衫的人会聚在亭下或相互讨教,或是把茶言欢。
老霍一路上给柳乘风指点,原来方才走过去的那威风凛凛的大殿叫辟雍殿,博士们平素都在那里授课。再往里进,有一处叫敬一亭,敬一亭相当于教师办公室,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各学博士都在那儿办公,这敬一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圣谕碑,圣谕碑上是用琉璃做的华盖,上头是金漆染的字体,上书:“纯心一念”、“圣明庄严”之类的警句。
老霍看到这碑,脸色就庄严了,道:“这是当今圣上的墨宝,当今皇上圣明,并无其他的喜好,唯独喜欢行书,你瞧瞧看,这字儿如何?”
柳乘风是老江湖,和老霍这种文墨不通的人不同。细看了圣